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会面
那摊主立马挽留, “姑娘莫走啊,价钱好商量嘛,你看这发带这么适合那女郎, 我亲手做的,也想给相配之人,您再多给点儿?”
徐瑾瑜停下脚步,说道:“您最低什么价格卖吧。”(砍价小妙招第三步:试探底价, 拉锯战!)
摊主说道:“最低五两,再少我还不够买料子的钱呐, 莫说那手工的费用。”
“不能再少点?我这阿妹也相中了, 你就给个实在的价钱。”徐瑾瑜道。
摊主拿着发带,“我看你们也诚心买,我就再降点儿吧, 就不赚你们钱了,四两。”
“那还是太贵了,二两, 不能再多了, 不行我们就走了, 我们刚来市上, 还没来得及看呢。”说罢就要扯着项秋再次转身离开。
“姑娘,你就再添点儿吧,这也不能让我赔那么多不是?”摊主见这买卖马上要黄了,放了软话。
徐瑾瑜还是保持着将要走的姿态,皱眉道:“二两半, 若是你还嫌低我们就不要了。”
“好好好, ”摊主叹了口气道:“我就赔本卖了,我也是看你们合眼缘, 以后常来关顾便是了。”
徐瑾瑜用胳膊肘一捅项秋,“付钱吧。”
项秋立马解下腰侧的佩囊,掏出圜钱递给摊主,然后接过发带。
待她们走远项秋兴奋道:“阿姊,你可真厉害!人家要十两的东西,愣是被你二两半买下来了。”
“无它,唯有熟尔。”徐瑾瑜笑道。这技能,可是她大学时跟着室友经常逛淘货市场学来的。
她那个室友李梦也是个神人,家里是开文玩店的,由于对古董感兴趣学了考古,经常说将来若是不刨土了,继承家业也算专业对口。
那嘴皮子是利索的很,买东西、卖东西都有一手。宿舍的人一起去逛街去小市场淘货都爱带着她,因为她会砍价。
而且李梦不仅自己砍价,还带她们学砍价,带她们实操后还会给她们复盘,分析每次讨价还价的表现,解析商家的心理,针对性进行战术指导,可以说非常之专业。
徐瑾瑜觉得,有必要把这项生活技能交给她的小姐妹。不说能省多少钱,单就砍价极限拉扯这个过程就很爽,能省下半两也开心。
于是她说道:“走,我们继续买,我也教教你们如何砍价,我有秘诀。”
项秋兴奋地晃着徐瑾瑜的胳膊,“好,阿姊我要学,省下来的钱可以买好多东西呢。”
事实证明,无论是哪个朝代,小姑娘都是爱逛街,爱买买买的,还都喜欢漂亮的东西,稀奇的小玩意儿。
徐瑾瑜和项秋走到手工品的摊子就走不动道,买不买都要停下来看看那首饰还有小玩意儿。
把市逛完了,她们来到亭,徐瑾瑜看着整齐划一的建筑,惊讶道:“这门牌子都一样啊。”
项秋解释道:“咸亭是官府统一建设的,和市一样,这里的租税还有秩序安全由啬夫统一管理,所以我之前说在这里你不用怕有盗匪啦。”
小风一手拎着徐瑾瑜买的东西,一手握着刀鞘道:“有盗匪也不怕,我能把他们打趴下。”
项秋也一拍胸脯道:“那我也不怕,我也能把他们打趴下,哈哈哈。”
徐瑾瑜看着这俩女中豪杰,笑弯了腰,“有你俩陪着我,我感觉特别安全。”
她们走进一家工艺品店,当即就有伙计迎了过来,问道:“几位想要选些什么?店里有铜器,铁器,还有皮革用品。”
徐瑾瑜看着种类繁多的物件,赞叹道:“逛了这么久,还是遇到的第一家卖铜、铁器的。”
伙计热络地说道:“我们这是工室直管的,都是废旧的铜器、铁器还有皮革。”接着他又带着三人介绍道:“东侧这边是没有加工的,你们可以买回去按需要改,西侧是我们找匠人做好的手工品,你们可以挑选挑选。”
“有没有木工用的工具,还有刻刀?”徐瑾瑜问。
“有的,在这边,我给你拿。”伙计说着便去找。
项秋不解:“你买这些做什么?你又要转行做木匠?”
徐瑾瑜拿着伙计拿过来的锯子说道,“不不,就是做些小玩意儿,今日到市亭一看,可供玩乐的都没有。”
“玩乐的呀?很多啊,有角抵、射箭、投壶、蹴鞠,”项秋掰着指头说道,“对了,到了秋季,还可以去射猎。”
“这些听着都累得不行,”徐瑾瑜想着现代的娱乐项目,笑着说:“我回头教你写新奇的玩乐。”
她觉得人闲下来,果然就想找点乐子。听曲看舞这种太高端了,是她现在不敢想的,但是做些自己耍的小玩意儿还是可以的,中华武术精髓她是传扬了,还有中华传统的游戏可以开发的。
比如现代常玩麻将、象棋、扑克牌,如今象棋现在好像有了,只不过玩儿法跟后世不太一样,后世的棋子更多,玩法也更系统。
另外还有古代的一些游戏也可以开发,比如双陆、樗蒲等博戏。
她买完工具想最先做的,就是麻将,可以先做套木的过过瘾,以后有机会了再找石匠做套石头的。比起木质的,石头的麻将摸起来才有手感,胡起来也更有气势!
搓起牌来呼哩哗啦,胡起牌来啪.啪嚓嚓,想起来就爽。
还有扑克牌,玩法就更多样了,刨去某些场所的玩法,平时和朋友家人一起玩儿的也很多,比如小时候玩儿的对火车头、对A、三六九、五十K,另外还有复杂点儿的打升级,斗地主,挤黑A。
只不过斗地主的名字可能要换一下,毕竟地主现在可不能斗。
挑选好了工具,徐瑾瑜付过钱,三人准备先把买的东西拿回家。
毕竟差不多逛了一天,除了方才买的工具,还有首饰、小摆件、零嘴、帕子、衣服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每个人手上拎的满满当当的。把东西都放到家中后,她们再出来到食肆用饭。
回去的路上,她们就在讨论去哪家食肆用饭。
项秋说道,“咸阳最有名的是鹿鸣居还有敬贤居,不过我们去不了,一是太贵了,二是一般招待官员还有各国使臣的,其次是听风居,士子们比较喜欢去,可以下棋、听曲、喝酒。不过我最爱去的是香香食肆,没有那么风雅,但是做的菜真的很香,尤其是炙鱼,乃是一大特色。”
徐瑾瑜听到炙鱼,立马想到现代的烤鱼,尤其是夜市上用炭火烤的,铁网夹着,烧烤师傅在果木炭上来回翻烤,中间再均匀的抹上酱料,烤的外边焦焦催催的,把鱼皮的油脂都烤出来后,最后撒上烧烤料,那叫一个香。
就是不知道项秋说的炙鱼是什么样的,于是便问道:“它家的炙鱼如何做的?”
“它家的炙鱼可新奇了,是在石板上炙烤的,那石板中间被凿出来一个稍浅的凹槽,然后放在火上烧热,鱼放在上面炙烤,然后再撒上盐巴、香料,特别的香。”
徐瑾瑜听罢,心中一喜,这不就是铁板烧的退阶版,石板烧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发散一下思维,等有条件了也开发一下菜单。
“那我们便去香香食肆,常常那炙鱼。”她说道。
话音刚落,前面便有一个腰挂长剑,高大英武之人挡住了去路,只听他沉声问:“请问是否是徐瑾瑜,徐医士?”
小风立马握住大刀如临大敌,项秋也警惕得将东西都提在左手,右手握住剑柄。
徐瑾瑜有身边两人壮胆,也硬气了一点,镇定答道:“我正是,壮士有何事?”
李肃见三人都一脸紧张,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和表情过于严肃了,立马生疏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声音放低些解释道:“我家主人想请徐医士到敬贤居一叙。”
徐瑾瑜刚才方听项秋讲解了敬贤居,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她何时认识这般牛气的人物了?还请她一叙,她在咸阳也没熟人啊。
“不知你家主子是谁?可方便告知?”她好奇道。
李肃再次扯起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家主子跟你是旧识,徐医士曾经给他治过伤,年前我主子还曾给你写过书信。”
徐瑾瑜听到这里,也终于想出来这是谁了。老天爷,她竟把这茬给忘了!
在咸阳,她真认识个贼拉牛的人物,可以说除了秦君,数他最牛了!那就是太子嬴驷!
虽然她没有见过他,毕竟她穿过来时是已经被他埋在坟里了,等她从坟里爬出来时他早走了。
若说是旧识,那确实是,他在徐家沟的两年,原身跟他还经常在一起。
若说治过伤,那也确实,他砍柴伤到手臂时,原身主动叫住他包扎的。
最后写过信,也是事实,他曾命项桓送去信,其中一封就是写给她的。
可是,虽然他确实是个顶级牛的人物,她并不是太想见他。
若说她是提起来见秦君就害怕,那她想起来见太子就是发怵,另外还觉得尴尬。
虽然有救命之恩加持,但是严格来讲,人不是她这个徐瑾瑜救的,他俩也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不过再不情愿,太子有请,还是要麻利地去见的,不然可是大不敬。“那让我先把东西放到家中吧。”她说道。
李肃看着他们提着的东西,说道:“我可命人帮徐医士送回家中,你随我去便是。”说罢便一摆手,让身后的两人壮硕的男子来提东西。
“我也随小姐一起过去。”小风也猜到要见小姐的人是太子,觉得一定要跟着。
徐瑾瑜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那男子后,问道:“我的婢女可以跟着么?”
“可以。”李肃答道。
徐瑾瑜心情忐忑地跟着李肃到了敬贤居,然后又被他领着上楼,到了门前她心跳如鼓,给自己打了打气,大步一迈进了房间。
然后她愣住了,心中暗怼:艹(一种植物),这是什么修罗场?!现在扭头就走还来得急吗?
请她来的是太子不错,为何他的对面还坐着个公子疾呢?
这太子怎么办事儿的?你跟我叙旧叫上你弟干什么?
这太子咋时间管理的?你跟兄弟唠嗑叫上我做什么?
不过公子疾好像也不知道她要来,看她到了门口也一脸震惊的表情。
就在她在挣扎想走之际,太子直接堵住了她的退路,扬声道:“瑾瑜来了?快坐。”语气无比热络。
左右为难
徐瑾瑜看着右侧端坐的太子, 又瞥了眼左侧的公子疾,立马行礼,垂首恭敬道:“民女见过太子, 公子。”
话音刚落,就听太子嬴驷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私下你就还如之前在徐家沟那般,直接叫我赵惠便可。”
徐瑾瑜方抬起头, 就见樗里疾淡然一笑,柔声道:“你平日都是直接叫我疾的, 兄长也不是外人, 在兄长面前不用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装作不熟的,你直接叫我疾便好,来坐。”
太子嬴驷听公子疾这般说, 嘴角扬起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过想到昨晚樊将军跟他说的信息,他抿了口茶,暗念道, 若是不知道的, 还以为除樗里疾跟徐瑾瑜是订了亲的。
不过他可是听樊帷说了, 徐瑾瑜和樗在上年冬季就分手了。樊帷还说, 据他猜测,两人分手可能是因为军中流言,有几个士伍说徐瑾瑜很难听的话,她还为此哭过两次。
公子疾以他们违犯军纪,私斗殴打同营的士伍为由, 罚了那几人去了陷阵营。
不过, 在他看来,疾弟还是太谨慎了些, 考虑的也太多,如此这般,怎能护好她?若是自己在瑾瑜的身边,定然不会让她受那般的委屈。
虽然不能让她成为大秦最尊贵的女人,但是他敢保证,不会让她面对那般的非议。如若有人那般欺侮她,自己也不会如公子疾那般心慈手软。
可是,徐瑾瑜如今对自己的态度大变,不仅没有了之前的熟稔,在她的眼中他甚至还看到了害怕和无措,那表情就像小白兔看到了大老虎。
难道是知道他是太子,她害怕了?“瑾瑜快坐吧,莫站在门口了。”他无奈道。
徐瑾瑜心里默默流泪,她是不想坐下么?她是纠结,坐到哪里啊!
嬴驷和樗里疾两边各有一张食案,刚进门时太子跟她打招呼邀请她坐下,手是指向他这边的那张食案的,可是樗里疾方才让她坐是指向他那边的食案。
就左右为难(男),好难选。坐到公子疾旁边,扫了太子的面子;可若是坐到太子身边,公子疾怕是要被气死,回去指不定要怎么跟她算账。
就在她左顾右盼,纠结之时,樗里疾对旁边的侍女说道:“给旁边食案添副用具,再斟杯热茶。”
徐瑾瑜听樗里疾吩咐,也不用纠结了。他都直接让把茶具、餐具放他旁边了,那她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挨着他坐到左边了。
被小风扶着坐下后,屋内再次陷入沉静,面对这个略显尴尬的场面,徐瑾瑜战术性喝水。心道,只要我的嘴在忙着,就不用开口说话,她是绝对不想主动找话题的。
她现在只想自闭,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像个乖乖的小鹌鹑缩在一旁,让两人都忽略她的存在。
然而,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一个是未来的秦王,一个是未来的大秦“智囊”,都是大秦顶尖人物,那讲起话来都是口若悬河的主,怎么会让场子冷下来。
这不,未来秦国的一把手开始讲话了。
“瑾瑜,自从知道你那日只是重伤,养好伤后还去了河西军营,我就无比欣喜,也一直想去找你。奈何咸阳事务繁忙,我一直抽不出身子,只能让项桓转交两封书信,想着军中苦寒,极为不便,便交代老太医多照顾一下你。”嬴驷说道。
徐瑾瑜放下杯子,郑重道:“谢谢太子挂念,民女感激不尽。”
樗里疾听徐瑾瑜对太子恭敬的语气,嘴角微扬,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坚果,剥着皮,附和道:
“兄长说的极是,我一男子在军中都觉得事事不方便,莫说瑾瑜这个姑娘家。在军中,冬日尤其难熬,所以我在入冬前便把小风带到军营,命她在瑾瑜身边伺候。”
他将果仁剥出之后,将之放入盘中,然后又拿出一颗,接着剥着皮说道:“军医营虽然也给瑾瑜分了个随侍,叫费朔,但是男子伺候终究是不便。小风自小便在我府中,办事妥帖还身手极好,有她在瑾瑜身边贴身伺候,我也才放心。”
徐瑾瑜谢完太子后,就捏着颗侍女端过来的果脯,轻轻咬着,然后听樗里疾说话,不过她咂摸了下方才对话,怎么跟这果脯的味道有点儿像呢?
虽然从进门,到现在,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是结合着太子说的话,她品出了点其他的味道,就有点酸。
嗯,事实证明,她当鹌鹑的选择是明智的,如此修罗场,能少讲就少讲,少说话,就少出错。
原来她对于嬴驷的认识,全部来源于原身的记忆,那时的他还只是游学士子赵惠。
平日日里穿着的是粗布的麻衣,和普通村民一样到山上砍柴,他自己还开垦了一片荒地种菜。他在田间劳作的样子,几乎跟民夫没什么两样,对于捯饬庄稼也是熟练的很,所以任谁也没将他跟太子联系在一起。
然而她今日亲眼一见,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嬴驷如今换了太子穿的常服,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若之前他在徐家沟时是谈吐优雅举止得体,行为落落大方,颇有君子风范。那现在他单单是往那一坐,不用说话,便能看出气度不凡,不威自怒。
她能明显感觉到,那传说中的王霸之气。心中暗叹,不愧是大秦第一个称王的秦君,即使如今还是太子,就有如此风范。
就在她咬着果脯,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嬴驷之时,樗里疾已经剥好了一盘子果仁。若仔细看,便能看到那盘果仁还分四种,按照扇行摆在盘中。
“小风,把这果仁端给瑾瑜,都是她爱吃的。”樗里疾吩咐道。
小风对此事也见怪不怪,小姐爱吃坚果,但是力气小,总是剥不开,都是她替小姐剥。
她也很喜欢这个活儿,只是要注意控制好力道,不然力气大了坚硬的外壳是捏烂了,那里边的果仁也碎成渣渣了。
不过,若是小姐跟公子在一起,这个活儿就被公子抢走了,公子最喜欢剥着果仁,然后一颗一颗喂给小姐。
只是今日有太子在场,若非如此,公子哪用得着用盘子来装果仁,直接就跟小姐凑到一张食案了,剥好直接喂到小姐的嘴里。
徐瑾瑜也被樗里疾的话打算了思绪,小风将盘子放下后,她便开始捏着吃了起来,心想,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
现在水果可是稀罕物,而且刚开春可没水果,所以桌上放的除了茶水,便只有坚果和果脯。
水她方才喝了两杯了,不能再喝了,想吃坚果她剥不开,小风今日也不给她剥,她便只能吃果脯,但是果脯吃多了也太酸了,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吃。
樗里疾给她剥的这盘,可简直是雪中送炭呐!终于可以吃上果干了,可以接着不说话了。
樗里疾看着徐瑾瑜笑逐颜开,一脸满足地吃着果仁,心情也十分愉悦,接过郯明递过来的湿帕擦着手。
嬴驷看着对面两人的互动,觉得口中的果仁有点涩,便挥手让身边剥果仁的侍女退下。腹诽道,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他说屋内分明有这么多侍女,樗里疾吃个坚果何需自己动手。他看樗里疾自己拿着坚果剥,还都将果仁放到盘子里,是他的习惯,到时候要一起吃。
毕竟他跟这个弟弟也十几年未见了,对他真的不算很了解。回到咸阳之后,他也只是了解樗里疾这些年在军中以及在朝堂的事,对于他的生活习惯并未探听。
没想到,樗里疾这剥了一盘子的果仁是给瑾瑜的,而且瑾瑜对于樗里疾给她果仁,也是没有丝毫的惊讶,连声的“谢谢”都未说。
这说明樗里疾不是第一次给她剥果仁了,可能是很多次,她才如此神态如常。
未曾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竟如此的熟稔。瑾瑜对樗里疾,也不像对他那般毕恭毕敬,保持着距离。
终究是太子这个身份,让她敬而远之了么?
曾经,他和瑾瑜也曾亲密无间,一起上山去砍柴,一起爬树摘野果,一起下河摸小鱼,一起崖边看日落,他们一起度过两年的时光。
那时他虽未言心悦,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看自己时,眼神是温柔的,她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他以为他们二人心是相通的。
那日看她和凶徒同归于尽,他心都要碎了。他后悔,为何没有跟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他竟不知,她会如此护他,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
知道她还活着后,即使伯父嬴虔告诫他:他是未来的秦君,即便徐瑾瑜还活着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于是他便给瑾瑜写了封书信,让项桓命人送过去。心中期待着她收到书信知道他是太子后,她会给他回信,他甚至想,她会向他表明心意,说喜欢他。
然而那信送过去后便石沉大海,他没有等来回信,却从公父那里听到瑾瑜和樗里疾在一起的消息。
公父甚至还问他,如果他以秦君的名义给樗里疾和徐瑾瑜赐婚,宗室的反对的话该如何应对。
他当时心如刀绞,思绪也乱成一团,答道,儿臣不知。
他不甘心,于是在知道瑾瑜回来之后,命人叫她过来,想要亲眼见见她,甚至亲口问她。
只是,今日一见,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笑话。
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她再看他时,眼睛已经不再温柔,也没有了那闪闪亮光,只剩下惧怕和疏离。
公父曾自嘲道,成了秦君变成了寡人了。
然而他还未成秦君,只是太子,就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嬴驷送玉
嬴驷看着只顾着低头吃着果仁的徐瑾瑜, 感觉她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远,但似乎是咫尺天涯。
尤其是那盘樗里疾给亲手剥的果干,看着无比的刺眼。“让上饭菜吧。”他声音微冷吩咐道。
片刻之后, 侍女们低头小心翼翼地将饭菜陆续放到桌子上,屋内除了放碗盘的声音,还有那几不可闻的侍女脚步声,几乎再无其他的声音。
徐瑾瑜感觉此时的气氛比刚才还要沉寂, 便将果仁推到食案一边,拿着小风递过来的湿帕净手。
嬴驷被身边的侍女伺候擦干净手后, 看着斜对面的瑾瑜问道:“听公父说, 你不想到太医署。”
徐瑾瑜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了腰背答道:“是。”
“为何?”他问。
他想不通,大秦那么多的医士以进太医署为荣, 因为进了太医署,不仅是对他们医术的肯定,还有赐予的田宅、丰厚的俸禄。而她竟然不愿进太医署。
他能想到的原因, 就是她想要远离他?所以想要远离秦宫, 连太医署也不愿意去。
徐瑾瑜没想到他还会追问, 便如实答道:“我性子比较散漫, 在宫中恐是不妥。另外将来我想走遍秦川,游历各国,跟师兄他们一起,修本草。”
听完她的回答,樗里疾嘴角不禁上扬,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悠悠地摩挲着杯沿。
嬴驷则是心中一沉, 尤其是那句“我性子比较散漫,在宫中恐是不妥。”让他陷入沉思。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 总觉的她这话中有话。她这般说不仅是拒绝去太医署任职,或许还有一层意思,那便是即使不是以太医的身份,她也不想被拘在秦宫之中。
她还说想要走遍秦川,游历各国,要修本草。她的未来,很清晰,很恣意,只不过他不在她的计划里。
她没有虚与委蛇地找一些借口,比如说自己医术不佳,还需要继续跟老太医学习,不能入宫等等。而是直接说她性子适合呆在秦宫,她要在秦国乃至各国游历。
如此这般直接与他说,是她也知道他动了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念头,所以直接拒绝他,打消他的念头么?
原来的徐瑾瑜,不似这般的,怎么短短半年过去,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
在徐家沟时,她也是这般清冷疏离气质。尤其是抱着双腿坐在崖边,看独自看日落思念家人之时,赤红的晚霞落在她的身上,橘黄的日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她宛若秋风中的红叶,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风吹落。
可是她那清冷如霜的神色,在看到他后便会变得无比柔和,粲然一笑下眼中似有星河。那曾是他在颠沛流离之时,得到的尾数不多的温暖还有亮光。
她心地善良,即使自己并不富裕,却总想着帮助更贫困的村民。她心地柔软,即使自己孤苦无依,却把那仅有的温柔给身边的人。
现在的她,医术更加精进了,可还如之前那般善良,想修的《本草》,要建医塾。
现在的她,也变得更加的坚毅,整个人也更锋利了,不再如之前那般的柔似蒲柳。而是像那翠竹,除了清脆鲜活,还多了份坚韧挺拔。
如今她的温柔不再对着他,她看着他时,眼中也不再有亮晶晶的光芒,似乎,一切都变了。
他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饭菜已上齐,我们用饭吧。”
门外传来丝竹之声,徐瑾瑜看着满屋飘香的饭菜,方才的紧张也舒缓了些。见嬴驷和樗里疾都动梜开始用饭,也拿起木梜,夹起一青色的菜吃起来。
这个菜她认识,应该就是蒲公英。蒲公英是多年生的,叶片在冬日枯萎,在开春之时发芽,此时绿芽刚长出一两寸,也正是鲜嫩之时。
此时连根一起挖出后,用刀子削掉根的外皮,焯水后加入盐巴和酢拌匀,入口咸酸带着些味苦,十分爽口,尤其是喝羊羹之时佐餐极为解腻。
这种野菜配羊羹的搭配,就如后世的很多中原人的习惯,吃肉要配蒜,有句话不是那样说的么,“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樗里疾夹了块炙鸡,突然冒出来一句:“公父说让我随右采铁去勘探铁矿。”
徐瑾瑜喝着羊羹,对于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未深想,便说:“看来是暂无战事了。”
嬴驷不像徐瑾瑜那般迟钝,眸光一转便品出此话是冲着徐瑾瑜说的。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便听樗里疾说道:“你若是想访秦川,找草药,可以随我们一起去,我们勘探矿藏,也是要走遍秦地山川。”
徐瑾瑜听罢,放下木梜,欢快道:“若是允许这般,那是极好,我对秦地不熟,本来还想着要准备一番再出发的,若是随你们一起我也能省事不少,师傅说我近段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回去我便告诉师傅此事,并开始着手准备行李。”
樗里疾侧身面对她,柔声道:“也不必太过着急,我们还要准备些时日才会出发,另外此次河西之战的封赏快要下来了,你也需在咸阳等些时日。”
徐瑾瑜听到封赏喜上眉梢,在渡河船上师傅就说秦君会给她封赏,今日樗里疾也说让她等,那这件事就是铁板钉钉了。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有新宅地了?还有田地,仆役什么的?
那她是不是在出发之前还要找一个管事,让他管理这些仆役、田产,然后还要安排春耕之事?
毕竟现在封赏田地是论顷的,仅三等爵位“簪袅”就可受田3顷,受宅3宅,也就是300亩地,90步见方的宅地。
那万一秦君一高兴,赏她个几顷土地,那她就是有不动产的人了!几百亩的地,想想就激动。若不是太子在,她就立马凑道樗里疾旁边,问他知不知道秦君给她什么封赏了。
嬴驷见徐瑾瑜那难抑的笑意,语调平缓道:“当时知道你在河西之后,除了给你写信,我还见了君上,说救我之人便是你,并且为你求封赏。当时公父说你屡献奇策,还研制了几种新药,要等河西之战结束后,一起为你封赏。”
徐瑾瑜认真地听着嬴驷的话,迟疑片刻后问道:“屡献奇策?说的是建医塾这件事?还是说设计连弩、组建急救营?”
然后她又自问自答道:“应该不是后两个,太子给我寄信时连弩还未做成,伤兵急救指南也未写完,君上应该也不知的。”
嬴驷视线跟樗里疾碰上,轻轻掠过后停留在徐瑾瑜身上,“那时君上确实不知你还会做连弩,也不知你在写那个急救指南,不过他知道别的事。在此不便多议,你问我疾弟便知,是他写信给君上的。”
樗里疾见徐瑾瑜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立马放下了木梜,解释道:“在河西路上,你曾为我献策,后来我呈给君上了,并跟君上说那些计策是你所说。”
“我当时不是说,不让说是我所言嘛。”徐瑾瑜嗔道。
樗里疾语重心长道:“当时你怕惹麻烦,也不想扬名,但是事事都在变化。”
“那你是何时写的信?”她问。
“在金令特使到辎重营传令那日,当时你也在。”樗里疾说。
徐瑾瑜皱眉还想张口问他很多问题,但是有太子在这里,她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沉默着继续吃着略带苦味的野菜。
心想道,金令特使去辎重营那时,也就是他完成洛南的运粮,带小风来军营之时,君上命金令特使来传令,将他调回稗将军的职位。
那时他带金令特使进帐不过一小会,金令特使便拿着信筒离开了,显然那封信是樗里疾之前就写好的。没想到在那时,他便将她说的那些话告诉君上了。
嬴驷见两人一来一往,一答一和,他便慢悠悠地夹着炙羊吃着,他此时觉得敬贤居的菜味道还挺不错。
吃这顿饭时三人是各怀心事,其中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当嬴驷慢悠悠放下木梜之时,樗里疾是面无表情,徐瑾瑜是如释重负。
等侍女将剩余的饭食端出去,嬴驷又喝了一盏茶,展眉说道:“宫中还有事,我便先回了。”
徐瑾瑜和樗里疾当即起身,到门口相送。
就在徐瑾瑜低头走到嬴驷身后之时,嬴驷突然转身,没有防备的徐瑾瑜直接撞到他的肩膀。她震惊地抬起头,正对上他那眼角含笑近在咫尺的脸。在她愣神之际,他直接将一块玉佩塞到她的右手,径自说道:
“这块儿玉佩是我之前送与你的,当时你昏迷了可能不知,遗落在了那里,我命李肃取回来了。今日物归原主,将它再次交予你。凭此令牌,你可入秦宫宫找我。”最后他又补充道:“随时。”
徐瑾瑜被他这连续的动作惊的呆在原处,等她回过神,嬴驷已经离开了,她看了看他离开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右手中的碧玉,思考太子这是什么骚操作。
这个玉佩,她是见过,在嬴驷还是赵惠之时,他就将这块玉佩放在佩囊内,随身携带十分爱惜的。后来她坠崖她被埋在坟里时,胸口放的就是这个玉佩。
没想到,他今日再次将这块玉佩给她,看来太子对原身的救命之恩看的还是挺重的。
她只顾着思考太子为何再次送她玉佩,没注意到身边有个人看着她发愣的样子,那脸阴沉的像是结了霜。
待太子闲庭信步地走下楼,徐瑾瑜被一双有力的大手钳起,扯着她往身后的房门走去。
樗里疾将她拉回房间后,一挥手示意屋内侍女退出去,小风和郯明也十分识趣出来,轻轻地关上房门。
樗里疾则是右手用力抓着她的手腕,左手揽着她的后腰,用力将她抵在门后,然后迅速插上门闩。
徐瑾瑜背后抵着木门,看着面前眼中带火的樗里疾,惊呼,“你抓痛我了,你干什么?”
门后之吻
樗里疾也不回答, 抽出方才垫在她腰后的左手,撑在门上,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 方才握着她的右手,则是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掌,拿出拿块儿被她攥的火热的玉佩。
然后他将那块玉佩拿到她的眼前,睨着她问:“你可知这是何物?”
徐瑾瑜摇了摇头, 怯怯地说:“不知道,不就是块儿玉佩?”
樗里疾冷笑一声, 恨恨地捏着她的下巴, “不知道?不知道你也敢收!瑾瑜,你要把我气死!”说罢又生气地松开手。
“怎地?这像个鸟的玉佩还有什么说法?”徐瑾瑜低头看着那玉佩问道。
樗里疾见她真是不知道,无奈道:“你真不知道这玉佩什么含义?”
徐瑾瑜心里暗骂了句, 她怎么知道,即使穿越过来前她是个考古的,还刨过老嬴家的陵墓, 但是她也没见过这件东西啊。
突然, 她心头一跳, 不对, 这形状,貌似在哪里见过。然后她拿起那玉佩,左翻又看,随后她不确定地弱弱问道:“玄鸟?”
樗里疾见她终于认出来了,“正是玄鸟玉佩。”
“然后呢?”徐瑾瑜继续追问, 她不知道樗里疾为何这般生气。
樗里疾咬牙切齿地道:“玄鸟玉佩, 乃秦君及太子信物,除赠贤臣, 只赠其妻。”
徐瑾瑜惊呼出声:“什么?还有这种说法?”
之前在徐家沟崖底,她把这个硌人的玉佩扔回坟里时是晚上,当时也未细看是什么样的。之前原身倒是见过这玉佩,不过那时她也没有细看什么样的,只是知道赵惠对那玉佩极为珍视。
她刚才细看方认出玉佩的形状是燕子,也就是玄鸟。不禁想到诗经中的《玄鸟》,其中写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另外《史记·秦本纪》也记载“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秦人认为自己的祖先是玄鸟,秦文化中也有很多鸟文化。
秦人崇拜玄鸟不假,可是不管是徐瑾瑜原身,还是后世考古人徐瑾瑜,压根不知道玄鸟玉佩还有这层含义啊!
她皱着眉、抓着樗里疾胸口的那层衣服低声喊冤,“疾,我真不知,我若是知道,我定然不会收呐,我又不是秦臣!”
樗里疾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那你也不想做太子之妻?”
“当然!我为何要做太子之妻,我又不喜欢他!”徐瑾瑜斩钉截铁地说。
樗里疾将她额头的发丝捋顺,接着问:“那你方才说我性子比较散漫,在宫中恐是不妥。另外将来我想走遍秦川,游历各国,跟师兄他们一起修本草。不是委婉地拒绝太子,说你不愿被拘在秦宫中做他妻妾?”
徐瑾瑜满头雾水,不答反问:“你也太会联想了吧,我只是实话实说啊。我不愿留在太医署,确实觉得是宫中规矩颇多,不适合我这散漫之人,稍有不甚便要掉脑袋的。跟他说我要游历,修本草,是跟他说明我也是要去干利国利民的正事,找草药啊。”
接着她又控诉道:“再说了,太子可从未提过让我做他妻妾,你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跟太子可是清清白白的。”
樗里疾眸光一暗,“你当真没有这个念头,太子将来可是要继任君位的。”
“我头又没有坏掉,为何要跟不喜欢之人在一起,还入那秦宫去,被圈一辈子!”她气急败坏地说道。
樗里疾听到她掷地有声的回答,心里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脸色也阴雨转晴。
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低声呢喃道:“瑾瑜,你说的,我信了,你也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这番话。”
“疾,我答应过你的,你若不负我,我定不负你。我也答应过你,我不会有别人。”徐瑾瑜用手抚摸着他那刀削般的脸颊说道。
樗里疾此时哪受得了这般的告白,终于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早在她突然出现在门口之时,他就想这般做了,此时终能如愿。
今日太子专门约她过来,还当着他的面对瑾瑜说那些意有所指的话,他心中五味杂陈。可是他不能说什么,因为太子只道救命之恩,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说的,这也是太子的高明之处。
徐瑾瑜可能没有听出来,但是他却听出来了。如徐瑾瑜所说,太子确实未明说要让她做妻妾,但是,太子他绝对有这个想法。
至于太子为何一直未向瑾瑜明说,最明确的表达也是送她玄鸟玉佩,原因无他,那时因为他不敢,也不愿。
回到咸阳之后太子行事万般谨慎,处处防备,总怕行差踏错。在还未继任君位之前,太子也不愿为了一个心仪之人,去冒那个风险。
樗里疾觉得娶徐瑾瑜之事,自己曾多次跟公父说过,但是太子是绝对没跟公父明确说过。
至于公父有没有看出太子的心事,那他就不知道了。
也许公父没有看出来太子对瑾瑜也有意,所以昨日公父对他说,他也很欣赏瑾瑜,只是赐婚一事还不能急。
也许公父看出来太子对瑾瑜有意,只是权衡之下,选择装作不知。在知道瑾瑜无意去太医署后,便给她在未来的医塾安排职位。在河西之战结束后,也终于跟他表态说同意他跟瑾瑜的婚事。
正是知道公父支持他,徐瑾瑜也曾保证不会负他,所以他在屋内面对太子对瑾瑜屡次试探,他都“回击”了过去,也忍着自己的怒气。
只是他没想到,临走前太子会送瑾瑜玄鸟玉佩。还说什么物归原主,以后拿着这个玉佩可以随时去秦宫找他,可真是太气人了。
那时他看到太子跟徐瑾瑜两人脸几乎贴在一起,太子还直接拿起徐瑾瑜的右手,把玉佩塞到她的手里,他紧绷的那根弦砰的直接断了。
还好,怀中之人说她不喜欢太子,也不会入秦宫,也说之前的承诺也都算话。
无论多少次拥着她,他的心都剧烈地为她而跳动,看着她那赤城的眼神,还有那坚定的告白,他再也忍不住,低头与她双唇相贴。
只有这样与她身体相拥,他才真正的感觉到,她依旧是属于他的。
只有这样与她呼吸相缠,他才真实地体会到,她仍然是喜欢他的。
她的心跳会为了他而加速,她的呼吸会因为他而急促,她的耳朵会因为他的亲吻而变红,她的眼眸也会因为他的声音而水润。
她定然不知道,此时的她有多么的诱人,多么的可口,多么让人沉迷。
徐瑾瑜被樗里疾紧紧得压在门上,他的左手垫在她的脑后,右手轻捏她的下巴,将她抵在门上,肆意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身后是冰凉坚硬的门板,身前是温暖的他,冰冷与火热,理智与沉迷,在不断地撕扯着。后来不知是理智放弃抵抗,还是氧气过低,她觉得自己逐渐迷离。
在樗里疾沙哑的嗓音之下,徐瑾瑜配合着他,让他将自己抱起,他手掌托着她,将她抱到与自己同一的高度。徐瑾瑜听话地用双臂紧紧环上他的脖颈,双腿缠在他那坚实的腰侧。
“这样,脖子不酸了吧。”他宠溺道。
徐瑾瑜点点头,柔柔地说道:“只是好像你会比较累。”
樗里疾啄吻着她,笑道:“就你这重量,怎么会累,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不信,娇嗔道:“真的不会累?你的胳膊才好,莫要再伤到了。”
“无碍,瑾瑜若是不信,可以试试。看是你先败下阵来,还是我先坚持不住。”樗里疾声音黯哑中还带着些蛊惑,不等她回答,他便又吻上那抹甜蜜。
徐瑾瑜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他封在口中。如果说方才把她压在门上亲是狂风暴雨,那此时将她抱起来亲便是极致缠绵。
她只能跟随着他的节奏,彻底沦陷,他时而轻咬她的唇瓣,时而吮着她的舌尖,时而在她口中攻城略地,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最过分的是,每每把她亲的喘不过气泪水涟涟之时,他便贴在她的耳侧,柔声叫道:“姐姐,我好喜欢你。”
但是若是认为他这是让她休息,那便是太不了解他了。
他这声声低喃,只不过是让她喘口气,然而却不放过一刻与她亲密的时光。他边在她耳侧软软地叫着姐姐,边强势地亲吻着她的耳垂,还有她那雪白的颈侧。
徐瑾瑜被他这又奶又狼的亲吻彻底逼疯,她被他含着耳珠,牙齿还轻咬着,她的头皮发麻,声音颤抖,“疾,你,你肯定是个妖孽,是个狐狸精。”
不然他怎么这么会勾人,怎么这么能缠人,怎么这般能蛊惑人心,让她情动不已,令她欲罢不能,使她甘愿沉沦。
樗里疾轻笑一声,从她的耳侧抬起头,媚眼如丝地看着她,“那便做个狐狸精吧,反正今日我也不想做人了。”
徐瑾瑜就这样被他抱着,背靠着房门继续亲吻着,她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的声音,有宾客交谈的说话声,行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还有乐师演奏的丝竹声。
这让她总觉得心是悬着的,她不敢大声喘息,也不敢溢出声音,她怕被门外的人听见,更怕别人知道她在和他这般胡闹。
樗里疾此时也气息微喘,“瑾瑜,公父同意你我二人的婚事了,不久之后,便会为我们赐婚。”,他含着笑在啄吻她的间隙说道。
瑾瑜被他亲的魂儿都丢了,讷讷说了声好,那声音仿佛能滴出水。
贤臣贤妻
樗里疾突然报复似地咬着她的唇, “瑾瑜,听公父说同意,您不知我多欣喜。”随后又控诉道:“可是今日见太子送你玄鸟玉佩, 我快气疯了。”
徐瑾瑜看着他鲜红的唇,分明被欺负的人是她,他那般委屈的巴巴的语气,似乎是她把他给欺负惨了的似得, 还真是个妖精。
可是,知道玄鸟玉佩的含义后, 她也觉得这件事搁谁身上都会受不了,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有女子给樗里疾送玉佩,那她也吃醋。
她抚着他的头发, 看着他那双眸问:“那我将玉佩还给太子?”
樗里疾将她轻轻放下,揽着她说道:“那倒也不必,太子知道公父要给你我赐婚之事, 他当着我的面送你玄鸟玉佩, 无非是他不甘心而已。”
然后他又抚摸着她的眉眼, “另外, 玄鸟玉佩还是有些用的。太子说拿着它你可以随时进秦宫,这只是其中一个作用,待太子继任君位,这个玉佩在有些时候比秦君金令还有用,你留着也无妨。既然他今日未明说送你玉佩是求娶, 那你就把自己当作贤臣。”
“这样也行?我也不是秦臣啊。”徐瑾瑜疑惑道。
樗里疾悠然道:“若要是往臣子上挨的话, 你也算。因为公父给你在医塾安排了职位,算是臣子, 另外你还曾屡立奇功,也算是贤臣了。”
随后他又补充道:“今日回去后,你再写一封谢恩书给命人给他送过去,就说谢谢他今日在敬贤居邀你用饭,作为秦臣方立功就获赠他的玄鸟玉佩,感激涕零云云。”
徐瑾瑜对于樗里疾这个解释,也是佩服,“你这招,可以!”
樗里疾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瑾瑜在外是大秦的贤臣,以后是我的贤妻。”。
徐瑾瑜拳头轻捶他的胸膛,笑骂道:“不要脸,谁是你妻?”
樗里疾抱住她的小手,眉眼含笑道“我今日都不做人了,还要什么脸?”
徐瑾瑜被他这番反驳给逗笑了,“对,今日你是个小妖精。”然后她用指尖一勾他的下巴,挑逗道:“小妖精,天黑了,该归家了吧。”
樗里疾看那副娇俏的样子,索性不做人到底,将她扯到将自己怀里,附到她耳侧,“你陪我一起归家?嗯?”那最后的一声嗯,是婉转悠长,比那伶人唱曲还动听。
徐瑾瑜猛地转头瞪着他,嗔骂道:“你个登徒子!我才不要去!”说罢就要挣脱他。
“好好好,那我陪你归家。”樗里疾安抚着怀中像炸毛狸奴的瑾瑜。
徐瑾瑜还在他邀她去他家的思路里,立马反驳:“那你也休想,你我成婚之前,你休想胡闹!”
樗里疾倒打一耙,“瑾瑜,你瞎想的什么?我是说,我用轺车将你送到项老太医家中,你怎地就想到那里去了。”那语气是一个无辜。
随后他又凑到她的面前,用自己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鼻尖,哑声道:“莫非是今日瑾瑜还未满足,还在想其他的?”
“我没有。”她立马红着脸反驳。
樗里疾可不管她的解释,他也根本就不想听,自说自话:“我的错,还不够努力,”说罢就又立马封住她的唇。
徐瑾瑜又被他给按到了门上,圈在身前,仰头承受他这波的攻势。
他还是如之前的习惯,先是吮吻她的唇,将她亲的七荤八素、气喘吁吁后,接着亲她的耳侧,直到她受不了那酥痒,娇娇软软地跟他求饶。
“莫要再亲那里了,会有印子的。”徐瑾瑜双手揪着他的衣服,带着哭腔对埋在颈间的他说道。
他沉声道:“今日给你买了几条丝绸围颈,就在车上,正好用上。”
樗里疾轻咬她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呼在拂过她敏感的耳朵,“今日我一定竭尽全力,服侍好我的瑾瑜。”
徐瑾瑜听完这句话,本就不甚清醒的脑袋更是乱成一团。她想不通,在军营威名远扬,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之人,怎么在她面前这般的浪荡!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虽然他如今对于她的身体,她的反应,他甚至比她自己都清楚。虽然羞于启齿,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这愈发娴熟的技艺确实让她很享受,也很沉迷。
只不过他今日被太子一刺激,说不做人后是彻底没有下限了。现在他这副魅到极致取悦她,又强势攻陷让她臣服的样子实在太过犯规。
大脑宕机的她唯一能想到的词便是“妖孽”,似乎还是会吸人精气的妖孽,让她浑身酸软、灵魂颤栗,让她一轮又一轮地崩溃,只能靠着身后的门板,凭着他紧搂着她的力量才能堪堪站立——
清晨,小风给她梳着头,徐瑾瑜则是半眯着眼睛继续打着盹。
昨日她是怎么到的家,她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好像是被小风扶着离开敬贤居上了轺车的。
即使吹了一路的风,她也没有从那迷蒙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被小风伺候着梳洗便瘫倒在床上睡去,然后,她又做了一夜的梦。
想到昨夜的梦,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都怪樗里疾,昨晚说那些话,什么服侍,满足,她还想歪了之类的,结果她昨夜真的真的做了一夜的春梦。
梦里的他更加的放荡,他也不只是满足于亲吻,想到梦中的画面,徐瑾瑜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心道,按照精神分析学派弗洛伊德的观点,梦是通往潜意识的桥梁,那她真的如樗里疾所说,她的内心是真的期盼着那些?
不,她肯定是被他给影响了,被他给带坏了,她才没有那么的涩,她绝对不会承认的!
“小姐,今日给你梳什么样式的?”小风问道。
徐瑾瑜看着铜镜中她那脖间点点痕迹,皱眉道:“披发吧,遮一下耳侧。”
虽然昨日睡前小风给她涂了淡痕的药膏,广伯剧晓说漫话都在腾讯裙四贰二咡五救意四柒但是颈间的仍有些许痕迹未消。脖子那里还可以用颈围来遮一下,但是耳侧的痕迹只能用头发来遮了。
正在簪发之时,就听到屋外项秋的喊声,“阿姊,阿姊,你可起了?”
“起了,”徐瑾瑜应道,“小风,你去开房门。”
小风方打开房门,项秋便双手拎着东西冲了进来,“阿姊,你可终于起来了。”
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案上后,项秋说道:“这是你昨日买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你不知道,我昨晚等了你多久,后来我都趴在书案上睡过去了你都没回来。”
徐瑾瑜被小风继续梳着头,只能侧身面对项秋,“昨日回来时确实晚了些,今日起的也晚了,让阿妹久等了。”
“今日用过饭后我还带你出去玩儿吧。”项秋兴奋地说,“咸阳有一个比武场,里边可热闹了,有各种比赛,像是角抵、射箭、投壶都有,对了,还有比腕力呢。”
徐瑾瑜做了一夜的梦,今日没什么精神,懒懒地说道:“今日我不想去,不若用完饭后,我教你玩些在家便可以玩儿的?”
“好哇,那些比赛我也看多了,本来想着阿姊第一次来咸阳,想让阿姊去看看呢。既然阿姊今日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我还挺想知道阿姊说的新的玩乐是什么的。”
“新的玩乐,叫做麻将,一共一百零八张牌,只不过在教你之前,我们需要先把这一百零八张牌做出来。”
“原来你昨日买那些工具就是要做麻将啊。”项秋看着书案上的工具说道。
徐瑾瑜束好了头发,站了起来,把那些工具掏出来,“嗯,然后我们需要找一些木材,来做麻将。”
“那没问题,我知道家中院子旁边就有好几根木头,若是觉得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去买。”项秋拿起锯子比划着。
“那好,我们先去用饭。”徐瑾瑜道。
项秋立马挽上徐瑾瑜,“嗯,我们用饭去,用完饭我们再做。”
她们路过院子时,发现院内十分的热闹,项老太医和张野正在做体操,而项温则是在一旁练太极拳。
此时白霜也走了过来,见到此番景象也十分的新奇,和项秋她们一起在旁边看着,“这是练得什么,我竟未见过。”
项老太医此时也练完了一套体操,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回答道:“我和张野做的做的这个是瑾瑜教的体操。项温打练得是太极拳,也是瑾瑜教的。”
“看着还蛮有意思的。”白霜评价道。
项老太医走到她们面前,对白霜说道:“这个体操也很适合你练,可以锻炼身体,也不难,我这老头子都能练。”
白霜笑盈盈的点了点头,掩嘴笑道:“那我明日便早些起来,跟君舅你学,君舅莫要笑我不端庄便好。”
项老太医一吹胡子,笑蔼蔼道:“在家中哪有那么多规矩,这个体操原来在军医营饭前医士们都要做的,强身健体效果不错,锻炼哪还说端庄不端庄的。”
项秋听大父说这体操这般有用,当即说道:“我也要学!不仅要学体操,还要学太极拳。”
项温此时也打完一套拳,笑道:“我觉得比起这两样,有个太极剑你会更喜欢。”
项秋边随着他们往正厅走,边问:“什么是太极剑?”
项温解释道:“那要问你阿姊,这个太极剑也是她教的。”
项秋又惊又喜,晃着徐瑾瑜的胳膊,“阿姊,你竟这般厉害,这些竟然都是你教的?我要学那个太极剑!”
“好好好,教你,找个人教你,”徐瑾瑜满口答应道,“我让我小徒弟教你可好?”
英雄迟暮
项秋听瑾瑜说让她小徒弟教她, 惊讶地问:“阿姊你都收徒了?是谁?我可曾见过?”
徐瑾瑜点头道:“他的名字你肯定听说过,但有没有见过我便不知了。”
“阿姊就别卖关子了,跟我说是谁吧。”项秋撒娇说道。
徐瑾瑜看她焦急的样子, 抿嘴一笑,“我小徒弟啊,便是郯明。”
项秋听言,立马松开了徐瑾瑜的手臂, 瞪大双眼,“你说的可是公子疾的护卫郯明?大秦第一剑客郯明?”
徐瑾瑜应道:“对, 就是他。”
项秋立马高兴地蹦了起来, 欢呼雀跃,“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要学, 就要跟郯大侠学!”随后她一把抱住徐瑾瑜,“阿姊,我可太厉害了, 我可太喜欢你了, 我的好阿姊。”
白霜看项秋这般又蹦又跳的样子, 停下脚步说道:“阿秋, 莫要折腾你阿姊,该用饭了。”
“哎呀,我这不是想到要见到郯大侠,兴奋么。”项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脸上竟多了些许红云。
白霜瑜笑盈盈解释道:“项秋从小就喜欢练剑, 这剑客中最仰慕的便是郯大侠。所以说她这一听说要跟他学剑法, 你看,又跟发癫了似得。”说罢还用那葱白的纤手推了一把项秋的脑袋。
徐瑾瑜粲然一笑, 拉着项秋的胳膊说道:“那还真是巧了,既然如此,我今日便给公子疾去信,问他可否可否让郯明过来。”
“阿姊,你可太好了。”项秋又贴在徐瑾瑜颈侧撒娇道。
徐瑾瑜虽然想着今日要做麻将牌,但是也没忘了要先把正事儿先办了。
所以在用完饭后,便跟项老太医去了书房,跟他说了她要随樗里疾一起去找药材,和项温师兄一起修《本草》的决定,并且还说想找一个采药有经验的医士,和她和樗里疾一同前往。
项老太医说道:“我可以跟你推荐一人,白宁,他也从河西回来了,现在就在咸阳白氏药馆。”
项温补充道:“白宁也是丘嫂的犹子,是个可靠之人,从小便学识药、采药,精通药学,让他陪你同去确实合适。”
“最重要的是白氏跟公子疾走得近,白宁随着你和公子疾一起去,最为合适。”项老太医接着说道。
徐瑾瑜倒是没想到还有这层考虑,她嘴一咧笑着赞道:“不愧是师傅,考虑的周全。”
项老太医看着眼前的小徒,摇了摇头,“瑾瑜,君上昨日同我说待处理好嬴氏族中之事,便要为你和公子疾赐婚。”
随后他又语重心长地交代道:“你和公子疾能够终成眷属,为师也很欣喜。但是瑾瑜,你要知道,和公子在一起,很多事情便不能不考虑。”
徐瑾瑜扬起的嘴角向下,端坐着应道:“师傅教导的对,徒儿记住了。”
项老太医接着说道:“那为师就再多说几句。公子疾可能是不想让你费心,所以没有跟你说朝堂之事,我是觉得有些事情,你还是需要了解的,比如说各派势力。今日我就只说你见过的人,让你心中有数。”
“师傅,你说,我记着。”徐瑾瑜说道。
项老太医叮嘱道:“这些话,瑾瑜、项温你们二人切不可外传!”
他捋着胡须,娓娓道来,“我在宫中近三十年,算是有些许的了解,就拿军医营来讲,公子疾的人有白氏的白宁、白羽,还有运庵氏的运庵兴。”
项温恍然大悟,“所以说,瑾瑜离开军医营那日,郯清来军医营直接找他们三人问的话,怪不得。”
项老太医接着说道:“军医营的赵堪和樊将军身边的赵镇、赵征乃是同族,另外和你研究连弩的张大,也是樊将军的人。”
“樊将军让张大和我一起研究连弩,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徐瑾瑜托腮点头道。
“这势力之争,不仅在朝堂,军中也是势力繁杂。就拿河西军来说,樊将军、司马骁和公子疾,便代表不同的势力。”项老太医分析道。
徐瑾瑜瞬间来了兴趣:“师傅说说呗,我看着他们在军中也和气一团,不曾争斗啊。”
项温嫌弃地插话,“你以为他们是稚子么?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在你能看到的地方,肯定是十分融洽啊,会掐到明面上么?”
项老太医抿了口茶,“项温说的不错,不过重要的一点是三人虽属于不同势力,但是目标是一致,最关键的是,司马骁乃是君上的人。”
“司马骁是君上的人,那樊将军呢?他是谁的人?太子的人?”徐瑾瑜问。
项老太医眼睛一眯,“是,也不是。”
“哦,这其中还有说法?”项温问。
项老太医说道:“说是,那是因为樊将军是公子虔的人,而公子虔不仅是太子伯父,还是太傅,是太子派。说不是,那是因为公子虔的人,听公子虔的命令。”
徐瑾瑜总结道:“就是公子虔若是跟太子有冲突的话,他们不会听太子的命令呗。”
“就是这个意思。”项老太医说。
徐瑾瑜听过项老太医的分析,算是对于军营中的事又有了重新的认识,也不得不佩服秦君的安排,河西营主将副将,相互制衡,又互相配合。
怪不得在河西之战时,君上派樗里疾打前阵,派樊将军去攻城,把司马骁留在身边守卫。
徐瑾瑜没有见过公子虔,历史中对于公子虔的记录也很少。只知道他作为秦献公嬴师隰的长子,曾任上将军一职,在秦国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秦献公去世之前,却没有把君位传给他,而是传给了嬴渠梁,想必这中间也非那般平静。加之商鞅变法之时,太子嬴驷犯罪,公子虔作为太子的首傅,身受劓刑被挖去鼻梁,听说他曾闭门八年不出,可见他对受刑之事也并非毫无怨言。
结合今日师傅跟她说的这些,她觉得秦君对于公子虔之人,也是有所防备的,所以会命公子疾为稗将军同时,还命司马骁为左将军,就是要互相牵制。
那此次河西之战结束后,秦君让樊将军随着大军撤回蓝田大营,让司马骁驻守河西,就值得细品了。还有秦君派公子疾随着右铁矿去勘矿,应该也是另有深意的。
项温看徐瑾瑜久久低头不语,便问道:“想什么呢?愁眉紧锁的?”
徐瑾瑜迟疑片刻后,低声问:“师傅,不知君上目前身体如何?”
方才她在想,秦君为何如此安排,随后她突然意识到今年已经是公元前339年了。
和历史中记录的一样,秦魏之战在今年打响,结果也跟史书上相同,魏国主将魏错被俘,秦军在岸门大败魏国援军。
这一切都在按照历史中在发展着,那么按照记载秦君嬴渠梁会在明年病危,就是不知如今秦君的身体怎样。
项老太医听徐瑾瑜问这个问题,神情一顿:“君上身体情况,此乃机密,为何有此一问?”
徐瑾瑜不能如实说自己所想,沉吟片刻后道:“我在想,勘矿之事绝非十天半个月能了,此事虽然重要,但是耗时极长,公子疾虽有堪舆之能,但是也并非唯一人选,此时把他调出咸阳,应该是还有别的原因。”
项老太医深情肃穆,叹了一口气,“具体的不能说,我只能说秦君年少时便随献公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多次受伤。继位后为了富国强兵,恢复穆公霸业,收复河西失地,宵衣旰食,殚精竭虑。”
徐瑾瑜也明白了其话外音,“若说秦君少时征战可能会损伤身体,那继位二十多年以来,殚精竭虑委实耗费心神。就如秦君在庞城军誓中所说,他思及魏国在东方虎视眈眈,就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秦君,难啊!”
项温也皱眉评道:“让秦君忧心的又何止是魏国,秦国实行变法二十年,不仅有甘龙、杜挚等守旧派的阻力,还有被触犯利益的嬴氏宗族的反对。在内外交困之时,他义无反顾全力支持商鞅变法,是何等的艰辛与不易,定是心力交瘁。”
徐瑾瑜也是心中一酸,感叹道:“也难怪我在河西见秦君时,看他头发花白,分明是才过不惑之年。”
项温也附和道:“是,项桓兄也是四十,但却是头发乌黑、神采奕奕,看起来好像跟秦君相差很多岁。”
“没有什么办法了么?”徐瑾瑜问。
项老太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我二人之前共同研制的止咳疾之药,君上吃了后上年冬咳嗽没那么厉害了,但也只是缓解。最好的情况,也就这样了。”
徐瑾瑜心里闷闷的,听师傅这般说,秦君的身体怕是很糟糕了。师傅的医术在大秦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她虽然也记得一些后世的医书,但是也只是会背而已。若是论脉诊开方,针灸砭石,师傅的医术比她强太多,师傅都没有办法,那大秦怕是没有人医士有更好的医治办法了。
项温也拿着一卷竹简长叹,“庆幸的是,如今变法大成,秦国如今也是国富兵强,河西基本收复了,秦君的愿望也实现了。”
徐瑾瑜心中泛酸,令人惋惜之事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尤其是对于有雄心报复的秦君,怕是想向苍天再借几年春,一酬壮志展雄心。
项老太医喝了一盏茶,怅然地说:“人之命数,自有天定,做好当下便好。”
随后他放下茶盏,拿出竹片,“我给白氏写封信,说想让白宁随你们去寻草药和共修本草之事。”
徐瑾瑜也笑着拿起笔,“那我也给公子疾去信,跟他商议此事。另外我再问他可否让郯明过来一趟,教教项秋太极剑,我来书房之时,阿妹可以晃着我的胳膊求了好久。”
项温给师傅和师妹递着竹片,笑道:“那我就守在咸阳,帮师傅一起处理修医塾之事,另外也将之前写的草本册子整理好。”
弥足珍贵
待徐瑾瑜将书信写好, 便将之跟项老太医的信一起交给了仆人,让他分别送到公子疾和白氏家中。
“那我去找项秋阿妹了,今日约好了她一起做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徐瑾瑜起身说道。
项老太医笑呵呵摆摆手, “去吧,没想到你们二人竟如此对脾气。”
徐瑾瑜一打开书房的门,就看到在院中舞剑的项秋。
项秋听到门吱嘎一响,立马将剑往剑鞘中一收朝书房门口奔去, “阿姊,你跟我大父谈完了?”
徐瑾瑜看着英姿飒爽的项秋, 心情也好了起来, “谈完了,给公子疾的书信也写过了,一会儿送过去, 我们可以去做麻将牌了。”
项秋喜笑颜开,“阿姊,若是用木头做牌, 我们可以找张叔帮忙, 他做手工活可厉害了。”
“张叔还有这本事?”徐瑾瑜惊喜道。
项秋小脸一扬, 骄傲道:“阿姊, 你不知道,张叔他不仅会识文断字、精通算术,还会木工、懂盖房子,就连种庄稼也是一把子好手。”
徐瑾瑜感叹:“张叔还真是深藏不漏。”
项老太医此时也出了房门,附和道:“张野可是个全才, 除了在学医这方面不开窍, 其他是一学都会,一点都透, 若非是一直跟着我这个老头子,也是能干一番事的人。”
项秋见老太医出来,立马抱着他胳膊,“那大父就让张叔今日帮帮我们吧,我们要做一些小玩意儿,求求你了,大父。”
项老太医满口答应,“好好好,大父哪会不允。你张叔在军营忙惯了,如今到了家中也是歇不住。我说家里那么多仆人让他好生歇着,给他急的挠手。正好,你们今日给他找了个活计。”
项秋在继续跟项老太医说着做麻将牌的事儿,徐瑾瑜心里却是想着另外一件事。
原来在军医营时,项温师兄曾开玩笑对她说,“苟富贵,勿忘贫苦师兄。”
她当时保证师傅、师兄、小风、张野她都不会忘,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他们帮忙呢。未成想,今日她便动了让张叔帮她的念头。
既然师傅说秦君给封赏的事是定了,她也应该做打算了。虽不知秦君会给她封个什么,赏地赐仆是肯定的。
接下来她准备随着樗里疾去寻找药材,那么田地、仆役都需要人来管理,这个人不仅要懂得多,还要可靠。
原本她还有些苦恼去哪儿找个大管家,今日项秋一说,张叔不就是顶好人选么。
没想到在军营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张叔,竟是这般的全能,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复合型人才。
最关键的一点是张叔从小跟在师傅身边,是个可靠之人。况且张叔也曾跟过她一段时间,交给他搭理她也放心。
这两天她可以问问师傅和张叔意见,如若此事能成,那真真是极好的。
项秋此时蹦到她的身侧,“阿姊,我们去找张叔吧。”
“张叔,张叔,你在哪里呢?”项秋还未到张野的屋前,便扯着嗓门喊着。
百无聊赖的张野此时正在屋内,拿着刻刀雕着半面竹根,听到项秋的声音,立马放下手中的刻刀。
“在屋里呢。”他站起身边拍着身上的竹屑边回应着。
项秋走到门口,手扒着门框头一勾俏皮地问:“我们可以进你屋子里不?”
张野笑道:“当然可以,我的屋子何时不让你进过?这三年未见,倒与你张叔生分了。”
项秋一跺脚,“哎呀,这不是我亲母说我长大了,要知礼一些么。”
“对,秋儿确实是由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了,不仅人长高了还稳重了许多。”张野抿嘴笑着说道。
随后他来到门口邀请项秋和徐瑾瑜进屋,看到后边跟着的小风拎着木匠用具,疑惑道:“你们这是想要锯木头?”
项秋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张叔,我们想用木头做一些小玩意,今日赖是想让你帮帮我们呢。”
徐瑾瑜此时在环视着张野的屋内,看着他屋内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内心感叹道张叔还真是手工达人呐。
人家的书架上都是码的书卷,他则是摆满了木雕、石雕,还有一些木头做的小房子。
徐瑾瑜不由得被这些手工品吸引,她走到书架前,凑到一个小亭子前端详,发现这个小亭子竟然不是整体雕刻的,而是由很多块的木块拼装起来的。
“张叔,这是你自己做的么?”她问道。
张野看瑾瑜在看那个小亭子,说道:“是我之前做的。“然后他又拿起展示道:“这个小亭子都是可以拆开的,你若是想玩儿可以试试。”然后他便递给瑾瑜。
项秋看着瑾瑜小心翼翼地托着小亭子,便凑到跟前,“阿姊,你莫要怕碰坏啦,这个拆开后还可以拼起来的,我小时候经常玩儿的。”
徐瑾瑜拆着小亭子,内心感叹道,这不就是现代那种古建筑拼装模型,还是纯手工榫卯结构的,被称为中国人的“乐高”的东西。
“张叔,你的手可真是太巧了,这个小亭子做的可真是精巧。”她夸赞道。
“都是之前做的哄小娃娃的玩具罢了,这个小亭子做的最早,秋儿她们都玩儿过。”张野笑容逐渐消失,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怅然地说道。
徐瑾瑜听张叔的语气似乎感觉带着些伤感,正在她疑惑之时,便听到项秋有些闷闷地说:“先姑经常和我一起玩儿的,还有在我拆开后装不到一起时,先姑还会给我帮忙。”
方才还嘻嘻哈哈、神采飞扬的项秋,此时却满脸郁色,怔怔地抚摸着一个木雕的小福娃。
嘴里喃喃道:“先姑之前总是嘲笑我,说小时候跟这个小娃娃一样呆呆的,我当时忿忿不平捂着耳朵不要听。如今我倒是想让她笑我,甚至骂我也行。”说到最后,她甚至带着哽咽起来。
徐瑾瑜看着仰头陷入回忆的张叔,还有低着头落泪的项秋,一时无言。
人似乎常常会忽略那近在咫尺的淡淡温情,反而去追求远处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
我们也常常把坏脾气留给最亲近的人,对于陌生人反而彬彬有礼,处处为他人考虑。
然而等某天失去之后才幡然悔悟,发觉自己之前未曾珍惜那触手可及的幸福。
等自己历尽千帆,尝尽苦楚,才意识到平淡生活的弥足珍贵。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原来总以为能和家人有很多的时光,总觉得母亲过于唠叨,父亲有些古板,哥哥对她过于关心,然而她如今却无比想念他们,想要再听一听母亲的唠叨,想要让父亲和哥管束管束她。
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也见不到家人了。
桃之夭夭
张野见项秋拿着小福娃落泪, 徐瑾瑜眼眶也是红红的,便拍了拍项秋的肩膀,劝道:
“秋儿, 莫要伤心了,你先姑以前可是最不喜欢你抹眼泪了。”
项秋用袖子一蹭眼睛上的泪珠,抽噎着说:“对,我先姑说了, 我若想当一个女侠客就不能哭,侠客不仅要剑术高超还要内心坚毅!”
随后她又跟瑾瑜说道:“阿姊, 你没有见过我姑妹, 她就比我大三岁,长得可漂亮了,小时候经常带我玩儿。”
徐瑾瑜将手中的小亭子放下, 然后掏出帕子给项秋拭着泪,嗓音丫丫地说:“虽然我未见过你姑妹,但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叫项娇, 是个聪慧可人又极为勇敢的女医, 是项家的骄傲。”
项秋破涕为笑, 眼睛亮亮的, 脆生生的说道:“那是自然,虽然我对学医兴趣不高,但是我一直拿姑妹做榜样的,她学医可以治病救人,待我剑法大成也可以行侠仗义, 同样可以救人的。”
“阿妹说的好。”徐瑾瑜含笑说道, “待我小徒弟过来,你可以跟他切磋切磋, 郯明虽然人呆呆的,但是剑术还是很不错的。”
依誮
“郯大侠哪里呆了?我之前在路上看见过他的,长得是高大威猛,他的坐骑听说叫黑子也是威风凛凛的!虽然那日我只是远远看着,但是十丈之外我都能感受到郯大侠霸道的高手气场。”项秋反驳道。
项秋此番话说完,徐瑾瑜、张野和小风齐齐左手抱臂、右手抚颌陷入沉思。
徐瑾瑜:确定项秋说的郯大侠,跟与自己经常闹脾气的是同一人?
她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在河西路上之时,她跟张大讲笑话没有带上他,他就生气地去找樗里疾吐槽了,之后更是为了马儿起名的问题跟她杠了好久。
郯明梗着脖子说她给马儿起名踏烟一点都不合理,分明是踏土、踏石、踏水,马儿它根本踏不了烟。还说让学他这样,黑马就叫“小黑”,她的枣红马应该叫“红红”,简单、顺口还可爱。
她当时说郯明不懂意境,他不服又去问弟弟郯清,结果郯清也觉得起名不能太直白。比如同是黑马,他的马叫“腾雾”,公子疾的马叫“追风”,跟“踏烟”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时把郯明可是气的不行,又去找樗里疾评理了。
徐瑾瑜竟不知道项秋对郯明的滤镜如此厚,于是问她:“高手气场?你形容形容。”
项秋仰头想了想,“就是郯大侠看着不苟言笑,神情肃穆,冷若冰霜,他眼神十分锐利,给人的感觉就是能够敏锐地察觉一切魑魅魍魉,然后利剑出鞘唰的立马斩杀。”
徐瑾瑜听项秋这般解释,点了点头,郯明确实有反差感在的,他若不开口说话那确实如项秋说的那般,有着孤傲寒霜的剑客气场,但是他一开口那就变了。
这就是距离产生美?不知道项秋这个“粉丝”见到她的“偶像”郯大侠后,会不会滤镜碎了一地,粉丝转路人。
“嗯,我写的信已经命人送过去了,公子疾收到信后应该能让郯明过来,到时候你就可以跟他见面了。”徐瑾瑜说道。
项秋蹦了起来,兴奋道:“好耶!”
张野此时跟瑾瑜的想法差不多,就是项秋见到郯明之后希望她不要失望,因为郯明跟她口中的郯大侠确实有些不一样。
他原来就知道项秋很崇拜郯明,没去河西之前经常听她说郯大侠如何如何,他也觉得郯明应该就是像项秋说的那般神武不凡、剑法盖世。
然而去年瑾瑜来了军医营,他也终广伯剧晓说漫话都在腾讯裙四贰二咡五救意四柒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郯大侠,随之他就改变了之前的看法。郯明的剑法确实十分精湛,直觉也很敏锐,但是如瑾瑜所说是个直肠子,还有些呆呆的。
小风因是公子疾府上的,对于郯明是比较熟悉,听完项秋的话,也是忍俊不禁。
心道,郯明他不是不苟言笑,是他知道自己有时候脑袋转不过来弯儿,所以秉承着少说话少出错的原则,对于不熟悉的人就保持缄默,再加上他作为公子护卫要随时保持戒备的状态,就给人一种睨视四方、孤高绝傲的感觉。
徐瑾瑜看着满怀期待的项秋,只能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我们先做麻将牌?”
“好,我们四人可以分工合作,做的快。”项秋提议道。
小风一撸袖子,“我的力气大,锯木头很快,我可以负责把木头据成小姐说的那样的小块儿。”
徐瑾瑜安排到,“那项秋就负责把木块的边角削圆滑,我负责打磨、画图样,然后交给张叔雕刻、涂色。”
张野虽然不知道麻将为何物,但是雕刻涂色还是难不倒他的。
“可以,我这里也有工具,我们将我屋中这几个做活计用的案几抬到院中去,瑾瑜你也跟我说说那麻将是何物,有什么要求,我来挑选木材。”
“好,那我们就开始做吧,做好后正好四个人一起玩儿。”徐瑾瑜说道。
话音刚落,小风便双臂一展,自己抬起一个沉沉的案几,“小姐,我们抬到哪里去做?”
徐瑾瑜说道:“抬到西院吧,那里偏僻些,我们在东院叮叮咣咣的太吵人了”。
张叔在收拾案几上的东西,项秋和瑾瑜两个人共同抬一张案几。项秋再次看见小风表现神力,虽然没有第一次震惊,但是也是啧啧称奇:
“我承认我之前太过鲁莽了,说什么跟力气大的过招才有劲儿。这小风力气也忒大了些,我可不敢跟她比试,小风那一刀都能给我震飞了。”
徐瑾瑜抿嘴笑着,心中暗想着,还好项秋没有硬着头皮非要跟小风比试,莫说是她,就是她的偶像郯大侠那都是小风的手下败将。不过这事儿现在不能跟项秋说,不能现在就打破她的幻想。
西院虽然在位置偏些但是风景极好,院边种的有桃树,有甘棠,有梅树,还有几株四季常绿的桂花树。
此时正是二三月份桃花盛开之时,还未到院内就能闻到阵阵花香。桃花的香味虽然不及桂花的浓烈,但是那淡淡的柔香却沁人心脾,带着春日的气息的桃花香,活泼灵动而又充满了生机。
进了院内将案几放下后,瑾瑜看着满眼粉红,惊叹道:“哇,这桃花开的真漂亮,还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呐。”
项秋接着俏皮地接了一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还调侃道:“阿姊,莫非你与公子疾好事将近了?”
徐瑾瑜被项秋说了个红脸,那颜色竟比那桃花还艳丽,“阿妹,你若是再调笑我,我可就恼了。”
制作麻将
张野看着两人笑闹, 也不禁弯起嘴角,说道:“这桃树可是宝,花可以赏, 果子可以吃,桃胶可入药,桃木还可以做工艺品辟邪。”
随后他又补充道:“对了院边堆的就有几根桃木,是上年庄子里修屋舍砍了几棵桃树, 我看着还挺粗的,你们要做的那个麻将若是不大就可以用桃木来做。”
“不大不大, 每个牌就是一小块儿。”徐瑾瑜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
小风赶紧给她递上帕子拭汗, “小姐,你就莫要搬了,让我来就是了。”
张野看项秋和瑾瑜都累的不行, 说道:“我看小风搬这案几轻松地很,我搬着却是死沉死沉的,还有两张我找几个仆役过来搬, 你们歇着便是。”
片刻之后几个壮仆就将两张案几搬到院中, 另外张野还命他们搬过来两大根桃木。
徐瑾瑜又跟张野解释了下麻将是什么样子, 张野听后便将工具分配到到不同的案几上。
第一张案几是小风用的, 上面有大小不一的锯子。第二张是他的,上面有刨子还有雕刻的工具。第三张是瑾瑜的,上面放了墨斗、矩还有勾线的画笔。第四张是项秋的,上面放的有削刀,矬子。第五张上面放了颜料还有笔, 用来最后的涂色。
这样一个麻将制作流水线布置完成, 几人绑起衣袖开始干活。
小风先用锯子将桃木刺啦刺啦地锯成圆木段,然后将圆木段按照徐瑾瑜画的线锯成薄厚一致的木板。
张野拿着刨子将木板唰唰地刨平刨光, 然后交给徐瑾瑜画线。
徐瑾瑜则用矩给木板量好尺寸,接着和项秋一起用墨斗弹线在木板上弹出需要切割的线条。
接着小风按照墨线用小锯将木板锯成大小一致的木块儿,并将之交给项秋。
项秋则是先拿削刀将麻将块儿边角削出弧度,然后拿着矬子将毛刺锉光滑。
项秋将木块打磨好的木块交给瑾瑜,让她用勾线笔画出麻将上的图案。
最后将图案画好后交给张野,让他做最终的雕刻和涂色。
几个人在西院之中干的是热火朝天,春日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他们身上,时不时吹来阵阵的微风,桃花随着春风的轻拂抖落片片花瓣,打着旋落在她们的身边。
公子疾带着郯明被项老太医引至西院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如火如荼的场面,他放轻脚步地走到徐瑾瑜的案几前,看她聚精会神地勾画着他未曾见过的图案。
“张叔,我又画完十张!”她伸着懒腰说,抬头猛然看见樗里疾,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樗里疾笑着将她扶起来,“不是你写信给我,说让郯明过来教人剑术的么?”
小风和张野见公子疾过来赶紧起身恭敬地向他行礼,项秋见到公子疾和她崇拜的郯明,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动作,手拿着矬子愣在了那里。
项老太医见项秋呆呆地坐着,提醒道:“秋儿,快起身给公子疾行礼,莫要失了礼数。”
项秋被大父一提醒,方醒过神来立马起身,将矬子往案几上一放,也顾不得拍身上的木屑,躬身行礼,“见过公子。”
问好之时还心情忐忑地用余光偷偷看着公子疾身侧的郯明。
徐瑾瑜向郯明一招手,说道:“小徒儿,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项秋,她说想学太极剑,我便想起你了,想让你教她。”
郯明上前一步,看着徐瑾瑜指着的方向,见到是一个头发高束、身着劲衣的姑娘,他脸一红,挠着头对着徐瑾瑜说道:“小师傅,我还没教过姑娘剑法呢,我这能行不?”
“大秦第一剑客,你不行谁行?而且项秋挺崇拜你的。”徐瑾瑜笑着拉住低着头的项秋,将她领到郯明的面前。
项秋抬头看着郯明,平时大大咧咧的她,面对敬仰的郯大侠竟然有些紧张,眼神怯怯地想要直视他又有些害羞,心脏扑通扑通地跟踹了只小兔子似得。
等她的心跳稍稍平静,看着眼前笑呵呵的郯明,项秋带着些许疑惑,郯大侠不是不苟言笑、深情肃穆来着?怎地今日笑呵呵地?
就在她疑惑之时,只见他一呲大牙笑咧咧对她说:“项秋是吧,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就是若是我教的不好,你也多担待些,呵呵。”
项秋看着面前笑容满面的郯明,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今日阿姊说郯明有些呆呆的了,他这浑厚的声音加上他这憨厚的笑好像确实有些可爱,不过他在自己心中依旧是大秦第一剑客!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应道:“好,我学,郯大侠是我最敬仰的剑客,我,我很荣幸能跟你学的。”
徐瑾瑜仰头看日头,已至正午,“那项秋你便跟郯明去学剑法吧,今日做了半日的活也累了。”
“你们做出来的已经有几十块儿了,我雕刻比你们慢许多,你们三人都先歇着吧,我先把画好图样的雕出来。”张野附和道。
樗里疾吩咐郯明,“今日你就留在这里教项秋剑法便是,今日我跟你小师傅一起入宫,有郯清跟着便好。”
徐瑾瑜听罢,瞪大双眼,震惊道:“入宫?”
樗里疾解释道:“今日下朝之后,君上说让我带你入宫,有事与我们商议。”
徐瑾瑜三步并作两步,绕过案几走到樗里疾面前,“有什么事要商议?君上可有说?”语气中透着几分紧张。
“大概是医塾的事情吧,我陪着你去,瑾瑜莫怕。”樗里疾安慰道。
徐瑾瑜听樗里疾说陪她去,心也安定了些,看着自己身上满是木屑的衣服,急慌慌地说道:“我去换身衣服,不能君前失仪,等我一会儿。”
小风看徐瑾瑜提起裙摆便走,急忙跟上,“公子,我去给小姐梳头盘发。”
项老太医看着如受惊小鹿的瑾瑜,摇头笑道:“唉,我这小徒弟有时候胆子大的很,但是一说要见君上,那都是像是要吓破了胆子似得。”
樗里疾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院门口,嘴角微扬,“她啊,见太子也是跟个小鸡仔是的,安安静静地缩在一旁,也就面对我爱张牙舞爪的。”
“这也不算是坏事,不是么?”项老太医扶着胡子说。
樗里疾眉眼含笑,“对,这样才好。”说罢他走到张野旁边,拿起一张做好的木牌。
“这是何物?看着还挺新奇。”
张野又拿起几张牌,“瑾瑜说这叫做麻将,是一种四个人一起玩儿的骨牌博戏,一共有一百零八张牌,有序数牌,有字牌,还有花牌,听说玩法也很多样,瑾瑜说做好了可以教我们。”
樗里疾看着上面像是符咒一般的图案,感叹道:“她总是能想出来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瑾瑜说这个麻将无事时可以玩儿几局,但不能玩物丧志,还说这年龄大的人玩儿还能锻炼脑子,说什么可以预防老年痴呆。”张野复述道。
项老太医听张野之言,笑呵呵地说:“其实瑾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年龄大了不动脑,确实容易有痴傻之症。不过如她所说,博戏闲着无事玩几局尚可,切不可沉迷忘了正业。”
“我看瑾瑜更衣盘头发要等一会儿,公子不若随我到书房喝盏茶。”项老太医提议道。
樗里疾将麻将放下,应道:“也好,我们正好也聊聊。”
他跟着项老太医去书房路过正院,正好看到郯明教项秋剑法,时不时还听到他硬邦邦地呼喝声。
他原想着郯明教姑娘剑术,不会像教他和那些士伍那般严肃,但是郯明沉着声板着脸,用剑鞘抬着项秋胳膊纠正动作的样子,看来是他想多了。
一旦涉及到剑术郯明还是这般“不近人情”,不管你是大秦的公子,还是乡间的民夫,无论你是军中糙汉,还是娇俏女郎,只要跟他学剑法,那他就要求你每一个动作都分毫不差,还真是一个“严师”。
到了书房后樗里疾跟项老太医相对而坐,项老太医给他斟着茶问道:“公子,我冒昧问一句,君上此次召瑾瑜入宫,可是说设女医官之事?”
樗里疾接过茶盏,放到书案,“是,方才在外边不方便说,其实君上还要跟她说封赏之事。”
“哦?之前只听君上跟我说一定会给瑾瑜封赏,其中可是有什么变化?”项老太医抬眼问道。
樗里疾抿了一口茶,叹道:“你也知道,瑾瑜对于立功进爵有种执念,即使不能像男儿那般上阵斩首杀敌,她也想着靠研制连弩来立军功,说要立功进爵站在高处。”
项老太医听樗里疾这般说,也大概明白了,“之前我便跟她说,平民想要封爵可太难了,尤其是她还是个女子,据我所知除了后宫之人、还有公主宗亲,大秦还未有女子封爵之先例。”
“所以公父提议为她封爵之后,宗室便反对声一片,说她确有几分功绩,还救了太子一命,如若是给她封地赐仆赏金他们均无意见,但是给她封爵那便是坏了礼法。”樗里疾皱眉说道。
“那君上如何说的?”项老太医听到封爵彻底无望,心中一沉。
樗里疾摩挲着杯沿,沉声道:“公父说,念在将来他将来要给我和瑾瑜赐婚,宗室之人又要跳起来反对,在此事上便不与他们过多纠缠,待瑾瑜嫁与我之后便也是宗室之人,那时再封便名正言顺了。”
随后他眉毛稍展,接着说道:“公父还说,既然宗室之人现在不同意封爵,那他便封官,公父说在设女医官之事他也曾与你商议过。”
项老太医喝了口茶,“君上确实跟我商议过此事,说想设立女医署。”
面见秦君
樗里疾和郯明骑着马在前边走, 徐瑾瑜坐在轺车之上,身边跟着的是樗里疾的亲卫还有小风。
咸阳的大街上百姓看到公子疾的队伍纷纷让路,看到后边还有一个女子坐在轺车之上投来好奇的目光。
徐瑾瑜坐在轺车之上无瑕看街边百姓的反应, 她此时正在思考着樗里疾和师傅在书房给她说的话。
方才她换好衣服后被等在院中的亲卫领去书房,在出发之前樗里疾跟她说了君上召她的真实原因,一是跟她商议设立女医署之事,二是跟她说封赏之事。
师傅说原来秦君跟他过, 因受她设医塾和急救营的启发,他想要设立一个女医署。
师傅说秦君认为在大秦军营和民间医士都比较缺, 但是也有区别, 若说军中缺的是男医士,那民间急缺的便是女医士。当今医者大多为男子,虽然不限制女子为医、为巫, 但还是少数。
秦君说想设立一个女医署,招纳女医士,专治女子及孩童, 还可参照急救营的培训模式, 分批培训民间接生的“稳婆”, 降低女子生产之风险。
樗里疾方才说君上召她到秦宫, 便是商议此事。徐瑾瑜听完师傅转述的秦君计划,也是啧啧称奇,心道这秦君的思想果然超前。
就拿如今的秦律来讲,在此时便开始施行保护林木及幼龄鸟兽鱼鳖的限令,即《田律》中的“春二月, 毋敢伐材木山林及壅堤水。不夏月, 毋敢夜草为灰,取生荔、麛卵鷇, 毋毒鱼鳖,置网,到七月而纵之。唯不幸死而伐棺享槨者,是不用時。”
意思就是春天二月,不准到山林中砍伐木材,不准堵塞水道,不到夏季,不准烧草作为肥料,不准采刚发芽的植物,或捉取幼兽、卵,不准毒杀鱼鳖,不准设置捕捉鸟兽的陷阱和网,到七月才解除禁令。
只有因死亡而需要伐木制造棺椁的才不受季节限制。而且后文还有在鸟兽繁殖之时不准猎犬到禁苑捕猎,若是猎犬追捕了鸟兽,立即斩杀。
这超前的思维,不就是现代的生态保护理念么,顺应天时,保护生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实现可持续发展。
而今秦君又跟师傅说受她的启发要设立女医署,专治女子及孩童,还要培训“稳婆”降低女子生产之风险。这不就是现代的妇幼保健理念么?
当今女子生育都是在自己家中,大都是请有经验的稳婆去接生。如若是提高稳婆的技术,便是为女子生育增加一些保障,助其渡过那生育鬼门关。
她想秦君设女医署出发点可能还是基于对大秦人口增长考虑,想要降低女子生育时难产率,提高婴孩的存活率。但是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秦君这样做对于大秦妇孺确实是有益的。
到了秦宫门口车马停了下来,徐瑾瑜被小风扶着下了轺车,樗里疾也翻身下马,走到她的旁边。
看着前方巍峨的秦宫,徐瑾瑜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问道:“我见君上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樗里疾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方才在书房交代的那些就已经足够,公父又不是真的虎狼,莫要害怕,我在你身边呢。”
徐瑾瑜抚了抚胸口,大口吸了几口气,又抱了一下樗里疾,随即松开为自己打气,“好!我又有力量了,我们入宫吧。”
被宫人领着走过长廊,穿过宫院,方到咸阳宫的宫殿之下,徐瑾瑜看着巍峨的大殿不由得又有些忐忑,于是便低头跟在樗里身后缓步向上。
樗里疾问那低头迈着碎步的宫人,“公父书房可还有他人?”
那宫人眉眼一低,答道:“回公子,君上派我去接公子和徐医士时太子也在书房,不知此时是否离开。”
樗里疾淡然一笑,稍稍放慢脚步,等着有些微喘的徐瑾瑜,然后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说道:“看来我昨日让你写的那封信不用写了,太子应该也在。”
徐瑾瑜此时热出一身薄汗,虽然想不明白樗里疾为何这般说,但是还是点头,“好,我正愁如何下笔。”
樗里疾抿嘴一笑,心中暗忖,公父今日不仅留太子在书房,还召他和瑾瑜过去,不知是否有意如此安排,难道公父知道昨日太子将玄鸟玉佩给了徐瑾瑜?
不过君上知道也不奇怪,因为敬贤居乃是招待贵宾和使臣之地,受官府管辖,但凡有风吹草动君上都会知晓。
加之太子是在门外将玄鸟玉佩送给瑾瑜的,定是有不少人看到的。这也是他为何昨日那般生气,酸的宛若喝了一碗老酢,愤而把瑾瑜拉到屋内按到门板上狠狠“惩罚”了一番。
太子若是在屋内送瑾瑜玄鸟玉佩,那只有屋内侍者知道,但是他偏偏在门外送,走廊之中宾客来往众多,他的身份谁人不知,玄鸟玉佩的含义普通百姓不知,但朝臣可是知晓的。
太子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将玄鸟玉佩送给瑾瑜,其含义不言而喻。樗里疾此刻倒是希望君上是知晓了这事,今日也是有意让他们三人一起见他。
“公子,书房到了。”宫人轻声道。
徐瑾瑜站在书房门前,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整理了一下仪容,“你看我还有哪里不妥?”
樗里疾给她整理了一下背后微乱的头发,“放轻松些,我在。”
徐瑾瑜到了殿上,立马按照樗里疾教她的姿势朝秦君跪拜,“民女拜见君上。”
秦君抬手,“徐医士请起,来,给疾儿和瑾瑜赐坐。”
徐瑾瑜被樗里疾扶起,和他一起在的书案坐下,右边与樗里疾相对而坐的便是太子,秦君则是在正中的台上书案之上。
待两人坐定,秦君收起书简说道:“瑾瑜初到咸阳,可还适应?”
徐瑾瑜没想到秦君一开口便是问她,有些受宠若惊,当即答道:“谢君上关心,民女到咸阳没有不适应的。师傅对我颇为照顾,师傅的家人也待我极好。”
“那便好,有什么需要你就跟疾儿说,命他给你安置。”秦君交代道。
徐瑾瑜恭敬答道:“好。”
公子疾眼中含笑,接过话茬,“公父不用交代,我也会照顾好瑾瑜的。”
嬴驷见公父和公子疾言笑晏晏,便将视线扫过徐瑾瑜,她果然还和昨日那番,碰到自己的视线就赶紧闪开,似是十分害怕的样子。
他虽不明白他们二人为何变得如此生分,为何她如此惧怕他,但是看君上今日的安排,他也明白他和瑾瑜之间怕是不可能了。
只听公父话头一转说道:“驷儿,你疾弟的婚事我已定下,待他勘矿归来我便会为他赐婚。你的婚事如何考虑的?他国你可有相中的公主?”
嬴驷听罢公父之言,有种尘埃落地、果然如此的感觉,他扯起嘴角笑道,“公父,孩儿现无意娶妻,只想为公父分忧。”
秦君看嬴驷那不及眼角的笑,眼神一眯,“今日魏国送来国书,说要与我大秦联姻,驷儿目前当真不想娶妻?”
“公父,儿臣以为此时不是与魏国联姻之时,魏国今日送来国书,乃是因为我大秦大败魏军,他们想求和止兵,我认为河西尚未彻底收复,我们应当乘胜追击收复大秦所有的失地。”嬴驷沉声说道。
秦君点了点头,随后问公子疾:“疾儿以为如何?”
公子疾侧身面对秦君说道:“我以为兄长所言极是,若此时与魏国联姻,怕是不好再兴刀戈。”
秦君拿起魏国的国书,看了几眼又放下,“与魏国联姻是肯定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驷儿,你来说说,若是两国联姻,你当如何?”
嬴驷神情严肃,思考了片刻,“儿臣以为,即使是两国联姻也不能放松警惕,反而要拿下魏国在河西所有土地,彻底掐断魏国西进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