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出发
“……”
不到半个小时, 上下十二层被完全控制,主控室和实验室恢复供电,躲在办公桌底下的人被扣上手铐, 依次带出。
底下几层楼因为一队和干部起了冲突, 将近三层都基本成为废墟, 只剩下墙壁和部分设施还健在。
有人趁着黑暗, 在混乱中跑向了以前一直没用到的紧急逃生的通道, 带上氧气瓶和其他设备抖着手打开紧闭的铝制环形大门,结果意料中的脏臭河水没有袭来, 对上的是灼热温度和漆黑枪口。
河道干涸,淤泥和凝固泥土参半, 穿着防护服的人站在两侧, 露出已经准备好的手铐。
空着来, 现在满载着人的车辆陆续离开。
“啪嗒——”
被整个洞穿的办公室里,木柜倒塌,办公桌一分为二, 一个人影走进。
过来的是李淼,他随手挥去手上的血迹, 说:“一个干部死了,其余三个还活着。”
以及一个高层没找到。
陆景文站在办公室中心,视线从四周扫过。
他们晚了一步,高层已经转走了,根据实验室的消息,核心资料也已经粉碎性销毁。
他们来晚了。这个办公室应该是老板的办公室, 还有放“藏品”的木柜, 只是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干部也很少, 四个人, 实力不怎么样,脑子也不行,不是核心高层。
让高层给逃掉了。高精尖人才转移,重要设备和高层都已经转移,这栋大楼从实质上来说已经是个废子。
“问了下话,那几个高层鬼精鬼精的,给这些人说这里是安全的,自己在昨天晚上借着出去谈事情的借口跑了。”
李淼也说不上现在的心情是怜悯还是其他,只问:“现在怎么说?”
人越多越容易出错,他们为了不被组织提前知道行动的事精简了队伍,同理,对方为了不被他们知道行踪也做了同样的事,只是做得更绝,几乎把绝大部分的人都抛弃了。
现在在这栋大楼里的都是被组织抛弃的人。有人脑子转得慢,还没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使劲地负隅顽抗,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只能是徒劳无功。
高层是昨天晚上跑的,按照现在这种交通便利程度,一个晚上去哪都有可能,说不定已经跑出了他们的辖区。
跑出了辖区那就麻烦了,能找到的可能性大大降低,核心团队都在,对方找个地方重新发展,又能和这次一样东山再起。
陆景文道:“他们应该没走,活动范围大概在郊区。”
从查到总部在的位置的时候开始,任何装载有大型物品的车辆进出城区或者上高速都需要经过临时关卡的查看,实验室的机器属于大型物品,就算拆开来也是,并且因为精密度过高,拆解的可能性很小。按照之前知道的消息,高层里过半是通缉犯,其中有人被抓捕过,局里有对方的生理信息,乘坐不了任何公共□□通设施。高速的临检员会在过收费口的停留时间里对比人脸信息,着重关照遮挡面部的人员,这些人同样很难出去或者进市区。
机器和人都出不了高速,也进不了市区,活动范围只能在近郊。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移走,应该是有其他人不知道的专门活动的地方。
“话说,我突然想起件事。”
半蹲下来,视线从倒塌的收藏柜上扫过,李淼说:“上次工厂那件事,周然那朋友……哦程向,不是说过看到一个很像领导的紫长卷。”
“上次去Y市的时候,我好像在梦境里看到过他。”他抬起头,说,“他好像很依赖你的男朋友,关系挺好。”
“……”
昏暗破败的房间里陷入安静。
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只一瞬间,陆景文一手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重新播出之前拨通过的号码,另一只手伸出,简单道:“手机。”
李淼把手机解锁后扔过,边扔边说:“你在担心什么,他现在不还在E市?”
陆景文没有回答,低头凭着肌肉记忆迅速敲下一串号码拨出。
两个电话都拨出,先接通的是后一个,话筒响起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第一个拨出的是程向的电话,在下一时间接通,传来有些谨慎的疑问的声音:“陆教官?”
陆景文问:“周然呢?”
依稀能从语气里听出什么,程向快速回答道:“今天工作做完了,刚在玩游戏。”
李淼表情一变,抬起头来。
陆景文再确认了一遍:“没在打电话?”
程向说:“一直没人给他打过电话。”他是为了接这个电话才出的房间,也就这么几秒不到的时间,至少几秒之前对方还在床上打游戏,打得可认真。
“……”
周然的手机正在通话中,但本人正在沉浸式打游戏。
陆景文让程向把电话给在房间里躺着打游戏的人。
之前打电话的事要藏着掖着,现在又要把手机直接给人,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总之程向照做了。
手机对面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一点游戏的背景音,之后是程向让人接电话的声音。
一阵杂乱的声响之后,手机里传来一道声音:“喂?”
手指不自觉轻叩着手机,陆景文呼出一口气,问:“他人呢?”
问得很直接,对面两个人都愣了下,程向没反应过来,但另外个人很快反应过来了,说:“不知道,他就让我在这吃好玩好。”
是熟悉的声音,但不是熟悉的语气。或者说两者都熟悉,只是对不上号。
是周然的声音,但是是保安的语气。
陆景文已经有猜测,眉眼下沉,最后出口的时候只问:“你不是在家里?”
同样爱睡觉,喜欢玩一款游戏,知道周然所有的人际交往和交往模式,能够基本不露破绽地扮演,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保安。
被迅速拆穿,在旁边程向一脸没听明白的表情下,保安思考了两秒,说:“说来话长。”
简单来说就是它可以复制别人的影子,也能复制自己,所以可以同时存在两个“自己”,之前在玩游戏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随着游戏关卡的增加,料理台越来越复杂,两个人一起玩都有些手忙脚乱,于是周然让它试试能不能复制一个自己,它试了,还真行。小小的一个手机屏幕容不下三个成年人的手,但可以容下一个成年的手和两双差不多成人手指头大小的自己的手。
复制别人的时候它能用对方的能力,只是很微弱,聊胜于无,但复制自己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限制,所有能力都没有限制,包括用复制的自己复制别人。
所以这几天去出差的从头到尾只有保安,真正的本人在哪只有本人知道,留在房子里的保安只是个幌子,为了让他以为去出差的是如假包换的本人。
“去找他,”陆景文道,“如果不想他出事的话。”
他的语气沉到了谷底,保安那边还想说什么,之后安静下来了,听筒里快速传来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和推开窗户的声音,最后是挂断电话的忙音。
“……?”
程向眼睁睁看着原本还在床上的人只一个眨眼间就从窗户窜出,剩下自己的手机落在窗台上,再去窗边看的时候,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挂断电话,陆景文把手机抛挥给李淼,转身抬脚向着最近的出口离开。
他走得过快,李淼刚接过手机,再一抬头,人影已经走出了一大截。他跑了几步勉强跟上,试图安慰说:“他不一定去找那些高层了,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
陆景文没说话,步伐加快。
没有任何任何其他可能性,对方只能是去找组织的那些人了。一个不爱雨天出门的人在外面接连待了几天,特意留下的保安,反常的好说话的态度,最终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对方太习惯保护别人了。无论是在Y市的时候还是现在。任何有风险的事只要自己一个人能做到,就会自己一个人去,并且想做任何事,就一定能做到。
——
城市高楼把天空一分为二,一边是阴雨重重,一边是火红灼目,老旧居民区,一道人影从杂乱的低矮电线边路过,从贴在耳边的手机屏幕上溢出的幽蓝色光亮是整片空间里除居民房的窗户的光之外的唯一的光源。
另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周然正在和黄局长通话。
在十字路口前站定,他略微抬起眼看向隐在阴雨里的熟悉的废弃建筑,说:“一名原活跃于Y市的高级研究员向我方投诚,现在疑似被犯罪集团控制,情况危急,前指挥长周然请求跨辖区救援权限。”
声音融进雨声里,又和冰凉雨水一起散开,落在雨幕里。
第92章 礼貌一点
“准许。”
“任务等级3S, 特别授予临时指挥长权限,请务必保证研究员及自身安全,特别情况下, 准许击杀敌方。”
手机对面传来黄局长的声音, 稍微一顿之后, 又说:“任务坐标?”
周然报了串数字, 那边传来键盘敲动的声音, 之后说了声好。
这是一通从头到尾都会录音并且存档的电话,他没有多说其他, 报完数字后直接挂断电话,低头把手机状态栏下滑, 打开免打扰, 之后随手移开, 继续看向打电话之前在看的界面。
手机上一片黑,只有红白的两个点,白点是他, 红点在过了十字路口就能到的废旧建筑里。
之前见面的时候,他在紫长卷的衣领里放了个定位器。紫长卷可以选择留下, 也可以选择直接拆除。
留下有留下的做法,拆除有拆除后的应对方法,故意带着定位器去错误的地方同理也是,只是会比较强硬,好在对方选择了比较理智的正确做法。
这里有些熟悉,包括老旧住宅区, 以及没什么人的街道, 还有曾经拉起过警戒线但现在警戒线已经拆除的道路。
熟悉是肯定的。他之前来过这里, 和陈正一起, 这也是来后勤部后第一次出外勤的地方。
当时事情解决后,危险已经消失,警戒线拆掉,但附近居民还是不敢靠近,也没有任何企业和单位接手这个据说出过事地方。
正好给了其他人一个很好的机会。
收起手机,他抬脚跨过街道。
依旧是破败泥泞的地面,以及丛生的杂草。门口大门和之前一样处于一个要掉不掉的状态,脆弱的门轴居然坚持到了现在。
门口全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有之前留下的,也有最近出现的,深色脚印覆盖在最上面,间杂着细微的杂草。
收了伞,周然直接抬脚踏进大门。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阴雨天,一楼黑得一如既往,也没有任何人。
手机灯光亮起,照亮满是灰尘犄角旮旯,角落的废弃电梯掩在破木板之后,屏幕区域依旧没有任何光亮。
手机光亮移动,距离拉进,他半蹲下来,视线落在唯一少灰尘的夹缝处,之后又略微抬起眼,扫视了一周,收回视线的时候垂眼随口咬了下手指,细小伤口出现的同时,凝结的冰晶从缝隙中渗透向下。
“咔。”
再之后,轻微的一声响传来,像是什么断裂的声音,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随手擦去手上血迹,周然撑着膝盖站起,抬脚继续往上。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连续爬了十几层楼,这次也是。这几天一直在关注紫长卷的动态,还需要完成保安发过来的工作,没什么完整的休息时间,他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很难说哪个更差一点,面对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长长的楼梯,半睁着的眼睛丝毫透不进光。
连爬十几层楼,地面终于开始出现重物拖拽的痕迹。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健在的大门的楼层多出了一扇简单又直接的金属门,门上面正对着的就是一个线路突出的监控器。和印象里的庞大精准的高楼相比,可以算得上是简陋到极致。
站在监控器捕捉范围之外,他靠窗边低头往下看,可以透过雨幕看到下方不远处的大片居民楼。
到了这种高度,从下面往上看已经看不到里面的样子,但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是个挺好的地方。
多看了两眼大门,他最终从窗户一翻,翻进大雨里,从两扇窗户中间的管道借力,手肘支向紧闭玻璃窗。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碎片从半空落下,砸在窗边机器的防护罩上,发出一阵摩擦带起的刺耳声响。
一直安静对着大门的几个人手里的枪还没收起,听到声响后头还没来得及转过来,视野边缘就直接一黑,再之后脖颈上一痛。
他们已经知道外面有人来,但没想到对方没有走正门。
一把雨伞发挥出了不属于自己固有能力的作用,一下子下去,两个人倒地,没再动弹。
他们不是干部,是干部手底下信得过并且勉强能用的人,有能力,但不多,很好解决。
伞弯折成格外扭曲的形状,用一次后直接报废,周然从一个幸运儿的手上反手夺过把枪,拉上已经关闭的保险后一枪托对准人的脖颈,在旁边人倒下后另一只手环过后面的人,手臂收紧,另一只手稍微用力,扭过了人的脖子。
骨骼转动的清脆声响响起,同时出现的还有重物倒下的声音,只是在倒下之前被扶了一把,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这些人在使出能力之前就已经彻底昏过去。
“不许动!”
“你是谁!来做什么!”
除了围在门边的人外,角落里也有人,高高瘦瘦的两个,在他继续往前前对着这边举起了枪。手指已经落在了扳机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子弹就可以射出。
他们不知道这是谁,只知道按照上面的要求,阻止任何人继续往上走。
察觉到外面有动静的时候他们还吓了一跳,以为监察处居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结果只有一个人,看上去也不像是监察处的人,穿着厚到离谱的厚外套,从窗户进来的时候晃眼一看还以为是个球蹦进来了。
只要不是监察处的人就问题不大。虽然其他人都被放倒了,但问题不大。这个人只是先发制人占据了时机上的优势,但再快的动作也没有子弹快。
然后他们的话被当做一个屁放掉了。
站在不远处的人动了,没对着他们举起枪,反而把手里的枪扔了,脱下身上看着就很碍事的厚外套。
不知道厚外套里有什么,没有给脱下的机会,他们直接按下手上扳机。
眼睛里有什么一花,在有特别的感觉传来的时候,是手指上覆上冰凉触感。
再下一瞬,冰棱攀上手指,原本能自由活动的关节没有任何知觉。
“枪声有些大,打扰到附近邻居我会有些困扰。”
耳边传来声音的时候,身上不知道哪个地方一痛,他们在反应过来前直接眼睛一闭。
收回手,确认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人,周然去看了眼窗边的机器。
条件不够,机器没有运作,只是单纯摆在这,外面一层玻璃防护罩承担了刚才所有的伤害,上面多了一片的划痕。机器旁边是个简单的类似于办公桌的东西,上面的电脑屏幕上是监控的画面,全是下面几层楼的实时画面。
随手敲了两下玻璃防护罩,他转身走上上去的楼梯。
这层楼的动静影响不到附近居民,但足够让楼上的其他人察觉到,楼梯上到一半的时候,他看到了走下的人。
一个很高的人,和陆教官高得挺拔且正常不一样,是一种畸形的高,脚尖踮起,足弓高高隆起,身上肌肉挤压,几个人几乎占据整个楼梯通道,边往这边走边道:“谁来这捣乱……”
自己跟对方对比起来,单薄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略微抬起眼,周然看人一秒,之后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陈庄。”
陈庄,能力者,前几年主要活跃于南方地带,嗜好是挑断人和动物的手脚筋,犯案数起,最近销声匿迹,原来是来了这里。
猝不及防被叫出名字,同时终于在阴暗里看清了走在楼梯上的人的脸,陈庄瞳孔猛然一缩,意识到这个人是谁的瞬间快速后退。
其他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他们少数几个干部知道。
这里没有给他后退的机会。
冰层封锁身后的大门,他能做的只有直接对上面前的人。
这是出任务途中,周然恪守着基础流程,两手背在身后,在动作前率先如实告知说:“虽然你三年六个月前伤了个我的人,但三秒之内举手蹲下,按照制度,我不会对你出手。”
手里经过的人太多,陈庄压根记不得自己三年多前动过的人,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拼一把。
打起来不一定死,但他真照做一定会被上面的人杀死。
手臂青筋爆起,在下面的人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庄朝门后快速喊了声后一拳抡下,带起的风从楼梯里经过,带起地面的明显颤动。
撑着栏杆一跃,周然直接从人头顶上掠过了,半蹲着平稳落地。
一拳扑空,最终打在了楼梯上,钢筋弯曲,水泥块碎裂,砸落在楼下地面上,带起一阵灰尘和剧烈声响,有些顺着楼梯的缝隙持续下落,持续发出不断声响,从近到远。
眼尾一跳,周然解开衬衫袖口纽扣,说:“都说了不要打扰到附近邻居。”
第93章 回溯
陈庄转过头, 对上的就是直接向着这边飞来的断裂的钢筋。
锈蚀的铁红痕迹还清晰附着在钢筋上,速度快到模糊,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钢筋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 左肩鲜血迸溅, 刺痛感传来。
只要再往下一点, 被刺穿的就是心脏。幸好这个人的准头意外的很差。
在下一层的放机器的楼层止住下坠的动作, 他另一只手把钢筋扯出,肌肉用力, 钢筋轻松弯折成U型,再猛地扑向从塌了一半的楼梯上走来的人。
在扑到半空蓄力到极致的时候, 一道冰锥突兀地出现。准头同样很差, 再次避开了心脏的位置, 锋锐尖端对上U型钢筋一侧。
陈庄想笑,但在面部肌肉牵动嘴角扬起前,手上的力道让他意识到不妙。
抵挡不了, 推拒不开,冰锥像是已经长在钢筋上, 巨大的力道带着钢筋开始弯曲转向。
原本对着人的两道尖端回转,径直对向了自己,距离逐渐缩小,迅速逼近,要是不加阻止地继续往前,他的喉咙百分百会被刺穿。
——但他又不能扔掉钢筋, 现在的情况是只要他移动一点力气, 尖锥就会马上偏离方向对上他, 尖锥椎体比他头还大几圈, 一旦偏移,可以连他的胸腔带心脏一起被穿透。
莫名其妙就成了这个两难的境地,像是自己选一个死法。
或者说不是像,就是这个意思。
脚步停在楼梯上的人垂眼看着这边的方向,之后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楼上。
“噗嗤——”
“窸窸窣窣——”
钢筋陷进皮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被冰封住的楼上的门的冰层化开,大门打开一条小缝,绿色藤蔓转瞬从小缝里冒出,迅速蔓延开,顺着水泥墙面和废弃家具探向窗边。
在藤蔓尖端从窗户探出前,泛着白色幽冷气的冰晶整个覆住窗户,不留丝毫缝隙。
阴雨里,没人看到从藏在阴暗高空里的高楼上冒出的庞大藤蔓。藤蔓从上蔓延到下,在某一层楼消失,延伸到室外的部分不断向更远处延伸,不放过接触到的任何一滴雨水,把雨水席卷进藤蔓内部的同时迅速向着下面地面够去,藤蔓表面从尖端到尾端,血色的花一朵朵跟鸡皮疙瘩一样密集地冒出。
潮湿空气中,像是孢子一样的黄色颗粒从绽开的花中飞出,顺着风传播向四周。
然后又被冰霜凝结住,在安静无声里无一例外地被捕捉到,甚至没能跨出大楼庭院的范围,在极致的冰冷里失去活力,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废物。
藤蔓极速向下,在接触到地面的前一瞬间,冰棱凭空从地面冒出,尖利边缘轻易将藤蔓划了个对穿。
庞大的藤蔓下坠,又在砸在地面前被突起的冰锥接住,细小的冰晶迸溅开,在阴暗光下发出闪烁的亮光,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
下雪了。
很奇怪的一天。原本应该是一个普通的阴雨天,在上午时候城市另一边出现反常光亮,这边又一秒入深冬,白雪落无声。
窗外的阴雨变成了雨夹雪,总觉得似乎在雨声里还夹杂了其他动静,老居民区的人从窗边探出头往外打望,却只看到了零星落在窗台上的很快就消融的白色雪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废弃大楼各种传闻都有,之前又出过事,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没人去注意,注意了也看不到隐在雨里的高层,只回到房间又把暖气往高了调。
大楼高层的几个楼层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原本上下两层楼基本被打穿,墙面上棕黑的干枯藤蔓混合着白色雪花,地面上堆叠了一层的藤蔓和不知名大虫尸体,隐约还有烧灼的痕迹,上面覆盖了莫名的粘液。
从尸体上踏过,周然放下挽起的衬衫袖口,封住窗口的冰化开,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吹得凌乱碎发扬起,衬衫衣摆也跟着鼓动。
这些干部有些缠人,好在和之前一样都没什么长进,老头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差。
再往上一层是就算是临时转移也一定要带上的高级研究员们的地方。
和之前宽敞明亮设备齐全,并且严格无菌的环境相比,这里算得上十分简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墙皮脱落,灰色水泥墙在墙皮后若隐若现,甚至角落部分出现裂痕的地方还能看到里面的砖红的墙。
几个拼接的木桌就是办公桌,上面堆满了精贵的操作仪器和重要资料,头顶临时接通的白炽灯在风里晃晃悠悠,刺眼但照明能力确实很强。
这就是这里的全部。
原本应该在办公桌边的几个研究员已经跑到了房间的最角落,几个人跟刚出生的小鸡仔一样挤一起抖抖抖,睁着几双眼睛看他和他背后的门,左看右看没看到其他人,似乎有些惊讶。
楼下传来动静,下去的几个干部都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就猜到是出什么事了。
比打出大动静还要可怕的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
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可能,有一方在被压着打。
这么久也没有干部回来,他们隐约有点不安的猜想。
在门打开,看到有人影走出却不是他们熟悉的干部的时候,不安的猜想成真了。
只是没想到找过来的不是料想中的监察处的人,只有一个看着很年轻且很和善好说话的年轻人。
——如果忽略对方身上和脸上的血迹,以及门背后隐隐露出的跟炼狱一样的景象的话。
周然没有对研究员动手的想法,也没有吓人的爱好,一群研究员搁那抖抖抖,他只弯腰把其中一个人藏在身后的枪拿走,就地取材利落地缚住了几个人的手,之后直接转身。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没看到紫长卷,也没看到老板,最终在一个木桌前停下。
在这种环境下,大部分办公桌上的电脑都挤着摆在一起,中间间杂着资料和实验用具,只有这个桌子摆了一台电脑,周围堆满资料。
研究员像是走得急,电脑还没来得及关机,屏幕还亮着,原本还在翻阅的文件也还摊在桌上。
伸手碰了下戴在一侧耳朵上的耳麦,略微垂眼听了会儿,周然往桌上一坐,低头开始翻文件。
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冷,血液顺着手臂滑下,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落在纸质资料上,他略微皱眉,随手抹去了。
这些人从总部紧急转移的一个好处是,不仅人员精简了,连带着携带的资料也精简了不少,不用他再像之前一样在海量的资料里找到需要的信息。
视线简单从资料上扫过,他伸手碰上鼠标,看向电脑屏幕。
术业有专攻,研究的事情他不怎么懂,好在以前紫长卷没事的时候从早到晚跟在他后面一张嘴叭叭的,说了不少实验相关的事,重复的次数过多,他到现在还记得该着重看哪几个数据。
从之前到现在,实验一直在变,但基本框架依旧没有改变,他差不多能看懂。
这么多年,组织一直在做关于人体和活体或无生命的异能物的融合实验,真实实验做了不少,案例序号已经排到了三位数,也失败了三位数,死了至少三位数的实验者。
实验在最近成功了,有且仅有两例。一例是现在还在Y市监察处等着宣判死刑的造梦者。一例在造梦者之后。
一手支在桌面上,周然凑近电脑屏幕,墨色瞳孔映着幽蓝光亮,跟着翻动的页面移动。
在看到后面的内容的时候,他垂下眼,掏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在免打扰开启期间,手机上已经多了一串电话,十几个,大部分来自一个号码,并且现在也有电话在试图接入。
放下鼠标,周然懒散坐在桌面上,一手卷过旁边资料上下慢慢敲着,接通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比他还要先出声。安静听对面把话说完,他简单应了声,手上卷着的资料轻抵办公桌,说:“这些事我们先放一边,我也没什么事。”
“……嗯嗯地点的事另说,我这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周然嘴角习惯性扬起,但没在笑,手里的资料被风吹动,发出一阵翻动的“哗哗”声。
没说不好的消息是什么,他抬眼看向窗外从高空落下的夹杂着雪花的大雨,耳边是吹过的风声,出声问:
“如果时间被倒转,你能接受吗?”
“不能保持中立。”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那边像是在保持着什么警惕,没有回答,继续问他现在的位置。
周然不给回避的机会,略微垂下眼,说:“不回答我这边就先挂了。”
“不能。”
这句话很有用,落下之后隔一秒,对面传来简单的回答的声音。那边已经不再问他现在在的地方,回答之后紧接着让他不要再继续深入,保证自身安全为先。
握在手里的资料散开,终于被风真正吹动,像是普通废纸一样打着圈盘旋在这又明又暗的空间,发出一阵翻动的哗哗声响,一度掩盖外面雨声。
耳朵自动降噪,周然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猜也是这个回答,但没想到原因,于是好奇问:“为什么?”
细微的电流声之后,手机里的声音和耳麦里的声音同时响起,他手一支迅速从桌面上跳下,边走边说:“这边有点事,先挂了。”
第94章 回到身边
大楼最顶层, 角落的窗户开着通风,其余窗户紧闭,火炉里的火燃烧着,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种原始的取暖方法简单又有效, 照亮了半个房间。
坐在火炉边椅子上的老人身上搭着毛毯, 阖着双眼, 呼吸浅到不仔细看就很难发现, 像是随时随地就能睡过去一样。助理安静站在一边。
楼下的动静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只有火炉燃烧的声音还在继续。
昏黄光亮里,火热温度阻挡不了慢慢从下蔓延开的冰霜。老人掀起眼皮看了眼, 暗沉到没什么光亮的眼睛侧向一边, 看向坐在旁边自顾自翻什么书的人。片刻的安静之后, 他问:“你跟了我几年了?”
声音像破风箱,说话的时候像里面含了什么碎片,咯啦咯啦响。
紫长卷歪斜着靠在椅子上, 继续翻动手里的书,说:“您老了脑子确实不行了。二十多年吧。”
助理在一边听得眼皮一跳。
“二十多年我应该没亏待到你。”
人老了肺管子也不行了, 老人说一句话咳半天,像是要把内脏也咳出来,倒是比之前看着要生动些,终于不那么像个死人。接过助理递来的手帕擦了下嘴,他说:“你为什么要把这里卖给他?”
来的只有一个人而不是监察处,还来得这么快, 有些事情他想得清楚。
以前的助理早就死在了Y市的大楼里, 现在的助理是之后招进来的, 不清楚以前的事, 所以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能明白楼下发生的事是因为边上这个人给谁泄露了什么,眼睛没忍住一睁。
这个是老板心腹,也是实验方面权力最大的人,属于是要是出现任何事情,老板就算丢下所有干部,也一定要把人带走的地位。
闲闲翻动一页纸张,紫长卷撑着脸侧,并不否认老人的话,也没说话,态度表明一切。
老人落在扶手上的手的手指动了下,助理瞬间去掏别在腰间的枪,但在他拔枪之前,老人已经动了。
盖在身上的毛毯落地,沾染灰尘,火炉中跳动的火焰也跟着一动,原本僵卧躺椅上的老人已经覆盖在紫长卷上方,干枯发皱的手指死死掐住人脖颈,喉咙呼吸间发出一连串破碎难听的呼噜声,问:“为什么?”
脖颈被指甲掐出深刻痕迹,血液顺着滑下,沾染衣领,紫长卷被带着抬起头,有些呼吸不上来,但却笑了下。
老人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一双苍老的眼已经黯淡无神,却仍然像是躲在阴暗里的蛇,阴冷又尖锐。
视线上上下下扫过,翻找过口袋和袖口,老人最终停下手,眼睛对向被血打湿的衣领。
伸手粗暴地拨开紫色长卷发,他的手向着后面衣领探去,摸到什么后停下,再收回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个直径两厘米的东西。
两个手指一捏,小小的东西成了碎片,内置的芯片也成了两半。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问:“为什么?”
“他……说他会保护我。”
已经很难说出话,紫长卷依然还笑着,眼睛眯起,完全不在意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副很满足的样子,说:“……这我怎么拒绝得了。”
他没有什么欲望,物欲食欲都没有,生活里仅有的研究也不是出于自己的爱好,没什么能打动得了他,但这个条件是例外。
他一直在用分开的这十几年去回忆还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他做梦也想回到那个时候,像陈济生一样站在对方身边,一直跟在对方身边。他一直在想是不是当时的选择不一样,结果也会不一样。
哪怕一次也好,他想要再体会一次被对方保护的感觉,只是口头承诺也好。
老人脸大半隐在阴暗里,说:“死也可以?”
紫长卷:“死也可以。”
“二十多年喂了你这么个东西,”老人黄褐的嘴皮颤动着,说,“那你就去死吧。”
昏暗空间里有气流在涌动,“轰”的一声响,椅子被压得破碎,沙发上的人倒在地上,长卷发陷进灰尘里。
火光抖动,阴暗里有类似金属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那是老人的手杖,里面藏得有每天都在养护的刀刃,周围的人都知道。
紫色长卷发被狠狠抓起,尖锐刀刃对准到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闭上的眼睛。
冰霜蔓延,刀刃刺下。
“轰——”
冰凉的风雪充斥空间,快速模糊视线,门板破碎和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刀刃刺进皮肉的声音响起。
白色衣角占据大片视线,有温热液体滴落在眼角,顺着一侧下滑,紫长卷抬起眼,看到被刀刃刺穿的单薄手背。苍白手指握住金属刀刃,鲜红血液流下,连成串落在他脸上。
冰雾落下,残余最后一点光亮的火焰映亮突然出现的人的脸。
凌乱碎发被风吹得扬起,平淡眉眼下的黑沉瞳孔隐约泛蓝,沾染着飞溅的血迹的宽大白衬衫发出鼓动的烈烈声响。
反手握住手里的刀刃,周然像缺失了痛觉一样,没松手,缓慢又不可阻挡地推着刀刃远离地上的人,另一只手握住老人死死抓着紫色头发的手的手腕。
力道逐渐加重,手腕骨骼发出咯拉声,在扭曲中手指被迫张开,被抓紧的紫色长发从指缝中滑落。助理枪掏出,接连几发子弹通过消音器射出,在射出的半路冻结,路线直转急下,深嵌进破碎地砖后的水泥地面,有一发回转,在放大的满是惊恐的瞳孔中嵌进助理的身体,巨大的疼痛刺激得人瞬间软倒,“咚”一声倒在地上。
一只手满是紫红痕迹,在一场剧痛后,老人从火炉边滚到了房间角落,胸口不断起伏着,发出“嗬嗬”声。
随手扔掉手里的还黏着血丝的刀,周然半蹲在地上,转过头朝身后的人伸过手,顺带道了声歉:“抱歉来晚了,打了个电话,看门的有点难缠。”
倒在门边的就是看守这层楼的干部,能力不强,只是有些难缠,老头也比他之前知道的还要没有耐心,事情来得比预料要快一些,好在赶上了。
火光彻底消失了,房间里剩下的只有从窗外照进的微弱的光,微弱到只能看清停在面前的手。很瘦,但是很稳,上面有很多旧伤痕。
紫长卷抬起眼,对上的是垂下的一双黑沉瞳孔,冰蓝幽光隐约。
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像是没有任何变化,画面和过往景象重合,时间都像是在这一刻倒流。像是他还是之前那个受所有人欺负的他,这个人还是之前沉默寡言但动手不留情的人。
紫长卷是最早被带进组织的人,是老板花钱从一个客人手上买来的。
比一般人稍微聪明点,有点老板想做的研究需要的能力,他获得的权限待遇天然比其他人高,也受到了最多的猜测和打压。在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都是旧伤加新伤,这是个会吃人的地方,他从进来后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件事。
每天都是学习和实验,以及在实验数据和培养皿被其他人后重跑数据重头再来,离开实验室后挨打。他的生活重复而无趣,结局也一眼看得到头,只等有一天被某个人打死在去实验室的路上。
再之后,组织里又多了一个年纪和他相近的人,是老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说是看上了那个人的眼睛。他没有“美”的概念,看过那个人,也见过老板看上的那双眼睛,并且没觉得有多特殊。
那个人比他还要话少,没有什么能力,却经常被老板带在身边,自然而然成了他之外的另一个欺负对象,被打也不还手,像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其他人照常拿那个人发气的时候,有人破了绝对不打出肉眼可见的皮外伤的规矩,不小心划破了对方的手臂。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也在场,但很快被带走,只在走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再次听到那些欺负人的消息的时候,是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消失了。
这件事并不和他相关,该挨的打依旧一个不少。只是在一次被打到意识接近涣散的时候,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坦然地接受死亡,而是凭着生存的本能拉住了当时路过的人的手,说“救我”。
没有人会救他,这点他从很久之前就知道。和他一起被买卖的其他人被买走的时候都在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这句话,但没能传进任何人耳朵里。
然后被拉住的人回头了。
他不记得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身前坐着个人,满地都是倒下的人。
那个单薄的身影转过头来,幽蓝瞳孔在昏暗光下拉出一道细长鸿光,落进碎发和睫毛的影,脸侧血液下滑。
他分不清美丑,但他在那一刻知道了老板为什么会想要收藏这一双眼睛。——他的求救奇迹般的得到了回应。
在这个焚尸炉一样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一块烧灼不化的冰。
他抱紧了这块冰。无数次主动,无数次被冷落,他终于在对方背后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他喜欢对方身上的味道,是冰冷的,又很让人心安的味道,偶尔伴有血腥味,就算晚上经常被踹下床也要时刻闻着那个味道。
在这个世界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尽管这个地方经常有陈济生打扰。
然后这个地底下的巨大笼子出现了一对夫妇,打破了他对未来的所有规划。
他的容身之地没了,在拿起枪对准陈济生的瞬间,消失得轻易。他从那个人的身后站到了对立面,失去了甚至只是在街上擦肩而过的权力。
好在他这次做了正确的决定。他的容身之地又回来了。
沾染灰尘的手抬起,落在伸在面前的手上,紫长卷嘴角不自觉扬起,握紧了冰凉的手。
第95章 早睡对大家都好
周然拉着紫长卷站起来了, 站稳后松手……松手……松不开。
“?”
背后的手越握越紧,他眉头一跳,转过头, 用眼神示意。
半睁着的眼睛看过来, 紫长卷终于舍得把手松开了。
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周然摆摆手, 让人赶紧下去和其他那些研究员一起去附近空地。
楼下那些研究员已经没有在原地, 估计已经下了两层楼。他略微侧过眼,说:“看好了, 他们要是跑了一个,你的减刑就没了。”
为了争取以后的早日刑满释放, 紫长卷下去了, 从没再动弹的看门的干部身上跨过, 从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楼道上走过。
研究员原本待的楼层确实已经没了人,只剩下满地乱飞的资料和开着的电脑。电梯的按钮没有光亮,早在之前就遭到破坏, 已经停止运行。
想要离开只能靠楼梯,研究员早在闯进来的人挂了电话了离开后就挪动着去了楼道, 现在已经下了一层半,正在艰难地忍着呕吐的冲动踩着不知名的虫和上面的粘液下楼。
一群研究员看到他的时候惊讶,之后哭着央求他帮忙破坏绑在手上的绳子,紫长卷两手揣兜里,没帮,就这么看着一群人艰难移动。
楼下的人慢慢移动, 最顶层的老人撑着手杖缓慢站起。
他已经老到可以入土了, 骨骼变形, 身形佝偻, 头发也没剩多少,皮肤上布满的斑纹一时间很难说是老人斑还是尸斑。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他这种身体情况像这样摔一下就该直接就地长眠了,现在还能站起来,已经超出人类身体极限。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想起来了,周然。”
老人边说话边咳,嗓子又哑又破,说得难受,听上去也难受,咳完后抬起眼,下垂的白色长眉毛下的一双眼抬起,说:“还是和之前一样没规矩。”
“最好不要再喊这个名字,”周然眼睛略微眯起,像是在笑,但是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笑意,说,“老周取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老人像是想要再说什么,但一张口就是咳,咳得整个人发颤,支着地面的腿肚子不断发抖,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地。
他说不了话,周然就趁着机会继续说:“你这把年纪也该走了,这么勉强续命不累得慌。”
他话里话外都是让人赶紧下去报到,但老人从里到外都是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的求生欲。
咳够了,拿过放身上的手帕擦了下嘴,老人支着手杖向前走两步,问:“怎么你一个人来的?”
“对付你们我一个人够了。”周然捡起地上的书看了眼封面,之后又将其放在桌上,说,“我的人还挺年轻,死你们手上怪可惜。”
老人摇头,像是什么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一样道:“你不适合当领导者,太过溺爱,他们会得不到成长。”
周然笑了声:“让手下下去送死的你就适合了?”
老人的视线投来,道:“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
周然应声:“你还是躺棺材里看着比较顺眼。”
没一句话站到上风,每一句话都被刺了回来,老人安静了,握着手杖的干枯手指慢慢收缩。
站在房间中央,没在看身体剧烈起伏着的老人,周然转过头,看向放在角落的铁架。
这个兴趣恶劣的老头就算是放弃总部的那些活生生的人,也一定要带走自己的收藏品。这么多年来,收藏品又扩大了不少,玻璃瓶摆满了各异的眼球,最上一层中间的位置空着,只有个空玻璃瓶。
老人慢慢抬脚靠近,说:“给你留的。”
然后下一瞬间,尖锐冰棱从墙壁和地面钻出,铁架被刺穿,玻璃瓶破碎,碎片四落,发出连续不断的声响,碎片边缘映着光,光弧从空中划过,色彩斑斓。
站在碎片里,周然笑说:“想要就来拿。”
破碎的玻璃瓶从褪色的瞳孔里划过,那么快速又轻松,液体飞溅。脸上堆积的深刻褶子抖动,老人在话落下的下一时刻就动了,撑着手杖往前一跃,佝偻身体从半空袭来。
后退两步后撑着墙壁扭转身形,周然转身横踢,一脚踢中人的身体,衣摆扬起的同时伸出手,手指翻转间直接夺过对方手里的手杖。
“哗——”
从昏暗室内到还在下着大雨的室外也就一眨眼的时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滑出长长的一道痕迹,老人撞破木门,到了室外露台,一连到了露台边缘才停下,身上全是泥污,后背撞上发锈的栏杆,猛咳了声,一口暗红的血打湿衣服。
这里是顶楼,位置特殊,露台比室内大不少,还有通往楼顶的楼梯,几乎连成一体,久久没有人来过,灰尘泥沙汇聚成稀少的泥土,杂草在砖石间生长。
从室内一步一步走出,随手拂去从碎发上滴落的雨滴,周然踩过杂草,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说:“老人家应该少待在房间里,多见见光。”
今天没什么光,但变成淋雨也没差,总之都是亲近大自然。
老人就算人老了再没有分辨能力也能听出他这完全说的是屁话。落在地上水洼里的手指动弹,指骨逐渐变化,变长变宽,在皮肤底下鼓动着,满是褶皱的干瘪皮肤慢慢被撑满,拉直,再到开始渗出血迹。
指甲弯折,又迅速加厚,原本属于人类的柔软皮肤蠕动,挤压,撑开,又变色,出现阶段式的菱格状的纹路。
苍老的一双手变成了类似于禽类,又不太一样的的爪子。
爪子抓住地面又扬起,带着人身体一起抛向半空,从顶楼和露台间的栏杆翻过,一跃上了顶楼。
突然大变活人,周然并不意外。
组织这么多年的实验就成功了两例,一例是造梦者,另一例就是这个人。区别是造梦者是试验体,这个人是实验成功后的更高改良体。
从以前到现在,所有的实验的目的实际上都很单纯,都只是为了满足这个老头的想要活得更久,能力更强的愿望。
接触到的非自然因素越多,越想要脱离没有任何能力的本身。手掌大权,越是有钱有势,越是不想被时间淘汰死掉。
一个早应该死掉的老头的苟延残喘。
庞杂的雨声里,大楼顶部有破碎水泥块落下,砸在已经长满杂草的花园里,沉闷声响荡开。
和之前的和干部动手不一样,这次塌陷的不止普通的楼梯,天台围栏断裂,连带着地面也塌陷,在巨大的冲击里,大楼楼层直接少了一层,建筑碎块部分陷进建筑内部,部分从高空落下。
声音大到连雨声也无法覆盖,灰暗里,居民区的灯光接连亮起,一个个窗户里探出不断在观望的头。
这次任务注定不能安静地完成。
一手划过墙面,周然半蹲着从倾斜的地面上滑过,用手杖卡在缝隙里止住继续下滑的动作。
老人落在另一端,头上的白发贴在脸上,风吹不动丝毫,一道血痕从脸上冒出,一张嘴已经几乎完全失去血色。
他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好到痛觉几乎麻痹,只剩下战栗的兴奋感,有什么在身体里游走,修复破碎的内脏和血管。是活着的感觉。
兴奋中也意识到了现实状况。
就像以前其他人无论再厉害也得输在对方手上一样,他也没有赢过这个人的胜算。
那双眼睛看了过来,隔着雨幕和大雪。像是狩猎的本能发作,不受控制地,老人的身体再次动了起来。
空中两道人影相交,卷起的气流铺散开,雨水改变轨迹,涤荡开来。
锋锐利爪陷进皮肤,刺入的神经毒素开始游走,烧灼样的剧痛感传来,周然侧过眼,反手掰过异样的肉爪,一拧一转,肉爪腕骨一百二十度弯曲,底下骨头断裂,碎渣几乎刺破紧绷到极致的皮肤。
分开的瞬间,天上阴云翻涌,冷风漫无目的又迅速地吹过。
体感温度极速下降,轻盈落下的雪花也停了瞬,然后在下一时间,雪花变冰针,迅猛落下。
雪落下的时候可以很安静,也可以从物理层面上让所有人都安静。
密集。透明的冰晶折射着仅有的微弱的光,密密麻麻,布满整个上空,下坠的同时互相碰撞,发出细微又密集的声响,很好听的声音,又像是人死前最后能听到的声音,穿透力强到不容忽视,从上到下全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感。
大楼在不断的冲击下,部分承重柱断裂,楼体开始倾斜,砖块水泥挤压,玻璃破碎,建筑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严格保护起来的贵重机器,和其他建筑垃圾一样,滑向被挤压的窗户。
大厦将倾。
第96章 赌一下
温度骤降, 雨水消失,整个世界都陷进了一片白色,高空里呼啸过的都是风雪。
地面在倾斜, 碎石和砖块一起落下, 身上满是伤口, 老人脚死死贴在地上, 拉着一根铁柱止住下滑的趋势。
刚止住动作, 巨大的阴影笼罩头顶,他抬起头, 在风雪中看到径直向着这边翻滚下的夹杂着冰锥的大片建筑级碎块。
在不断的碰撞声中大楼震动,建筑碎块边缘不断有细小尘雾飞下, 几乎遮挡整个视线。
身体已经能感受到建筑碎块逼近时带起的压迫感, 大脑充血, 头皮发麻,在被碾成肉沫的前一时间,老人扣动衣服下和心脏连接在一起, 半外露在皮肤上的聚合晶体。
世界寂静了。
风沙消失了,大雪也消失了, 崩塌的建筑碎块从他在的地方经过,像是穿过了一道影,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又呼啸着继续往下落。
割裂于时空之外,世界都像是隔了一层水样的流体,不断波动着, 清晰又怪异。他转头看向刚才握着的铁柱。
铁柱被压扁, 从一个立体的柱状变成了平面, 可以想象要是他还在那个地方, 大概已经看不到人形。
周然站在不远处,凌乱碎发下的眼睛微眯。
麻烦的事情来了。
老头很贪心地融合了一堆能够融合的异能物,那些东西都好解决,只有这一个不太好处理。
监察处没研究过所以不知道,但老头在很久之前从小道消息里听说过一种特殊的石头,研究了这么多年,还真给他搞到真的了。
石头在研究文件里被取名为时间锚点,本质上就是一种异能物,包含了一段特定的时间,时间的起点是锚点出现的节点,不可更改,终点可以自由设置,现在老头用了,用的那瞬间就是终点。
按照文件上的说法,融合了锚点的老头可以选择藏在这段从始到终的时间内的任何一个节点,刚才也是因为切换了建筑碎块落下前的时间,刚好避开了。
不处在一个时空,这些东西再多也伤害不了老头。
“现在你要怎么办。”
处在一个空间,但不在同一个时间,老人喘着气,喉咙像是要报废,破风箱已经不足以形容,身上和白色胡子上全是灰色脏污,但脸笑着,眼尾褶皱深刻。
手杖在手里转了小半圈,周然略微抬起眼,风雪飘摇。细小又锋利的冰屑在风里刮过,从老人的身体穿过,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老人眼皮垂下,一双阴冷眼睛从落到身边的冰屑滑过,陈述事实说:“你碰不到我。”
“是吗。”
手杖的暗扣被打开,锋锐匕首冒出,周然垂眼,有锋锐刀刃的一侧对准手臂。
冰冷刀刃陷进皮肤,长条的伤口出现,血液染红飞过的雪花,流过红透的衬衫衣袖,滴落在被大雪覆盖的地面。
冰棱一样的幽蓝色逐渐占据瞳孔,周然笑了下:“不试试怎么知道。”
“……”
意识到有什么在超出掌控,老人察觉到身体的微小变化,迅速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已经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爪子的形状,分布的神经也减少,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
原本应该不可能的,有冰霜从爪子末端攀上皮肤,深深嵌进纹路里,到现已经有半个手都发生变化。仅仅只是冰霜在蔓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造成,但冰霜还在蔓延,皮肤也能感受到越来越低的温度。
白色覆盖了整个世界,天空和远处扎堆的居民楼都消失了,只剩下大楼和雪白一片,连他也离不开这个世界。
眼皮抖了两下,老人抬起视线,在开口说话前,视野边缘却看到从楼下一个窗口翻出的不起眼人影。
周然也注意到了,从一开始。
这个助理比他想的还要坚强,被敲昏了居然还能醒来,同时奇迹般地没有被倒塌的墙面和其他压住,摇晃着拿着枪一路到了这里。
他和老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枪上,那个黑色枪口已经对准了他。
他站在大楼的最边缘,这个位置有些难躲,他也没打算躲,只这么转头看了过去。助理想要做什么很明显,老人表情一变,伸手想要去制止。
“你给我把手……”
“砰——”
枪声响起,枪口的光亮亮起了瞬,之后又消失。子弹穿进突然凭空出现的和助理一模一样的人的身体里,在打出就被拦截下。
枪声荡开,顶楼之上的两个人都一顿。
事情发生得突然,连助理本人都没反应过来,子弹打出后手还在发麻,眼睁睁看着胸口破了个洞的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迅速接近,那双手碰上脖颈,视线猛地一转间,意识迅速丧失。
保安赶到了,赶在最后一刻完成了自己作为保安的任务。
从E市到A市,对普通人来说难以跨越的距离对它来说很轻松,只需要不断在各种影子间穿梭,很快就能跨越遥远的距离。
想要找到要找的人很难,但只要往温度最低的地方走,就一定能到。
它到了,赶上了。
枪支落地,一起落下的还有在空中由倒下的突然出现的复制助理迅速变成的一颗灰朴珠子。
半睁着的眼睛睁开,撑着破损栏杆快速下跳,衬衫衣摆在空中纷扬过,周然从风雪中穿过,在珠子落地前稳稳接住,半蹲着在地上接着下滑,一手从粗糙地面上摩擦过,他手指一捞,捞过掉在地上的枪。
老人也想要去拿枪,但慢了一步,刚到栏杆边时枪已经到了下面的人手里。
把枪随手放进口袋,周然在第一时间确认了珠子的情况。颜色不像之前那么浓郁,浅淡到几乎没有,好在没有裂纹,和自己第一次见的时候的状态一样。
把珠子装进随身携带的黑色小丝绒袋,他拿着枪抬起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老人。
冰霜已经蔓延到半个身体,老人半个身体都暴露在风雪中,眼睛看向被握在手上的枪,说:“子弹就剩一颗,你用这东西打不死我。”
这种枪只有八发子弹,助理在房间里打了几枪,刚才又开了一枪,弹夹里只剩一颗子弹。
他中和了很多异能物,不止一颗心脏,少了头也能活,一发子弹无论打中哪里,都不能取他的命。
拿着枪站起,周然拉过枪栓,一只手在不断的风里抬起,眉眼微弯。
枪口没有对向老人身体的任何地方,也没有对向建筑的脆弱处,那根幽深的管道缓慢又平稳地对准了他自己的头侧,抵住被风吹得凌乱的黑色碎发。
“你杀死我也没用。”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老人臃肿的眼皮底下的眼睛睁大,慢慢后退拉远距离,说:“你也看到了下面的文件。只要你杀死我,时间会马上倒回到之前。”
他和时间锚点已经联合在了一起,一旦他死亡,时间锚点也会损坏,损坏时会启动保护机制,自动将时间拨回起始状态。结果只是一切回到之前的状态,所有的事再来过。
“有人不想回到过去,我得尊重他的想法。”
“我之前快死的时候冻住了灾的时间,”周然笑说,“你猜这次能不能试试冻住你。”
指尖已经冻得基本失去知觉,安静落在扳机上,他说:“赌一把,很公平。看是我在死之前变成怪物留下你,还是我先死你获得自由。”
就像黄局长说的并不好笑的冷笑话那样,时间或许真可以冻结也不一定。
很平淡的语气,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他是认真在提议。
与其说是提议,不如说是通知。最坏的猜想成真,远处的人手上的血还在不断流,身上的冰霜还在蔓延,老人继续往后退,表情终于有了明显的改变,哑声吼道:“疯子!”
伤越重能力越强,比起不需要受伤就能正常使用能力的人,这个能力很受限。但受限的同时,也代表最大的未知。其他人有极限,但这个人从某个方面上来说没有极限。
谁也探查不到重伤和死亡间那点细微的边界,也不知道这个人在那细微的边界里会发挥出什么水平。
怕他活着,又怕他死,怕他死不透。
老人的吼叫没能让情况有丝毫的变化。意识到说话只是做无用功,他后退的脚步停下,之后迅速向前,整个身体重新回到这个相同的时空,一双眼睛死死锁定放在扳机上的手,所有的感官集中,风雪和倾塌的大厦都在脑子里消失,他所有感官里只剩下拿着枪的人,耳朵隐约里似乎已经有枪响响起。
“轰——”
枪响没有响起,金红光亮突破一片白,烧灼炽热的火焰从天边蔓延开,突破云层和大楼,带着吞没一切强势和蛮横席卷来。
在察觉到危机前,从半空跃下的佝偻身体被火海整个吞噬。
第97章 回档
手上的枪还没按下扳机, 周然看着裹挟着一坨黑影的火焰划过,带起的气流吹得碎发扬起。
在下一瞬间,握着的枪被拿开, 他面前一黑, 陷进一个炽热怀抱。
很紧, 还有很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赶到的人来得很急, 他能清楚感受到胸膛的剧烈起伏。
——那种大火下去, 老头连个全尸也不剩。
像是在对应一样,周围的景象像是波纹一样荡开, 悄然开始改变。
从人身上探出头,周然眼睛抬起, 皱眉道:“你怎么……”
时间开始改变, 从天空到居民楼, 空间像条形码一样分解重排,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在解构,不稳定的气氛蔓延开。
最后一步被打乱, 原本打算的不回到过去的解决事情的方法没能奏效,剩下的结果显而易见。
是面前的人说的并不想要的结果。
倾塌的大楼停下了, 风雪和爆烈的火焰在相交的前一刻停滞住,解构完成,条形码样的空间消失,视线转瞬变得一片黑暗。
连温度也开始消失了,就算在熟悉的怀抱里,灼热温度也逐渐减淡。
“我知道这样的后果。”
“我不想回到过去, 是因为重来一次, 你不一定会答应和我在一起。”
是之前电话里没说完的关于为什么不想回到过去的回答。黑暗里传来声音, 周然还没来得及说话, 唇上传来异样感。
“我爱你,周然。”
一瞬间,黑暗连带着所有事物都消失,线状的光线出现,不断流动着,奇异的色彩在快速变化,但肉眼捕捉不到确切变化的是什么。
所有的都在改变,只有他是静止的。
想起了什么,他低头碰上口袋,拿出放在里面的项链。
项链还在,上面的石头不像之前那样沉默地流动着,里面的流体状的物质快速流转着,微妙地和空间里的光线保持同样的频率。
——原来这就是旁观者。
周然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趁机思考什么,但大脑不太转动得动。
现在这种反常识的景象没把他震慑住,并不觉得害怕,是在进入这种情况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把他脑子干宕机了。
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但连起来就怎么听怎么怪。
身上的伤口失血过多,意识逐渐模糊,他也分不清是脑子停摆还是自己不想细想,总之大脑彻底停止运行。
流动的色彩停下,银色项链消失。
——
盛夏深夜,蝉鸣不止,郊区和市区相接的老居民区一片黑暗,零星亮着光。
路边路灯忽闪,飞蛾蚊虫围绕着不住盘旋,手里拎着酒瓶的男人拖着西装外套,摇摇晃晃从无人的路上走过。
“轰——”
远处传来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落下,又像是建筑施工的声音,突兀地打破蝉鸣,在高空中荡开。
停下脚步,男人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抬头看去,结果一眼看到从废弃大楼高层快速落下的人影。
高楼没有光,但今天天气很好,没有云,月亮很亮,他确认掉下的是个人。
“……”
脑子里有那么瞬间闪过杀人抛尸佯装意外的故事,浑身酒气的男人没敢再看,跌跌撞撞,扶着墙快速从街边离开。
从楼上掉下的是周然。
前一刻还在床上睡觉,下一刻就在半空中,他能活下来全靠反应能力快。身上莫名其妙多了很多伤,在半空扭转身形,他抬手,一个冰锥刺破原本就破开一个洞口的大楼墙面,稳稳进入,接住了他。
注意到什么,他半蹲在冰锥上往下看,看到了从街道转角匆匆忙忙消失的人影。
麻烦了。
暂时忽略从伤口处不断传来的冰冷感觉,他垂下眼,在第一时间检查身上的所有东西。
身上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手机和一个没见过的黑色丝绒袋。
袋子里面有东西,倒出来是个灰色珠子。很浅淡的灰色,在视线扫过去的时候纹路还移动了一下。
是个异能物,有些微弱,不知道哪里来的,能用一下。
这里是居民区,大楼被居民楼围绕,一侧有空地,但堆放了什么东西,四面八方都有监控。
身上伤很重,脑子也不太清醒,他这种状态很难完全避开陌生地方的全部监控。刚才过去的人要是报警,警察没有在这个大楼找到他,后一步就是把事情转交到监察处,如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按照监察处的作风,会在两次检查无果后查看附近所有监控,最后会发现他。
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连他自己都很难理解的事,放监察处更难说。他来这个单位是为了查点自己想查的事,要是出现在监控里,事情基本等于凉掉。
好在手上的东西可以利用一下。
一个虚弱到任他动来动去的异能物,虚弱到不构成攻击性,也没有移动能力,放在这里能够吸引住监察处派来的人的注意力。
找到疑似异状的源头,事件到这里就会结束,不会有人去查附近监控。
放下珠子,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从大楼外探查了一遍大楼,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东西,他于是离开了。
身上伤重,但好在还在可以自己处理然后等着自然愈合的范围内,从陌生居民区离开后,周然径直回了家。
中途找车的过程有点波折,结局还行,他回家自己处理了伤口,顺带给自己请了几天假。
房子里安静,厨房里只有很久没用的厨具,床头柜也只有台灯,身上冰冷在蔓延,暖气开到最高,他埋进被窝里。
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任何让起来吃饭,他这一趟就是几天,最后被一个电话吵醒。
是催工作的电话,主任打来的,说那边有件事,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
“……”
熟悉的问法熟悉的语气,原本眼睛还没怎么睁开的人瞬间从床上坐起了。
绑在手上的绷带已经渗出血迹,周然拿着电话光脚下床,“唰”地一声拉开厚重窗帘。
下雨了,和梦里的一样。
松开窗帘,他抬手挽起衣袖,看向自己渗出血迹的手。
和梦里一样的位置。说这几天在梦里不断演的事,或许不只是个梦。
——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永远都忘不了所有记忆,你的梦里全都会是悔恨。
这是不但融合了噩梦蜘蛛,还实验性地融合了时间锚点碎片的造梦者对他的诅咒。这份诅咒还真的做到了跨越时间,到现在还依旧出现在他梦里。
造梦者会突然给他个诅咒只是出于一个突然而起的念头,一念之差,成了这段时间和之前时间间的唯一一个变量。
“……”
梦里的所有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停在了时间倒回前听到的话,他没忍住抹了把脸。
“……周啊,在听吗,所以今天有时间吗,这边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
电话那边还在传来声音,他回头去,寻找拖鞋,说了声好。
他答应得意外的干脆,那边的主任还愣了下,之后连连说好,说了时间地点,挂断电话后又去忙其他事。
给身上已经开始自己愈合的伤口简单消毒,周然换了纱布,之后穿上衬衫。
衬衫衣领高,袖子长,很适合用来藏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房子还是之前那个房子,客卧空着,放了点杂物,醒来后厨房里没有动静,也没有小人围在旁边要玩游戏。
“……”
及时反思了一下自己把保安留在大楼,以及之前重新找到后还暴揍一顿并谴责其因为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监察处第一次检查大楼的时候就被发现所以导致自己需要额外加班的不良行径,周然拿过手机就出了门。
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赖床迟到,他提前到了监察处,看着陈正把包括钥匙钱包等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放进储物柜,只留下工作需要的东西。
他们一起去了老城区,又是熟悉的大雨,熟悉的大楼。
和之前一样的对话,和之前一样的行动,和之前一样出现的影。陈正又在影出现的时候被吓昏了,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在影进一步动作前,周然先摆手,说了声稍等。他半蹲下,戴上个工作用的手套,解开陈正的口袋纽扣,找了下,从里面掏出一颗像是流动着的石头。
果然。
脑子里的猜想被印证,周然没有收起石头,只是将其又放了回去,重新扣好纽扣,对着空气说了声好了。
“……”
硬生生被控十几秒的影终于动了,拉着他往上走。
这次没有再连爬十几层楼,周然只象征性地上了几层楼,在现出原形张牙舞爪的影试图威胁的时候一把抓住其肩膀,从口袋里拿出出门的路上买的发光的萤石球,说:“有兴趣来当我的保安吗?”
第98章 保护
保安进口袋, 周然就地往地上一躺。
一觉睡醒的时候,又到了熟悉的医院。在医生检查身体状况前,他率先表示没什么问题, 只是需要休息。
部门里的人来来去去, 递来了资料和工作, 他都没看, 低头玩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小游戏。
躺在旁边的人醒了, 醒了后在第一时间去检查放在一边的衣服。
周然侧眼看着,没出声。
所以之前的违和感原来是这么来的。上一次他赖床晚到, 没看到也不知道这个人有在工作前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安全的地方的习惯,所以没有意识到这个身上没有任何珍贵物品的人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检查口袋的行为有多异常, 只觉得这个人有些过于紧张。
检查完衣服, 陈正松了口气。周然接过手上的资料, 说了工作的事。
陈正拿过手机,说去外面买烟冷静会儿。
周然看着他离开,简单挥了下手, 低头继续玩手机,玩到外面的人回来接受护士的换药。
之前已经看过这位同事的毛裤, 他没有再看一次的想法,视线死死黏住屏幕不动弹。
没有耳机,他静音玩游戏,一局接近结束的时候耳朵一侧传来微弱脚步声,抽空抬眼瞅了眼。
从门外走过的人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侧过眼, 被屏幕光亮映亮的暗红瞳孔看来。
视线对上的瞬间, 之前听到的简单的几个字在脑子里又过了一圈, 从不怕跟人对视的一个周第一次出现了点类似于心虚的感觉, 点着屏幕的手停了下。
旁边的陈正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好心解释说:“刚才门口那是战斗科的总教官,叫陆景文,估计是来找躺隔壁那俩战斗科的人……”
周然知道,在原地犹豫了半秒,最终礼貌出声止住他的话,翻身下床,说:“我有事出去一下。”
之前的话果然不能当没听到,他得去求证一下。说不准是他的理解有问题,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也说不定。
陆景文平时跟他走一起的时候走得慢,但平时仗着腿长走路走飞快,他出房间的时候差点没看到人,过转角的时候才看到人靠窗边,还拿着手机在说话。
虽然没什么依据,但他觉得对方应该是在和李淼打电话。
没打扰人打电话,周然往转角一蹲,等着这个电话打完,顺手继续小游戏。
苍天可鉴,他没有偷听人打电话的恶趣味,只是走廊太安静,一点声音都可以被不断放大。
“我还在医院。”
“他们只要没缺胳膊少腿就没事,我来找人,顺带看一下他们。”
话一开始还很正常,周然给客人备餐也备得熟练,手指点了几下屏幕,三两下开启新一关。
“……找个认识的人,他出任务的时候出了点事,刚好在他们隔壁病房……挺好,没什么事,还有精力玩游戏。”
靠在窗边打电话的人说到最后句话的时候笑了声,即使看不到也大概能猜到脸上的表情。
“……”
正在玩游戏,刚好躺战斗科病房旁边的周姓病人停下了戳屏幕的手。
一个电话并不久,几分钟内解决,说完会尽快回基地,打电话的人收起手机,抬脚向前跨了几步,视线扫向转角墙后,只看到一片白色墙面。
周然已经开溜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时候不好开口,他只是觉得地方不对风向不对湿度不对,打算另外找个时间再问。
开溜的途中打了个电话,他回病房的时候,陈正已经在收拾着准备离开,看到他回来的时候头一抬,说:“我就一点擦伤,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周然应了声,关上房间门,也没回床上,靠在门边墙上继续低头掏出手机点开通关失败的小游戏。
陈正收拾好了,脱下病号服穿上自己原本的衣服,手里拿着文件离开。
大雨拍打在窗上,不断的声响里还有空调一直运作的声音,手握上房间门把的时候,旁边突兀地传来一道声音:“我记得你有一个女儿。”
从平淡的语气里察觉出了微妙的不对劲,握住门把手的手停下,陈正转过头,说:“是有一个没错。你刚来办公室不久,怎么把我家底都掏光了?”
他试图用一种类似于玩笑的轻松的语气说话,但提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的语气轻松不起来。
“陈诗锦,爱仁医院住院部三楼05号房。”
从名字到住院的地方,所有的信息都正确。放在门把上的手彻底放下,陈正面部肌肉一抽搐,瞬间抬眼看过来。迎着他视线,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周然说:“怪就怪在医院的隐私管理做得不行。”
结合一下这个人住的地方和监察处附近的医院,要离得近随时能照顾,又要有足够的医疗条件,符合条件的只有三家。原本是个概率问题,但他今天运气还行,第一个电话打到爱仁医院,刚好就碰上了。
事情并不难,他甚至没怎么多说,只需要打个电话过去给点真假掺半的事实,以关系好的同事的名义说在A市北区向阳街道办事处的陈正,陈诗锦的父亲在任务中受重伤,现在正在附属医院,不能像平时一样来探望,为了不让陈诗锦担心,好心的同事打算到时候代为探望,并带去单位的一点心意。医院那边约定好了探望的时间,他顺带得知了病房的位置。
病房号都被清楚知道,陈正一张脸彻底沉了下来,没有说任何话,迅速抖着手拿出手机想打电话。
在电话拨出前,一只手轻按住他手机。苍白的手指,看着很瘦,但力道不小,抗拒不能。他抬起眼,对上的就是一双墨黑瞳孔。
一片安静里,他喉咙里憋着发出声音:“……你想做什么?”
暂停游戏,周然随手把手机放进口袋,说:“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你做了什么。”
视线透过碎发,看向旁边人额角流下的汗水,他道:“我们这里的工资应该很难支付你女儿的药费吧。”
在程向给他说了这个人的女儿的事后,他有些在意,让陈济生去查了。陈正唯一的亲人只有自己的女儿,女儿得的是罕见病,没有其他亲戚,收入来源只有自己的工作,监察处的待遇好,但不至于好到可以一直负担罕见病的昂贵药费。
单位会时刻关注所有在职人员的银行流水,这种大额支出会被捕捉,直到现在也没人发现,全靠他把罕见病的事瞒得死,以及支付医药费的应该另有其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嘴皮抖了下,陈正说,“你想把诗锦怎么样?”
周然直截了当问:“你在组织里负责做什么?”
话题转到了这里,肉眼可见的,陈正的身体都一抖,视线开始在周围游走,从门把手上经过,又看向旁边人清瘦身体,还有边上柜子上的玻璃瓶。
他什么都没回答,但又已经基本把他想知道的事回了大半。
他确实跟组织有关,并且没有打算配合,甚至在估算现在反抗的胜率。
周然不怕他反抗,也不阻止他去够玻璃瓶,只在他抬起手的时候说了句:“你女儿病房楼下有个人,现在在玩手机,你可以解决我然后活着从这里出去,但你女儿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医院。”
“……”
悄悄抬起的手放下了,转瞬握成拳,手指甲近乎嵌进手心,隐约有血丝冒出。
“我要钱,很多的钱,他们给了我钱。”
安静雨声里,陈正说话了,放弃抵抗所有的话全都说出,“我的任务是关注战斗科一队的人员增减变化,还有周边几个部门最近一年多的新进人员情况,有符合他们要求的都上报。”
周然还没问,他自己先把标准说了,说对方要的是努力工作四处发展人脉或者脾气很大动不动就和人动手的新人的资料。新人的脸和名字不重要,这些只要想,都可以改变。
上岗后每天都在摸鱼,唯一的好朋友是另一个堕落的新人,瘦到像是风一吹就跑,从没跟人动过手的新人周在第一批筛选的时候就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被排除在外。
“……”
这很显然是在怀疑灾事件的时候他没死透,想要试探他是不是换了个地方工作。
实际上没换名字也没换脸的一个周没想明白该高兴自己完全没有被怀疑,还是该思考自己在组织那些人眼里到底是种什么形象。
慢慢抹了把脸,周然问:“你刚出去打什么电话?”
“我捡到了一个东西,之前听他们提起过,说那是老板一直在找的东西。”
没有一点隐瞒,陈正说:“我今天晚上把东西给他们,他们一次给清做治疗和诗锦以后出国留学的钱。”
果然已经说了。周然看了眼他,收回了按住手机的手,重新站直身体,低头看了眼时间,说:“那你女儿病房底下现在应该挺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建议结合第二章 一起看:D
第99章 出发
陈正:“什么意思?”
“东西要是没有平安给到那边, 你的女儿也不太平安。”
周然说:“但是要是平安给到了,我们这边会比较困扰。”
陈正还记得他这边也有人已经在医院,在这种空调开得适宜的房间汗水沿着脸侧滑下。
无论东西给不给到, 都没有一个好结局。像是进入了一个死局。
从一开始, 他就不该捡那个东西, 就该装作没看见。至少那样或许还能维持现状, 诗锦继续治病, 他继续做他的亏心事。
“这里有个解决方法。”
大概能猜出这个人在想什么,周然手揣进兜里, 一笑,“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这块石头注定是陈正捡, 没那么多或许。他在之前离开大楼的时候没看到石头, 后来的警察和监察处的人也没发现, 不是因为找得不仔细,大概是因为没到特定的时候,锚点不会出现。
锚点刚好出现, 刚好碰上和组织有联系的陈正,现在该他刚好碰上这个交易的时间点了。
旁边的人看向他。
“……”
病房门紧闭, 长久的安静之后,门把手终于转动。陈正留在房间,坐在床边低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出房间的是周然。
去走廊暖和了下,终于稍微摆脱房间空调的凉意,他往窗边一靠, 低头又拨了个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 像手机长手上一样, 刚拨出就接通。
视线往旁边一侧, 他看向窗外医院小花园,最终定在不断被雨水拍打得下沉又抬起的一片平平无奇的树叶上,边想边开口。
“啊是我……嗯,今天忙吗,想请你帮个事。”
听着对面的声音,他顺着墙往下滑,蹲地上继续说:“是这样的,事情有些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得请你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去医院保护个小姑娘……那是同事的女儿,跟我没关系,现在情况挺不妙。”
——事实上医院底下根本没有他的人,他现在才开始找人。时间太短,他就来得及确定了医院的位置,没有能力爆发到短时间内就从地里拔出个人塞住院部大楼底下,所以临时扯了个谎。很简单的一个谎话,但对当时不能联系外界又不不能实时知道医院的动态的陈正来说已经够用。
对面应了声好。答应得很干脆,干脆到周然没忍住又抹了把脸,觉得自己像是个只会利用人的什么品种的渣男。
搭在腿上的手动弹了两下,在挂断电话之前,他终于出声说:“事情完了后我有事给你说,记得留个时间。”
之后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要是没时间,延后说也行。”
最好是延后。
但对面的人有的是时间,就这么答应了。
没忍住轻咬了下嘴里的软肉,周然呲牙咧嘴挂了电话,眉眼抽抽。
有的事早晚得解决,时间是定了,实际上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又要怎么说。
薅了把头发,没折腾明白,他换了个号码又拨出。
这次面对的也是个麻烦的人。之前麻烦的时期度过了,这次又来一次。
第二个电话不像上一个那样接得快,过了十几秒才接通,接通后对面也没有率先说话。
努力压制住不断想抽抽的嘴角,他又开口了,说:“是我,好久不见了哈。”
那边先是安静了一下,之后传来和善的惊喜的声音。
“……我不是故意装死,换号码了是因为手机带卡都没了,总之有点这样那样的原因……你是真的很麻烦,不扯了,你现在去机场,直接坐最近的飞机来A市,来帮个忙。”
一个电话讲完,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彻底成了一堆乱毛,周然薅着一堆乱毛,又接着打了个电话:“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号码,总之按我说的做。”
在医院留了一个下午,在傍晚天色黑下去前,两个实际上没什么伤的人离开医院,前往约定好的地方。
约的地方是工业区边上沿河的仓库群,陈正没有选择权,对面的人直接定的。那边已经开始预备拆除,是个已经弃用的地方,除了警戒着别人来偷仓库铁皮的保安外,基本没有什么人在,是个做交易的好地方。
多少还是知道那地方平常人不会去,陈正打车的时候没有选择报仓库群的地址,报了附近的一个街道的名字。
虽然疑惑两个人为什么这种时候还去那么偏的地方,但司机也隐约发现了氛围不像是能闲聊的氛围,于是没多问,只兢兢业业开车。
窗外的大雨隐约开始减小了,陈正双手紧握着手机,视线一转,看向车窗上映着的坐在旁边低头玩游戏的人的脸。
这个新进部门的新人他之前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人经常和程向一起往茶水间跑,人也整天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其他人提起的时候更多是提起这张脸,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了解的地方,无论是什么方面。
在今天出病房被叫住之后,短短时间内,过往印象全都颠覆,他才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人,包括这次和他一起来这里的立场和目的。
脑子里想着事,他没及时收回视线,只多看了那么一眼,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直视向他的深色瞳孔。
“……”
心脏猛地一跳,握着手机的手发紧,在他试图说什么找补的时候,对方先说话了,那双眼睛弯起,睫毛混合着碎发拉出细长的影,笑说:“你女儿到现在还在学习,真刻苦。”
一句没头没尾突然响起的话,对前面开车的司机来得莫名其妙且突兀,对陈正来说却指向清楚。
他女儿还活着,并且这个人是真有同伙在医院里时刻关注着。
短暂的欣喜后又陷入沉默,他最终只说了声“嗯”。
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千米,差不多快到了,出租车上有隔音挡板,周然和司机说了声后拉上了,切换屏幕停止小游戏,说:“要是想你女儿活着,就按我接下来说的做。”
陈正看向他。
雨声落在窗外,挡板隔绝声音。
陈正要做的很简单,甚至说得上没有什么难度,要做的事几句话就能轻易带过。
——如果不考虑那样做的自己的生死的话。事情很容易做,但这样做的结果并不乐观。
这个人想毁掉这场交易。对面是他至今不了解不知道实力的组织,毁掉交易凭他们两个,应该走不出这里。
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那些人还知道他女儿在的病房。和生命安全比起来,之前担心的医药费能不能继续都是小问题,他说:“诗锦……”
“只要你照做,不要掉链子,你的女儿绝对安全,”一手撑着脸侧,迎着旁边人投来的视线,周然简单道,“陆景文在医院。”
一个名字比一百句安慰的话好使得多,一个父亲惶惶的神色消失了,不可置信地确认了好几遍。
他知道自己反复询问的行为烦人,但这种时候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想得到一个确切且可信的肯定的回答。
总教官只会做高危任务,他就算没接触过也知道。只为了一个职员的或许会出事的女儿,让总教官在医院守几个小时,怎么听都不现实,没有理由。不现实,但他又不自觉地怀着那么点变为现实的期望。
“……”耳边全是一个老父亲期望的声音,周然眉头突突一跳,最终出声说,“他是我男朋友。”
准确的说应该是以前的或者说未来的男朋友,但解释起来太奇怪,他选择简化。
好了,这下理由充分了。简单的一句话效果超群,陈正安静了,眼睛也彻底睁开了,脑子里自动回忆起今天陆教官从外面路过,这个人紧接着出房间的事。
就猜到会这样,周然眼角抽抽,在薅头发和抹脸间选择关上隔音挡板,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这个反应想演也演不出来,陈正知道这是真的了。陆总教官在医院,女儿的安全基本完全保证,他放松下来,只是表情还呆滞着。
也不玩游戏了,周然避开旁边时不时投来的视线,选择撑着脸看窗外。
外面已经能看到一闪而过的仓库群,零星的路灯照着,陈旧又安静。
到了指定的街道,觉得附近人少车少怪渗人,司机把他们两个带到后火速调转车头离开。
撑着伞站在陌生街口,周然戴上帽子,略微抬起帽檐看了眼四周,之后选了个方向抬脚向前。
他方向感挺好,在车上看过后基本了解了这边的布局,七弯八拐就已经能看到黑暗里唯一亮着的保安亭。
保安亭亮着,但没人在值班,靠近的时候才能看清里面有个人,只是躺躺椅上睡得香。
稍微拉开保安亭的窗户,周然扇闻了下里面的味道,之后后退一步,贴心地又把窗户关上了。
保安还活着,在气体的作用下睡得香。
想到了什么,周然碰了下自己口袋,垂眼轻拍了下,然后跨过警戒线径直走进仓库区。
他一系列动作跟回家一样自然,陈正看得一愣一愣,之后反应过来,跟着有些艰难地翻过警戒线。
第100章 狗
因为废弃, 仓库群已经没有任何灯光,被路边路灯照亮的只有外围的地方,到接近河边的中心地带的时候, 想要看清路, 只能拿出手机充当手电。
脚踩过水洼, 周然视线借着陈正手机的光看向附近的仓库大门边的号码。
他们要去的是69号仓库, 还在往前面的地方。这里安静, 和城市里完全不同,浓烈的反差感让人很明显知道这里的不同, 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什么。
69号仓库在一排仓库的最后面,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能看到。越靠近, 陈正越紧张, 拿着手机的手渗出了汗。
距离不到几米, 已经能看到从远看漆黑的仓库里看到隐约的灯光,还能透过光下移动的影子看到在门口徘徊的人。
不止一个人。
再往前走几步就完全进入仓库的范围,进入后就没有后退的可能。他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在看仓库,注意到他视线后看过来, 问:“怎么?”
像是完全意识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有种还在办公室上班的懒散劲。
“要死我死了,”陈正问,“我的女儿会怎么办?”
“出于人道主义,单位应该会让她至少死不了。”周然思考了一下,又说, “还有你这行为严重违规违法, 你女儿考不了公了。”
很客观的一个回答。女儿死不了, 但肯定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医疗待遇, 用的药也会降级,从为了治病到为了维持基本生存需要。
陈正垂下眼。
“放心你应该死不了,”周然转过头,边走边说,“如果我的朋友没有迷路的话。”
陈正试图弄懂他的话的意思,但是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这个人走得快,脚步声不收敛,仓库里的人已经察觉到动静,光里的影子向着这边动起来。
带着铁红锈蚀痕迹的大门打开,几乎占据半扇门体积的一个肌肉大高个走出,向着这边问:“陈正?”
陈正上前几步走到周然之前,说了声是。肌肉大高个问:“那个呢?”
“他……他是我一个部门的同事,”向后看了一眼,陈正小声解释说,“他和我一起发现的东西,也想要过来分点钱。”
他表情为难,看着实际上也不想带人来,肌肉大高个嗤笑了声,让两个人都进去。
收了伞,仓库外的两个人踏进昏暗仓库。
空气浑浊,角落还堆积着没有搬走的被废弃的货物,在仓库的最里面,在各异的人堆里,一个杵着手杖的老人坐在正中心,皱纹堆积,安静得像是已经死去。
远超自己意料的人数,晃眼一看似乎还看到了自己之前整理资料时看到的通缉令上的脸,陈正没忍住后退一步。结果刚后退,身后大门关上,发出一阵沉闷声响。
肌肉大高个从他身边走过,看了眼他后回到老人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老人抬起头向着这边看来,视线落在他和后面的人的身上。那眼神像什么阴冷生物,对上后
十几双眼睛全都看来,陈正一激灵,硬着头皮问:“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老人没说话,站在一边的助理道:“这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
安全只能是老人的安全,或者说捡到的东西的安全,总之不会是为了他们。陈正和后面的人对视了一眼,能猜到是怕他和局里通风报信,让战斗科的人来这里。
老人撑在手杖上的手的手指略微抬了下,助理懂了他的意思,视线转向陈正,说:“你把东西拿过来。”
指定了人,意思是只能有一个人上去,另一个人留在原地。周然留在原地,陈正从口袋里拿出石头,慢慢抬脚上前。
每往前走一步,越看清站在老人后面的一群人,陈正一颗心脏跳得越快。
他在距离老人半米的地方站定,助理从他手上接过石头,在老人眼前展示了几秒,之后把石头给了一个站在边上的人。
一个紫头发的男人,穿着身宽松休闲装,和他以及助理小心翼翼的态度不一样,对方拿到石头后随意看了眼,在手里抛了抛,说:“假货。”
“?”
“咔——”
陈正一惊,猛地一抬头,嘴张了张,还没说话,已经有金属声响起,助理从身侧掏出的枪的枪口对准他。
另一边,一直守在门口的人的枪也对准了站在后面没出声的另一个人。
形势瞬间改变,陈正抬手捂住头,子弹上膛时,门外传来敲击声。
很有礼貌的三声,所有人视线看去,听到外面传来声音:“请问有人吗?我好像迷路了。”
在这种晚上迷路到这种地方,没有人说话,只有人接着无声地掏出枪对大门。
没人应声,门外的人把门推开一个小缝。
“轰——”
手枪枪口对准门缝,下一瞬间,整个大门掀起,向内倒塌,带起一阵灰尘扬起。
站在门边的人猝不及防,被带着压倒在地上,手里的枪滑出,滑落到其他人脚边。
变故突生,老人身边的人迅速在第一时间护住老人,看向直接闯进仓库的人。
尘雾落下,踏在倒下的大门上的是一个男人,戴眼镜,衬衫整洁,像个文气的读书人。
只是就他现在的行为来说,跟读书人是半点不沾边。甩甩开门的手,他推了下眼镜,笑说:“不用找了,好像就是这里。”
只一瞬间,在从门外不断吹进的风里,有人影窜出径直袭向他。
“……”
现场开始肉眼可见的混乱。这种情况下的事情重要顺序改变,陈正被忽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看向在场唯一认识的人。
他看到人弯腰捡起了滑到脚边的枪,低头摆弄了两下。
然后枪口对准这边,按动扳机。
“砰——”
子弹飞出,在扩张到最大大瞳孔里越来越近,转瞬变大,带起的声响还在耳道里回转,他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子弹飞来,又贴着耳侧离开,之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缓慢一转头,他看到倒在地上捂着冒血的胳膊的助理。被击中的手臂还握着枪,看方向,原本对准的是他。
生死一瞬间,冷汗浸湿后背衣服,他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地上。
在混乱里抬脚上前,周然踢过助理手边的枪,转头看向自己好同事,说:“别看我,多注意自己周围。”
陈正歪歪扭扭站起,落在他拿着枪的手上,瞳孔还在不断颤动着,道谢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隐有察觉,那现在就是真正确认,这个新人不是和他一样的普通文职人员。
正常的文职人员不会像这样用枪用得这么熟练,也不会这么适应现在这种混乱的场面。
能够认识总教官,本身就说明不普通,但他没想到会不普通成这样。
偷袭的助理倒下,这下彻底没人在意陈正,他只需要躲在柱子后,不要打扰到别人就好。
从踹门到现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仓库毁了大半,完全暴露在雨水里。
在不断吹过的几乎完全遮挡人视线的风里,其他人被突然出现的能力者纠缠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然在混乱里找到了准备趁乱离开的老人一行人。
干部被拖住,和老人一起离开的只有司机和另一个助理,以及紫长卷。
拉下保险栓,瞄准,按动扳机,他又开一枪。没有任何犹豫和反应的时间,司机倒地。
再举起枪,枪口对准的就是老人。
和他猜的一样,时间回溯,老头的身体改造和记忆都没了。
他所谓的“时间的观测者”只是保持所在的地方和身体状况不改变,那是紫长卷特别赋予的能力,老头显然没这待遇,不仅身体状态回转,同时因为没有和他一样被造梦者诅咒,没有特殊的记忆恢复的能力,所有的记忆和其他人一样消失。
要是有能力和记忆,用不上陈正,对方直接就去大楼蹲守,连蹲几天总有找到的一天,而不是采取这种很有风险的方式。
锚点这种东西只有自己看了才安心,他猜老头今天会来,果然来了。
好不容易见到人,来了就不能走了。
他手抬起,助理也掏出了枪,两个枪口面对面,两边四个人都陷进安静对峙。
最后打破安静的是紫长卷。随手把石头揣进兜里,他弯腰捡起地上助理手边的枪,拉下保险栓。
头被人指着,但老人并不怕,尤其在看到身边的人同样拿起枪后。
——然后这把枪在空中转了一圈,没有指向对面,最终对上了枪口对着对面的司机的头。
眼皮一抖,他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张带淡笑的脸。
一手握着枪,视线转向站在对面的人帽檐下的凌乱碎发,紫长卷笑道:“比起当你的走狗,我更想做他的狗。”
“……”
周然:“?”
躲柱子后刚好听了个现场的陈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