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从头下到尾的雨
这个世界像虚假的。
从很早的时候起, 陆景文就是这样认为。
父母一次出差再没回来后,专业管理人接手他。虚假的谦和态度,亲和笑容之后的冷漠, 在管理人和一众父母曾经的合作伙伴前来吊唁的时候, 他能精准察觉出这些背后的情绪。
但他不在意。和这些人私下里说的那样, 他没在葬礼上掉一滴泪, 是个情感淡薄, 很不关心他人的人。
他不在意,但不代表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表明这些想法。坦露的情绪和话语结束于他直接一脚把一个说话的人踹进医院。
这些人又一改态度, 开始迅速远离他,全身心里都写着害怕。
这个世界很虚假, 人也是。一窝蜂地来, 又一窝蜂地走, 没有自己的思想,只随波逐流。
去学校后是没有难度的学业,一句话也没说过却跑来说喜欢的同学, 阶段性找茬的没有脑子的混混学生,没有理由地来, 被打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像是从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很无聊。唯一的意外是混混里也有能力者,也是唯一一个被打后还跑回来的,顶着一身伤自我介绍说叫李淼。
毕业后,对十年前的案件还有疑虑的地方,他直接进了监察处。工作和在学校没有什么差别, 简单重复。
他和世界隔了一层有色的隔膜。像时刻行走在火海, 整个世界都在泛红, 直到仅凭视力无法分清血液和透明的水。同时身为研究员的医生告诉他, 这是能力的伴随症状,或许也有他自己的因素在。他和这个世界缺少联系,主观上在自我脱离。
再后来,他接到新任务,被紧急派遣去Y市。
一个能力者暴走,其他人实力不够,无法前去中心查看情况,轻易踏进或许会被冻伤绞杀。
能力者是Y市监察处的重要人物,需要尽快确认情况。
进入Y市,他一脚踏进了凛冽雪山。
雪落下的时候很安静,但暴风雪不是。被大雪覆盖的树木,大楼,冰封的街道,汽车,城市完全沦陷,成了空前广阔的能力者的领域。
在城市的中心,大厦倾斜,道路损坏,人为造出的巨坑里堆满积雪。电力停摆,路灯弯折,四处都是飞溅的肉块。
不断有冰霜攀上手脚又被融化,在庞大的废墟之上,他找到了一个人。
风雪呼啸,碎发凌乱里,他对上了一双垂下的冰蓝色的眼。
冰冷,平静,又带上些微的讶然,像是没想到会有人出现在这里。和他不一样,那是一双深扎于这个世界的眼睛。
更多的是暴戾和绝对的蛮横,那双平静的眼睛的眼角边,是斜飞出去的顺着下滑到一半被冻住的血迹。
——无视了他的能力,也无视能力带来的伴随症状,那双眼睛就这么看来,原原本本地落进眼里。
霸道地成为了这个世界里唯一正常的色彩。
明明是最冰冷最安静的颜色,却比其他任何色彩都要来得更锋锐,更有穿透力,一眼深扎进眼底。锋利到几乎让人差点忽略那双眼睛已经失去基础的对焦。
风里传来比雪还要偏冷的清透声音:“来给我收尸的?”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空气不那么令人烦躁,他意外的有耐心,回答了,说来接对方去医院。
“去医院麻烦,还是收尸快一点。”坐在废墟上的人略微抬手一抛,说,“这个给你。”
有东西从上面滚下,是一个冰冻的肉块。极致的冰冷,东西到手上后,手指有一瞬间失去知觉。
上面的人还有个东西给他,但不方便行动,需要他走两步。
他踏上了废墟,真正看清了坐在上面的人。很瘦的一个人,衬衫上大半都被血水浸湿,与其说是不方便行动,不如说已经动不了,上半身靠在雪堆里,低头一手抓过倒在身边的人的头放他手上,说:“刚才给你的东西交给黄局长或者你拿走都好,只要注意不要让冰化掉。这个人是A市来的研究员,事情起因在他,背后还有个组……”
身上的血还在不断蔓延,对方说着最后的话,抬起头的瞬间,声音停下。
冰凉的手碰上眉峰,血液的濡湿感传开,那双已经失焦的冰蓝瞳孔清晰了瞬,眼睛一弯,像是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一样,笑了下:
“我又不着急死了,还请麻烦送我去一下医院。”
笑起来像雪山上忽绿的青松。冰凉感渗透进骨髓。
一片雪花穿透隔膜,落进火海里,顽固落根。
他带这个人去医院了。
医院专家迅速会诊手术,病人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最后他得知,对方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在心脏上方,是枪伤。他也记得当时遇见时,对方手边有把枪。
重伤短时间内难以恢复,能力被动持续出发,其他普通人无法长时间处在过于寒冷的条件里,所以他留下了。
原本以为这是结束,后来他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能力者叫周然,Y市监察处指挥长,一个十分麻烦的人。
怕冷但爱光脚乱跑且睡觉不老实,一天可以踢八百回被子,同时在床上旋转两周;身体虚弱但严重挑食,医院营养餐最多吃四分之一,无论厨师怎么变花样都是四分之一,顶多在他监督的时候多吃两口,再多一口都不行。
在医院里除了玩小游戏和睡觉打发时间,人其他的时间都在和他聊天,问起他的以前。
他没什么以前,只普通地上学,再普通地工作。他第一次觉得,或许上学的时候,他应该更多的做点事。这样在这种时候才能聊得更久。
度过了艰难的重伤期,对方可以回去独立生活,局长告诉他可以完成任务回去了。
但是自己也没有意料到的,他留下来了,留在了大麻烦身边,用了从没请过的人年假。
没什么原因,他只是觉得要是让对方一个人生活,那个人会把自己养死也不一定。也可能是在病房和他说对不起的时候,那双眼睛太过专注,专注到只剩下他的身影。
在很多人都暗暗希望他消失的时候,还有人记得以前的他,因为他选择活下去。
落进火海的雪花顽固扎根,又悄无声息蔓延,将有色屏障冰封又破碎。
他第一次学着照顾人,第一次学着做饭。成果意外的好,一个挑食的人第一次吃完了一整碗饭,并夸他是老周之下第一人。
这是他第一次当第二,也是第一次在意名次。
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了胜负欲,他最后翻遍菜谱,得了并列第一。
排他以下的是对方曾经的男朋友们。他主观上主动忽略了这个事实,选择记住自己是第一。
他以为这种生活会持续到对方伤好,然后他离开,直到一个雨天,他半夜照常去盖被子,发现原本应该已经睡得香的人窝在被子里安静发抖。
他这才知道,原来对对方来说,最难受的不是受伤的时候,而是重伤快好的时候。
平时普通的接触在这种时候缓解不了寒冷,他第一次做出超常的行动。
那也是他第一次被骂不要有事没事啃薄荷糖。怕冷的人讨厌任何冰凉味的东西,只是尝到一点味也不行。
他那天晚上被骂了很多次,力道重一点会被骂,被子透一点冷空气也会被骂。
后半夜的时候没再挨骂,因为对方终于没了骂他的力气,在身体完全变温暖又精疲力尽后睡过去。
第二天晚上,刚在之前骂了他半晚上的人抱着枕头准时出现在房间门口。
他以为他们差不多是时候该确认关系。
周指挥长出任务后住院的事只有参与事情的人知道,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出任务后再没有消息,包括平时最亲近的朋友,并且要继续瞒下去。
对方说伤好后想要做其他事,需要继续隐瞒还活着的事实,抹去自己存在一段时间。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抹去也包括他。只一次外出再回去的时候,房间里没人,电话停机。对方把自己从他的世界抹去了。
他像是短暂地被当了段时间的发热器,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能指望木头开窍。
再见到那张熟悉到骨子的脸的时候是在新人名单里,照片上的人依旧笑得和煦平静。
消失的时间里,这个人自己考了个岗位,顺带交了个男朋友又分手。战斗科危险,时刻需要能力,考虑到人的能力的特殊性,他将其调到了后勤部,一个可以接触到一线,但不会太危险的部门。
但能造的人没有条件也会创造条件去造,时隔仅仅一段时间,再听到消息的时候,是有人说后勤部的新来的门面进医院了。
他去看了,人和之前一样玩游戏玩得没心没肺。
后来事情解决,他知道这个人该离开回去。但周然没走,时隔久远,用行动确认了之前没能确认的关系。
对方有过很多人,但这些不重要,他一定要当最后的那个。
他也成为了最后的那个。
冬天的最后一个雨夜,窗外雨声不断,房间里灯光昏黄,周然靠自己人形取暖器身上,换上平板和保安激情双排,投入得不像是在给客人上菜,像在进行什么激烈对战。
人形取暖器顺带充当了平板支架的作用,靠床上看着两个人对屏幕戳戳点点,扶着平板的手的指节上银色指环映着暖黄灯光。
这是最后一局,主要平板电量快要告罄,支撑不到下一把,结束后就完成使命就地一黑。
今晚一直没卡关,周然将其归功到今天新戴上的戒指上,过关后满意一躺,倒头就睡。
就算是已经十分了解他入睡速度的保安,每次看到这种秒睡场面的时候都还是会虎躯一震。
夜灯留给保安照着睡,陆景文侧身熟练抱住已经跟磁铁一样吸他身上的人。
手指穿过指缝,慢慢摩挲过已经被戴得温热的圆环,昏暗里传来声笑。
【作者有话说】
【完】
下本《砍号重来后》,轻松古耽文,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瞅瞅!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