第101章 枫
一句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惊人的话。周然眉头动了又动, 终于忍住调转方向把枪口对准这个紫长卷的冲动。
两方对峙,自己人里出了个叛徒,助理被撂倒了, 最终变成两把枪对着老人的头。身边的人倒戈得太快太迅速, 老人意识到什么, 撑着手杖的手收紧, 被下垂眼皮遮住的眼抬起, 看向对面的人。
抬手摘下帽子,周然笑了下, 说:“人老了眼睛不好,认不出我了?”
老人看向他, 浑浊瞳孔依然对不上焦, 但怒意已经明显出现。
在距离被强行破开的出仓库的大洞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被强行扣下了,就算是年纪大也没有得到丝毫优待,手脚都被束缚住。
一直躲在柱子后的陈正有了新任务, 尽力看住不让老头在这里死掉。另外被鉴定为假的石头也回到了他手里,自称想当狗的子长卷抛出石头后在一边坐下, 抬着头,视线跟随着不远处的人影移动。
……真的很像只盯着主人看的大狗。眉眼抽搐着,陈正移开视线。
仓库已经没了,只有他们在的这个角落还有一角遮雨的棚。被雨水浸湿的地面里依稀躺着几个人影,大风吹得雨水倒流,躺着的人影跟着翻滚, 原本的货物已经成了齑粉。
呼啸的风里, 那个迷路的朋友落地, 一脚踩上再也不能动弹的肌肉大高个, 低头擦了下镜片,转头说:“你让我来就是来干苦力的?”
周然拿着伞走进雨里,扫了眼近处和远处倒在地上的人,说:“回头请你吃饭。”
请吃饭那还行,但不够。重新戴上眼镜,陈济生从肌肉大高个身上走下,拿过他手上的雨伞撑开,说:“雨天对眼镜不友好,剩下的靠你自己。”
一个无情的人。手上的伞被夺,周然看了眼人眼下的青黑,最终没多说,边走边转了下从老头那顺来的手杖,熟练地打开开关。
经营大公司,陈济生这阵子估计没怎么休息,身体不行了就该老实说。
老头惜命,这次出来带了好几个干部,三个被陈济生解决了,还剩两个难缠的。
在短时间里辩清了现在的情况,剩下的两个人的目的从最开始的保护老板变成了活着逃脱。
只刚才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两个人已经沿着两个方向跑远。
周然低头看了眼时间。
不早了,已经接近深夜,再过段时间就会有保安来换班,清洁车也会路过这个路段。要是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事情的麻烦程度会倍增,需要加快点进度了。手杖里的刀冒出,刺透肩膀一侧。
像落进雪国。
残破的仓库覆上冰霜,地上水洼凝结成冰,寒气向着四周蔓延开,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湿的人尤其能够更明显地感受到。
搓搓胳膊,陈济生撑着伞靠近仓库仅存的角落,低头看向还在努力分清现在情况的陈正,道:“你就是他那个同事吧。”
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打个电话报警吧。”
趁不相干的人还没来,也趁这些人的身体还能撑得住。老头这把年纪,不一定能熬得住这种巨大的温差。
陈正马上掏出手机,按照流程从警局连线转到监察处连线,尽量精简语言陈述事实,报了地址,让对面尽快来这里。
仓库被破坏,用来照亮的光亮消失,手机屏幕的光成了除自然光外唯一的光源。握着手机,陈正看着巨大的藤蔓从远处蔓延开,汹涌着从面前经过,手一松,手机差点落地。
工作这么多年,他还是真正这么近距离直面能力现象。
他原本以为这是袭击,但藤蔓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来,或者说已经不择方向,只管不断向前跑。好像不是袭击,似乎是在逃命一样。
“……喂?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半天不出声,也不挂断电话,电话对面的人出声询问,终于把被吓得游离出体外的意识拉了回来,陈正看着面前景象,在同事朋友的无声示意下硬着头皮说了声没事,之后再次提醒尽快到后挂断电话。
——这场面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挂断电话,他转头看向撑着伞站在身边的人,问:“他不会出问题吗?”
这种场面是就算是二队来了也得撤退叫一队的程度,他实在很难想平时在办公室除了摸鱼就是和死了一样敲键盘的新人该怎么应对。
“他?”陈济生笑了声,完全没有一点担心的意思,转过头来好奇问,“话说他在你们办公室是个什么形象?”
紫长卷也跟着转头看过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两双眼睛看过来,陈正总觉得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但又莫名有压力,于是憋着嗓子出声说:“他挺安静……”
除了摸鱼的时候会说两句话,平时不怎么参与其他交流,好像没什么大声说话的时候,基本不会弄出大动静,只会像在看一具尸体一样死盯着电脑。
这种时候聊天实在难度系数太高,他憋半天也憋不出其他的话,顶着压力终于想到了什么,说:“好像身体不太好,挺怕冷。”
和他出任务也是,现在也是,大热天也永远穿着长袖长裤,多半还同时伴有外套。办公室那些年轻小伙不知道是出于热心还是其他,经常帮忙搬文件,这位新人从入职到现在,应该没怎么干过重活。
“轰——”
话题刚说到一半,有猛烈声响传来,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他张望,只看到远处黑暗里有什么从空中落下,猛地砸在地上。
陈济生没忍住笑了声:“虚弱吗。”
“哗哗——”
随机选择一个方向解决了逃跑的干部,只剩下最后一个,在不断雨声里,周然落地,站在河堤边看向已经看不到边的藤蔓。
这是他之前在大楼解决过的干部。当时在高空,不利于对方施展,现在在地面,这东西就变得难缠了,现在借着天然优势已经跑了老远。
时间不太够慢慢耗,他垂下眼,视线对向被雨水不断拍打的河水。
这条河很长,长到无论跑多远,一时半会儿都离开不了。
“……”
顺着扎根在地上不断疯长的藤蔓迅速远离仓库群,直到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冰冷气也开始稍微缓解,唯一的干部也丝毫不敢放松神经。
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该跑往哪去,他只闷头往前,一次也不敢回头。
“咔。”
在藤蔓越过原野的不断的摩擦声中,有什么微小的声音传来。很轻的一声,几乎可以完全忽略,可他偏偏注意到了。
转过头,在雨里,他看到被雨水溅得波澜不断的河面转瞬凝结成冰。
河水翻涌,波浪高到半空,再落下的时候凝结成冰,覆盖住整个上空。
只这么一瞬间的停顿,身后有声音传来,他一转头,迎面一片白色,肩胛骨被穿透。
十分短暂的时间,在监察处的人还没到前,在仓库的一堆人终于等到了有人影回来。
藤蔓和其他动静都消失了,比人影更先出现的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个昏迷过去的的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和其他几个干部扔一起,声音听得人心头一跳。
从阴影里走出,周然放下挽起的衣袖,随手擦去脸上血迹,缓步走向仓库群里仅剩的仓库的仅剩的角落,问:“战斗科来了吗?”
没等大脑还在缓冲中的陈正回答,他略微侧眼看向一边,说:“哦,刚好来了。”
远处黑暗里,有连串的红色光亮迅速向着这边移动。
战斗科过来,起到一个接走伤者以及处理后续烂摊子以及送老头去医院的作用。
昏迷的干部以及助理司机被分成几车拉走,紫长卷作为清醒的知情者,被拷上特殊手铐后带上车直接送往基地。
暂时没捅出陈正的事,让人有了最后的自由且体面的时间,看着人和陈济生一起坐上车,周然收回视线,往押运车边上一靠,看向坐在里面的紫长卷。
紫长卷也在看他,或者说一直在看,一直没有移开视线。他问:“看什么?”
“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紫长卷脸上的笑一直挂着,不像是个马上就要去蹲局子的人,笑说,“很惊喜。”
“是吗那就好。”周然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穿过车窗拍了下人的脑门,说,“你投诚有功,很有思想觉悟,我会给你争取减刑。进去以后你头发就不会像这样了,趁现在多见见最后几面。”
他抬起眼,说:“出来后记得和陈济生道歉。”原不原谅另说,这个歉必须有。
紫长卷身体向前倾,去蹭他手,应了声好。
已经预判到他动作,周然在被蹭前把手收回了,揣进口袋里,另一只手一挥,边离开边道:“在里面好好做人吧,枫。”
车窗上滑,挡住一双猛然睁开的紫色瞳孔。
紫长卷有名字,一个鲜为人知的,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名字。
最初他是一件商品,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在到老人手上后,编号延续了下来,他是06,从小到现在,区别只是从06变成了同音的研究员柳。
但在那段极致灰暗又灿烂的时间里,在硬生生挤了两个人的单人床上,他和自己唯一信任的人说了自己给自己想了很久的名字。
他想叫枫,红枫的枫,因为在他当时的认知里,枫的颜色是最热烈的存在。他想变热烈,热烈到足够驱散对方最讨厌的寒冷。
小小的房间安静,他的异想天开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热烈的名字被吞没在黑暗里,再也没有提起过。
离开押运车,周然没立即上车,在河边站了会儿。
“怎么不上车?”
这次负责出任务的是身为一队队长的李淼,三两下基本把人员和仓库的后续处理都安排好了,在准备收队的时候看到了站在河边的人,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记得这好像是后勤部还是哪个部的人,之前听什么人提起过,一眼就能认出。
“也不是问题,”周然打开手机手电,照向静止的冰封河面,问,“这个怎么解决?”
李淼还没有蠢到注意不到这种异常,在之前已经发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去了解是怎么造成的,说:“好处理,今天晚上派点人手把冰面敲了就好。”
现在是盛夏,就算下雨降温,也不至于降到河水结冰,只能在更多人发现之前敲掉。
“这不是冰面。”
收起手机,因为赶时间所以一时间没收住手的一个周悄然移开视线,说,“这是冰块,从上到下都是。”
第102章 喜欢睡觉长得高
“……?”
“问题不大, ”短暂的沉默后,李淼问,“冻面……冻块大概多长?”
“十几公里, ”周然思考, 最后视线移得越发远, 一点头, 像是在认同自己的话, “嗯,应该是。”
他觉得主要责任也不在他, 还是怪那两个干部太能跑,他这属于被动触发。
好在他查了下, 这条河里没有什么濒危物种, 不属于保护河道。
瞅了眼旁边人凝住的表情, 总之问题带到了,周然悄悄开溜,随机挑选了辆车上车。
车门关上, 隔绝站在河边的沉默的人影。
收回视线转过头,周然这才发现和自己坐一起的是之前在保安亭睡得香的保安。
保安帽子歪歪斜斜地戴头上, 整个人还处于刚醒的懵懂状态,看着除了自己保安亭其余什么也不剩的仓库群,一双眼睛眨也不眨。
仓库保安,指仓库不剩,保自己平安。
他安慰拍肩,说:“问题不在你, 别怕。”
原本以为这是前往基地的车, 直到车队在岔路口分路, 这辆车跟上前往医院的车, 他这才知道要去的是医院。
面对他的诧异,坐前面的战斗科的人转过头,同样表示诧异。
周然顺着人视线一低头,这才看到身上的血,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也算半个伤者。
大半夜来了一批人,安静的医院瞬间忙碌起来。
最先被送到的老人紧急做了保暖措施,上呼吸机,其他人被安排到其他病房。
下午才脱掉病号服,晚上又穿上,两手揣兜里,周然处理完伤口,溜达着去找同样被送来医院的陈济生了。
找人计划没成功,他在半路被截胡了,被李淼带去了解情况。
客观陈述了陈正这方面的事实,他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适当的艺术性加工,说自己在工作过程中刚好发现了同事的异常,为了同事的安危决定一起前往交易现场,并且碰巧认识一个疑似被迫进组织的朋友,朋友积极配合并趁机带出了机密资料,还给出了组织总部的位置。然后又碰巧认识一个是能力者的朋友,能力者朋友刚好来A市,于是来帮忙。最后,他自己碰巧也是个能力者。
一切都挺巧合,巧合得刚刚好。问题解决了就好,不用继续往下深究,深究起来麻烦,对双方都不好。
总之他放出自己的一堆说辞,之后继续跑去找陈济生了。
陈济生身上有两道小伤,不知道从哪搞的,接受完询问后就一直待在病房,他去的时候刚好挂断一个电话,搁窗台边低头发消息。
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周然抬脚走进病房,看了眼在门外游走的战斗科的人,顺手关紧房间门。
收起手机墙上一靠,陈济生问:“这次来找我做什么?”
他看过来,道:“今天找我肯定不止为了这事吧。”
今天这事这个人自己努努力就能直接解决,犯不着特意找他,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还挨了顿骂。
最后再看了眼病房门外游走的战斗科的人,周然上前走两步,在病床上坐下后对他招招手。
并且边招手边裹被子,像在自己房间一样,十分自觉。陈济生坐下了,分了一点床的边边角角。
腿一盘,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周然说:“我跟你咨询个事。”
陈济生配合地凑近,听着人说话。
窗外雨声开始减小,病房里灯光亮着,照亮一张眉眼突突直跳的脸,从平淡到惊奇到沉默,短短时间,陈济生的情绪坐了个免费过山车。直到人说话,他一时间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思考了一段时间,他转过头,试图整理道:“所以你现在有一个男朋友……他不知道已经成了你男朋友,你没想好该怎么办?”
所以这个人这次叫他过来是一方面是想咨询点事,另一方面是想受伤轻点,不让那位突然冒出的男朋友发现。
总结得十分精简,从大致上来说确实是这样,周然点头。
“这好说,反正他不知道,你也装不知道就好了。”
陈济生一段恋爱没谈过,但多亏这位朋友男朋友多,他现在处理情感纠纷已经处理得得心应手,丝毫不带犹豫。
周然隔着被子进行了一个肘击的动作,抬眼道:“那怎么行。”
陈济生看他,“为什么不行?”
周然收回肘击的手,“那人家下了多大的决心,我这怎么能装没发生过。”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陆景文会害怕,并且居然还是害怕再来一次他不会同意在一起。那次他以为平平无奇的一个在一起的提议,对方可能斟酌考虑了很久。
完全是多余的担心。再来一次,他还是会答应。
陈济生看向他。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他跟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睁着眼睛仔细看过来,眼里还带着不可思议。
“那我换个说法,”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出声说,“要是可以回到和弹钢琴那个……哦温桓,见面的那天……我记得你是在基地遇到他的吧,你还会给他打招呼吗?”
周然睁眼,“怎么会。”
早知道那是他不太想要的发展的开始,他指定当天不会去那个地方。
“……”
他回答得过快,快到陈济生都没忍住为温桓默哀了一下。
行了,他知道了。坐在床边,他问:“又没打算分手,那你在思考什么?”
“我在想,他跟我在一起会不会真的快乐。”周然从被子里冒出一只手撑着脸侧,说,“毕竟我给不了同等的反馈。”
觉得他这样子还怪稀奇,陈济生多看了两眼,之后隔着被子一拍人背,说了个解决方法。
“……”
周然听着,觉得不太靠谱,狐疑一瞅,“讲真?”
陈济生点头,“讲真。就先这样做,想不明白的事以后就明白了。”
问题解决,谈话结束。他下床去接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往边上的墙一靠,想起了什么,说:“不对,人给你说想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喜欢你,你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我哪知道,”周然在他喝一口前抢夺水杯,结果抢夺失败,只能把手重新塞回杯子里,说,“我以为他只是喜欢和我睡觉。”
“……?”
一时间没明白这个睡觉是哪个意义上的睡觉,陈济生眉头狠狠一抽,刚想说话,结果有震动声响起。
是周然揣身上的手机响了,刚提到的陆教官打来的电话。看了眼屏幕上面的数字,他接通了,说了声“喂”。
那边医院的事情解决了,今天晚上还要再跑一趟紫长卷透露的总部的位置,暂时过不来,于是只能用电话的方式问这边的情况。
慢慢打了个呵欠,周然笑了声:“挺好。”
对面的人大概能猜到他这句话指的不是情况挺好,指的是加班挺好。
周某确实是这个意思,事情一解决人就犯困,他让教官好好加班,自己先睡了。
他说睡就睡,一点不带缓冲,手机一扔,裹着被子往床上一倒,头碰上枕头的瞬间,呼吸就这么均匀了。
“……”
再次被秒睡技能震撼到,陈济生放下水杯,去外边给监察处和医生说换病房了。
医院忙碌了一个晚上,在边边角角的病房里的人睡了一个晚上,整个晚上眼皮都没掀起过。
第二天雨停,仓库群附近的人总觉得在晚上听到了什么动静,早上去看的时候,整个仓库群都已经消失无踪,周围拉起警戒线。
或许是因为下雨也不一定,早上虽然出了太阳,但天气意外的凉爽,像有些温暖的冬天的早上。
以及很多人的庄稼被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过,附近街道办的人正在挨家挨户上门询问。
再以及,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看惯的大河河面被拉上了不透明的薄膜,附近立上了“正在施工”的牌子,禁止任何人靠近。有人传言说,是昨天那场雨把什么地方的河堤冲垮了,不得不抢修,说来说去又说起最近的建设质量不行,采集信息的街道办的人只能擦着汗虚心受教。
到上午的时候,又有人被送往监察处,医院里也进了一批人,医生全员在岗,综合大楼里全是不断人声。
住院部部分昨天晚上已经安置好的楼层还算安静,过了医生查房的时间,走廊只有还在站岗的战斗科的人。
“嗒——”
安静走廊有脚步声响起,平缓沉稳,守病房前面的一二队的人侧头看了眼,看清人脸后眼睛一睁,腰杆火速挺直,板正得不能再板正,喊了声陆教官。
边走边用消毒湿巾擦去手上血迹,陆景文略微侧眼应了声,视线迅速从病房号上扫过。
第103章 回家咯
天还没亮的时候起来洗漱顺带让护士换了纱布, 周然躺下后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地板, 房间一片明亮。
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在滚下床前, 他被人及时拦住了。从被子里探头, 他终于眯着眼睛看了眼坐在床边的人。
逆着光看不清楚, 但靠轮廓猜也猜得出来。适应了会儿光亮,在不那么刺眼后他终于正常睁眼, 慢慢支着床坐起。
有果香味,把下滑的病号服往后扒拉, 他盯着一头乱毛一垂眼, 看到了人手里的已经削了一半的苹果。挺大一个苹果, 放这个人手里却显得迷你了不少,十分规矩,轻易就能把握。
这个时候就已经到这, 应该是任务结束后直接过来的。他嘴一张,还没说话, 陆教官就率先道:“手消毒洗过了,干净的。”
行。把枕头往后面一垫,他往床上一靠,边薅头发边瞅坐旁边的人。
这个人挺爱干净,出个任务衣服没怎么脏,还有乙醇的味道, 应该是沾上什么血迹并且已经擦掉了。
在医院这种地方生活质量依旧不降, 跟有四次元口袋一样, 陆教官不知道从哪搞来了装苹果的盘子, 苹果块插上牙签。
周然躺床上,享受到了免费的苹果,眯着眼睛嚼嚼嚼。
陆教官看着他嚼,递过新一块苹果,问:“伤口现在怎么样?”
“还好,老毛病,有些冷。”把嘴里苹果咽下,周然抬起眼一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问,“要看吗?”
从床边的凳子转移到床上,陆景文俯下身,视线刚转向病号服底下明显比其他地方突出一截的肩胛处,脖颈后传来冰凉触感。
一股力道传来,他被带着弯下腰,垂下眼,唇上猝不及防一凉。
嘴里果香味蔓延开,暗红瞳孔略微扩大,他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细软发丝遮挡眉眼,那双经常半睁着的眼睛闭上,过长的睫毛在光下带出一道阴影。
猝不及防又很短暂的一个吻,只维持了几秒,周然松手了,抬起的手从人脖子上离开,准备躺回原位。
然后他滑到一半的手就被人握住了,脑后传来灼热极触感,没忍住眼睛一睁,对上一双暗红瞳孔。
一只手带着滑下的手重新回到自己脖颈,陆景文另一只手陷进细软发丝里,带着人仰起头,加深加长了这个原本浅尝辄止的吻。
鼻间都是熟悉的味道,很久没这样过,周然已经忘了该怎么呼吸,胡乱承受着,一只手搭在人身上,另一只支着床的手逐渐脱力,整个人向后倒,陷进松软枕头里。
自从离开Y市监察处后他除了工作就是睡,压根没锻炼过,体力只能说近乎于无,这么一下就倒下了,眼睛都睁不太开。
意识都快模糊的时候,他终于呼吸到了口新鲜空气,听到耳边传来声音:“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说话的时候带起的震颤感和心跳声。
“嗯?”脑子不太清醒,但还能听得懂人说话,他应了声,“知道啊。”
或者他就不该说这话。话刚落下,短暂得到的空气又失去,他后脑深埋进枕头里,能感受到有什么穿过自己的指缝,稳稳握住。
除去经常说的“麻烦”外,陆教官在平时的行为实际上可以算是相当温和,但在这种时候进攻性很强,几乎是毫不掩饰。
——陈济生给的破建议。
在缺氧到意识近乎模糊的时候,周然脑子里就只剩这一个想法。
陈济生给的建议是见面后亲一下或者抱一下,之后事情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事情解没解决暂时不说,主要这不像是一下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现在该中场暂停啃个苹果补充□□力。
“咚咚——”
“陆教官,李队说让您去开个会……我靠!”
门外传来敲门声,被临时使唤的战斗科的人站在门口,习惯性透过病房大门的玻璃口确认找的人在不在里面,等到真正看清的时候,整个人都往后蹦了下,跟突然接上220V电源一样精神百倍。
安静走廊里他这动静不算小,其余人看过来。迎着其他人视线,他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贴墙上往下一蹲,开始火速思考装作没来过现在马上走还来不来得及。
没什么思考的时间,现在已经来不及。
房间里有脚步声响起,之后门把手转动,大门打开,有人影走出。
迎着对方投下的视线,帮忙通知的一队队员捂着小心脏开口说:“那个开会……我是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不是……”
陆教官踹了他一脚,言简意赅道:“地点。”
不轻不重的一脚,清醒不伤脑,队员大脑清晰了一下,快速答道:“楼上03号病房。”
陆景文上楼了。
走廊一群人目送着他离开。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安静走廊迅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用挨个守病房的人迅速一窜,一群人凑一起团团围住一队队员,盘问刚才看到了什么。队员蹲地抱头严防死守,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管独自消化脑子里的信息,小脸通红。
——难怪教官任务结束就往医院跑,一到医院就往房间钻。
有的人看似平平无奇没有动静,原来实际上私底下已经悄悄和别人好上了!
周围一堆人好奇心爆炸,还在对队员不断扒拉。不堪扒拉,队员愤怒一挥手,又极其窝囊地压低声音道:“别问了!我没看到他们在亲!”
“……”
其他人:“?”
楼下萝卜开会十分热烈,楼上也在开会,是为了商量后续的一些事情的处理。
组织这段时间发展得很迅速,除了总部以外,在其他地方还有工厂和实验室,那些地方也需要尽快处理。除此之外还有刚好避开清剿,现在还在外逃中的部分成员和干部。
现在的情况是人手不够,加上客观历史原因,他们打算向有经验的Y市监察处借人手。
一个短会,事情大参与的人少,结束得也快,结束后就散会,还有其他事的人离开。
李淼没离开,他的任务就是守在医院避免有任何人侵入,只要人在医院里,搁哪都无所谓。喝了口水,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问:“怎么好像心情很好?”
“是吗。”
没多说,陆景文撑着桌面站起,道:“这两天尽快把事情解决了,我过几天有事。”
几天时间,被冻得在生死边缘大鹏展翅的老人被救了回来,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然后等待着的就是清算结束后的死刑。部分监察处内部人员和陈正一起被收押,外逃的组织人员及干部抓回了大半。
之后是冗长又复杂的定罪判刑环节,这些不归监察处管,他们只需要递交材料,该怎么判,有功的人减多少刑都由其他单位自行判断。
借着受伤,周然又成功逃脱了几天的工作,在医院只躺了两天就转为在家静养。在家静养,指和保安一起勇闯小游戏,然后一起睡得昏天黑地,顺带抽空收拾出忙碌的陆总教官住的次卧。
这里离监察处近,来回都方便,刚好适合每天来来回回的陆总教官。
局里借人手的时候,组织的事情差不多解决的事让黄局长知道了,这几天保底每天两个电话起,有事没事就打一下,都是在问什么时候回去。
“……嗯,再说,就先这样,挂了。”
这次也是,躺沙发上进行双人游戏的时候再次接到电话一通唠,等到放下手机的时候,周然这才发现天已经暗了不少,昏黄余光从窗户打电视上。
差不多已经到陆大厨回来的时间了,门外没动静,他刚想打个电话问问,手机上弹出条消息。
大厨发来的,说今天有点事,会比平时晚回来一点。
行。周然一拍旁边的保安,刚想说又能再来几把,又想了下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还带额外加班,工作时间拉满的陆教官,准备出口的话在嘴里转了圈,最终变成了:“出去溜溜不?我们去接他一下,难得当个好人。”
保安并没有选择的机会,他话问出口的同时就已经把保安拎起来放口袋了。
现在刚好是下班的点。他穿上外套出小区,马路上全是来往车流和人群。伤口快要愈合完毕,现在是最冷的时候,要是可以,他还想多塞几件衣服。
要是身上没伤,他也是这些刚下班的社畜里的一个,估计还没这些人有朝气。找了个不碍路的地方一蹲,周然眯着眼睛晒最后的太阳,顺带在人群里多看了两眼。
陆教官很好认,人群里高出一截的那个就是。但是今天的太阳太刺眼,多看两眼眼睛受不住,于是当好人的事暂停,他掏出手机继续一个打开游戏的动作。
接人不一定认真,但玩小游戏一定认真。他一个人偷偷玩游戏,保安在口袋里用短手短脚对他拳打脚踢,他无动于衷,一把结束后用手悄悄反击,手指直往口袋戳,把保安戳翻在口袋。
从这个时候起,出门的性质已经改变,原本的陆大厨也被彻底忘掉,一人一保安就彼此的尊严展开了激战,一个誓要站直身体,一个努力将其戳翻。
激战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面前悄无声息停下一双脚,挡住一侧刺眼光线。短暂的安静后,上面传来道熟悉又疑惑的声音:“你们今天改到外面来玩了?”
戳戳搞搞的动作一停,周然抬眼,先是看到了熟悉的训练服,之后是一张熟悉的帅得突出的脸,顺着话一点头,“对没错……个大头,我们没在玩。”
他拍拍自己,又拍拍保安,说:“这不明显是来接你的。”
第104章 调职
实话实说陆教官没看出这是来接他的样子, 大概能猜到这是以他为出发点,然后完全偏离了轨道。
有这个出发点就不错了。他笑了下,伸出手, 说:“回去吧。”
他一伸手, 周然视线下移, 这才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东西。
一只很大的小熊, 硕大且毛绒, 一双豆豆眼藏在绒毛下,整个熊头被圈在臂弯里, 脑袋圆圆的一个。
不开玩笑,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人也呲溜一下站起来了, 问:“给我的?”
是给他的, 这个家里面唯一一个这么喜欢熊的也只有他了。
他一站起来就准备伸出邪恶的手去抱大小熊,陆教官预判了他的动作,在他碰上熊头之前道:“或者在抱它之前, 你能不能考虑先抱一下我?”
在这个人眼里,他现在的优先级很显然次个熊一级。想要提高优先级, 他还需要自己想办法。
进行到一半的动作硬生生一转,周然一抬手,陆教官配合地弯下腰。
柔软的针织外套蹭过露在外的皮肤,身上传来不轻不重的重量,他笑了下。
路过的人多看了两眼,小脸通红地来, 小脸通红地离开。
周然如愿抱到了大小熊。这东西在陆教官手上看着轻飘飘的, 一只手就能揣得住, 实际上分量不轻, 他两只手抱着,像真抱了个人。
一只很好的熊,在这种时候刚好有用。
晚上吃过晚饭,他郑重地把熊搬进了卧室床上,一只熊直接占据一半的位置。陆教官原本靠门框上看着他搬,后来越看越不对,终于出声问:“这是做什么?”
“今天晚上有些冷,让它陪我睡觉。”
把熊塞被子里,周然说:“原本还想找你的,现在好像它也行。”
“……”
陆教官脸上的笑消失了一下。
大小熊在主卧床上短暂地待了两个小时,等到真正睡觉的时候,被一位不知名次卧住户抱去了次卧。
一起被扔去次卧的还有保安,但因为多扔了个手机,保安觉得也能接受,遂在次卧和熊一起安详躺下。
主卧格局改变,床被移到了墙边,一侧紧紧贴墙。
最终成功占据主卧的还是陆教官,睡在靠墙的一侧,无论被怎么踹都不会掉下去。
昏暗小夜灯关闭,房间暗下,只有窗外的光透过窗帘透进房间,落下一线的光。
还清醒的时候周然没有踹人的爱好,只闷头往热源里钻,找到合适的位置后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迅速睡着。
睡得飞快,快到来不及说任何话,也来不及做任何事。感受着落在耳边的均匀的呼吸声,陆景文视线落在凌乱碎发上,最终闭眼,慢慢收紧抱着人的手。
工作告一段落,隔天一早,两个人坐上了去Y市的飞机。
这一趟没告诉任何人,但凡让黄局长知道他们过来,过来了就不一定能离开。
回来没什么事,周然只是带新任男朋友去见见老周,算是知会一声。
他们在这边的时候,第一批接受审判的人的判决已经公示,老人判死刑,在今年的冬天之前行刑。研究员枫是组织核心干部,但同时也是受害者,并且在这次行动中表现良好,予以适当减刑,判几年有期徒刑,在判决下来的同时就被监察处研究室预定走,几年出来后直接进入研究室工作。
陈正和其他一堆人还在量刑中,刑期只长不短,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是他女儿转到附属医院,在某好心人士的资助下继续治病的同时学习。
再回到A市的时候,假休完,周然回单位上班了。
世界线偏差过大,他能修一点是一点,暂时没有辞职的打算,至少之前的工作这次会照常做一遍。
只是这次回办公室,同事们的眼神很不一般,惊奇后悔遗憾什么表情都有。
他的摸鱼搭子上来就给了他一个锁喉,把他拖到茶水间的专属小阳台后出声问:“听说你跟战斗科那总教官有点故事?”
从上次在医院看到病房外有一堆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了好几次的时候,周然就猜到这事指定瞒不了。
就是没想到会扩散得这么广,连消息滞后的后勤部都能知道。他也没想瞒,拍拍锁喉的手,应了声是。
“你怎么就背着我抢跑了!”
比起小伙伴性向的事,程向更在意自己每天努力却没摸到一点爱情的小苗,这个人每天吃吃睡睡毫无活力结果一谈就是总教官,据说好看又有钱。
十分甚至有九分的不合理!并且他居然是比较晚知道的那个。
要不是来上班的时候看到有同事意外的消沉,他好心地问了一下,这才知道这件事。
“是脸吗,是差在脸吗?”
程向收回锁喉的手,拍拍自己脸,又拍拍小伙伴的脸,试图寻找差距。
小伙伴的脸冰凉的,手感莫名挺好,碎发下的眼睛垂下,睫毛带出一道弧度,深色瞳孔墨一样散开,像是很专注的一样看来。
“……”
小心脏扑通一跳,在友情变质前,他火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往栏杆上一靠,周然问:“他们还有说其他什么事吗?”
程向说:“没了。”
周然意外地一侧眼。战斗科那边保密工作还做得挺好,这次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被列为了秘密行动,真就一点消息也没外露。
挺好。
办公室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主任又来查他们摸鱼了,顺带给上新工作,去郊区一户人家查家里的异常现象。
他又重新认识了一遍蔡袅。
只是这次和之前不一样,菜鸟对他的初始印象从一个很能睡的后勤部的人变成了居然能拿下陆教官的神人。
按部就班上班,重新把以前做过的任务再做一遍,工作结束在冬天来临之前。
老头被枪决的当天,周然提出了辞职,黄局长连夜从Y市跑来。
辞职没那么简单,直接跳过了主任和其他领导,局里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的局长找他谈话,开出条件,表达了希望他留在战斗科工作的想法。
早就知道这边会扣人的黄局长杀到,无论如何也要和这边抢,把自己的指挥长带回去。
两个人搁办公室争半天,最终的结果是周然哪边都没去。
他申请调岗了,去了实训基地。那地方缺训导员,之前是总局派教官轮流去任职,变动太快训练质量也起伏不定,于是他去了。
倒不是因为他多爱当训导员,主要是那边没有写不完的报告,另外气温比较高。
实训基地训的是分部和总部的人,哪边都能沾上点边,两个局长对这结果并不十分满意,但总比一方赢一方输好,最终达成一致。
调岗通知出来当天,后勤部痛失一个养眼摆件,程向痛失一个感情深厚的摸鱼搭子,下班后和菜鸟一起三个人吃了顿饭,期待下次见面。
这顿饭吃完,周然调岗,菜鸟去实训基地进修,下次再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两个人悲伤春秋,周然拿着叉子品鉴果盘,看了眼菜鸟,最终选择没吱声。
从唏嘘到乐到忘乎所以,只需要一个通知。菜鸟饭吃到一半得到小道消息,原本预计这次要去实训基地的陆教官不会去,有其他人负责当训导员,高兴得再吃了三大碗饭。
吃饭的时候有多高兴,实训开始的时候他就有多难绷。
虽然说过很想再见面,但他没想过和朋友这么快就再见,还是在基地里,以训导员的身份。
这位平时搁办公室要死要活,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体力废物,是他的新训导员。
有时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不是没有原因,比如他的这位朋友和陆教官。陆教官能边救把人骂哭,这位会笑着原谅参训人员的愚蠢行为,并转身一脚将其踹进更危险的地方。
从结果上来说,参训的人都哭得挺惨,包括他和一开始很激动很兴奋的Y市监察处的人,以及部分原本高兴训导员长得很好看的人。
世界上果然还是犟种多,实训结束,期间被踹得那么惨,居然还有人激流勇进,试图去找人要联系方式。
没人要到,因为训导员的男朋友来接他了,气场直压其他人一头,一眼扫过去没人敢说话。
这天的天气很好,跟刚下班的周姓训导员的心情一样。
搁副驾抱着怀里新鲜收到的花跟越发凝实的保安戳戳搞搞,他垂眼笑着,开始规划休假时间的行程,完全不见把人踹下高楼时的模样。
已经稳居男朋友高位且再也没有掉下来过的司机陆侧头看了眼,问:“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十分平常的一个问题,下班之前就已经思考好,周然顺溜报了菜名。
陆司机说好。
周然戳戳保安,又说:“挺久没去看叔叔阿姨了,明天刚好去看看吧。”
陆景文侧眼多看了两眼,之后一笑,继续说好。
傍晚的光从地平线上延伸出去,落进车里,昏黄光亮映亮逗安全出口小人的手,怀里花上的细小碎钻折射出一片斑斓的光。
【作者有话说】
诸君,完结的味道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