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转眼之间, 两个月就过去了。冬日的寒冷已不再那般地肃杀,春日的气息悄然而至。
冬雪逐渐消融,滋养着沉寂了一冬的草木, 枯黄的草地也似乎有了生机,在阳光照耀下有几抹新绿震颤着、生长着。
这两个月,在笼罩着战前紧张气息的河西军营,显得格外漫长。在过去的料峭寒冬, 却有几件让士伍们热血沸腾的事。
比如军医营的徐医士研制出来一个连弩,小巧方便可单兵使用, 击发迅速可十弩连发, 杀伤力强可毒倒战马。
比如军医营的徐医士撰写了一个“伤兵急救指南”,还搞了个急救兵速成营,和军医营的医士一起对数千名后勤士伍进行训练, 教授他们急救知识,还进行伤病急救演练,说战时可大大提升救治效率。
比如徐医士研制连弩获得秦君的赞赏, 命令工室加紧制作了数千个送到了河西, 并从蓝田大营调了一批弩手来河西大营。
比如公子疾从弓.弩营选出来一批精锐, 和调来的弩手一起组建了连弩营, 并让对连弩性能最为了解,射术也最好的张大对他们进行训练。
徐瑾瑜早已搬回了军医营,此时正在项老太医的帐中,与师傅和师兄一起商议战时军医营和急救营部署。
“瑾瑜你负责急救营,我再派擅外伤的运庵兴去帮你, 项温你负责军医营, 我也留在军医营坐镇。”项老太医说道。
徐瑾瑜:“好,急救营已经分好组, 物资也已安排妥当。”
“小姐,郯明又来送书信了。”此时传来小风的声音。
郯明将书信交给瑾瑜后,说道:“小师傅,公子还让我带了话来。”
“你说。”徐瑾瑜接过书信说道。
“公子说,此次除了上将军百里毅、大良造商鞅,君上也会来河西,让你做好准备。”郯明复述道。
徐瑾瑜眼皮一跳,疑惑道:“我做什么准备?”
项温拿书简一拍她脑门,调侃道:“笨呐,丑媳妇儿要见公爹了呗。”
徐瑾瑜立马拿起一卷书简,砸向师兄,“别瞎胡说,君上哪会知道这些。”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公子已经跟君上说过了也不一定。”项温捡起落在地上的书简,揉了揉肩膀说道。
徐瑾瑜听言,问郯明:“你可知公子跟君上是否说了此事。”
郯明摇摇头,“不知,只是听公子说,君上近日便会过来。”
“我写个回信,你交给公子。”徐瑾瑜说道。
郯明听到小师傅要给公子回信,眼神一亮,“小师傅,这次竟然有回信?”
小师傅之前可是十次有九次就不回信,公子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当他说没回信时,公子还是会露出失落的神色,然后更加用力地操练士伍们。尤其是步兵营的材官还有陷阵营的士伍,是重点操练对象。
项老太医和项温见徐医士要写信,便侧过身子商议军医营的事宜。
徐瑾瑜拿出两根竹片各写了几个字,将樗里疾给的信筒拆开后将帛书拿出来,又将刚写的竹片塞进去盖好,递给郯明。
“你回去交给公子。”
郯明接过信筒,便离开了。
待郯明离开,项温立马八卦地问:“这次公子疾有给你写了哪首情诗。”
徐瑾瑜白了师兄一眼,然后打开帛书,好吧,确实还是情诗,关键他写的很多诗她都会背好吧,他还用这么贵的丝帛写,真是暴殄天物。
她看完帛书后递给师兄,项温拿着品评道:“这次是晨风啊,你看这写的,未见君子,忧心钦钦,未见君子,忧心靡乐,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负心汉,他是痴情女呢。”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啊,我烦着呢。”她说道。
项温将帛书还给瑾瑜,笑道:“烦什么呢?给师兄和师傅说说,让我们给你排忧解难。”
她托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师傅,你可还记得太子曾让你给过我一封密信。”
项老太医正在看书简,听到她问便抬起头,“记得,好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他们两个语气都是一如往常,但是帐中另外三人可都是震惊地瞪大双眼。
项温:太子?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这么牛的人物?
小风:太子为什么跟小姐写信?还是密信。
张野:好家伙!好像是有种不寻常的气息。
只听徐瑾瑜继续问道:“他说,他会向君上说是我救了他,而且我就在河西,你说君上这次会不会要见我?”
项老医捋了捋胡子,说道:“那也说不定,不过君上若见你,不一定是因为这个。”
项温听他俩跟打哑谜似得,伸手说道:“停停,我怎么听不懂呢?师妹,太子为什么给你写密信?这是我们能知道的么?”
“呃,之前不能知道,现在可以知道了,你们只要不跟外人说。”徐瑾瑜说道。
项温、小风、张野三人齐刷刷点头,举手保证。
“师妹相信师兄,我是亲师兄。”
“小姐,你最听你的话了。”
“我也很听话。”
徐瑾瑜见几人都保证了,便接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前几日你们不也听说了么,廷尉公开处刑了一批凶犯,说他们行刺太子。”
“这个听说了,据说太子遇险,差点让他们得逞,幸得一人相救,方化险为夷,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有关系你还不被廷尉抓了去?”项温说罢拿起茶盏喝水。
徐瑾瑜托着下巴,随口道:“格局打开,我这虽然不会参与行刺,但是你没想过,救太子的,是我?”
项温听瑾瑜这么说,立马被一口水呛到了,弯腰咳嗽起来。边咳嗽,还边问:“师妹,是不是吧,你定是说笑的吧?”
徐瑾瑜嫌弃地看着师兄,皱眉道:“师兄,你激动个啥?这事儿很令人吃惊么?”
项温终于缓过来劲儿,脸因刚才咳嗽而泛红,“你问小风和张叔,是不是很震惊。”
她侧头,看站在书案旁两眼瞪的溜圆的两人,点头如小鸡啄米,眼中还冒着八卦的精光。
“好吧,既然廷尉把处刑的公告都张贴出来了,那我也可以说了,太子是在徐家沟遇刺的,那时我在跟他一起砍柴,然后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她解释道。
项温还是不信,看向师傅。
项老太医放下书简,说道:“确实是这样,上次项桓寄过来的书信,其中有两封太子的书信,一封给我的,一封给你师妹的,给我那封说瑾瑜是他的救命恩人,听说我收了瑾瑜为徒,让我好好照顾。”
项温听师傅也说此事是真的,还是太子承认的,按着眉心消化着这件事,随后一拧眉毛。
“师妹,你真的救了太子?”
“是啊。”
“那你怎么不求赏赐?”
“老师从小便教育我,做好事,不留名。”
“哪个老师说的?那你继续翻秦律吧,看如何立功。”
“我觉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有道理。”
项温双眼一翻,白了师妹一眼,“我都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项老太医捋了捋胡子,悠然地说:“你师妹可不傻。”
项温抱着双臂,反驳道:“救太子,都不去求封赏,不叫傻叫什么?”
项老太医笑眯眯地说:“你呀,还要跟你师妹学啊,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些。”
“这话怎么说?”项温问。
“这个封赏,不能师妹你提,有挟恩求报之嫌。”
“那我师妹真做个无名英雄了?”
“不,既然刚才瑾瑜说太子将此事告诉君上了,那就证明他有意向君上为你师妹求封赏。”
项温又按了按眉心,说道:“唉,这弯弯绕绕的让人头痛。”
项老太医啧了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太医署。”
项温仰起头,“师傅你不是说了么?我医术还需要继续提高。”
“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这脑子不够用,在太医署说不定哪天掉了脑袋,你都不知道哪里错了。”项老太医摇头叹息道。
项温无语凝噎,另外三人则是看着吃瘪的项温,努力憋笑。
“你们想笑便笑吧,我看太医署正缺师妹这种人,脑子活络。”他自暴自弃地说道。
徐瑾瑜连连摆手,笑道:“可别,那秦宫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呸,说错了,”她拍了一下自己嘴巴,改口道:“不是我们凡人能待的地方,水太深,我要回村。”
项老太医听她如此说,问道:“你真这么想?我本来还想着你若想去太医署,我向君上举荐你。”
徐瑾瑜收起嬉笑,规规矩矩答道:“师傅,我是真的不想入宫,不过若是要建医塾了,我去那里可以。另外,我想着,如果这次我立了军功,进爵得赏,还可以回去种地,赏金多的话再买些地,越多越好。”
项温不解,“为何要种地买地,你一个医士,有钱不应该开医馆么?”
徐瑾瑜继续说道:“你看,格局又小了,有句话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如今这乱世,粮食才是硬通货,可以卖钱,不卖钱,还可以交粮立功。”
项温竖了个大拇指,“师妹果然是师妹,若有朝一日立功进爵,勿忘我这贫苦师兄。”
徐瑾瑜一拍胸脯,笑盈盈保证道:“绝不忘,我是那薄情寡义之人么?师兄,师傅,小风,张叔,我都不会忘,再说了,到时候还让你们帮我忙呢。”
徐瑾瑜说罢,几人笑做一团。
“好了,说笑也说笑完了,我觉得,公子疾跟你说君上要来,是有深意的。”项老太医提醒道。
秦君要来
“怎么说?”徐瑾瑜问。
项老太医说道:“我刚才也说了, 君上可能会召见你,但不一定会因为你救了太子一命而见你。”
“那会为什么?因为研制连弩?”她打眉道。
“刚还夸你聪慧呢?白夸了。”项老太医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我写了伤兵急救指南,还弄了个急救兵速成营?这事儿好像也不大啊。”她挠了挠头。
项老太医见她实在是说不到点上, 无奈道:“你只想到秦君那个大儿子了,忘了公子疾也是他儿子?”
“没忘啊?这个谁都不会忘吧,还有一个公子华呢。”
“蠢,我说的是这个么?我的意思是, 你救了太子,确实是立了大功, 可是, 你跟公子疾的事呢?”
“我跟公子疾的事?他应该没跟君上说罢。”
项老太医感觉无力,“徒儿,那是秦君呐, 你不会真以为河西远离咸阳,君上便不知军中消息吧。”
此时小风发言了,弱弱道:“之前公子说过, 君上虽然在咸阳, 但是军中的动向, 都是知道的。”
徐瑾瑜一脸震惊, “你怎么不早说。”
小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怯声道:“小姐你也没问过啊,而且,这个不是众所周知的么?”
徐瑾瑜疑惑地扫视师兄和张野,希望得到不同的回答。
但只听项温说:“这么一想, 君上不知道才不正常。”
随后张野也半捂着嘴小声说道:“据说, 军中各营都有君上的密探。”
徐瑾瑜懊恼地一拍脑门,哀叹道:“我的老天爷啊, 你们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呐,就让我一头扎进去了!苍天呀,大地呀,玩儿我呢?我岂不是要死定了!”
项温见师妹捶胸顿足,哀嚎痛哭的,“唉,我觉得也没那么糟。你虽然跟公子疾交往过,这现在不是分了么?”
张野附和道:“对,而且你还救了太子一命,将功抵过,君上也不会为难你。”
小风大声说:“公子绝对不会让小姐你出事的,他对小姐最好了,肯定会求君上的。”
徐瑾瑜烦躁地挠头,最后崩溃地一咬牙,“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小风,去牵马,我要去见公子。”
另一边,樗里疾知道郯明带回来的有回信后,春风满面地打开信筒,想要看瑾瑜回了什么。
只听啪嚓一声,倒出来两片竹片。他心中暗想,她这话还真是精炼呢,难道是:“吾也思君”?或者是“吾未忘君”?
然而等他拿起那两片竹片,只见第一片上写着:“今日卜了一卦”,他又拿出第二片竹片,“魏军主将有魏错”。
樗里疾不敢信,好不容易回个信,回了这么两句话,还是他知道的。
生气!
他又拿起信筒,又倒了倒,还看了看,好吧,信筒里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你小师傅,就没让我带什么话?”他起身踱着步问道。
郯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樗里疾不甘心,又问:“她没说什么?”
郯明思索了片刻,眼神一亮,“啊,这个有,我传完你的口信后,小师傅问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
“然后呢?”
“然后项温医士说,丑媳妇要见公爹了。”
“那你小师傅怎么说?”
“我小师傅就问我公子你有没有把你们两个的事儿告诉君上。”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知道,只知道你说过,君上近日便要来。”
“然后你小师傅没有说别的?”
“没有,只说写个回信,就是刚才你看的那个。”郯明说道。
樗里疾认命地说道:“行吧。”随后他步子一停,问道:“郯明,你小师傅不会真的弄假成真,跟我真分手了吧?”
郯明疑惑地看着公子,问道:“你们分手不是真的么?从那之后小师傅都没来主动找过公子你,还有公子写的信,我小师傅也不怎么回信。”
樗里疾听罢郯明的耿直发言,快气出内伤。
对啊,分手是真的,哪有什么假分手,如果说原来的徐瑾瑜是匹脱缰的野马,不好掌控。那自从分手之后,就是游鱼入海,根本抓不住。
更别说如今君上要来,说不定还要见她。若是她再退缩了,那岂不是跑的更远了。
完了完了,应该早点告诉她君上知道他们二人之事的,那他还能慢慢地劝她,让她不要害怕,跟自己坚定地站在一起。这拖到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定明日公父就来了,他哄都来不及。
公父那里,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来说服,公父之前只是来信问他跟瑾瑜的事真伪,但未明确表态。
瑾瑜这里,她还在断情绝爱似得心无旁骛干大事,说不定撒丫子就要跑。
他可太难了,这练兵、打仗都没让他这么焦灼。
此时郯明兴奋地说道:“公子,小师傅过来了。”然后又补充了句,“不过感觉杀气腾腾的。”
是的,作为剑客,他从不会刀剑的小师傅的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就很凶。不明所以的他给小风使眼色,问她什么事。
小风眉毛一挑,眼睛瞟向公子。
郯明立马明白了,看来是公子要遭殃了,也不知道小师傅为了什么事,如此生气。
樗里疾见瑾瑜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过来,立马笑着迎上去,拉着她的手。
“瑾瑜,你来啦,外边还是很冷吧,赶紧喝盏热茶,我来给你斟茶。”那动作,那语气可真是殷勤无比。
徐瑾瑜被他那小手一拉,还有那笑吟吟眼睛一勾,一口气卡在了胸口。伸手不打笑脸人,此话真不假,对着这张巧笑嫣然的脸,还真发不起大火。
不行,她要硬气一点,不能又被他这张脸迷惑。
“别斟茶了,我喝不下去,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她抽出他握着的手,直接了当说道。
樗里疾的手一空,心头一紧。“什么事儿,你问。”
徐瑾瑜站在她的面前,直直地盯着他,问道:“你说实话,君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我之事了?”
樗里疾心道,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也没有很早,就一个多月前吧。”他声调轻微地说。
徐瑾瑜当即被噎地说不出来话,手一指樗里疾,“果然知道,还一个多月前就知道了!”
她颓然地放下手,呢喃道:“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君上会知道这件事,但是都不跟我说,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还在傻傻地忙死忙活地,想着立军功。”
眼眶之中不可控地蓄满了水,她自嘲道:“不,不是你们不说,这谁都知道的事情,是不需要说的,是我太傻,我太笨,自己没有想到。”
作为穿越而来的人,对于君权、君威,乃至这个阶级等级森严的社会,还是没有天然的清醒认知,或者是有这个认知但是常常忽略。另外对于权贵也缺乏那种深入骨子里的敬畏。
所以,她才脑袋一热,会喜欢上秦国的公子樗里疾。
所以,她才一拍脑门,信了他那娶她的为妻的承诺。
所以,她才一腔孤勇,想着立功进爵就能与他并肩。
所以,她才天真以为,进爵便能有底气的面见秦君。
今日,她方如梦初醒,师傅那句“他是秦君呐”,还有小风那句“这个不是众所周知的么”,简直是醍醐灌顶,后知后觉的她,方知道自己犯了个多么离谱的错误。
樗里疾见她泪水潸然,心揪成一团,伸手为她拭了拭眼泪。“瑾瑜,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是我的错。”他自责地说道。
徐瑾瑜抽噎了几声,强忍着让自己镇定,“早些告诉我又能如何?不跟你分手君上肯定是看不上我,觉得我一个平民女子还妄想攀上你。跟你分手了,君上定觉得我将你抛弃,是不知好歹,也肯定饶不了我。”
随后她用袖子一擦眼,“开始便是错的,一开始就错了,。”她摇着头,边后腿边说。
樗里疾见她想要离开,立马拉住她。
此情此景和初到河西军营那日何其相似,那时的她一手拿着羊毛毯子,一手牵着小马踏烟,对他说:“我来还你东西”。
若是他说不留住她,那她便会跟他一别两宽,再无瓜葛,永远地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瑾瑜,你不能走。”他哀求的语气中带着霸道。
被他牢牢抓住,她挣扎着说道:“你松开。”
“我不松开,我松开你就跑了,再也不理我了。”他紧握着她的手腕。
她气愤说道:“你耍赖,你霸道,我们本来都分手了。”
“可是你说了,你不会始乱弃终,你不会移情别恋,你会信守诺言,我若不负你,你定不负我。”他哑着声音控诉道。
她被他的话一噎,很好,原在在这里等着她呢,她就不该看他一哭,就心软,看吧,现在他又用这招,又开始哭的像朵雨打小莲花了,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如同化学武器,迷惑人的神智。
她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的模样,盯着帐门暗下决心,此次绝对不会让他的得逞。
“瑾瑜你别不理我,你说过我们只是暂时分开的,”他上前一步,凑到她的面前,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我还等着你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来迎娶我呢。”
她听到这个立马一激灵,“你不说这个我还没那么气!就如今这情形,我还升个屁的职!加个毛的薪!君上知道我跟你交往,我还跟你分了,他不被气的把我拉出去咔嚓了,我都谢天谢地了,还走个屁人生巅峰,老娘我的命都要没了。”
上次是被他那男色迷得失了智,说这么她都答应。
这次她是被自己蠢的,被他气的失了智,那是口不择言,满口粗话。
“小姐,你不是还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么,君上不会杀你的。”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小风此时插入一句话。
此话一出,樗里疾和郯明刷地看向徐瑾瑜,齐声问道:
“什么?”
他吃味了
徐瑾瑜本来还在气头上, 噼里啪啦发作一堆。但被樗里疾和郯明齐声一问,刹住了车。
脖子一梗,盯着樗里疾眼睛说道:“太子遇刺, 我救的,怎么了?”
樗里疾一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沉声道:“前因后果, 与我说清楚。”
“什么前因后果?廷尉府不都发告示了么,有凶徒刺杀太子, 幸得一人相救, 方化险为夷,那一人,便是我。”
樗里疾拉着她走到书案, 然后带着她一起坐下,“你少避重就轻,给我说清楚, 前因, 还有后果。”
这下换徐瑾瑜有些心虚了, 原因无他, 这个后果好解释,前因经不起细问啊,全部如实回答那不暴露她穿越人身份了么,还有原身确实跟嬴驷有些朦胧青涩的回忆来着。
樗里疾见她不张牙舞爪了,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他身侧扣着手指头, 乖的跟个小羊羔似得, 就知道他问对了。
“来,说说吧, 你在哪里救的太子?”
“徐家沟。”徐瑾瑜弱弱地说。
樗里疾眉毛一皱,他为了避嫌,他从未主动打探过太子的消息,竟不知他还去过徐家沟。
太子遇刺的事,还是公父把他和公子华从军中调回时他才知道的。
随后,他被调到辎重营,公子华被调到了陇西。
“你跟太子在徐家沟认识的?很熟么?”樗里疾问,“不然你也不会救他。”
徐瑾抬眼瞟了他一眼,又转移视线说道:“他那时说自己是游学士子,化名赵惠,我也不知道他是太子来着。他砍柴受伤,我给他包扎,就认识了。也不算很熟吧,就一起上山砍柴。”
“还有么?”
“一起摘野果。”
“没有了?”
“一起看日落。”
随着徐瑾瑜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樗里疾的手是攥的越来越紧。他咬牙问道:“太子在那里多长时间?”
徐瑾瑜伸出一根手指,眼睛闪烁,“就一年多。”
“一年多?还就!”樗里疾心里像老酢打翻了似得,酸的不行,他都没跟瑾瑜一起看过日落,更别说一起砍柴、摘野果。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嗓音微沉,“好,你接着说,怎么救的太子,说的详细些。”
徐瑾瑜用手绕着一缕发丝,低头便思考边说:“那是深秋的一天,家中的柴快烧完了,我想上山砍一些柴火,然后再摘一些野果。只记得那日太阳耀眼,秋高气爽,凉风阵阵,美丽冻人,我就换了件厚点的衣服,又喝了碗米粥。”
樗里疾揉了揉太阳穴,“倒也不用说这般细致。”她这么个描述方法,说到天黑估计还没说道要点上。
“不用说这么细啊,那行,”徐瑾瑜懵懂地看了眼樗里疾,接着绕着发尾。
“我上山之后遇到赵惠,突然冒出几名蒙面人,手持长剑杀气逼人,我俩撒丫子就跑,到了一个悬崖,有一人要背后偷袭他,我便伸手拉住那人,救了赵惠。”
“没了?”樗里疾说道,心想,让她不用描述那般细致,她倒好,直接噼里啪啦,没了。
“不对啊,告示上可是说,救太子之人,舍身忘死,身受重伤来着。你受了什么伤?现在可好了?”说着他还扒拉着瑾瑜,从头到脚,从左到右扫视一圈,看是否有异样。
徐瑾瑜轻呼,“哎呀,不用看啦,在我来河西之前就全好了。”被他来回扒拉,痒痒的。
然后她小声地说:“还有那个舍身忘死,有些夸大啦,只是意外,当时扯人用力猛了,脚底一滑,跟那歹徒一起跌下悬崖了,呵呵呵,巧了这不是。”她尴尬地笑着说。
这次换樗里疾生气了,掉下悬崖,身受重伤,听起来就吓人,她还跟自己笑呵呵,她可真是心宽,也可真是欠教训!
他凛声道:“你还笑地出来,跌下崖那是会要人命的!你说实话,跌下崖后如何了?”
徐瑾瑜腹诽道,可不就是命都没了,原身跌下悬崖就魂飞魄散了,然后她这个冒牌货穿越了过来。
她这笑呵呵,不也是为了不让他刨根问底么,但是好笑打哈哈也没用,于是她便收起了那不及眼角的笑。
“现在无事不就好了么?我是医士,你要信我,真的彻底好了。”
樗里疾蹙着眉头,无奈道:“你说你如今都好了,我信你。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你就跟我说,当时你伤到了哪里?还有为何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见实在绕不过,徐瑾瑜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编了。
“坠崖之后我被枯树挂了一下,比那凶徒晚落地,砸在了他身上,然后就昏死了过去。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被埋在土里,扒拉出来后,发现有一块木牌,写着嬴驷恩人徐瑾瑜之墓,我那时才意识到那个赵惠可能是太子嬴驷。还有我被埋,可能是我昏死后气息太过微弱,以为我没命了。后来嘛,就是我回了村,在村口被邻居发现,将我带回了家中养伤。”
她说完之后松了一口气,终于圆过去了,除了昏死之后换了个魂儿这事儿没招,其他基本都按事实说来着,不怕他将来去查证。
最后她补充道:“至于为何没跟你说,是因为我之前觉得太子的事牵扯太多,不光是你,我谁都没说的。”
樗里疾耐心听完她的解释,眉毛皱地更紧了。“你谁都没告诉,那小风是如何知道的?”他反问。
徐瑾瑜心累了,她是来吵架的,怎么现在是她被审来着,好吧,继续交代。
“那是因为两个月前,太子寄过来两封书信,一封是给我的,一封是给我师傅的。给师傅的那封说我救过他一命,让他照顾我。”
“给我那封说他已经回到宫中,恢复了太子身份。他回宫后曾派人去徐家沟崖底移我的尸骸,发现没有,打听之后知道我当时没有殒命,还来了河西军中。太子说他要跟公父说,救他之人是我,现在就在河西军医营。我这不是听郯明传信说君上要来,怕他会因此事召我么,所以问师傅的看法。”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她感觉自己口都干,侧身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樗里疾终于清楚了来龙去脉,也想通了一件事。
之前看到廷尉那个告示内容时,他不知救太子的是瑾瑜,看那上边写着一句救太子之人,身受重伤,还想着廷尉的处刑的告示,怎么还描述救太子之人。
如今听瑾瑜说救人的是她,太子还在徐家沟一年多的时间,而且他在知道她还活着之后,要跟君上说救命恩人是瑾瑜,两个月前还专门写信将此事告知她。
结合这种种信息,他觉得告示中有些违和的那句话,需要细品了。
太子是要给瑾瑜求封赏?或许,还有其他的想法?
而今,因为廷尉的告示,天下人皆知秦国太子遇刺,被一人相救。
如若今后君上为瑾瑜封赏,那世人皆知她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思及此,他的心头一跳,再次问:“你跟我太子,在徐家沟时真的没有什么?”他觉得,太子不会做无用之事,尤其是他刚回秦宫便有如此动作。
徐瑾瑜想仰头长叹,天呐,今儿个算是过不去了,怎么有种小娇妻会情郎被夫君捉奸,然后被按着头审问的感觉呢?
虽然徐瑾瑜这个人之前确实有些喜欢那个赵惠,也就是太子。
但是那不是她啊,是原身呐!
她对太子可是一点儿那个意思都没,穿过来后她可是连太子面都没见过好吧,即使是太子写的那封信,他没说需要回信,她连回信都没写。
所以她打死也不认跟太子有私情,反正原身也没跟赵惠表明过心意。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说:“只是熟悉一些,平时上山会结伴而行。”
不能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了,她话锋一转,说道:“我们莫要说这件事了,当下最紧要的是,君上要来,你说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樗里疾不答反问。
“我现在跑来得及么?”她着急地问。
脱口而出后她想着樗里疾肯定要说她胆大妄为,作为秦军的医士竟想着跑,不怕掉脑袋。
然而却听他饶有兴味,悠然道:“这也是个办法,也可以试试。”
这下不仅徐瑾瑜诧异了,小风和郯明都被公子话震惊到了!
“当逃兵要判死刑的吧。”郯明说。
小风也连连点头,“好像是。”
“我真的活不了了?所以让我孤注一掷,逃到别国去?不过,秦国对于逃犯,是出赏金也要将人拿回来的吧,我这能逃得掉?你这是要我的命吧。”徐瑾瑜揪着樗里疾衣袖问道。
樗里疾看她那着急上火的样子,抿嘴一笑。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哪舍得要你的命,我是在救你的命。我说的让你跑,不是今日跑,而是在未来不得已的时候,说自己要离开。”
“那什么是必要的时候?”她问。
樗里疾捻着她的手指,说道:“比如,君上若是封赏了你,但是不同意你我在一起时,以退为进。”
“那既然君上都封赏我了,我为何要跑,若是给我封土授爵,赐钱赏奴,我就在赏我的宅院住着,把那地种着,有屋舍,有良田,有钱财,还有奴仆,好不快哉,我为何非要跟你在一起。”她反驳道。
樗里疾被她气倒,果然,她就是想要始乱弃终!封土授爵就不想他了。
随后又听这个气人的妖精说道:“你怎么就能肯定,君上会封赏我,不会因为你我二人之事罚我。”
渡河之战
樗里疾也是气急, 但心中碎念,这能怎么办呢,自己巴巴贴上的, 再生气也得哄着,宠着,于是他耐心解释道:
“秦国以法治国,秦律可没规定宗室之人不能跟平民女子交往、结亲, 也没有说二人交往就不许分手。即使是公父,也要按照秦法处置人的, 当然不会因为你我交往而罚你, 也不会因为你我分手处置你,你就放心吧。”
随后叹气道:“况且,你还救了我兄的性命, 在军中立了功,君上定是会奖赏你的。”
徐瑾瑜喜上眉梢,当即一拍大腿, “好!不罚我便好!奖赏不给也行, 如今我要求不高, 不求有功, 但求无过。”
“那不行,我等着你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迎娶我呢。”樗里疾捏着她的手强硬地说。
徐瑾瑜连连摇头,说道:“娶不起, 娶不起。娶别人, 要钱;娶你,要命!”
“你不娶我, 我娶你,你休想跑。”樗里疾盛气凌人地说道。
徐瑾瑜嗔怪道:“哪有你这般霸道的?”
“你可是答应过我的,怎么能出尔反尔,你我也要如那日所说,我天天守着你哭,说你是个负心女。”他咬牙说道。
徐瑾瑜人都麻了,乱了,一切都乱了。她本来是要来算账的,结果现在自己又被拿捏的死死了,也不知道今日又是哪步出了错。
算了,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累了,也倦了。
大战在即,还是干好自己的活儿,不出差错才好,封赏什么的,随缘吧。
“我回军医营了,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她起身说道。
樗里疾随着她站起,将她搂入怀中,温柔地说道:“瑾瑜,我们今后,就如你那日说的那般,二人携手,共同面对风浪,可好?我从未后悔认识你,也从未后悔过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意,一如当初,今生今生,生生世世都是你,也只有你。”
她听着他那温柔至极的呢喃,心也软成一团。说她耳根子软也好,说她痴心妄想也罢,谁不想被人这般坚定的选择呢?
即使他忙于军务,但是还是会抽时间,给自己写信,虽然说很多都是她知道的诗,但是每次看到那遒劲的字迹,还是会开心。
“那好”她说道,“那便向前看吧。还有,我给你写的回信你可看了?”
樗里疾揉了揉她的头发,回道:“看了,说魏国的主将有魏错。”
随后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个情报是近日密探送到军中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徐瑾瑜仰头看着他,问道:“你不信是我卜卦得出来的?”
樗里疾望着她那如潭的双眸,犹豫了片刻说道:“你愿意告诉我,我很开心。而且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也不会害秦国,瑾瑜,我知道你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
徐瑾瑜听着他的话,好像是信了她的说辞,但是没有说是信她卜卦卜出来的,她正要再解释。
他便低头吻了她一下额头,温柔道:“瑾瑜,我等你。”
等她做什么,他并没有说。
“公子,樊将军请你去幕府。”此时传来郯清的声音。
徐瑾瑜描摹着他的眉眼,说道:“你去吧,我也要回营了,战时,你要好好的。”
樗里疾临走前匆匆在她口上印上一吻,叮嘱道:“你也要好好的,等我捷报。”
“好,我等你平安归来。”她笑着说道。
徐瑾瑜回到军医营后,跟师傅、师兄说完和公子疾的交谈内容,便叫上运庵兴一起来安排军医营和急救营的事宜。
第二日,秦君和大良造商鞅、上将军百里毅一起到了军营,这无疑是给秦军提足了士气。
让徐瑾瑜松了一口气的是,秦君并未召见她。即使是战前部署,也只是召了师傅过去。后来她想,这样也对,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医士,国战当前,她的事又何足挂齿。
放下心的她便开始夜以继日的忙碌,和军营中大多数摩拳擦掌的将士不同,她是既想让赶紧打,又害怕打,心中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归根到底,如同师傅之前说的那般,她和其他新的医士一样,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更何况她还生于处处被保护着,远离硝烟与战争的和平年代。
所以她一方面盼着战争开始打响,又害怕突然吹响那战争的号角。但是,无论是想与不想,秦魏之战还是来了。
在庞城,徐瑾瑜也终于在军誓时看到了秦君。
只见他身披铠甲立于高台之上,虽然头发花白,但是如刀的眼神蕴含着无穷的威严,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苍劲有力。
他手握穆公剑,对着秦军将士说到:
“大秦的锐士们,八十年前,魏国城少梁,意欲攻我秦国,先君灵公修缮庞城以御敌,七十三年前,魏国占我庞城,逐我秦民。可以说,庞城是秦魏之争的开始的地方,也是我秦国痛失河西开始之地。
河西之争,始于秦晋,晋惠公即位之前,曾求先君穆公援其夺位,并允河西八城,然晋惠公即位后便弃约,且在我秦国遭遇饥荒之年,趁机攻我国土,戮我秦民!后崤之战,晋伏击吾军,秦军无一人得脱。自此之后,晋伐吾秦七。后韩赵魏三国分晋,魏国尽夺我秦国河西之地,并设西河郡与上郡,我秦军只能退守洛水,自此之后,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如商君所言,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心腹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献公之时,曾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之故地,修缪公之政令。然秦积贫积弱,内忧外患,未能如愿。寡人每思及此,寝不安席,食不知味。
天下苦秦久矣,历代以来,数百万秦军在战死在河西,我们的兄长、我们的父辈,曾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前赴后继、舍身忘死。而今,收复河西的使命交到我们手里!
如今的秦国已非弱秦,贫秦,而今的秦国焕然一新,道不拾遗,山无盗匪,人民富足,家给人足。最重要的是,大秦有你们这些勇猛善战的锐士!你们,是我大秦东出的底气!”
秦君高举穆公剑说到:“秦军将士们,建功立业,得赏进爵,就在今朝,让我们一起拿起手中的武器,一雪前耻,夺回河西!”
将士们听到秦君之言,眼含热泪、斗志昂扬、恨不得立马上战场,他们齐声高唱《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慷慨激昂的战歌,满溢着他们的想要上前线杀敌的英雄气概。
响彻天地之间的雄浑歌声,伴着声声战鼓,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隐隐几阵春雷过后,庞城下起了雨,雨幕如烟似雾,遥遥望去,屋舍、旌旗、树木,都只剩下一些朦胧的轮廓。
庞城河畔方冒出来的新绿,在秦君铁骑之下被踏的奄奄一息,有些侥幸逃过一劫的还未来得及喘息,又被后边的浩浩荡荡士伍踏在脚下,直接粉身碎骨的被碾碎在泥里。
在烟雨的掩映之下,秦军悄然进发,河面之上舟船连城一片,随着军旗的挥舞,秦军将士有序登船。
张大作为弓.弩营的先锋,带领弓箭手上了第一批快船。大河汤汤,波浪翻滚,舟船如箭矢一般急速向河对岸进发。
魏军显然也做好了防备,床弩列于阵前、弩床两侧是弓箭手,后边则是装备精良的魏武卒。
“报,秦军船只已到河中。”魏军探子飞驰而来,说到。
魏国主将魏错在战马之上眺望河西,听到探子来报,当即下令:“用强弩!”
旁边的副将魏林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骂道:“这天杀的秦军,挑在雨天渡河,也不怕这大浪掀了他们的船!”
魏错冷冷说道:“这是怕我们火攻,不过,即使不用火攻,我们强弩也可一箭洞穿他们的舟船,让他们有来无回!”
眼看秦军船只越来越近,魏军战鼓声起,号角声响。
刹那之间,强弩齐射,那弩箭仿佛带着万钧之势,裹挟着风雨直刺秦军。
秦军战鼓如雷,士伍们在指挥之下极速滑动船桨,调转着行船方向,躲避破空而来的弩箭,虽做着躲避,但速度依旧不减,乘风破浪,直冲东岸而去。
然而秦军行船再快,也比不过弩箭,能躲过魏国劲弩的不过一半,剩下的船只有的被弓弩直接洞穿,河水陡然灌入船中,有的甚至被弩箭直接射裂,船体倾覆,直接被河浪卷走,不过转眼之间,百余艘快船只剩一半。
张大望着河水中被裹挟而下的同袍,目眦欲裂,大叫道:“冲!杀向对岸!”
卫辽也是红了眼,额头青筋暴起,如铁的双臂快速划着船桨,恨不得立马冲杀上去,生啖魏军。
接着第二波弩箭射了过来,因为距离的靠近,这波箭势更加猛烈,力量也更加强劲。
一个不备,卫辽被弩箭射中左臂,那长箭在洞穿了臂膀之后,竟直直插入船板之上,张辽也被那箭势带翻,倒在船上。
卫辽痛的呲牙,但是右手还牢牢攥着船桨,旁边的士伍立马接过,继续划桨。
身侧的黄立一手扶着张辽,一手顺势将弩箭拔出船板,卫辽右手捂着左臂,疾呼道:“把箭给拔了。”
黄立大惊:“此时拔箭,你这左臂就废了。”
“此时不拔,命也要没了,拔!”他咬牙吼道,说罢拿出怀中的一颗药丸,立马吞下。
“那好,拔下我为你包扎!”黄立双手握住那沉重的弩箭,用力拔出。
箭矢拔出之时,卫辽的左臂血流如注,他那如钳的右手也捂不住喷涌而出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船板瞬间血红一片。
黄立撕下一片布条,在颠簸的船上跌跌撞撞得给卫辽包扎。
“快,马上要到岸上了!”张辽催促道。
波涛滚滚
黄立刚给卫辽包扎好, 就听到张大命令,“弓箭手,准备!”黄立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位置, 拿弓,搭箭,拉弓,瞄准。
“射!”随着一声令下, 黄立射出箭矢。随着秦军快船上弓箭手的进攻开始,魏军也开始防御。
看着河东岸射过来的黑压压箭矢, 黄立心头一紧。魏军弓箭手在河岸列阵, 一眼望不到边,跟他们秦军不同的是,魏军弓箭手前方还有盾手掩护。
秦军的第一批快船经过强弩的攻击, 剩下不到一半。仅剩的这些快船,在魏军强势防御下艰难向前。
那流箭刷刷落下,有的落在水里, 有的钉在船上, 也有的击中船上的士伍。
波涛滚滚声中, 混杂着箭矢哗哗落水声, 击中船板的咚咚声,还有士兵吃痛的叫喊声。不过须臾之间,黄立这艘船上就有五六人受伤。
黄立的身侧是刚才接过卫辽船桨的士伍,此时的他已经倒在船上,那箭矢直直的插在心口, 血顺着箭尾滋滋往外流。
在黄立抽箭搭弓的间隙, 他看见卫辽将右手的血往身上一抹,然后拾起船桨咬牙往前划着。张辽那左臂包扎的布条, 早已被血液浸湿,左臂无力地耷拉着,血顺着指尖直往下滴。
此时这条船上只剩下几人,黄立心里扑通扑通跳着。随着号角声响,他如之前千万次训练那般,稳稳站着抽箭、搭箭、拉弓、瞄准、发射。
流箭从他身侧穿过,他脚步未移,只是用余光看到第一批的快船这时只剩下几十艘。绝大多数连船带人都被河水卷走,就在眼前,波涛滚滚中,还有士伍在水中绝望地挣扎。
他看着东边渐近的河岸,也看到了一丝希望,心想,只要完成他们先锋任务,给后边的秦军争取更多的时间,只要活下来多杀几个魏军,就能获得爵位。靠着这股信念,在飘忽不定的船上他安定如山,继续机械地射杀。
秦军的船只被弩箭击中,一只只沉了下去,此时听到张大的命令:“第二批快船已经跟上,所有弓箭手瞄准魏军床弩上弩手,射!”
随着张大一声令下,黄立当即转换目标,瞄准魏军弩手,那箭矢穿过魏军射过来的箭雨,划过一个弧线,最后直插一个弩手眉心。
随后魏军又有十几个弩手倒在弩床上,虽然接着又有弩手补上,但是这也给秦军争取了些许喘息的时间。他们的快船已经接近魏军河岸,行船也放慢了速度,等着第二批、第三批的快船跟上。
这时他听到身侧的卫辽气喘如牛,骂骂咧咧的,“疼死老子了,黄立,你把那弩手给我都杀了,也不知那个天杀的射的老子,等我上岸了,把他们都砍了!”
“我射中七个了,不知道有射中你的那个弩手没有。你把船给我把稳了,我能射的更准,给你报仇!”黄立手上不停,搭话道。
“行,这事交给我,虽然我左臂废了,我还有右胳膊,咬碎牙我也要抗到最后!”卫辽恶狠狠地说道。
河水东岸,魏军主将魏错正在看着河中战况。
“秦军快上岸了!”魏军副将魏林焦急地说。
魏错看着河岸附近寥寥几十艘船只,不屑道:“区区几百弓箭手,不足为惧,弩箭压制后方秦军船只,前方这些残兵弓箭手来击杀。”
魏林眉毛一皱,扬声道:“秦军先锋,箭法还挺准。”
魏错显然没把那几十艘船上的剩余秦军放在眼里,昂然道:“箭法再准,也不过几百人,抵不过我们魏军数千弓箭手。看着秦军的船只在他们魏军强弩之下,接连倾覆,除了前方那几十艘先锋,后边的堪称龟速前行,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渡河之战,何其难打,秦军攻到这边岸上,也要死伤过半,侥幸到了岸上,我们还有魏武卒。”魏错接着说道:“秦军新军勇猛是真,铁骑也不容小觑,但这次不是陆地战,而是渡河之战,他们没有任何优势,我们魏军定不会让他们上岸!”
就现在的情况,和他预料的一样,秦军还未到岸,就已经死伤大半,现在就连那先锋快船都在岸边徘徊,显然是被他们魏军吓得不敢上前,在他们如雨的弓箭下苟延残喘。
魏错看着秦军后边又来了几百艘快船,当即下令:“床弩对准后边两批,莫要让他们靠近,弓箭手也继续射击靠近的船只上的秦军。”随着他的命令下达,魏军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势。
魏错看着秦军第二第三批快船到了第一批的位置时,也折损了近七成。这三波快船上,每个船上剩余弓箭手都不超过十人,根本造不成威胁。
而且据他观察,后方的秦军船只被车弩强势压制下,行船缓慢,前方的二百余艘快船,也迟迟不敢上岸。他的眉毛舒展,心也放下大半,心道,虎狼秦军入了水,就如游鱼上了岸,也不过尔尔,只能垂死挣扎罢了。
“弩手,弓箭手全上,彻底扼住秦军咽喉!”他命令道。
魏林转头道:“将军,这样怕是不妥,还是留些守在城墙上,以免秦军上岸,我们可退守城墙。”
魏错嗤笑道:“此时弓箭营全部压上,弩手全力射击,秦军也上不了岸。你怕个甚,再说了,我们后边还有援军。”
魏林还想反驳说,但是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副将,又看将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就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心念道,或许真如将军说的那样,是自己太过谨小慎微了。
如今战况,秦军看起来确实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弓箭营全部到了阵前,开始集中发起攻击之时,那箭矢遮天,本就因为下雨而昏暗的天幕,此时更是不见光亮,宛若到了黑夜一般。
河水中央,一艘艘秦军大船稳稳向前。
“公子,魏军攻势太猛,此船不可再往前了,再往前就要到弩箭射程内了。”公子疾身边的亲卫说道。
公子疾看着前边上空密密麻麻的箭矢,还有破空而来的弩箭。手持长剑,命令道:“传令,让三三批弓箭手原处射击,另第一批连弩手全速前进,陷阵营跟上。让他们务必给骑兵营争取时间。”
号角声响,原本在河中的千余艘快船如箭般破浪前行,上边载着的是盾牌掩映着的重甲连弩手,还有未着寸甲的陷阵士,后边黑压压一片则是跟着载着战马和骑兵的大船。
此时雨下的更急了,秦军战鼓声连成一片,随着冲锋的号角,秦军船只有序地推进。插在船上的秦军战旗,在猎猎河风中发出哗啦呼啦的声响,春雨打在旗帜之上,还未来得及停留,又被随风翻涌的战旗抖落。
公子疾迎风立于大船之上,雨水打在他的身上、脸上,沿着盔甲,水滴成线。他目光依旧坚定,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分析这前方的战况。
这是秦军连弩营第一次亮相,定要打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有前方的弓箭手和魏军弓箭营对抗,魏军定会觉得后边的快船上全是陷阵士。
因为连弩营的士伍此时正在遁甲之后半蹲着,他们身背箭匣,手持连弩,蓄势待发,从前边看,只能看到他们身后站着的陷阵士。
对此一无所知魏错,看着将要登岸的快船,果真发令派出魏军陷阵营迎战。
“是否需要派甲兵迎战?”魏林问道。
“不过数千陷阵士,何必大动干戈。”魏错透过朦胧的烟雨,看着前方秦军快船上未着战甲的陷阵士说道。
魏林拧紧眉头,疑惑道:“总感觉有些怪,虽然看的不太清,但是看着快船之上有遁甲士,这秦军陷阵士,怎地还有遁甲护着?”
他觉得怪,实在是怪,若那高高盾牌是为了保护陷阵士,为何不让他们着战甲,因为盾牌保护的范围实在有限,大多数陷阵士都在盾牌外边,他们直直站在船上,只能拿着长剑劈砍着流箭。
可是将军好像不觉得这事奇怪,只听魏错分析道:“不着寸甲,是陷阵士的传统,这样能跑的更快,这次用盾牌保护,应该是怕我们魏军的弓箭,他们秦军是怕还未上岸,陷阵士死伤殆尽罢了。”
魏林听将军如此解释,也点了点头,好像有几分道理,毕竟是渡河战役,陷阵士不能直接冲杀过来,因为要渡河过来,用盾牌保护,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这样可以一定程度减少伤亡。若真是如此,魏军派陷阵营的迎击,绰绰有余。
就在魏林和魏错谈话之间,秦军的陷阵营已经登岸。只见秦军陷阵士们持剑跳下快船,迎着箭雨冲向他们这边,迎上他们的陷阵营,两军打在一团。和摇摇晃晃渡河而来晃得晕乎乎的秦军不同,魏军的陷阵士们个个精神抖擞,剑剑入骨,秦军的陷阵士一个个倒在他们魏军的剑下。
“看我说派我陷阵营足以吧,虎狼秦军,不过如此。”魏错讥讽道。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秦军陷阵士的身上,至于船上的手持盾牌的秦军,他们直接忽略了,所以他们也未注意到持盾的士伍也悄悄下了船,缓慢挺进着。
魏军陷阵士见秦军陷阵营的士伍即将死伤殆尽,喜上眉梢,扬着带血的铜剑欢呼着,咆哮着,近乎虐.杀的方式,屠戮着秦军士伍。
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不远处,危险正在靠近,高高的盾牌之后,遮挡着的是何等杀器。
连弩锋芒
就在魏军陷阵士们洋洋得意之时, 突然就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短箭击中,在他们倒下之时,看到了短箭的来源。
原是那秦军盾牌之后, 突然冒出许多的弩手,手上拿的不知道是什么弓.弩,竟然可以不用换箭接连发射。
跟陷阵士一样毫无防备的,还有魏军的弩手以及弓箭手, 在他们还在射击河中的秦军之时,就被铺天盖地的短箭射中, 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倒下一片。
战势突变, 不过眨眼之间魏军床弩上的弩手全部倒地,弓箭手也死伤过半,魏军前阵乱成一片。看着陡然发生的变故, 弓箭手们也不再按照命令攻打河中秦军,转向射击在盾牌后的弩手。
魏林大骇,“将军, 秦军竟有弩手上岸!”他打马疾驰而来向魏错汇报。
魏错也注意到了阵前的骚乱, 厉声道:“派骑兵冲阵砍杀, 弩手和弓箭手继续射击河中秦军。”
然而, 似乎已经晚了,因为他发现不过片刻,河中的秦军船只已经直逼过来,此时到来的不仅有载有弩手的快,还有载有骑兵、步兵的大船。
魏军全面迎战的号角吹响, 后方魏武卒也提前出战, 他们身着三重甲,腰佩铁剑, 手持长戈,背负弩箭,方阵出动之时大地也为之震颤!
魏武卒,这支魏国的精锐重装步兵,在战场上曾经是战无不胜的神话,他们曾在吴起率领下,历经几十场战役,攻下函谷关,占领秦国的河西之地,威震列国、名动天下,是何等的辉煌。
而今,还是这片土地,还是面对秦军,他们再次出战!不同于之前的攻城略地,此次是防守之战,魏武卒个个精神奕奕,做好准备迎击!
河水之畔,秦军的第二批弩手已经登岸,在盾牌保护之下,于魏军侧翼开始攻击,第一批的弩手则继续在魏军正面迎击。
张大也带着弓箭手先锋下了船,在连弩手后边配合。连弩虽然没有弓箭射程远,但是发射速度极快,装一次箭矢可十矢连发,虽只有数千连弩手,但是威力却敌万人,尤其那弩箭上淬毒,杀伤力惊人。
连弩对上传统弓箭,可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魏军在连弩的强势攻击下折损过万。
樗里疾此时率领先锋步骑列阵于岸,只见他神情肃穆,手中长剑寒气逼人。追风今日也格外兴奋,下了船后就打着响鼻。
骑兵营在他的身后整齐排列,手持长剑,气势如虹,只待一声令下。步兵营的士伍在在后边也红了眼,他们看着眼前的魏军,恨不得立刻冲杀过去。
见魏军前军溃败,魏武卒方阵向前挺进,樗里疾长剑向上空一劈,发起进攻的号令。
“呜呜,呜呜……”牛角声声,是秦军骑兵进攻的号角。
“咚咚,咚咚……”战鼓急促,是后边步兵冲杀的信号。
战马嘶嘶,杀声震天,秦军铁骑如疾风般刺入魏军的方阵,步兵营的士伍也跟随着骑兵战阵冲杀过去。
樗里疾带着其中一队率先冲杀进魏武卒方阵,毛色黑亮的追风飞驰,终于再次回到战场,它嘶鸣着带着樗里疾左冲右突。
樗里疾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长剑,在飞驰中劈砍而过。刹那间,剑如闪电,戈似流星,剑戈撞击之间,似有火星飞溅,惨叫之下几人被斩于马下。
雨此时下的更大了,本是绵绵春雨,此时却罕见地有几分疾风暴雨之势。
他手中的长剑由冷白变成鲜红,血水顺着长剑的挥舞飞溅。遒劲有力的追风配合着樗里疾,在方阵之中鏖战,黑的发亮的皮毛在血水之中宛若枣红,后又被雨水冲刷,透明的雨水混着和鲜红碾入泥沙。
秦军骑兵疾风暴雨般将魏武卒方阵冲破,步兵紧随其后,以合围之势将其困在其中,逐步绞杀着魏武卒。
秦军步骑结合,相辅相成,彻底打破了魏军的防守,曾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魏武卒,在秦军摧枯拉朽般冲杀之下艰难抵抗,生机渐失。
正在魏武卒和秦军苦战之时,魏军号角声响。回头一看,原是魏错带领大部退守城墙,剩余小部分骑兵被魏林带领着和秦军抵抗。
秦军战鼓声响,樊将军率步骑追击魏军,樗里疾则留在此处继续围杀魏武卒。
魏林手持长剑,虎目圆瞪,叫喊道:“公子疾,今日我们便决高下!”
樗里疾夹紧马肚,冷声道:“去年一战,让你侥幸逃了,今日,不会如此幸运了。”
魏林大怒,举剑纵马,直直向樗里疾冲来,樗里疾跃马迎击,两人往来驰骋,大战十几回合,最终魏林不敌,被樗里疾一剑斩于马下,身首异处。
魏军士伍见副将被斩,目眦俱裂,奋勇抵抗,然力量悬殊,还是被秦军绞杀殆尽。
遥望东方,樊将军带领的队伍正在攻城,秦军士伍前赴后继,一个个爬上云梯,上边的人被滚石砸下,被弩箭射下,被火油焚烧落下,后边立马有士伍跟上,粘腻的火油混合着血水在云梯上滴答而下,城墙之下秦军尸体成山。
溃败退守城墙的魏军对上战心烈烈的秦军,即使是占据高处,还是没有扛过宛若虎狼的秦军迅猛攻击,尤其是对方还有连弩的加持,魏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城墙之上,魏军战旗被秦军劈砍而下,跌落城墙之下,落在秦军尸首之上。
城门被秦军从里侧打开,秦国步骑直入城内,战马奔腾之下,城墙上的土都被震颤簌簌地落下烟尘。樗里疾也带着所率步骑冲杀进去,和城内的魏军拼杀。
秦君此时正和商鞅以及上将军百里毅在楼车之上观战,此时又有探子奔来:“报——,魏国援军距离此处不足十里!”
“援军有多少?”秦君问。
“约两万人!”探子答道。
上将军百里毅沉声道:“樊将军和公子疾在城中剿灭剩余魏军,我率剩余步骑迎击魏军。”
“待此处战局结束,立马前去助你。”秦君道。
“嗨!”百里毅提戈上马,率兵东去。
城内魏军还在负隅顽抗,秦军士伍一个个杀红了眼,看见魏军立马撕咬上去,曾几何时,这里也是秦国土地,后来,被魏国屈辱地夺去,今日,他们终于从魏军手中夺了过来。
一雪前耻,收复河西,是几代人的夙愿,也是刻入秦军骨髓的信念,今天终于能够如愿!
河水汤汤,烟雨茫茫,此时河中有百余艘船只正稳稳驶来,上面载着的正是急救营的千余名后勤士伍、军医营的百余名医士还有一批后勤士伍。
徐瑾瑜立于船头,焦急地看着前方,“师傅,君上传令让我们渡河,是不是说明我们秦军赢了?”
“应该是吧,即使还未结束战局,应该也胜券在握。”项老太医拉了拉身上的蓑衣说道。
徐瑾瑜愁眉紧锁,抱着双臂在船头踱着步子,项温忍不住说道;“师妹,你就别来回走了,本就晕船的我看着更是眼晕。”
“就这么近的距离,你也好意思说晕!”徐瑾瑜揶揄道。
项温本就目眩,又被师妹一怼,回击道:“还说我呢,不就是公子上战场了么,看把你急的,坐立不安。”
徐瑾瑜被戳中心事,呢喃道:“战场刀枪无眼,我怕。”
“你怕个甚,公子身边的亲卫吃干饭的?会让他出事?”项温实在是难受,索性坐到船板之上。
听师兄如此说,徐瑾瑜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但不亲眼看到他无事,依旧放心不下,蹙眉道:“万一呢?”
项温的头靠着船舷,仰头看着一脸愁容的师妹,终是软了心,叹息道:“师妹,不会有事的,公子是难得的文武双全之人,莫看他在你面前温文尔雅,在战场上可是悍勇无比的。”
“果真如此?”她又问身边的小风。
小风手握大刀,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听郯明说,公子战力跟樊将军不相上下,公子跟樊将军曾经比试过,樊将军输了的。”
项老太医也搭话道:“公子疾虽不如公子华武力强悍,但是也是军中翘楚,在军中威望也是靠着一场场仗打下来的,大秦的公子,都是在战场上浴血拼杀成长的。”
“那我就没那么担心了。”徐瑾瑜遥望东方说道。
虽未见过他在战场上拼杀的模样,但是如师兄所说,樗里疾定不是只有温文尔雅的一面,他毕竟是大秦的公子,一个十四岁就上战场的公子。
虽然在她面前总是风光霁月的模样,甚至还会跟她哭鼻子,惹急了才会露出霸道的一面,但是这不过是他柔情的一面罢了。
即使不愿深想,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双曾温柔抚摸她脸颊的双手,也曾沾满了鲜血,此时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或许还在挥舞着长剑无情砍杀。
作为秦人,他不得不战,作为秦国公子,他不能不战,她现在惟愿:他能平安。
片刻之后,船只已经靠岸,后勤士伍抬着军需物资下船,急救营的士伍和军医营的士伍也陆续下船。
徐瑾瑜也扶着项老太医
銥誮
下船,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她看着河岸上遍地的尸体,脚踩着血泥,还是心灵受到极大震撼。
下了大半日的雨终于停了,但是天还是阴云遍布,下船后徐瑾瑜将斗笠和蓑衣脱下,摸着被雨水淋湿的衣袖,不禁打了个寒战,冬日的寒冷此时还未完全散去。
继续往前,她感觉周身被污浊的气息包围,没有了雨水的冲刷,河边污泥的臭味混着和血液腥味蒸腾而上直冲鼻腔,她看着遍野横尸,几欲做呕。
小风见状立马扶着她,担心地问:“小姐,可是不适?”
徐瑾瑜强稳心神,捂着鼻腔道:“无碍,我们快到前边吧,救治伤兵要紧。”
“嗯,我们快到前边,说不定还能看到公子。”小风应道。
大获全胜
战鼓声中, 后勤的士伍将军医营还有急救营所有物资运下,并且按照秦君的安排,在城外一片宽阔之地扎营。
一方面此处靠近秦君观战所在的楼车之处, 有司马骁带领的几千精兵守卫,十分安全,另外这里几乎是刚才战役的中心,方便伤兵的运输。
徐瑾瑜抬头看着楼车上的秦君, 不由得有些紧张,正好此时秦君转身, 似是在看着他们扎营, 时不时还跟旁边的商君讨论者,她的胸口跟揣了个小兔子一样,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城内传出胜利的号角声, 她立马回过神,赶紧和运庵兴一起继续安排着急救营的事务,城中战斗结束, 意味着可以立马进去救治伤兵, 早一点救治, 就多一分存活的希望。
急救营的士伍十人一组, 从河岸开始一直向东,找寻幸存的秦军士伍。伤势不是特别重用担架抬到急救营进行安置,伤势严重的简单处理后抬到军医营,由医士进行救治。
急救营的帐篷前,徐瑾瑜和运庵兴两人忙的满头是汗, 他们对抬回来的士伍再逐一诊断, 按照伤势的配备对症的丹药,然后再抬到相对应的营帐进行后续治疗。
急救营的营帐上, 各挂着不同的木牌,比如“箭伤救治”、“箭伤疗养”、“刀剑外伤救治”、“刀剑外伤疗养”、“内伤救治”、“内伤疗养”等等,急救营的士伍将受伤的士伍在救治处进行包扎,分配丹药,治疗结束后再将他们带到疗养处进行统一的安置。
正在她蹲在地低头在为一名士伍号脉之时,感觉身边突然多了几人,抬头一看,竟然是秦君和商君,他们不知何时来了此处。她心头一跳愣住了,身侧的运庵兴看徐瑾瑜呆在原处,立马扯她衣袖也让她行礼。
秦君看他们有些手足无措,抬手道:“不必多礼,救治伤兵要紧。”说罢便站在他们旁边,和商鞅边看急救营的状况边讨论着什么。
徐瑾瑜稳定心神,继续凝神为士伍号脉,默默地在心里说,淡定,放轻松,就当是领导视察,只不过这个领导大了一些而已,淡定一些。
给了自己几轮心理暗示,她的小心脏也不扑通那么快了,给士伍诊脉也恢复了之前的速度,这一忙便是两三个时辰。
在此期间秦君在急救营查看过后,和商鞅一起去了军医营,等再次回到急救营这里,项老太医也跟在秦君身侧。
此时项老太医跟秦君介绍着军医营的情况,“方才军医营主要医治的是内伤以及重伤的士伍,急救营医治的是轻伤的士伍,这样分类来进行诊治,可以有效利用现有的人力,提升救治的效果。”
秦君看着井然有序的急救营,士伍们被妥善的分类安置,称赞道:“不错,”然后话锋一转,“那个女医就是你的徒弟徐瑾瑜?”
项老太医顺着秦君的目光,看着不远处正在给士伍号脉的徐瑾瑜,眉眼一笑,“正是,急救营就是她提议组建的,那本伤兵急救指南也是她写的。”
“研制的金疮药,止血丹也是极为有效,你这个徒儿,要超过你这个师傅了。”秦君调笑道。
商鞅立于秦君左侧,说道:“不仅医术高超,设计的连弩此战也作用极大。”语气中满是欣赏。
秦君哈哈一笑,爽朗道:“商君说的对,徐医士是个大才,不仅医术高超,还懂的颇多,秦国之幸!秦国之幸啊!”
徐瑾瑜此时正全神贯注地低头给一名士伍针灸,对于秦君和商鞅对她的夸奖一无所知。
这时马蹄声声,她抬眼一看,便见一群人马浩浩荡荡而归,其中还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只见他翻身下马,然后扬声道:“君上,此战大获全胜,魏国援军在岸门被我军全部歼灭,魏军主将魏错被俘。”
是公子疾,她立马起身,然蹲的时间太久,突然起身头立马一阵眩晕,不由得一个趔趄,将要倒地之时被守在旁边的小风麻利地扶住。
小风压低声音问道:“小姐,可是不舒服?”
徐瑾瑜扶着额头,“无事,起身太快了。”稍稍站定后她的目光便继续寻找那让她牵肠挂肚之人,他方才说秦军胜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受伤。
而在秦君面前的樗里疾,方才也看到了徐瑾瑜要摔到的那幕,下意识地想朝这边挪,看到小风将她扶起后才急急刹住脚步。
穿过层层护卫,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处,她的担忧、她的欣喜尽数落入他的眼中,樗里疾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告诉她无需担心,然后她展颜一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着针灸受伤士伍。
樗里疾也收回视线,继续跟秦君汇报,“魏错见魏军溃败,带着亲卫想要突围逃跑,被我擒住。”
“听说魏军副将魏林也是你斩杀的?”秦君看着脖颈还带着些血渍的樗里疾问道。
樗里疾嘴角翘起一丝弧度,沉声应道:“是。”
秦君展颜一笑,重重拍了拍樗里疾的肩膀,“不错!此战有功!”他这几掌拍下去,樗里疾没忍住皱了一下眉。
秦君见他吃痛,视线下移,只见樗里疾上臂衣袖碎裂,粗糙缠着的布条已经渗满了鲜血,和那暗红的衣袖一个颜色。
他眉毛一皱,“疾儿受伤了?”语气中透着些焦急,然后他又后退一些,上下打量着眼前满身血污的儿子,有些心疼地问:“可还有他处受伤?”
“只是一些小伤,无碍,公父无需担心。”樗里疾笑盈盈地说道。
秦君经过见樗里疾除了上臂那处伤,小臂,小腿还有几处伤口,叮嘱道:“郯明,带公子到旁边营帐,让医士给治疗一下。”
“我去给公子包扎吧。”项老太医说道。
秦君说道:“也可。”
“那我去去便来。”樗里疾应道。
“包扎好后,你便歇息吧,战后之事有上将军、樊将军他们。”秦君看着眼中含光的儿子,嘱咐道。
樗里疾临走前说道:“那好,有需要儿臣的,我立马过去,此等小伤不妨事的。”
秦君看着健步如飞的樗里疾,目光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女医身上,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然后吩咐道:“商君,上将军,樊将军,我们回幕府商议后续事宜。”
待秦君他们离开,急救营外边又空旷了起来。
徐瑾瑜已经为士伍针灸完毕,被小风扶着起身。
“小姐,公子和项老太医来了。”小风高兴地说。
此时项老太医在营帐门口招呼道:“瑾瑜,你过来给我帮忙。”
樗里疾见徐瑾瑜过来,方才还走的健步如飞,此时竟立马搭上郯明的肩膀,慢悠悠地往帐内挪着。
项老太医无语地看着他表演,心道,还好这个营帐是专门空出来的,帐内没有伤兵,不然若是被他人看见他这般模样,那估计要震惊掉人家的下颌。
郯明可没想那么多,还以为他伤势严重了,扶着他焦急地问:“公子,可是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徐瑾瑜进了帐中,便是听到的这句,然后她看着樗里疾浑身是血,衣服还破破烂烂的,胳膊上,腿上都被包扎着,那布条早已被血渗透,此时他正被郯明扶着坐在榻上。
这就是他给她的眼神,说自己无事,让她放心?大骗子!浑身血刺呼啦的,也叫无事!
“小风,去端开水,还有净帕过来。”她说道。
此时郯清也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徐瑾瑜接过衣服,放到了旁边,担忧道:“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樗里疾蹙眉道:“那魏军忒凶猛,尤其是那魏武卒太难打,还有那个魏林、魏错,都太凶了,一个个身手了得,你看,我这胳膊就是被魏武卒还有魏林砍的,”然后他又委屈巴巴的一指腿上的伤口,“还有这腿,是被魏错伤的。”
身侧的郯明此时一脸震惊,心想道:公子,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在战场上你可不是这样的啊,咔咔乱杀。
人家魏武卒是割了你小臂一下不假,但是你横扫一片呐,那魏林,确实是个悍将,砍了你上臂一刀,可是你把人头给削了,还有那个魏错,人家带着亲卫突围,生生被你追了好几里生擒了。
在战场上受伤连哼都没哼一声,方才在君上面前也是说“不过是小伤而已,无碍。”小师傅没来之前,还走得健步如飞,怎地小师傅一过来,就突然虚弱上了?
难道是,公子的又一计?
嗯,很有可能!上次是美男计,那这次是什么?
苦肉计?
看小师傅一脸心疼的样子,好像小师傅又中计了,好吧,小师傅果然好骗。
徐瑾瑜没有见过樗里疾在战场上的样子,所以对他说的可以说是十分相信,毕竟她今日看到那么多的受伤的秦军,而且战场上还有那么多战死的将士。
魏武卒,乃是魏军最为强悍的精锐,魏错和魏林都是魏军的将领,肯定也是战力强悍,他跟他们对战,肯定是极为凶险,这身上的伤口,着实让人看着心疼。
她眼中不禁泛起泪花,嗓音有些发紧,“我先给你清理伤口,然后让师傅给你上药,包扎。”
“好。”樗里疾温柔道。
若是问他痛吗?伤口肯定是痛的,但是在未见到她之前,他还云淡风轻,见到她之后,他便觉得这伤似乎有些难忍了,想要她的关心,她的体贴。
或许这就是母亲之前所说的,有依靠的感觉吧。
下船被堵
第二日清晨, 太阳终于出来了,阳阳初照,温暖而不刺眼, 洒在在河中,波光粼粼。
徐瑾瑜立于船上,望着波涛汹涌的河面,感慨万千, 这条河,就是后世所称的母亲河, 黄河。
昨日, 这里还进行着渡河之战,河水奔流不息,历史的车轮继续向前,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这条河依旧雄浑壮丽。冲积而下的平原,成了肥沃的土地, 奔流不息的河水, 滋养着万物, 也孕育着华夏文明。
还记得, 之前她曾和家人循着黄河的方向,一起旅行。
他们一起去过青藏高原,在青海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纪念碑前,咧着嘴,比着耶, 一起拍下有些傻傻的打卡的照片。
他们一起去过乾坤湾, 登上乾坤亭,看那黄土群峦, 大河九曲十八弯,坐着羊皮筏子,体验那原始的渡河方式。
他们一起去过壶口瀑布,站在观景台,赏那“涌来万岛排空势”,听那“卷作千雷震地声”。
他们一起去过小浪底,一起看水库泄洪排沙之盛景,一起品黄河大鲤鱼。
他们还去过黄河入海口,看那鸟类的天堂,一家人坐在岸边,看那日出日落,畅想下次旅行。
经历近日种种,她迟迟不能入睡,困极之时,终得入眠,午夜梦回,就是梦到那次次的旅行。
曾经哥哥还曾跟她吐槽,说难得挤出时间去旅行,不知道为何父亲钟情于黄河,当时的她还点头附和,说确实有些单调。
然而此时,她觉得那有些无聊的旅行,那些有些傻傻的照片,此时却无比珍贵。
黄河此时还只是叫河,但是千年之后,它虽然名称变了,可是依旧还在。行船在波澜壮阔的黄河上,看着滚滚而流的黄河水,她有种跨越时空的感觉,似乎这里,也成了她跟家人唯一的纽带。
“小姐,老太医找你。”此时传来张野的声音,也将她的回忆拉回。
她转过身子,走向船舱,项老太医见她过来立马招手让她过去,“瑾瑜,今日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你随我和项温一起回咸阳。”
她惊讶道:“这么快?我不用留在这里么?”
“不必,轻伤的士伍会随大军一起撤离,重伤的士伍留在庞城,军医营的医士不会全部都走,还是会留一部分在这里。”项老太医接着说道,“另外,君上昨日跟我说医塾要着手开建了,听说你不愿去太医署,便命你随我一起回咸阳,将来去医塾。”
“君上还说什么了?”徐瑾瑜接着问。
项老太医笑蔼蔼地说:“昨日在急救营,秦君和商君都称赞你了,君上夸你是个大才,超过我这个师傅了,医术高超还懂得多,乃大秦之幸。商君对你也颇为欣赏,说你不仅医术高超,设计的连弩在此战中也发挥着极大作用。”
徐瑾瑜喜笑颜开,还有些不太相信,“师傅,他们果真如此夸我?”
项老太医想到这个扬起的嘴角怎么都收不住,骄傲道:“当然,秦君和商君的夸赞,我记得尤其清楚,秦君还说要给你封赏,你就等着吧。”
徐瑾瑜开心地蹦了起来,拉起小风的手笑道:“小风,你听到了吗?我要暴富了!有封赏!真的有封赏!”
小风看她开心的奔奔跳跳,也笑咧咧地随她一起蹦跶。心道,小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尤其是前几晚,总是睡得很晚,睡着之后还会梦呓,有时候做着梦就哭醒了,好像是梦到了伤心的事情。
醒来之后,她问小姐梦到了什么,要不要熬些安神汤给她喝,她只是摇摇头,说不必,只是梦到一些往事罢了,还说无需喝安神汤,喝了就梦不到了。
她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还想梦到让她流泪的事情,但是看她每次醒来后泪中带笑的样子,大概那些往事也是值得回味的吧。
今日小姐这么地开心,她也由衷地为她欣喜,小姐实在是太累了。自从她跟着小姐,几乎没见她闲过,总是把一天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忙的不行,回到咸阳之后,如果秦君再给小姐封赏,那小姐应该就不用这般辛苦了吧。
“船靠岸了,该下船了。”此时张野在船舱外提醒道。
徐瑾瑜当即扶着师傅下船了,刚到渡口,就见岸上有一群士伍在前边聚集,他们有的吊着胳膊,有的缠着肩膀,有的单腿站着,另一条腿夹着木板,应该是骨折了,最严重的,是一个躺在旁边的担架上,身上包的跟个蚕茧似得。
而且这群人见他们下船,立马朝他们这边涌了过来,徐瑾瑜吓得拉住师傅止住了脚步,心肝一颤,紧张道:“师傅,不妙!我们也没得罪人吧,怎么下船就被堵了呢?”
项老太医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怕。”随后扬声问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那些士伍竟扑通一声跪下,齐声道:“谢医士救命之恩!”然后还哐哐哐磕起了头。连那个担架上包的像个蚕蛹似得黑见也侧起身子,大着肿着的嘴巴说:“谢谢徐医士!”
徐瑾瑜哪见过这阵仗,立马上前和师傅一起扶起他们,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无需这般的。”
此时吊着胳膊的张辽扯着嗓子道:“听说那些丹药是徐医士研制的,我这左臂中了弩箭,吃了分给我们先锋的止血丹,捡回了一条命,本来以为这个胳膊要费了,军医营的白宁给我用了金疮药,说还能保住,听说军医营很多人要走,怕徐医士也走,特等在此处感谢。”
旁边肩膀绑着布条的黄立也说道:“我也是,我的胸口中了一箭,原是想着活不了了,吃了止血丹,嘿,竟然没有死。”
随后一个瘸着腿的人挠着头道:“我是王二,不知道徐医士还记不记得。”
徐瑾瑜看着那个熟悉的面孔,“当然记得,来河西路上我们同行的,江平说夸自己的女儿乖时,你说小娃娃烦人的紧,还说你有个比你小十来岁的弟弟,小时候家里人去田里干活,你总要看他,总是爱哭烦人的紧。”
“是的,徐医士记性真好,这还记得。”王二道。
徐瑾瑜见到熟人,不禁问道:“江平如何了?之前他来军医营找过我,说跟你一个营,还笑呵呵地说此战后他便可以归家一次,他那女儿应该会叫爹爹了。”
王二低下了头,喃喃道:“江平大哥,他回不去了。”
徐瑾瑜听到这个消息,笑容也凝固了,心揪成一团。
在军营,除了军医营的医士,她认识的人不多,江平算是一个,另外还有邻居徐诚,原在登记处曾帮她找徐诚的甘英,还有和她一起制作连弩的张大。
张大和徐诚她昨日在急救营见了,受了些轻伤,至于甘英还有江平,她在急救营没有见到,本以为他们是没有受伤,没想到今日便听到江平战死的消息。
昨日看到战场上那么多战死的士伍,因为并不认识,所以她只是心痛,晚上会回忆起那惨状,辗转难眠。可是如今知道自己熟悉之人死在战场,心情却沉重许多,那心像是被刀扎着一般,酸、麻、疼。
良久的沉默之后,躺在担架上的黑见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他撑着胳膊,侧躺着身子道:“徐医士,今日是跟你道歉的。”
见徐瑾瑜一脸茫然,他接着解释道:“我叫黑见,原来步兵营的,后来被罚去了陷阵营。昨日一战,我身重数剑,原想必死无疑,没想到被急救营的抬了回去,还是项老太医亲自救的我。”
听他这般说,在场的士伍也了然了,被罚去陷阵营的就那几个,李田、李纨、黑见等几人的名字在军中无人不知。
他们几人被罚的原因,军中的人也都知晓,军中公告说的是,他们扰乱军纪,私自斗殴,合起伙来殴打同营的士伍徐诚。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们为何会跟徐诚起冲突,还有为何会被公子疾的亲卫直接带走。
吊着胳膊的张辽听说他便是黑见,不屑地哼了声,然后朝他旁边啐了口唾沫。
他打心眼里觉得,黑见几人,胆大包天还没脑子。作为一个小兵,竟然敢公然非议公子疾。作为一个大男人,用那般侮辱的话来说徐医士,不巧还被人家邻居徐诚听到了。
而且,徐医士的邻居大哥听到那些污糟话,听不下去站出来反驳你们,你们过完了嘴瘾就别再说了呗,嘿,还一起把人打了一顿,那可真是没有脑子,此等狂妄又蠢笨之人,给罚去陷阵营,不亏!
旁边的王二也剜了他一眼,冷笑道:“哟,那你还真是运气好啊,这活下来还能领军功呐。啧啧,要说啊,某些人脸皮比那城墙都厚。”
然后他哼了声接着说道:“唉,也不知道是谁,各种说人徐医士是非的。呵,要我说啊,那些人要硬气,就硬气到底,宁死也莫要让急救营的人抬,莫用止血丹,金疮药呐,也莫要人家师傅救。”
黄立和张辽听王二阴阳怪气的话,不由地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张辽更是不怕事儿大,“你是会说话的,我爱听,我嘴笨,会说你多说点儿。”
黄立也附和着点头,张野和小风则是站在旁边努力憋笑,心道,这个几个人还真是有人点火,有人添柴,还有人拱火的,配合的可真好,也真解气。
黑见此时羞得本就肿着的脸更是红的跟火烧似得,恨不得立马钻到地缝里。
回到咸阳
黑见想到, 一同被罚去陷阵营的几人,除了他之外,还是一直愤愤不平, 私下骂骂咧咧,消极训练。
他自从到了陷阵营,就不同他们一起了,埋头训练, 他认为陷阵士虽然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但是只要够强大, 就有活下来的希望, 还能立功。
他们几个死在了战场,自己还是幸运的,活了下来, 还被救了回来。虽然他也觉得跟人道歉很丢人,但是想到军医营的医士对他态度冷淡,想到他还需继续留在庞城养伤, 还是硬着头皮来道歉了。
“之前是我不对, 是我有眼无珠, 胡言乱语, 这次能活下来多亏了徐医士,还有项老太医不计较之前之事,我今日正式向徐医士道歉,请你原谅我。”说罢就要起身下跪。
徐瑾瑜赶紧阻止道,“别别别, 你还是好生躺着吧, 可别把伤口扯裂了,我师傅好不容易救的你, 可别再折腾了。”
以德报怨她做不来,俗话说的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她对这个黑见也不想给什么好脸色,更不会笑着跟他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这话她说出去堵心。
她语气寡淡道:“我又不是金饼,不可能让天下之人都喜欢我,我只管做好我认为应该做的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自由公断。”
话音刚落,王二立马扬声称赞:“徐医士,医德高尚,医术高超!妙手丹心,治病救人!”
黄立接着说道:“徐医士,武术高强!太极剑法,精妙无比!太极拳法,虎虎生风!”
张辽听别人都开始夸,苦思冥想他说个啥,然后眼神一亮,吼道:“徐医士,武器大师!研制连弩,十分厉害!”
徐瑾瑜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的夸,还是如此这般的赤裸裸的高声赞扬,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着说道:“谢谢,谢谢各位的称赞,你们可别夸了,再说我都有些飘飘然,要飞到天上去了。”
随后她说道:“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各位勇士好好养伤,珍重!”
“老太医慢走,徐医士慢走。”张辽几人挥手告别——
来河西之时徐瑾瑜是孤身一人出发的,从河西归去时则是热热闹闹,同行之人有师傅、师兄、小风、张野,还有偶尔过来凑热闹的郯明。
她问郯明怎么不跟在公子身边,他压低声音说,小师傅,你不知道,我可怕君上了,公子一直伴在君上左右,我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可把我憋死了。
她听郯明如此说,也是感同身受,其实,她也挺怕的,那可是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之人呐。
一晃几日过去,回去的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咸阳,根据师傅的安排,徐瑾瑜跟着他回家。
“我有一个孙女,叫项秋,跟你同岁,你俩可以一起玩儿。”项老太医进了咸阳城后跟她说。
项温也接着说道:“项秋跟个男娃似得,天天不得安生,是个会折腾人的,可别让她把温柔的瑾瑜给带歪了。”
徐瑾瑜听师兄竟然对她的评价是温柔,倒是新奇,“师兄,你觉得我很温柔?”她觉得自己有时候脾气蛮大的。
项温调笑道:“比起楚女,是有些脾气,但是比起秦国大多数女子,还是很温柔的,要是跟项秋比,那是极为温柔的。反正,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跟小风一样,很有力气?”她好奇地问。
项温听她这般说,打趣道:“你这么一说,还有点像,都爱舞刀弄枪,不过也有区别。小风说话温温柔柔,做事也有条不紊,那项秋,活像一个蚱蜢,上蹿下跳,没个定性,不知道这几年是否稳重些。”
“听你这么形容,倒像是性格极好的样子。”她评价道,也愈发想见这个叫项秋的姑娘了。
到了项家所在的那个巷口,她如愿见到了那个像个蚱蜢的姑娘。
那时他们一行人刚拐过弯,就见一个像风一样的姑娘冲了过来,嘴上喊着:“大父,大父!孙儿终于把你盼回来了。”话音刚落便立马扑到项老太医的身旁,狠狠地抱住
项老太医被她那一扑直接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哎呦,我的孙女,你大父我的腰快被你弄折了。”老太医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脸上则是堆满了笑。
项秋咧嘴一笑,“那孙女给大父揉揉,我会推拿。”说着便要给老太医揉腰。
“秋儿,休要胡闹。”此时走过来一个美妇,轻言细语道,身后还跟着一众奴仆。
待她走近之后,立马跟项老太医行礼,恭敬道:“见过君舅。”随后眸光流转,看向徐瑾瑜,“这位便是徐姑娘吧?”
项老太医拉着项秋的手,说道:“正是我新收的爱徒,瑾瑜,来,我跟你介绍,这个男娃一样的,就是我孙女项秋。”
项秋立马接话,跳到美妇身边,调皮道:“这个美人儿,就是我亲母,我那英俊的亲父今日当值,不在家。”
项秋的母亲白霜看她这泼皮的模样,无奈的摇头,“徐姑娘,见笑了,秋儿这孩子,野惯了。”
徐瑾瑜抿嘴一笑,“方才还跟项师兄说,听他形容项秋,我觉得她的性格极好,方才一见,果然是个活泼开朗的,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项秋听她如此评价,立马挽上徐瑾瑜的胳膊,笑吟吟道:“哎呀,我早就听亲父说你了,说你什么都会,今日一见,竟还如此貌美,让我也很想亲近呢。”说罢就把头靠在徐瑾瑜的肩膀上。
项温看着项秋,嫌弃道:“你幸亏是个女子,若要是个男子,这般模样怕要被人当成登徒子,被我师妹的武婢打了去。”
项秋听到武婢,立马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道:“还有武婢呢?太好了,终于有人跟我比试了。说着便左右张望,看到身侧婢子打扮的姑娘,叹道:“呦呵,果真是个厉害的,用大刀!很好!我们到家打一架!”
“秋儿,莫要胡闹!”白霜嗔怪道。随后嗓音一软,柔声说道:“君舅,徐姑娘,我们先回家吧,天都快黑了,怕是都饿了吧,夕食已经备好,只等你们回来呢。”
项老太医说道:“那便回家吧。”
到了家后,白霜说道:“徐姑娘,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可以直接放到屋子里,旁边还有一间耳房。”然后领着瑾瑜到了房间的门口,随后,她又令仆人从马车上往下抬行李。
小风将刀往腰间一挂,本是两人一抬的木箱,被她双臂一钳就一个人搬了起来,脚步轻快地朝屋内走去。
一旁两人抬着一个箱子的壮仆、刚才跃跃欲试要跟人比试的项秋,还有项秋的亲母白霜,都被闷声干大事的武婢给镇住了,齐齐呆在了原地。
徐瑾瑜看众人震惊的模样,解释道:“我这武婢小风,力气比较大。”
项秋一拍大腿,兴奋道:“我喜欢!打起来有劲儿!”
徐瑾瑜呵呵一笑,暗忖道,跟大秦第一剑客比腕力用了八分力,赢了不说还把人胳膊扭伤,跟人家比个剑,有两三次几招就给人撂倒了,可不就是打起来有劲儿么。希望项秋这姑娘以后不要后悔,到时候打输了哭鼻子。
小风搬完徐瑾瑜的行李,问道:“旁边的耳房,是留给我住的么?”
白霜笑盈盈的说:“是,正是给小风你的。”
她前两日收到君舅来信,说他跟项温还有徐瑾瑜要回咸阳,项温在家里本就有房间,让她给徐瑾瑜收拾好住处。
另外君舅信中还专门说了,徐瑾瑜和公子疾的关系,连她身边还有个武婢,也交代的清清楚楚,说原是公子疾府中的,如今在瑾瑜身边随身伺候,让给她也安排个妥当的住处。
收到信后,她便开始着手精细准备。家里院子大,房间也挺多,她选来选去,还是选了这个房子,这间屋子向阳,旁边还有个耳房,正好方便主仆二人住。
见小风把她自己的行李也火速搬进了房间,白霜说道:“行李放好了,我们先去用饭吧,用过饭后再收拾。”
还未等徐瑾瑜回答,她的胳膊就被项秋拉上,“走走,快用饭,今日做了好多好吃的。”
“好,我正好饿极了,一定要多吃一点。”徐瑾瑜笑着说道。
到了正厅,徐瑾瑜便看见饭食已经放到食案上,师傅和项温师兄已经坐到食案前等着她们。
项秋把徐瑾瑜往食案旁一按,“你坐这个地方,”随后她又坐旁边的食案。
项老太医说道:“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虚礼,一家人便在正厅一起用饭,也热闹些,瑾瑜,今后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里便是。”
徐瑾瑜听师傅这般说,心里无比熨帖,展颜道:“好,就当自己家。”
项秋侧着身子道:“听亲父说,你比我大一些,那我以后便叫你阿姊。”
徐瑾瑜旁边眼睛亮晶晶的项秋,会心一笑,“那我就叫你阿妹。”
“甚好,甚好。”项秋笑呵呵地说。
项老太医见项秋打开话匣子,就要停不住的样子,“还是快用饭吧,一会儿要凉了,秋儿想跟你这新阿姊聊,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先让人家用饭,我们赶了一天路,可是要饿坏了。”
“吃饭吃饭。”项秋见大父开始动梜,也拿起木梜,安安静静开始用饭。
徐瑾瑜也端起碗喝起了羊羹,一碗羊汤下肚,从喉咙暖到胃里,浑身暖融融的,舒坦!又夹了口炙鸡,满口留香,扎实!接着又喝了口粟米粥,香甜!
她已经预想到,未来的生活,十分的美好!
逛街砍价
时隔半年, 再次回到正儿八经的屋子里住着,徐瑾瑜睡得特别的舒服,直到小风叫她起床用饭, 她才醒来。
小风跟她梳着头问道:“小姐,老太医说近段时间没什么事,让你好好歇息,你可想好了要做什么?”
徐瑾瑜半眯着眼睛, 打着哈欠说道:“还没想好,暂时只想到要好好补补眠, 这突然一闲下来, 骨头缝里都是懒的,不想动。”
“那便好好歇息吧。”小风给她盘着头发,语气有些失望。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看来小姐是没有找公子的计划。
郯明上次跟她偷偷说,公子路上几日一直和商君、上将军一起,陪在君上身边, 不能见小姐, 感觉很不开心。他每次来找完小师傅, 公子疾都会回去问他, 你小师傅今日又做什么了?你小师傅今日可还好?你小师傅可有让你传话?
公子问的他头都大了,所以他在进咸阳城前。郯明将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到了咸阳,让她提醒瑾瑜见公子, 哪怕见一面也行。有什么话, 让两人自己说,别让他再当传话的了, 好难记的。
郯明的话,她也记下了,不过今日一问,小姐好像没有要见公子的意思,只是说困,要补眠。
不过想想也是,小姐这段时间确实累了。那今日便休息,明日再说吧,见公子之事,也不急着这一日,毕竟公子刚回咸阳,应该也比较忙。
徐瑾瑜梳洗后,刚出房门,就见项秋提剑大步过来了。只见她头发高束,衣着爽利,神采英拔,颇有一番女中豪杰的气质。
“阿姊,你可终于起床了!我都来你房门前看过三次了。”见徐瑾瑜出来,她疾步如流星。
徐瑾瑜粲然一笑,赔礼道:“怪我,怪我,是我太懒了些,起的迟了。”
项秋把剑往身侧一挂,脆生生地说:“那今日你便要听我的安排,我们快去用饭,用完朝食我带你出去玩儿,咸阳城可多有意思的地方了。”说着便拉着徐瑾瑜去正厅。
“好好好,那便听阿妹的,这咸阳城,我还是第一次来呢,也开开眼。”徐瑾瑜被项秋扯着小跑着说道。
在用饭之时,项老太医看着狼吞虎咽的项秋,问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项秋把口中的粥咽下,咕哝道:“用过饭,我要带阿姊出去玩儿,阿姊也说了,她还没来过咸阳呢。”
“那也慢些吃,细细嚼,慢慢咽,不然不好克化。”项老太医叮嘱道,“吃完饭,大父给你们钱,好好带瑾瑜玩儿。”
项桓今日休息,也在正厅用饭,“亲父,我平日给秋儿有钱的,你莫要再给她了,你留着吧。”
项老太医眉毛一横,说道:“我留着那些钱有何用,三年未见我孙女了,还不允我给我孙儿钱了。你要是眼红,我也给你点儿,正好你不用值守,也跟秋儿她们一起去街上耍去。”
白霜听老太医这般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君舅,我也眼红,你也分我点儿吧。”
项老太医大手一挥,笑道:“给,都给!你也一起出去透透风,项春、项夏还有项冬那三个小子不在家烦你,你也莫整日在窝在宅中,于身体无益。”
“好,听君舅的。”白霜甜甜地笑道。
徐瑾瑜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由得有些羡慕。曾几何时,她也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饭逗着趣,句句不言爱,但是处处透着温情,想到这里她的喉头有些泛酸,她想家了。
在欢声笑语中,大家用完了朝食,项老太医命张野拿来钱匣,放到案上,然后招呼着给他们几人分。
“秋儿,瑾瑜,桓儿,霜儿,还有项温,张野,你们都过来领零用钱。”
徐瑾瑜眸光一亮,问道:“我也有么?”
“当然,全都有。”项老太医笑呵呵地答道。
白霜红着脸,捂着嘴笑道:“那我便也厚着脸皮凑热闹了,没想到我孩儿都生了四个了,还能领到小孩子家的零用钱。”
“我也领,我都四十了,也没想到还能领到亲父给的零用钱,”项桓也抚掌大笑,“过了今日,怕是领不到喽。”
张野附和道:“我都过了而立之年了,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我倒是没你们脸皮那么薄,师傅给,我就领,哈哈哈。”项温往老太医面前走着说道。
他们排着队领钱,项老太医挨个给他们发着圜钱,交代道:“看你们开心,我也高兴,领完钱都出去耍,不到天黑,钱不花完,都莫回来。”
“亲父,你也随我们一起去吧。”项桓说道。
老太医一捋胡子,“今日我要进宫见君上,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那我随你一起进宫?”张野说。
“不必,太医署的同僚今日来接我,张野你也一起去散散心吧,跟我在军营三年,也是极无聊的。”
几人出了正厅,项桓说道:“我跟白霜准备去郊外踏春,您们可有人想一起去?”
“我不去,我要带阿姊去市亭。”项秋对踏青这般文绉绉的活动没什么兴趣,然后她接着说道:“阿姊在军营这么长时间,本来就是荒郊野外,我才不要带她去踏什么春,我要带她去咸阳最热闹的地方。”
项温也表示赞同,调笑道:“我跟张野也商量了,要一起去酒肆喝个痛快,就不打搅你们二人浓情蜜意了。”
“你个小子,连你叔父也敢调侃。”项桓笑骂道,扬手便要拍项温。
项温立马跑开了,“叔父,我跟张野先走一步!”
项秋扯着徐瑾瑜,“阿姊,我们也走,你不知道,市亭可热闹了,有行商有坐贾,不仅有我们大秦的商人,还有来自其他各国的商人,卖的东西可多了。”说罢便挽着徐瑾瑜的胳膊,朝外走。
“小风,你带着我的佩囊,你的身手好,比我拿着安全。”徐瑾瑜侧身将佩囊递给小风。
小风手拿大刀,接过装着圜钱的佩囊,挂在腰间,然后紧紧跟在她们的身后。
“阿姊不用担心啦,咸阳几乎没有盗匪的,不会有人抢钱的。”项秋安慰道。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们到了市,徐瑾瑜看着人流如织的市,感叹道,果然如项秋说的那般,十分的热闹。
这个市,相当于现代的露天的集市,摊贩们在各自的位置摆摊,商品虽不如现代的集市丰富,但是也是琳琅满目,至少是比洛南的品类多不少,国都咸阳,就是不一样!
徐瑾瑜的目光被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吸引,不禁驻足看了起来。
项秋也拿起条玄色发带,说道:“这个不错,做工精细,配色简单还不失大气。”
摊主是一对夫妇,只听那爽利的妇人说道:“姑娘真是好眼光,你可别小看这发带,用料老考究了,还是我自己做的,仅此一条。这布可是来自魏国,由蚕丝和麻线混织的,挺阔还不失柔软,略带涩感的麻线绑着头发不打滑,柔软的蚕丝让发带有着飘逸的感觉。”
然后她指着发带继续展示:“中间缝的这块皮子也是稀罕货,楚国买的牛皮呐!从这可比羊皮厚重好看,束起发来发辫也不塌。还有,你看看中间镶的这一大块墨玉,可是齐国的,十分地通透。”
见项秋拿着连连点头,那妇人接着说道:“就像女郎方才所说,这个发带看着简单却十分大气。而且我觉得特别适合你这英姿勃发的女郎戴。姑娘,我在这个摆摊也有数月了,这集市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和这发带如此相配之人呐!”
徐瑾瑜端详着那条黑黑的发带,确实很简单。一根黑色长布条,配一小块黑牛皮,再镶一颗黑色石头,那可真是通体黑的纯粹。
她转头看着明显被摊主说的一愣一愣的项秋,心道,这发带好不好不知道,但是这摊主的口才是真好。
就这一个发带被她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原料集齐楚、魏、齐三国,还仅此一件,别人都不适合,就适合你。这话术,这口条,瑾瑜直呼好家伙。
项秋很心动,当即就问:“我要了,多少钱?”广伯剧晓说漫话都在腾讯裙四贰二咡五救意四柒当即就要解腰间佩囊拿钱。
“十两钱。”那妇人说道。
瑾瑜当即按下项秋要掏钱的手,大声问道:“十两?这么贵!”
项秋听瑾瑜惊呼,也有点迟疑了,向后走了一步,转头问:“真的很贵么?”
小风点了点头,小声道:“确实不便宜,这用料,这做工,最多最多不超过五两。而且上边镶嵌的不像是黑玉石,倒像是黑玛瑙。”在公子府中,她还是见过不少东西的,玉石玛瑙还是分得清的。
徐瑾瑜对小风的分析还是很认可的,但是见项秋有些恋恋不舍,趴在她肩膀低声道,“你真的很想要?”项秋点点头。
徐瑾瑜说道:“那你别说话,让我砍价。”项秋继续点头。
那妇人见她们有些迟疑,接着推销,“这可是好东西呐,买了绝对不亏。”
徐瑾瑜拿起发带,说道:“这可不是墨玉吧?”见摊主眼神一虚,她摇头道,“啧啧,我们最多给一两。”(砍价小妙招:第一步,直接一折,砍骨折!)
“一两,那可不行。”摊主拿回发带说道。
徐瑾瑜一扯项秋,说道:“我们走。”说罢便做出要走的姿势。(砍价小妙招第二步,转身就走,表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