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软 王二嘴角一下平直了:“……”……

    窝冬以来, 周檀去得最勤的莫过于柳条三娃子家,两个小孩儿在家多去看两眼他也安心。

    他去的时候,柳条儿和三娃子都在院子里, 柳条儿在洗些什么,三娃子在劈柴。

    看到他过来后,两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檀哥儿/师父怎么来了?”

    周檀脸上一窘, 被一声师父喊得有些心虚,提了下桶,“野猪昨晚进村子,打死了两头, 我过来给你们分些。剩下的三娃子替我走一趟给桂花婶她们。”

    林郎中每年下雪封山时都在县里医馆待着, 王二说五牙儿也参与了野猪围猎,他和村长两人能拿大半头猪,李桂家也不缺肉。

    送给那些或多或少帮过他, 或给过他吃食便利的婶子们一些炖猪肉, 也算礼尚往来。

    满满当当连肉带汤带骨头一大桶,周檀直接在两个小孩儿家里倒了小一半出去, 柳条儿和三娃子急忙说够了够了都没控制住他的手速。

    “好了,剩下的你去送给婶子们些,分一分, 要是回给你些东西的话你就自己收着, 不用送给我, 我这几天有事不在家。”周檀任务完成,空着手转身就往家里走。

    以后还是得坚持锻炼,就这一小会儿,他这右胳膊已经开始泛酸了, 这可不行。

    三娃子眼睛一亮,刚想问有什么事是不是去山上,就听到周檀像是早已猜到般,头也不回地来了句,“不带你,我自己上山!”

    这话虽有水分,但也不是搪塞三娃子的假话,两人次日一早就带着几天的干粮进山了。

    这一进去就是三四天,也幸好两人都是村里的“边缘隐形人”,跟三娃子说了一声后就没人来院子找他了。

    不然两人一起失踪,村里肯定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不说,可能还会组织人上山寻两人。

    两人下山时,山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渐渐露出道道棕褐色的泥土小路,雪白的积雪消融化成了雪水,羊肠小路被雪水搅和得泥泞。

    重重踩上去,就是一脚飞溅的泥水。

    周檀在山上这几日熬出了一脸的麻木疲惫,但熬出黑眼圈的双眼里却亢奋精神得发亮。

    上山前香蕉树就被他放在西屋,和棉花一起锁了起来。他要空出一个箱子来装山上来不及处理的猎物。现在三只野鸡,六只野兔子,半头野猪崽子和一张熊皮四只熊掌,就躺在原本香蕉树的位置,和之前剁好的野猪肉挤得木箱满满当当。

    是的,没听错,他们还打了一头熊。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王二猎到的,他只是从旁辅助。

    天知道他当时转头刚想问王二这里能不能歇脚,就看到身后悄然出现了一头有他一个半人高的熊时的心情。

    生物学有种反应叫做僵化反应,顾名思义,就是人受到惊吓时会下意识僵住,不能动弹。

    而周檀当时就是这种反应,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按部就班长大的人,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熊,他的脑袋当时直接就被吓得宕机了。

    幸好王二还没有掉链子,他一把揪住周潭的后衣领子往后面甩去,低喊道:“快上树!”

    周檀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往后头那棵树跑去,刚跑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王二正和那头两米多高的熊近身肉搏!!!!

    周檀呼吸一窒,麻木僵化的四肢看到此情此景,渐渐恢复知觉和力气。

    他深呼吸几次,眼神坚定地握着标枪跑了回去。

    第一步,找到视野开阔处。

    周檀刚强压着颤抖的手,强作镇定地爬上一颗树,就看到王二一个闪身直接将柴刀尖抵着那头熊的脖子处,用自身重力捅了进去。

    那头刚刚冬眠醒来,瘦得两眼发绿的熊先王二一步倒下了。

    腥臭的鲜血不可避免地飞溅到王二身上,就连脸上都溅上了喷射状的星星点点,衬得那张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的俊脸一时间阴郁冷酷。

    但王二这幅样子却看得周檀差点哭出来。

    喜极而泣。

    他们居然在熊面前活下来了!

    王二还把熊给宰了!

    周檀赶紧跳下有些高度的树,因为跳下来的动作太突然,还吓了王二一跳。

    “慢点!”王二阴郁冷漠的神情一下子被担忧无奈替代,有了些人气。

    迎接他的是一个直扑上来的熊抱!

    王二眼底一颤,反应迅速地一把搂住小哥儿的后腰,另一只手臂垫在他臀部下面,面对一个成年人的冲劲儿,稳稳地站住了身形。

    周檀被男人两只有力的紧实手臂轻轻松松固定住,他还没来得及在意这个有些暧昧过了头的姿势,只顾着狠狠地伸手抱住王二,大声嚎着:“恩人!”

    王二嘴角一下平直了:“……”

    火热躁动的心情瞬间凉了不少。

    他有些气不过,恶狠狠地打了下周檀后腰下一点点位置,打的时候也不忘收了些力道。

    正沉浸在劫后余生情绪里的周檀莫名挨了一下。

    “?”

    抬头,看向神情意味不明的王二,周檀不明所以,讪讪一笑,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个高蹿到人家身上,就想跳下来。

    跳、跳不下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住了他的想往下跳的动作。

    周檀后知后觉又看了王二一眼,那模样在王二眼底就是呆呆的,还不开窍的样子。

    王二回想刚才小哥儿喊那一声‘恩人’还带着隐隐的哭腔,无奈地笑了。

    算了,谁让他看着人就心软,这回先不和这小鬼一般见识了。

    回归下山正题,除了周檀物品柜里的猎物,他背篓里还背着另外半头野猪崽子。

    王二背上的猎物就更沉了,是一头完整的成年野猪。

    周檀站在院门前,左顾右盼一番,没有发现其他人,大全家和黄家人也都窝在屋里,窗都没开。

    很好,他赶紧打开院子门,转头向后头一招手,王二从树后面悄然上前,进了院子。

    关院门前,周檀还不忘左右扭头再看看,然后舒了口气从内部锁上了院子门。

    第52章 虚礼 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意,谁还去当……

    两人处理这些猎物就花了足足两日, 山上的雪彻底融化,融出一条窄窄的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两人的大婚也提上了日程。

    村里一切繁琐礼节从简,热热闹闹和实惠就是最重要的。

    周檀不在乎虚礼, 抓狂地删掉大段大段王二这几日临时加上去的环节和礼仪,“……在舂米的石臼里填三升粟米?用席子覆盖井口?用麻塞住窗户?放置三支箭在门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周檀苦大仇深地看着莫名加了这么多环节的王二。

    王二继续念下去的话一顿,“……你不喜欢?”

    嫁娶时不都是越繁琐越耗费财力,哥儿和女子才会越开心吗?

    王二默默地将手里的礼单流程藏在手心。

    如果周檀继续听下去, 就能听到什么要用裙摆遮住面部,要骑着马环绕婚车三圈,进门后要先拜猪栏神和灶神,然后进行夫妻对拜, 完成共结镜纽之礼……林林总总, 比之前那张礼单繁琐了不止一星半点。

    尤其是那匹马,他们这里并没有马行,得等途径县城的商队路过才能看到马, 要借一匹出来并不容易。

    周檀不知道王二心里已经渐渐将这桩婚事当了真, 要耗费之前攒下的人脉和全副家当去办这场婚事。

    他神情犹豫,看着王二, “难道是你稀罕这种的?”

    王二迟疑了下,诚实地摇头。

    周檀据理力争,“那不就得了!你不稀罕, 我也不稀罕, 咱俩都不稀罕这些繁琐的礼节, 那干嘛要这些东西呢?”

    王二:“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些礼节。”

    俗礼虽俗,但代代相传,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周檀疯狂摇头,表示拒绝。

    在婚事礼节上, 两人暂时达成共识。

    趁王二去找村里汉子们商量大婚当日的事情,周檀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家里躲着灌猪肉肠。

    没错,灌猪肉肠。

    算上五牙儿之前送过来的两幅猪小肠,家里一共有六根猪小肠,猪小肠作肠衣处理起来麻烦是麻烦了些,但胜在容易获得和便宜。

    淀粉肯定是不能用,周檀用的草木灰来清洁猪小肠,来回三四遍才彻底去了油腻腻的腥臭味道。

    六条猪小肠洗干净,晾在屋檐下控水,等周檀调好肉馅,万事俱备,开始灌肠!

    接近三四头猪的五花肉量不少,六根猪小肠肠衣全都灌满,到最后还剩下几十斤五花肉,重新放回一个装了两三头猪和各种猎物的大箱子里。

    这个木箱子巨大无比,足有一人高,比之前装香蕉树的箱子和棉花箱子还要大一圈。

    是周檀下山那天开出来的盲盒。

    整整一箱子的鲜海带,满满当当,新鲜到上头还带着海水,嫩生生的。

    让周檀又惊又喜,当晚就炖了一锅海带黄豆炖猪脚汤。

    本来他还一直担心他们生活的地方离海太远,商队也很少运来海货,长期没有碘的摄入会对身体有影响。

    现在好了,这批海带多得每天炖汤都可以吃上一整年。

    翌日周檀就花了一整日在院子里晾晒海带,直到昨日才全都晒成颜色泛白、手感生涩的干海带,体积也随之变小,箱子自然也就空出了大半。

    周檀干脆将干海带全都塞进了那棵香蕉树箱子的空隙处,将两种东西挤挤挨挨在一处箱子里,就空出了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这次上山的收获和之前的肉食。

    灌好的猪肉肠晾在了屋檐下系着的棉绳上,等待着风干。

    大婚前日,春婶子带着好几个相熟的婶子们大清早就来了,布置布置院子,打扫打扫屋子,再各处点缀些红布,简单的布置就成了。

    通往后院的两侧屋侧小径被王二用柴火堆得高高的,彻底堵死了往后院的路,连个兔子影儿都看不见。

    “檀哥儿,那对大雁还在院子里养着呢!”桂花婶子指着被周檀临时安置在前院屋檐底下的那对大雁。

    说起这对大雁,周檀也不禁犯起了愁。

    不知道王二在冬日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活雁,但现在大多大雁群早在深秋就南迁离开此处,最少等到春分才零零散散飞回北地。

    这两只属于漏网之鱼,离群索居,周檀也不能打着放生的名头,让孤零零两只大雁在冬日里自己去谋生,好赖养活着,也算积德。

    “檀哥儿你这大雁能否给我家丑丫一用?我家丑丫春分那日定亲事,借你这大雁撑撑场面!”

    钱大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敞开的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道。

    身后头还跟着一脸艳羡地看着那对大雁的丑丫。

    周檀一愣,借大雁?

    “婶子对不住,春分那日我恐怕就不在村里了,大雁怕是不能借给你。”

    提前借他人回礼中的大雁虽说在周檀看来有些冒昧和突兀,不过换作其他相熟的婶子们,他倒是不在意,乐意少了一桩麻烦事。

    但钱大芬家?

    抱歉,他不想借。

    周檀的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他不想借。

    这事儿周檀借或不借都是理由,钱大芬前些日子还在檀哥儿面前阴阳怪气,如今就在人家大婚前日就空着手想来借大雁,谁稀罕搭理她?

    春婶子和几个婶子原本还担心周檀年纪小,心软面皮薄,不会拒绝,听到他婉言谢绝后才松了口气。

    这钱大芬在村里的风评可不太好,成日东家借点面,西家顺点菜,却少有她给人家的时候,抠搜得要命。

    这么稀罕的一对活大雁可不能借给她!

    钱大芬一听脸色登时变了,想破口大骂却在看到王二往这边赶来的身影时一下子止住了声音,忿忿地瞪了周檀一眼,拽着丑丫的衣领子就走。

    边走边骂:“个赔钱货!你娘为了你的亲事被个下菜碟的欺负了,你也不知道帮着说两句,长了张嘴就会吃!吃吃吃!就知道……”

    骂声渐行渐远,不多时就消失在前头的小村道尽头,看得院子里周檀和几个婶子们对视一眼,眼底尽是无奈和反感。

    春婶子倒是叹了一声:“他娘这样,就是可惜了丑丫……”从小就帮着干活,脏活累活都是她在干,饭却被钱大芬克扣得厉害,连顿饱饭都不给。

    如今更是为了给还在家中兄弟娶亲,要把她匆匆嫁给邻村东杨庄子有名的老鳏夫,谁不知道那鳏夫的上个婆娘是被他硬生生打没了的。

    就这,钱大芬还为了几吊钱,欢天喜地地要把丑丫嫁过去。

    村里的人都在背后念叨嘀咕,有人看不过去还去她家说和,谁知却被丑丫自己打出来了,说这些人都是眼红她马上就要过好日子了。

    这下,村里彻底懒得管了。

    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意,谁还去当这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第53章 大婚 周檀眼神呆呆,挪不开地方。……

    三娃子眼尖, 先看到了院外正往这边走过来的王二,“王叔来了!”

    王叔……周檀被这个称呼叫的一窘。

    倒是王二听到后还是面不改色,走过来几步就停下了, 隔着敞开的院门,对周檀说道:“我听到这边有点动静,就过来看看。”

    周檀上前将刚才钱大芬来借大雁的事简单说了,“没什么事, 你去忙你的吧。”

    两人都没有至亲长辈,该长辈准备的东西都压在王二身上,他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很杂,这几日甚至都顾不上来吃饭。

    对于王二在外头做事, 他自己则在婶娘哥儿女子堆里打转这件事, 周檀丝毫没有自尊心受损之类的想法,坚定地表示自己就喜欢这种躺平不管事的状态。

    王二听完眼底有些冷,抬眼看到周檀明显催促的神情笑了下, “那我先走了, 有事你让三娃子来找我。”

    就算他有心去钱家找事,也得等大婚之后才行。而且他那里确实还有不少事情都挤在手边。

    目送王二离开, 周檀迫不及待想回屋上炕和婶子们唠嗑,而不是站在院子里头吹冷风。

    然而他回过头来,却发现婶娘们三两结伴, 指着他和已经走远的王二背影笑得见牙不见眼, 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着什么。

    再一看, 那些未婚的女子和哥儿不约而同地背过了身,摸摸系好的红布,擦擦锃亮的木窗框,假装自己很忙。

    左看右看, 就是不看周檀。

    周檀:“……”

    ——

    大婚当日

    赶上冬日里的艳阳天,窗外群鸟飞来,红绸和炮竹碎纸点缀了一路,延伸到山脚下的小院前。

    院内处处结彩,村里人里里外外地围着,热闹非凡,借来的几副桌椅摆在院子前面,上头碗筷已经摆好,就差宾客入座。

    西屋内,周檀让出了热乎乎的炕头,坐在炕尾处,屋内人太多,挤得他有些热意,喘不过气来。

    钱春虽然是村长娘子,但在村里辈分并不算大,所以今日又请来了两个辈分大有经验的婶娘过来帮忙,还请了一位全福妇人过来给周檀束发。

    听着屋外头热闹的说笑声,周檀端坐在屋里,被全福妇人端着脸开面。

    脸上有些刺刺的痛感传来,他不免在这个时候走了神,望着临时借来的铜镜,里头模糊不清、影绰绰的人影就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谁能想到他穿到这里,有朝一日还能和人结婚……

    外头忽然炸起的鞭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恍然回神。

    是接亲的人来了。

    换作平常娶亲,应该是王二过来迎亲,再牵着驴车拉着周檀回他家拜堂。

    不过这回是入赘,所以鞭炮一响,周檀立马起身,到了院门口,骑上那头打理得干干净净的驴,晃晃悠悠往王二家走去。

    敲锣打鼓声到了两间草屋处,传到屋里,王二不用人扶着,自己稳稳地从屋内走出来。

    透过一张不大的红盖头,他影绰绰地看到小哥儿穿着一身翠绿袍,腰间系着一条大红腰带,将腰肢勒得极细,身形高挑,风姿绰约。

    只见红绿交错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一向沉稳持重的王二,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紧张得额间渗出来汗意,鼻尖也有些发痒。

    他微颤着伸出一只大手,生怕压坏了似的轻轻搭在那只白皙的手上头,没敢用力。

    在周檀的视线里,男人一袭同色系的深绿袍子,腰间系着一根同款红布,窄腰勒出来的同时还把上半身衬得结实宽大。

    男人在他伸手过来的下一秒就毫不迟疑地将手也搭了上来,一个冬天少见日头,那只麦色的手也藏得白了不少,骨节分明,骨骼宽大。

    周檀觉得那只手搭上来的力道太过轻飘飘,让他手心发痒不说,两人都费劲维持,于是在下面擎着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一转,一翻,牢牢地握住了王二搭在上头的大手。

    王二一怔,抿唇。

    他转过身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牵着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往外头的驴车上走去。

    一旁捏着没了用处的红布的婶子还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新人咋不牵红布勒……

    还是桂花婶子在一旁连忙拽着她一起去周檀那边吃席,连同红布一起收好着,一会儿拜堂还得用上。

    就这样,周檀在前头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地走着,毛驴后头还拉着一个装饰一新的板车,板车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头上还盖着一块小得滑稽的红布盖头。

    两人吹吹打打绕了小半个村子,回到周檀院子里时辰正好,拜堂时两人才惊觉牵着手似乎有些不妥。

    桂花婶子在一旁及时递上了红布,然后深藏功与名退到看新人看热闹的人群里。

    拜堂、吃席、入洞房……仿佛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周檀就推门回到了焕然一新的西屋内。

    今夜的赘婿正端坐在洒满了花生干果的炕上,安静地等待着周檀敬完酒回来洞房。

    洞房……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两人的脑海中,止都止不住。

    周檀本来的微妙心情在席间一热闹消散得差不多后,一进来脸上又重新被熏上了别样的淡红。

    他走到王二身前,伸手捏住小小的盖头一角。

    盖头不大,只勉强遮住男人的上半张脸,下半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露在外面。

    周檀手下用力,刚准备一鼓作气揭开盖头——

    一只他握了一路的大手突然搭了上来。

    还是搭在他同一只手上,只是这回那只手的力道却出奇大。

    捏得周檀那只揭盖头的手动弹不得……

    ……

    翌日一早,屋门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里头推开。

    是周檀。

    他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把临时放回物品柜里的香肠重新挂在棉绳上。

    不过是从屋前头的屋檐绳子下,换成了屋后头的棉绳上。

    两人成婚后,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青天白日院门就紧闭着。

    从前他孤身一个哥儿在家,白日也可以关上院门,合情合理,没人会去说嘴。

    如今有了王二,大白天关上院子门就有些招人眼了。

    所以香肠暂时挪到了屋后头晾着继续风干,这批晾干后,就再换一批继续晾着。

    收好缸里最后一批可食用冰,周檀溜达到了昨日临时在屋前院墙底下搭建出来的两个土灶台,堂屋灶台上的铁锅此时也在上头放着。

    锅里和盆里都是空的,昨日席间的菜大多都被一抢而空,除了婶子们特意给他们俩人留出来的一大碗肉菜,灶台上还余留着的菜他都让几个帮厨的婶子们分了个干净。

    分到菜的几个婶子也很开心,这场亲事席间上的菜色丰盛,炖猪头、酸菜白肉、红烧肉、小鸡炖蘑菇、肉片炒白菜……四五个肉菜一上,就算在镇上也不输牌面。

    本来村里人觉得周檀和王二成亲后的日子过得不能说差,肯定不算好。但一顿席吃下肚,大部分人都改变了看法。

    剩下的村里人则是觉得这俩人太不会过日子,手这么松,大手大脚的,以后还有的苦日子熬。

    等周檀把铁锅端进堂屋灶上,准备淘米煮粥,西屋炕上才响起了些许动静。

    片刻,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红着脸,从西屋出来。

    他浑身上下只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衫,露出鼓胀饱满的胸肌,以及些许白皙又垒块分明的腹肌……

    周檀眼神呆呆,挪不开地方。

    王二外表看肤色晒成了麦色,但扒开外皮就会发现……吸溜!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他眼前接过了淘米的木盆,男人声音还有些昨夜留下来的低哑,“我来吧。”

    周檀默默撕开了自己黏在人家身上的视线,低头安静地烧火。

    感动吗?

    不敢动。

    第54章 走商 等兄弟们回程,咱们就在平河县聚……

    谁看了这副情态不感叹一句没有耕坏的田, 只有累死的牛?

    谁能相信昨夜他只是无比单纯地抱着人睡了一宿!?

    周檀愤愤移开视线,实在看不过眼王二这副不知羞的浪荡模样。

    周檀对两人这场亲事假戏真做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前世他不算是个彻底的直男, 深柜也谈不上,因为他压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单纯□□的碰撞就能感受到彼此没有言说的言下之意。

    周檀不抗拒这种发展, 毕竟王二长得也算是个佼佼者。

    只是大被同眠第一晚就短兵相接,还是太快。

    因此两人昨晚纯粹互相适应了一番彼此的温度,周檀身体毕竟虚弱,只心里稍稍躁动了下就沉浸在暖烘烘的美好□□里睡了过去。

    倒是王二, 不知道这人昨夜到底是什么时候才睡下, 今早竟然醒得比他还晚,醒来后还这般浪荡模样,八成是昨晚他睡着后没干什么好事!

    王二见周檀不搭理他, 也不恼, 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心虚。

    昨夜小哥儿睡着后,他确实做了些寡廉鲜耻的事。

    两人在这件事上心照不宣, 但默契地没有挑明。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两人收拾打包行囊,准备去县里赚银子养老。

    临走前一天, 周檀特意拎着串晾晒得差不多的香肠去村里几户相熟的人家串门子, 送完三娃子最后去了村长家找李桂。

    “什么!?你要去县里开铺子!?”李桂骤然听到他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居然要跟着新婚丈夫去县里开铺子这个噩耗, 一下子没忍住喊了出来。

    周檀有些心虚羞愧地避开了李桂的视线。

    这事儿看起来似乎是周檀见色忘友,刚成亲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自家男人搬去县上住。

    但真实缘故他自己心知肚明,去县里赚银子本来也是他自己的想法,没提前告诉李桂也是他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好友要去县里做生意这是件好事, 李桂失落,但也没有办法,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过两日我二哥也要去县里做工了,我可以央他捎带着我,到时候我去找你玩!”

    周檀痛快点头,也很高兴,李桂确实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好朋友。

    两人唠了一会儿嗑,李桂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鬼鬼祟祟地起身看了看堂屋有没有人在,确定他大哥在后院收拾柴火,屋里现在只有他和周檀后,赶紧拽过周檀凑上来。

    周檀被这一出搞得一懵,就听到李桂神神秘秘地开口:“你知道王二家的事吗?”

    “照理说你们两个都成亲了,这话我不该说,但是王二那个姑不是个善茬儿,你得提前有个准备。”

    周檀竖起耳朵。

    “杨奇自得了秀才功名,除了宗族和乡绅富户捐助银钱,杨家也举全家之力供他,这些年杨家大郎和二郎连带着他们的妻子的血都被吸干了,全家都勒紧裤腰带供杨三郎家的杨奇读功名。”李桂说这些村里大部分人都知道。

    要知道供一个读书人出来,能生生拖垮一个耕读世家或地主,笔墨纸砚样样贵重,但最费银子的还属四书五经。

    杨家唯一的收入就是杨大郎手里的茶馆铺子,要不是宗族和乡绅看中杨奇的潜质不时接济一二,一家十多口人怕是要连口吃的都要省着。

    “我听爹娘说杨奇今年开春想去县学里读,可县学哪是那么好进的,说白了,秀才郎只在环水村风光,光是咱们南崖镇就有六位,到了县里举人老爷比比皆是,他一个秀才就更排不上号了。”

    “所以他们家想拽着王二掏钱?”周檀想了半天,琢磨出了这么个原因。

    不然杨家供不起秀才读书这件事他想不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不是嘛!”李桂急道。

    “原本杨家和王二的关系闹得挺僵的,王二前段日子虽然回来了,但他不说,杨家也不知道他还能带着银钱回来,除了杨奇去拜访过,王花婶连面都没露出,生怕这个侄子赖上他们家杨奇。”

    “但定亲时王二带的回礼和嫁妆可不少,当时村里都传遍了,东杨庄子的人肯定知道这定亲礼,再加上这回大婚的席面,这下谁不知道你俩手里有银钱?”李桂给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王花就是再不好,她也是王二唯一的亲人了,就怕她过来给你摆长辈的谱,如今只希望你家王二是真的心中有数。”

    周檀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说的我记在心里了,你放心,我会长个记性,把好家中的银钱。”

    他知道李桂说这番话完全抱着吃力不讨好的心,是为了他着想,这个情他自然要记下。

    至于王二那边,那人其实并没有外表那样正派,周檀觉得他不是个心软好说话的人。

    退一步讲,如果他真的拎不清,周檀手握方子,自然可以痛快和他拆伙。

    归根结底,两人是由利益相同走到一起搭伙过日子,而不是情之所至,一往而深,散伙对周檀来说还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那天李桂说的话他虽然没放在心上,但领了情。

    翌日,王二牵着借来的驴,驴身上还套着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板车,最边上留出了一块仅供一人坐着的空地。

    村里相熟的人家该打招呼的都打了招呼,两人趁着天未亮,拖着一车家当出发。

    刚开始周檀还跟着走,待到驴车到了镇上休整片刻后,他坐在茶摊子上的屁股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所以后半程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驴车上。

    两人的家当并没有多少,最重要的田契地契和银钱都在各自身前的包裹里随身背着。

    板车上前头放着一床崭新的十斤棉花大被和一堆被褥,多余没用的棉花都被周檀用力压成一团,高高地堆在了棉被顶上。

    后头则是十几只被箱笼罩住的兔子,以及孤零零一只小黄狗,头一回坐车,此时正窝在板车中间晕乎着。

    中途走官道时,他们还遇到了一支小商队。

    商队唯二两匹马哒哒哒的散漫地踱着步子往前,眼看就要和驴车擦肩而过,骑马的其中一人忽然咦了一声,对着王二喊道:“王兄弟?我瞅着就像是你!你这是…要搬去县里?”

    毕竟驴车上大包小包,还有条狗。

    王二抬眼看去,看到他也笑了,朗声回道:“对,和哥儿一起搬去县里,在县里弄了个小吃食铺子,徐兄到时候可得赏脸来尝尝!”

    徐蒙一看就是个豪爽的人,一拍胸脯就保证道:“行,等我们这趟货送完就去,到时候你可得给弟兄们来点荤的啊!”

    王二笑道:“成!”

    两人说完县里铺子的事,徐蒙这才把视线看向了周檀,好奇道:“这位就是你说的周檀了吧?”

    周檀听他话中虽有好奇,但并没有冒犯,也温和地笑着打了声招呼:“徐大哥!”

    徐蒙爽快应下,不仅是他,他身后那些走商兄弟们也纷纷和周檀打招呼:“小哥儿好!/嫂夫人好!”

    周檀笑意一僵,面不改色地一一应下了各色奇怪的称呼。

    商队另一个骑马的年轻男人一直没说话,这回忽然出声:“之前怎么没听到你说要娶亲,还挺突然的。”

    这话说得……

    周檀挑眉,没吭声,眼神戏谑地看向王二。

    桃花债?

    王二显然不是个糊涂的,眼底瞬间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

    “你我素不相识,你这人手倒是伸得长。况且我不是娶亲,是入赘,我们家里都是哥儿做主。”

    入赘!?

    不仅是被王二毫不留情面地顶了回去的年轻男人脸色一下铁青,徐蒙在内的走商和押镖的弟兄们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这身手不凡的王重兄弟竟然是入赘给人家的赘婿!?

    这、这不就绝了户吗!?

    谁不知道但凡入赘给人家的小子们都是些身体有缺陷或是家里实在穷苦娶不起媳妇的,艺高人胆大的王重显然不是其中一员。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这个哥儿手里有王重的把柄?

    还是徐蒙走南闯北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忘,看到王二的神情猜测他可能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出于被迫不情愿才入赘。

    于是他连忙转移话题道:“既然有缘在这遇上,等兄弟们回程,咱们就在平河县聚聚!”

    王二对谁冷脸分得很清,闻言笑道:“好!到时候和徐大哥好好喝一场!”

    耽误这一会儿功夫,周遭天色已经渐暗,王二先提出告辞,“天不早了,徐大哥那我们就先走了!”

    两边人互相告辞后,各自驾车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周檀和王二先挥鞭子,自然也就错过了身后一场眼神官司和交锋。

    徐蒙面带着笑容目送驴车渐行渐远,转头看向骑马的年轻男人时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紧盯着年轻男人的双眼,他沉声道:“收好你的小心思,王重就是不入赘,也不会娶你那妹子!再有下次,我就得和你爹好好说道说道了。”

    话说得客气,但其中的警告之意傻子都能听得懂。

    贾勤今日接连被人毫不客气地斥了两回,脸色异常难看,嘴唇倔强地抿着不吭声。

    见他如此,徐蒙心底嗤了一声,也懒得再和他甚么口舌,心底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趟回去就让他收拾包袱赶紧走。

    别看他之前看到老伙计的面上一口一个贤侄叫着,真要损了他的生意和人脉,都给他哪来的滚哪儿去!

    警告后,徐蒙一马当先,带着弟兄们和货物往前走。

    贾勤还留在原地,低头掩盖的眼底满是不忿和怨恨,他正思索着回头该怎么和爹告徐蒙这个不仁不义的人一状,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垂落在马腹旁的腿。

    撞他的人还怪模怪样地来了句,“有些人骑着匹马真以为自己是个状元材了!”

    状元郎传胪唱名,打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自是风光。这小子无才无德,给他匹马骑着,就真把自己当个人,还摆起架子来了!

    商队里都是和徐蒙一起走南闯北多年的兄弟帮手,之前他那副高人一等、瞧不起人的刻薄样儿早有人看不惯,而如今不仅惹恼了王重那狠角色,连大哥也表态警告,此时不踩两脚更待何时。

    贾勤眉头一竖,眼底皆是不可思议,还未骂出口又被驴车上的木箱子狠狠撞了一下。

    这下撞上来的力道还拐带了一下马身,引得队伍这匹宝贵的马吃痛叫唤了一声。

    撞他的人就等着这道马吃痛的嘶鸣声,大喊道:“好你个毛小子,敢把咱们商队的马伤了,赶紧给我下来!”

    隐隐围了上来的众人就等着这句话,好几双手一齐上阵,合力将贾勤毫不客气地拉下了马。

    贾勤这下彻底慌了,他没想到这群卖货的贩夫居然敢对他这般无礼,慌忙对走在了最前头的徐蒙求救喊道:“你们干什么!?徐叔还在前头!徐叔叔你快管管这些人!徐叔叔……”

    走在前头的徐蒙一人一马,优哉游哉,充耳不闻身后的叫嚷声。

    今儿个天气这么一看好像也不错,也不知道回去找王兄弟喝酒那日的天能不能也像这般冷冽气爽。

    第55章 宵禁 仍是游人如织,彩灯高高挂。……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这边周檀也在问王二:“我看那人在商队也算是有名有姓,你刚才那般不客气,不担心坏了情分?”

    当然他说这话也并不是在担心王二会处理不好, 只是单纯好奇。

    王二瞥他一眼,眼底都是笑意,不答反问:“刚才试探我?”

    然后不等周檀回答,就自顾自回道:“日子长了, 你自然会相信我。”

    周檀无辜地眨眨眼,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瞥向前方隐隐可见的平河县城墙。

    王二此时也跳上了驴车前头,不时手法娴熟地甩下鞭子掰正驴走偏的方向。

    他一心二用,和周檀讲起了刚才那队人马:“……这队走商规模不算大, 领头的人是徐蒙徐老大, 他们人手不比大商队,通常只走官道,走的路线倒是远, 从南到北, 从滇南一路到西北雁门关,凶险得很……”

    “……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人我确实没甚么印象, 只知道他姓贾,想来应该是商队从前贾三家的儿子。”

    “因为路子凶险,商队很少往里沾亲带故地塞人, 这贾三肯定是出了血本才让徐蒙带他走商, 不过可惜了…”王二语气怜悯可惜, 不过脸上的嗤笑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趟过户,徐蒙应该不会让他继续跟着了。”

    周檀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到了这句眼神若有所思,“这个徐蒙很有原则?”

    王二摇头, 想了想,又说道:“算是,对钱有原则。”

    周檀:懂了。

    但他还有个疑惑未解。

    他探身过去,好奇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和他们相识的?”

    被征走去打蛮子前?看样子不像,真有这么深的交情两人成婚那日就该来了。

    毕竟盘点宴请席面时他就知道王二大婚当日其实有不少相熟的兄弟都来了,虽然不知他们的身份,但村里不少人都看见了那些人没一个是自己走来的,要么坐着牛车,要么驾着驴,甚至还有骑马来的。

    这也是为甚么两人成婚这些日子,没有一些不长眼的觉得他们年纪小面皮薄就来打秋风的缘故。

    王二这些年在外头居然也混成了个人物,惹不起啊,惹不起。

    闻言,王二轻描淡写道:“我刚回乡那段日子给他们押过镖。”

    怪不得…周檀恍然,紧接着就是用一种兴致勃勃的眼神观察起了王二……的身体。

    看得王二再怎么沉稳冷峻,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

    “王哥,你真的会武功吗?”回应他的是周檀隐含着惊叹的声音。

    又来了。

    又一次荣升为‘王哥’的男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像是拿小哥儿实在没办法似的,轻声嗯了一声。

    周檀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那你能不能”

    “不能。”

    说到一半,周檀才意识到自己一下子被堵了回去。

    “啊?”

    “因为我逗你呢。”

    王二轻飘飘扔下这句话,立马跳下车,握着拴着的驴的绳子走在前头。

    周檀:“……”

    他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他打不过这狗日的。

    惹毛了哥儿的王二也没讨到好,驴车走到城墙根底下都没把人哄好,任凭他说什么人家都不搭理了。

    他每回用眼神偷瞄身后,就能看到一只冷着脸的小哥儿抱着一只丧着脸的小黄狗,一声不吭。

    王二只好叹一口气,心里暗骂自己自作自受。

    入了县城,天色已晚,两人顶着寒风,匆匆赶到铺子。

    这也是周檀头一回亲眼见着王二口中所说的铺子。

    此时天色渐暗,但县里的热闹程度比起白日却丝毫不减,照样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王二解释道:“今日是一旬之初,县里无宵禁。”

    他们的铺子临着河岸和码头,隔瓦市也并不远,此时平河的冰冻虽然未消融通船,但一路走来,仍是游人如织,彩灯高高挂。

    远远看去,宛若霞色银河,照亮了一小片幽蓝的夜。

    商贩们叫卖吆喝声不止,吃食摊子霸道蒸腾着的热气和香味在初春的夜里朝行人滚滚袭来,摊子有地面摆着的,半空挂着的,盆里游着的……

    只有周檀想不到的,没有这里的小贩们卖不了的。

    这还只是一县之城,就如此热闹,周檀难以想象这要是京都该有多么的繁华。

    王二笑了笑,摇头对他说:“平河县是因为有平河在,往北是西北草场、塞上江南,牛羊肉、皮毛和香料等都有利可图。往南走是峡口,过了峡口就是江南和闽越等地,鱼米之乡。往来商队诸多,平河在一处小交汇处,自然繁华,府城其他几县并不皆如此。”

    周檀了然,原来如此,平河县平河县,百姓生活多赖这一条平河。

    驴车上毕竟载着家当,所以行得缓慢,原本两人两三个时辰能走完的路走到现在,王二不知道,但周檀确实有些赶路赶得疲惫。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驴车上坐着,但想在行走的驴车上稳住身形坐稳着,也是个费力的水磨工夫。

    所以两人没看多久街道两侧夜市,牵着驴车进了铺子自带的后院休整。

    王二先把驴牵到后院一旁拴起来喂食,周檀跳下了板车,简单扫了一眼后院的大致布局,就开始卸车,往屋里搬被褥。

    搬到一半,就被喂完驴的王二抢走了活计,周檀干脆借着夜色打量起后院来。

    后院能住人的地方有正房和东、西厢房,正房他们俩住,东西厢房如今入了夜也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东厢房靠北一侧有一口井,西厢房靠北一侧则是两棵看不明白品种的树,树影婆娑,在月朗风清的夜里罩下来一片浓重昏暗。

    风一吹,树影摇曳瞳瞳,瞧着还有些可怖。

    周檀赶紧搓搓手臂,拎着到了一个新地方嗷嗷叫唤的黄豆进了正房屋里。

    进了屋,王二已经抱了捆柴火升起了灶膛的火,灶膛连着土炕,烧得炕头已经有了些温度。

    铺子刚买下来时,王二就赶在回村前将正房的两盘炕重新找人盘了一遍,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通了通里头的积灰,让柴火更容易烧热炕。

    周檀一进屋,王二就给人递上了一条热巾子,让他擦擦脸和手。

    他接过来,问:“兔子你搬哪儿去了?”

    “西厢房。只圈一晚上跑不了,等明早我去找砖和黄泥。”王二低着头把自家带来的大铁锅换上,漏了好几个眼的旧锅就从灶膛上撤了下来,暂且放到一旁,日后可以去铁匠铺打一把菜刀和一些细针。

    正房一进去就是做饭的堂屋,东西两侧各有一间能住人的屋,东西屋也各有一铺炕,王二把今晚要睡的被褥都放在了东屋的炕上,多余的棉花和衣物则堆在了西屋的炕上。

    怀的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周檀故意往西屋探进去半边身子,余光看到王二往锅里热饼子的动作一顿,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绷,眼神悄悄关注着这里时,忍不住笑了声。

    然后直起身来,大大方方进了东屋。

    王二看着东屋尚还空荡荡,没有布帘子遮挡的门框子,后知后觉意识到:周檀刚才那番举动是故意。

    许久,他抿抿唇,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第56章 面饼 勉勉强强算是个方块面吧。……

    翌日一早

    率先打破这座临河铺子安静的是不远处不知谁家的公鸡打鸣声,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不甘示弱的狗吠。

    “黄豆!”

    一声不耐烦的喊声从东屋炕上传出来。

    正在堂屋嗷嗷叫唤的黄豆吠声一顿,先是警觉地四周看看到底是谁在叫它,如此耳熟可怖的声音。

    低矮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 未果。

    于是它继续放心大胆地叫唤。

    “黄豆!说的不是你嘛!安静!”

    东屋炕上的人这一声喊中的暴躁更甚,也终于让黄豆意识到了什么。

    它示弱地呜咽两声,没了动静。

    东屋炕上,一张棉被中间裹着两个交颈相拥而眠的人。

    周檀喊了两回, 其实意识也差不多清醒了。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怎么还是一片黑暗……

    一片温热的黑暗……

    他脸贴在上头,轻轻蹭了蹭那片温热,还挺有弹性的……弹性?

    这时, 一只骨骼感很重的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声音是刚睡醒的低哑,“别蹭了,难受。”

    周檀老脸一红, 终于意识到了这片温热的弹性的黑暗的东西是什么了

    “……”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周檀从炕上爬起来后, 王二也随之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眼,套上件衣服, 下炕热饭。

    所以当周檀在后院锉木头,刚锉到腹中空空开始打鸣时,王二就递上了一碗热粥和一个煎得油滋滋的肉饼子。

    他摸摸鼻尖, 还是擦干净手后起身, 接过了早饭。

    至于味道如何, 不做饭的人没资格说三道四。

    两人吃完,一边刨木头,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铺子如何开。

    说到末了,周檀忽然若有所思来了一句, “……昨日我所见所闻都是平河这里多往来商队,那他们平时行路的干粮都是些什么?”

    这个事王二也有发言权,他想了想,“荒郊野岭没有住店时,就是干硬馍馍掰碎,配着热汤。”

    正想问周檀为何这般问,就听到他神情狡黠地来了句:“今天中午吃面吧!”

    王二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周檀说完那句话后就转身开始埋头刨狗窝,吭哧吭哧。

    他失笑,起身出门。

    他要去找黄泥和砖头,回来尽快给兔子搭个窝 。

    幸好这些兔子已经被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时日,不至于急得四处乱啃木床墙皮,一夜过去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屋子里,只是些兔子屎难清罢了。

    上午两人都各忙各的,把家里的小动物们安顿好,狗窝做得比较快,方方正正一个木箱子,里头那面被周檀打磨得光滑,底下还铺了一层从家里带过来的小旧垫子。

    周檀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黄豆的脑门,叹了口气,不是爹抠门不给你换新的,实在是你一个冬天没洗澡了,爹有点嫌弃。

    不过嫌弃归嫌弃,这里冬天虽没有滴水成冰的地步,但没有取暖设备,只有一铺炕,周檀当时还不敢为了干净,给还是只小狗崽子的黄豆洗澡。

    不过,开春马上就要回暖,黄豆洗澡就迫在眉睫了。

    狗窝做好后,周檀起身拿了银子往外头去,买面粉!

    粮油店离他们铺子有些脚程,周檀走了一刻钟才走出这片繁华的‘商业街’ 来到街尾最后一家粮油铺子,买了十斤精面和满满一罐子素油。

    回到铺子前头的大厨房里,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起中午这顿‘面’。

    等王二一股兔子味的西厢房钻出来,闻到的就是一股又香又辣的汤面香气,十分霸道。

    恰好这时,周檀从前头铺子探出一个头来,喊道:“吃饭!”

    小黄狗跟在他脚边,也嗷嗷叫唤着,围着香味急得团团转。

    王二迅速回道:“好!”

    说罢,赶紧回屋换了身干净衣服,洗了把脸,来到前头铺子。

    前铺后院,前后之间靠着一扇小木门连接了起来,两人今早还商议着正式开业前要把门给封了,在后院另辟出一道容两人日常出行的小门来。

    穿过小木门,王二去厨房里端菜,被小哥儿制止,下巴往外头食客用的桌椅上一点,“在那儿呢!”

    他回过头,只见那里摆着两个盛着面的海碗,汤底是酱红色,油花上头还飘着几抹浓绿的葱花。

    他打量这会儿功夫,周檀已经吃上了。

    他挑起面来一看,面条很细,居然还是弯弯曲曲的。

    “这是方便面,尝尝味道如何?”

    周檀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支颐,正期待地看着王二。

    看来又是一个新奇的吃食!

    王二作为专用试吃员的素养这时候体现了出来,他不问也不多想,低头直接挑起一口面进嘴里——

    第一口感觉有些怪,不是汤底味道,而是面的口感有些怪异,滑溜溜的,弹弹的。

    第二口下肚,他已经能完全适应这种新奇古怪的面,配上香辣的汤底还有些上瘾。

    “怎么样?”

    周檀也不确定方便面这种东西在食客众多、口味繁杂的大焦能否让人喜爱。

    “味道很好,入味顺滑,刚入口还有些怪,再吃几口还挺不错。”王二好奇,“这个弯弯曲曲的面是怎么做出来的?”

    “炸出来的啊。”

    周檀嘿嘿一笑,起身给他展示了厨房里的一片狼藉,顺带着给人安排了下午收拾厨房的活计。

    随手捞过案板上一块还没有泡的面饼,“看!这就是我想的生意!”

    王二接过,发现面饼居然是硬的,放在手上没有发粘的迹象,反而硬得光滑,上头还有些油炸过的痕迹,油乎乎的。

    “平河县商队往来这么频繁,我觉得其中大有可为,方便面携带方便,储存时间也长,热水一泡或者一煮加上料包就能吃……”

    不过瑕疵也是有的,就是没有高筋面粉,而且面粉的配比也不太对,导致出来的面饼和周檀记忆中的方便面口味有很大的差别,幸好这种差别不是一味往坏里差。

    勉勉强强算是个方块面吧。

    周檀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王二不知道周檀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惊奇的同时又是一阵欢喜。

    “有了它,就算在荒郊野岭没法擀面条也可以吃到热乎乎的汤面。”

    其实这门被周檀强行抬上来的生意还有些别的困难:

    料包难装。

    冬日天冷还好说,春夏秋天一热料包里头的猪油就会化开,密封性再良好的竹罐也很难挡得住渗油。

    所以冬天和其他季节料包要分开调配,冬日天冷可以加些猪油辣子取暖,汤底香浓些也不会腻歪。

    到了其他时候,料包就得换成干料粉末等,味道肯定有所削弱。

    王二思索了一会儿,“不如我们只做面饼?或者只做冬天的料包,其余日子的汤底交给他们自己随地取材就是。”

    “而且行商的人虽然都很喜欢重油重盐重辣,但一来成本摆在这里,一般小商队怕是吃不起。二来行商路上饮食清淡些不容易腹泻出事。且众口难调,咱们出口味反而限制了其他人。”

    周檀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那就先这么办!”

    第57章 沸潭 本店新开:一人食自选拔霞供!……

    昨夜是匆忙间凑合睡了一个被窝, 白日下午两人煮了好几锅沸水,合力将正房三间洗洗刷刷干净后,东西屋都收拾了出来。

    东屋睡人, 西屋堆放着几个大箱子,里头锁着棉花、粮食和杂物等重要物件。

    入夜,正房堂屋中灶台火烧得正旺,锅里沸腾的热水被一瓢一瓢舀出来, 倒入木桶,送到热气袅袅蒸腾的西厢房里。

    周檀沐浴洗漱后,裹着棉被飞快穿过院中,小跑进正房东屋, 扑到了炕上。

    等王二洗完进来一看, 人已经神情安详地躺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王二往炕上看了眼,没有急着上炕,而是转头出了屋, 过了一会儿才顶着一身寒气回来, 怀中还抱着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包裹。

    看着炕上还在躺尸的小哥儿,他犹豫了一下, 一根手指伸到周檀的鼻尖下探了探。

    周檀:“……”

    “……大半夜不睡觉,你有事?”

    王二摸了摸怀中的包裹,神情细看还有些不舍和留恋, 但已经下定决心的事他从不反悔, 还是将包裹放到了周檀的枕边。

    “这回真是我的全部家当, 给你。”

    周檀躺在炕上都难以忽视最后那两个字里流露出的字字啼血之意,听得他摸不着头脑。

    到底是挣扎从被窝里直起了上半身,看向那个包裹和它的嗯……前主人?

    两根手指撩开上头松垮系着的包裹带子,里头的东西让周檀困意顿消, 瞬间清醒。

    他猛地看向王二,以一种重新认识了这个人的震撼眼神。

    王二喉结上下滚动几下,避开了周檀的视线,也努力忽视那些现在已经不属于他的棺材本儿。

    只见一张丝毫不起眼的包裹展开:

    若干璀璨夺目的彩宝金钗金镯,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羊脂玉镯子,一整盒拇指大的浑圆金珠……另有金元宝和银元宝若干枚,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都被一张粗布包在了里头。

    周檀好半天才出了声,“……你去打劫了?”

    王二知道他是被惊到了,交底:“这些都是我这几年杀蛮子得来的,那些蛮子入城抢了不少金银财宝,巷战杀蛮子时多有所获,这些只是一小部分,我自己偷偷昧了下来,没上交。”

    周檀并非出生这个时代乡野的真农家子,对珠宝之类,他有自己的眼界。

    这一小包裹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几百两银子是有的。

    他眼神幽幽地看向王二,“……你真的不是第一眼就相中我,非我不嫁?”

    不然这深藏不露又抠搜至极的男人到底图的什么?

    周檀低头看着这堆要闪瞎他狗眼的金银珠宝,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王二噎了一下,徒劳地狡辩了一下,“……我没有。”

    珠光宝气迷失人心,周檀眼里却异常清明,盯着今夜行为诡异的王二,直到把人看得耳朵都染上了浅粉,才轻轻出声,“……你想好了?”

    “想好了。”

    王二抬起了头,刚才还在神情躲闪的人此刻异常坚定:“大婚那日礼成,我就是你的人了。”

    怪不得,周檀恍然大悟。

    怪不得王二刚开始准备婚事的态度和后来大相径庭,原本他还以为是王二是奔着拉拢盟友去的,结果是上了心,认真起来了。

    周檀沉默,随手扒拉两下包裹里的东西。

    叮当清脆的碰撞声使得王二从紧张中回了神,镇定了些情绪,等待着周檀的答复。

    等待审判落下的过程并不好受,但他没有催促,而是安静地看着低着头,顾自沉默的周檀,甘之如饴。

    从目标一致的合作伙伴,到搭伙过日子的饮食男男,再到托付身家把柄的‘共白头’……

    周檀原本以为装了太多顾虑和念头的脑袋会很混乱,但真的临到关头,才发现他脑袋空空,什么念头都没有。

    也包括拒绝的念头。

    “……”

    “你过来些。”周檀突然放松了身体,斜倚在自制棉花枕头上,冲王二勾了勾手指。

    王二眼神一凝,终于要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呼吸才动作起来,微一探身,将耳朵侧到了周檀的唇边,但听了一会儿却只听得自己胸膛中如雷般躁动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缓慢的,沉重的,如雷般的……

    然后就感受到一只手用力地将自己的脸扭了个方向,紧接着,一抹温热柔软的东西用力印在了他侧脸上。

    吧唧一声,十分响亮!

    可见吻上来的人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王二傻了。

    缓了很久,他才从阵阵嗡鸣中缓过神来,耳边是小哥儿窸窸窣窣的脱衣动静。

    只不过,是脱他的衣服。

    “……”

    周檀满意地打量着新鲜出炉的超大号老婆。

    原本看着只觉得这哥们儿帅是帅,就是缺了点人味和真实感,满腹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距离感是有的。

    如今再这么一打量,豁!

    不愧是他的男人,不靠任何外物,就是硬帅!干帅!哪里都帅!

    周檀越看越满意,忍不住伸手摸摸没想到居然还挺纯情的大号老婆,帅气英俊的脸蛋冷峻清隽,棱角分明,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再往下看,啧啧啧!

    原本十足威胁力的结实身板,在两人说开后,还一同坐在如此暧昧的炕头上时,转身一变换了副模样:

    一米九几的身高摆在这里,除了宽肩窄腰大长腿,挥舞起来肌肉结实有力的臂膀,杀人动作时异常鼓胀饱满的胸大肌,垒块分明清晰的腹肌,沙包大能打死人的拳头……

    要是玩起来……嘿嘿!

    什么以一敌十,杀人不眨眼……都只是他炕头上助兴的小玩具罢了。

    周檀已经彻底迷失在这一身结实腱子肉里头了。

    一只骨骼感很重的大手忽然罩住了他乐不思蜀伸到了人家领口做坏事的手。

    周檀小手一僵,有些心虚,刚准备把手掏出来。

    就听到一道饱含隐忍的声音响起,“……别这样。”

    喊得那叫一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拖泥带水、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周檀一听,立马理不直气也壮起来,“我就这样!手放开!”

    那只大手果然颤了两下后,如愿松了力道,最后克制地搭在了小哥儿柔软的腰部靠下位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欢呼雀跃的,却不知今夜后头的苦还早着呢-

    一场春雨润如酥,浸透了一层泥土,拱出来的草色,说是浅绿,更是鹅黄。

    平河雪消泉似涨,冰解舟可通。在漕工脚夫卖力搬运船上货物的喊声中,沸潭楼也门匾罩着喜庆的红布,热热闹闹地开肆了。

    沸潭楼这个名字是周檀取的,取自‘桐柏乱流平入海,茱萸一曲沸成潭’,他还是想留些前世的念想,比如茱萸。

    本来他想取‘食茱萸’,后来觉得有些太过于直白,四时鲜倒是个好名字,但同一条街上已经有一家山间四时,于是这个名字也被弃用。

    想了想,还是沸潭楼应景些。

    一家吃食铺子开肆在平河县这条商队络绎不绝的码头街上并不起眼,可这家沸腾楼开肆,却吸引了一众人前去探看。

    无他,实在是太香太呛了。

    只见沸腾楼的东家直接在店门口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锅里咕咚咕咚煮着不停沸腾翻涌着的酱红色浓汤,上头还漂各种香料,香气霸道又辛辣,刺激着往来路人的味蕾。

    不愧其名,沸潭楼。

    无需再吆喝什么,

    不消片刻,铺子前头这块空地已经围满了好奇过来看看什么情况的人。

    “沸潭楼,好生奇怪有趣的名字!不知这是卖什么的吃食,如此辛辣呛口?”

    “难不成是胡椒和生姜?”

    “我闻着不像啊,也许里头还加了芥末?”

    人群里七嘴八舌讨论的声音周檀当然能听到,眼看着差不多到他想要的效果了。

    他拍拍手,王二就从里头搬出来一个半人高的木板招牌。

    众人纷纷倾身,凝神细看,只见招牌上书:

    [本店新开:

    一人食自选拔霞供!

    食材自选,凭签色付账!

    今日开肆大吉,不论签色,满三签皆送一小碟黄金玉脂块!]

    黄金玉脂块,名字很高雅很不知所云,其实就是炸豆腐。毕竟时人崇雅,简简单单的菜名都能玩出花来,他自然要入乡随俗。

    招牌旁边还详细写了各色签字的价钱。一根仅画一道墨线的木签子是一文一串,两道墨线的签子两文一串,依次类推下去,最高的签子是十文。

    红汤大锅旁则是一张巨长的木桌,上头摆着诸多种类的食材,每份食材都串着签子。

    木桌刻意和街上隔了很远一段距离,王二还无师自通地店铺门口摆上了排队用的围栏绳子,所以众人其实看不太清桌面上都摆着些什么食材。

    “一人食拔霞供?听着好像和拔霞供没什么区别,而且签色又是什么东西?”有人好奇,质疑道。

    “那红亮亮的汤底实在可怕,我是吃不下这等食物。”也有食客看着那锅从没见过的红汤就感到嫌恶,带动着周围的人也有些退缩之意。

    但不敢掏钱尝试是真的,闻着这股霸道奇特的香味走不动道也是真的。

    这一切都被周檀和王二尽收眼底,这些都是在他们料想中会发生的事,谈不上什么担忧困扰。

    而且,两人也不是没有备下后手。

    忽然有人从停滞不前的围观人群里钻出来,响亮地喊道:“我先去给各位探一探虚实!”

    来了!他们提前雇的托上场了!

    只见托儿高声喊完那句话后,就走上前去,踏进围栏绳内,拐到了摆着食材的长桌前,站定。

    “店家,这东西怎么卖的?就让我自己拿?”

    到他的戏份了,周檀精神一振,立马笑着大声说道:“这里有木盆,你只需把自己想吃的都放到盆里,走到尽头直接交给锅后的大师傅即可,煮好后就可以端着盆进去坐着吃了!”

    摇身一变成为大师傅的王二一脸严肃地摆好了架势,脸不红心不跳。

    “这些都是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

    如果说在这之前喊的那些话是托儿的基本职业素养,那么现在就是他心里真实的发问。

    这些食材,小半他竟未曾见过。

    第58章 场面 要干的活太多,周檀想想就头皮发……

    “不知大家前些日子可否吃过新出的豆腐?”周檀笑眯眯问道。

    不等托儿细想怎么回, 身后围观人群中就有几个人响应起来了。

    “我吃过!那个豆腐简直入口即化,就是吃完再想去买,买不着了!”

    “兄台你也吃过豆腐?我没吃过啊, 只是听我老娘说过街尾有户人家之前买到过,说的那叫一个嫩滑。”

    年前那段日子五牙儿和其他几人批豆腐的货郎在他那里弄了不少豆腐,不止卖到周围村子和镇上,县里也多多少少有豆腐的踪影, 所以知道这豆腐的人并不少。

    这会儿见周檀只笑不语在卖关子,不禁有些急了,问道:“难道你这店里还有豆腐卖?”

    那他可得买些回去,就是不知可否单独买些豆腐, 不带红汤。

    周檀见效果到了就没再吊着人, 扯着嗓子喊道:“因为前段日子的豆腐就是我们沸潭楼做的!”

    豁!

    一听这缘故,人群里又有三五个人出来,顺着围栏绳子, 进到长案前站定。

    但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豆腐!

    只是在途中,不免会被其他新奇的吃食吸引了注意力。

    “这又是何物?拿串尝尝也行, 反正就一文。”

    “哎你豆腐别忘了多拿几串,才一文一串!”

    “真有这么好吃?”这是没吃过有所耳闻的。

    “那可不,吃下去那叫一个嫩, 我丈人现在啥都吃不了, 就好这口!”

    挑选食材的食客相互讨论声传来, 卖过一文三两豆腐的周檀面不改色,神情如常。

    毕竟他是将锅底的各种香料调味和猪油都算了进去,要是还按照单纯豆腐卖法,不亏本都难, 哪还能赚钱。

    最开始的托儿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食材,交给王二正在煮。

    荤菜或是提前蒸炸过,或是切得很薄,或是干脆一直在红汤锅里浸着,等到客人挑完前头的食材桌子,再从锅里现挑些煮时日短难以入味的内脏和豆制品,所以托儿很快就从王二手里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大木盆。

    “承您关照,一共十三文。”周檀在一旁管收银和解答各种问题。

    接过了木盆,其实进店在桌子上方便吃些,但托儿还没有忘记自己今天收了钱的。

    为了让东家们物超所值,看到他的敬业,当即就在外头挑起一根签子吃了下去——

    托儿,也就是孙原,入口那一瞬间眼睛登时瞪圆了。

    “嘶,好辣!好入味!”他咽下那口一直在锅里煮着的肥肠节子,炖得那叫一个软烂入味,一股说不清的香辣在嘴里迅速扩散开来。

    孙原吃下那一口,当即开始尝其他串。

    冻豆腐吸满鲜香酱辣的汁水,嫩豆腐煮过更加嫩滑油浸浸的,萝卜块整个都被红油浸透了,一口咬下去要是在爆汁,上面裹了层面糊炸得金黄酥脆的酥肉被红油浅浅一泡,又酥又入味,就连大白菜都煮得浸透了汤汁……

    吃完后,他直接不顾形象撒丫子就往外跑,看得众人一愣,周檀也懵了。

    这是……辣得要窜?

    不等大家各种猜测,孙原很快就端着从自己家拿来的粗瓷大碗回到了排队挑选的队尾后头,拿起一个盆来重新排。

    看到他手里的碗,大家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等孙原将刚才吃过觉得好吃的或是没吃过的新奇食材挨个夹了一遍,特意和王二大声说道:“麻烦给我放到这个碗里,我带回家吃!”

    这沸潭楼真这么好吃!?

    围观的人群在这功夫里不仅没散,甚至还有越围越多的趋势。

    此时看到这人居然好吃到要跑回家拿碗打包的地步,再加上之前在排队挑选食材的人终于选好后,也拿到了自己煮好的‘拔霞供’后一个个被惊艳到失态的神情,让原本还在犹豫的看客终于忍不住了。

    “我也要去买点!”

    “买两串还好,也不贵,走!咱去尝尝到底辣不辣!”

    “对啊,咱就买那一串一文的,万一不好吃也不心疼。”

    “走走走,听了好一会儿这股香辣味道,和辣菜煮开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什么味道。”

    时人喜辣,虽然辣椒还没有引入,茱萸如今也只是作为观赏类花卉存在,但生姜、胡椒、芥末和辣菜的组合却十分盛行。

    光是沸潭楼所在的这条街就有三四家卖辣脚子,酒楼或铺子门口常年有小贩托着小缸子卖辣菜作下酒菜。

    此外,码头早市和瓦子都有卖常见的姜辣羹,?也是用大量的姜末熬制的鱼汤,?姜辣与鱼鲜在一碗羹里完美融合,周檀搬过来后已经吃上两回了。

    所以一传二、二传三,很快铺子门前又挤了一群听到消息赶来的食客,扬言要尝尝这家‘辣菜’味道到底如何。

    “这是豆腐?这里居然有豆腐卖!”有人惊叹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之前那批豆腐可都是这沸潭楼做的!”之前围观的人给后来的人解答。

    周檀和王二已经忙得连看对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一个数签子收银钱,看签子上的黑线看得眼花,一个负责下锅煮,每种食材煮的时间都不一样,这就得看王二昨夜突击学习的熟练程度如何了。

    周檀把装满一袋子的铜板放到王二腰后头挂着,铺子今日人多眼杂,人手又只有他和王二两人,还有个临时雇来收拾桌子的跑堂小二。

    保险起见还是将收的银钱放到男人身上,以他的身手有人靠近就能察觉到。

    系上,只见王二的腰后已经挂了三个鼓囊囊的钱袋子,随着他煮东西的动作不时晃动几下。

    周檀扫了一眼长桌上的食材,心里估算着差不多快卖完了,再抬头看看快要将街堵上的人群,仍是乌泱泱一片。

    心里遗憾但是没办法,今日是营业第一天,他们人手也没有到位,食材准备得不算多。

    他扯起嗓子来,喊道:“对不住大家,后面诸位可以不用排了!开肆第一日食材准备得不全,已经快卖完了!”

    这话一出,后头的人顿时闹哄了起来。

    “啥?怎么就这么点东西?我们闻了这么久的味儿结果买不到,这不是难受嘛!”

    不光他难受,周檀也难受。

    到手的钱眼睁睁地看着它飞走了,谁能不难受?

    和后头那些顾客挨个道歉安抚后,又再三保证明日的菜量一定管够,食客们才渐渐散去。

    留在楼里的食客们看着这幅场景,原本心里没觉得吃到这家新开的吃食有什么,如今心底却升起了一丝微妙的爽意。

    要是周檀知道肯定会说一句: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

    王二在收拾外头的铁锅和长案,周檀则钻进铺子的柜台里,从里头又翻出一沓自带编号和盖了侧缝线的小木片。

    也是他们的黄金玉脂块兑换券。

    刚才在外头已经给了一整叠出去,第二叠兑换券给出去大半,周檀从柜台里又数了十几片木片,放到腰间的布袋子里补货。

    上头清晰地写着‘免费得一小碟玉脂豆腐’的字眼,不大的木片上被小但清晰的编号、防伪章、侧缝章填得密密麻麻。

    其实,他本来想的是现场给,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发放菜品兑换券,增加顾客粘性。

    而且开业前几天人手不足,只得规定明日开始兑换,食客们其实有些不信任和不满,但想了想本就是免费得的,要是换不了菜也损失不了多少才作罢。

    周檀已经做好了明日一开门,就有大批食客举着券来兑豆腐的准备。

    所以今日下午虽然没有客人,但两人依然不得闲。

    周檀要先去瓦市找牙人,回来备明日的菜品。王二下午得做不少豆腐备着,提前联系好专门送新鲜肉的人待会儿也要上门送肉,王二要清洗处理……

    要干的活太多,周檀想想就头皮发麻。

    送走最后一波儿客人后,周檀走路都打飘了,跟王二悔恨道:“……你说我怎么就觉得咱前几日不需要雇人呢?”

    这下好了,帮手还没找齐,差点把两个东家累死。

    王二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忍着不说,只是心疼他站了大半天,“你吃完饭就去歇着,一会儿我出去找牙人。”

    周檀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动,但最后良心还是将他拉扯了回来,忍痛拒绝。

    “你下午活本来就重,不成不成。而且我已经和瓦市最边上那个牙人说好了今日去看看人,你去了也找不到人。”

    店小二小李是他从码头上晃悠半天找到的一个半大小子,十二三岁的年纪,但在这个时候可能已经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和劳力。

    不过再早熟毕竟是个孩子,在码头搬货比不上那些常年干的壮汉,所以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于是他就被周檀捡了回来,小李自己有家,就在城南,所以待遇是包吃不包住。

    但有了小李还不够,大厨房确认备菜,所以他早早和牙人约好了给他找几个手脚麻利,爱干净的帮工。

    “煮浆你自己把握着,磨豆子实在不行咱去买头驴子就是,别把自己累坏了,洗下水这活轻省些,但也耗时麻烦,小李要是愿意干,那再添些工钱。”

    把事情交代清楚,眼神紧盯着王二听话点头后,周檀才放下心出门。

    王二站在院子后院侧门目送他,想起刚才周檀小大人似的叮嘱,嘴角直往上扬。

    直到人消失在街口,他才转头回到前面铺子,正巧看到小李在卖力地收拾上头留下的木盆,再擦桌子,走过去喊住了他。

    “小李,你先等下。”

    小李闻言赶紧直起身,拘谨站好,紧张地等待着王东家发话。

    “东家您找我?”

    这两位东家中,大东家总是笑眯眯的,说话也是懒懒散散,脾气看上去很温和。

    二东家俊是俊,但瞥你一眼汗毛都能立起来。

    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反正他单独面对二东家,心里就开始发憷。

    “不是大事,”对于这小孩儿一看就是在打怵他,王二也无意在意,“大厨房这两日暂且缺个洗下水的帮工,一盆二十文,今日菜备得少,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你要不要先干个一两日?”

    看了眼小李如临大敌的姿态,王二又淡定地补了一句,“全凭自愿,不逼你,日结。”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小李不仅能吃,家里还有个要常年吃药的老爹,这个月的月钱早早预支了出来买药,现在有个能补贴的活计自然是高兴的。

    一时间对这位东家的发憷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他欢喜得连忙应下:“我干我干!谢谢东家!”

    第59章 备菜 他原本说要给王二牵回来一头驴。……

    瓦市热闹。

    初春天乍暖还寒, 就有杂耍艺人赤着上身吐火,现做的生滚鱼片粥鲜香扑鼻,一闻就知老道娴熟。鲜虾馎饦一碗接一碗地递到桌上, 赶上中午,更多则是绿豆糕鲜花饼油炸糕之类的点心……

    周檀深深地深呼吸了一下周围各有特色的香味,忍着下手的冲动,去找牙人汇合。

    到了牙人处, 用矮篱笆简单圈起来的空地处,围了一圈稀稀拉拉的人,看装束打扮,应该是都是来买人的。

    周檀不一样, 他是来雇人的。

    他路过篱笆圈, 径直走向后面人来人往的院子。

    牙人老早就在院门口等待这位新开的沸潭楼掌柜。

    “周老板,您来了!”

    “自从您说今日来挑人,我老早就来这儿守着, 就怕那不长眼的冲撞了您。”牙人一边说, 一边引着周檀往里走。

    “前日我真的有眼不识真君,沸潭楼昨日一开肆, 可是差点把码头街都给堵了,周老板发财可别忘了小弟啊。”

    周檀有来有往,商业互吹道:“林老板折煞我了, 要论消息灵通和人脉通达还得是您, 这不, 我这沸潭楼人手这事儿还得劳您费心。”

    “不敢当不敢当。”林运笑着回道,场面话说完了,他自然而然提起了正事:“不过我这几日确实给您物色了几个,这会儿都在屋里坐着等呢。”

    这位初来乍到的沸潭楼掌柜的, 确实行事不拘一格,一上来就说家里没处住人,只雇不买。

    能开得起酒楼铺子的富户从来都是来买人,富贵人家惜命,宅子里又有诸多辛密,只有将人身契捏在手里才敢放心使唤。

    就是小门小户,也是来买个便宜的半大的丫鬟小厮,从小一间柴房或是睡地上,好赖养活着日后使唤,这样铺子才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不会被外人觊觎方子或人脉。

    这位周掌柜在其中,就有些与众不同了,哪有一个小厮丫鬟都不要的。

    他也曾试探着问道是否是家中老爷不喜,毕竟这周掌柜是位货真价实的哥儿,平日里操办铺子往来经营就算了,大事会不会做不了主。

    当时只见这位年轻漂亮的周掌柜不在意地笑了笑,“家中一应实物都是我做主。”

    后来他才从那位不理事只干活的‘王老爷’口中知道了原来他是入赘的,但这都是后话,暂且摁下不谈。

    林运将人引到一处厢房,屋里头果然坐着四五个人,都是些周檀指明要的妇人婆子,年纪大多都在三四十上下。

    周檀进屋打量的同时,他也在被屋里的四五人打量着。

    沸潭楼毕竟昨日才开业,林运是因为他做这门生意消息灵通才知晓昨日盛况,所以几人看到这么面善年轻的小哥儿进来第一反应是怔了一下,只以为是掌柜的子女。

    “这位就是沸潭楼的周掌柜。”林运简单介绍了一番,看到还呆愣着不知道动作的几人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前来。”

    周檀摆手,“诸位既然今日都在这里,应该都知道了是在厨房帮工吧?”

    林运见他已经不需要自己,悄么声地退了出去,将厢房留给了周檀。

    “知道!”“俺们都知道!”“知道知道”

    “我想再补充几句,楼里只包吃不包住,人手多的话轮值,每日卯时三刻到午时一刻是一班,为早班。未时三刻到巳时一刻是晚班。”

    早上五点四十五到中午十一点十五,下午一点四十五到晚上七点十五。

    除了每旬第一日没有宵禁,平常日子的小夜市也有不少人气,只要赶在八点宵禁前归家即可。

    “一个班四十文,人手多了轮换着上,人少就上两个,夜里露水重,晚班酌情增加五到十文。”

    “如果没有异议,就随我到沸潭楼中试菜,优秀者留下。”

    没人出声。

    她们在厨房转悠一天就能赚八十多文,比在绣坊那些手艺好的妇人都不遑多让,家里的汉子说不定都得羡慕,谁舍得放弃。

    至于轮值什么的,她们直接忽略。

    县里说繁华也繁华,说荒也荒,过得悠哉的只是那些乡绅富贵人家。

    对他们来说,谋生的活计还是僧多肉少,谁也不会没事去选轮值,平白扔了到手的工钱,都是一天上满两个班。

    周檀看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没有异议,相反还跃跃欲试,就和门外等着的林老板告了别,带着人回去。

    沸潭楼大门虚掩着,周檀推开进去没看到王二,小李倒是在大厨房里洗着东西,看到他带着五个妇人进来后连忙站起来问好,顺带着把是王东家交代他洗的解释给周檀。

    周檀连忙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主意是他出的,他能不知道吗?

    “以后王掌柜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和我再说一遍。”说完,指了下后头跟着的五人,“找根没洗的猪肠和一些菜来,再去柜子拾几块豆腐,空出一个干净锅出来。”

    小李明白过来这是要试试这五人的仔细和手艺,来不及遗憾只能赚今日这份洗下水钱,连忙擦干净手,起身去找。

    不多时,东西备齐了,都排排放在宽敞的大厨房空地上。

    五个人都知道这是在考验她们,洗菜洗得十分卖力,还有切墩和炸一种白白的东西,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全力以赴,生怕其他人把自己比下去。

    周檀看了全程,最后挑出去了一个洗得快但是潦草的,剩下四人,一个专门炸豆腐和炸肉的,一个看着锅煮东西的,还有两个洗菜备菜的。

    把分工安排好,发现这点人手暂时还没什么轮值的余地,就问了一下大家是否还有什么想调活的异议,没有就散了,明日按时来当值就行。

    等人都散了,大厨房里只剩下周檀和还在撅着屁股洗下水的小李,他开始挨个清点食材,准备待会儿去瓦子摆着买菜的摊位采购明日的菜品。

    荤菜要备羊肉猪肉兔肉卷、虾滑、鱼片、炸酥肉、鸡爪、鸭掌、……除了鸭肠、黄喉和腰片的量比较少,其他的都得备上了十斤。

    蔬菜,周檀打算的是每日起个大早去瓦市看看,有什么买什么。

    还有各种晒干的蘑菇木耳等等。

    自己做的豆制品暂且不提,王二还在后院煮浆——诶?他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周檀忽然想起来了,他原本说要给王二牵回来一头驴。

    结果出了门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清点完毕,溜溜达达地往后院去。

    王二正在煮浆,周檀尚且着棉衣的时节,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热出来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粗布衣裳,显出紧实又流畅的肌肉。

    周檀内心唾弃自己好色没出息,但眼神仍黏在垒块分明的腹肌上。

    王二余光看到一旁过来一个人,皱起眉扭头一瞥,却看到是周檀,才想起来前边铺子和后院的门已经锁了起来,现在能出入这个小院子的只有他们二人。

    “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林远找来了五个人,我留了四个,两个备菜,一个炸,一个煮,到时候我们俩就能从厨房里解放出来了,至少不用整日耗在那里。”周檀上前帮忙往木框子里舀煮好的浆。

    “但我觉得四个还是少了点,少了个做菜的大师傅,对了,你清点过今日赚了多少吗?”

    周檀忽然想起那三个钱袋子还没有数,一下子来了精神。

    “还没有,我放在东屋铺盖底下。”王二压好石块,到井水那里冲洗干净双手,往东屋走去。

    周檀也跟上去,两人锁好屋门,坐在炕头上盘账。

    “……九百三十六、九百三十七文!”

    周檀低呼,眼神发亮地看着周檀:“今天我们只准备了两百文的食材,再加上五个人的工钱,抛去本钱后,我们还能有将近一半的余利!”

    “嗯,如果明日卖得多,那每日四百文的工钱就不算什么了,余利只会更高。”王二笑道。

    “盘完账,我心里底气一下足了。”周檀感叹。

    “嗯。”

    王二背对着他正在换下汗湿的衣服,一会儿去冲个澡。

    豆腐皮和豆腐泡比豆腐复杂麻烦,两人前几日赶工一下子做了不少,都存在周檀那里,所以做好豆腐下午就没什么活了。

    “那我们下午睡一会儿,今晚没有宵禁,去瓦市玩玩?”

    王二闻言回头,看到他兴致勃勃闪着亮光的眼睛,一口答应下来:“好。”

    “顺带着告诉黑屠户咱们要的菜,明早得送过来。”

    “对,咱还得去买头驴,那得早点趁着还有点天光亮着好好瞧一瞧……”

    周檀已经动作利索地脱鞋躺上了炕,自顾自小嘴絮絮叨叨着。

    “嗯。”

    王二只负责答应就好。

    第60章 嘚吧 到时候还可以请个白案师傅,两人……

    两人相携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夕阳正好。

    周檀拽着王二的衣袖走在前面, 王二腿长步子大,在后头不急不缓地跟着。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半人的距离,但在街上路过的人看来却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亲昵感。

    车马行味道大, 和瓦市还隔着一条街,两人刚好买完驴子去逛瓦市。

    得益这里交通便利,行脚商人诸多,车马行很大, 大门敞开着,他们站在外头都能闻到一股味道。

    只是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大多都是驴和骡子,马只有一匹,被精心供养在前院, 周围环境打理得很干净。

    比起上面三种卖给行商驮东西的牲口, 后院还有一群半大的羊羔,被简单粗暴地拴在草棚底下,咩咩叫唤着。

    周檀指着那群羊, 好奇问道:“你这里还做羊的生意?”

    那人害了一声, “这些羊不是我们老爷的生意,是他和一个常走雁门关的老乡关系好, 人家把弄来卖的羊临时放到空着的后院,一月给二两呢。”

    “这么多小羊羔,没说放到什么时候啊?”说着给伙计递过几枚铜板。

    那伙计看出周檀有心打听, 看在这几枚铜板的面子上, 笑呵呵说道:“最多到二十二之前就拖走宰了, 这批羊是县丞夫人要在上元节设宴用的。”

    周檀咂舌,视线不由得下意识寻找起王二分享自己心里的震惊。

    谁知一转头,正好和在外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脸冷峻的男人对视上了。

    王二其实从出门起就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身上,几乎没错眼。

    两人对视一眼, 里头的情黏糊得能拉丝。

    不过很快,伙计收起铜板,又说道:“不过我看您是想买羊吧?这简单啊,听说王夫人只选羊羔最嫩的羊肩肉和羊肋排,剩下的都是管事的私下分了。”

    但那几个人敞开了吃能吃多少,留下一部分,剩下的都是拿着分到的肉直接过来换成了银子。

    不过这话伙计肯定不会说出来,只对周檀和王二比了个数,笑着说道:

    “您要是真想要,那我给您想想办法,只要这个数就成。”

    周檀笑了笑,肉铺里的新鲜羊肉确实少了些,每日都得起个大早抢。

    “行,你物色着,有鲜货了就来码头街沸潭楼找王掌柜就行。”

    伙计笑得见牙不见眼,虽然不知道这沸潭楼是何时开的,但也连忙应下。

    揭过这茬,两人终于踱步过去看起了驴和骡子。

    到王二上场的时候了。

    伙计在一旁指着棚子里的骡子介绍起来,周檀听得双眼迷茫。

    王二言简意赅:“买驴。”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忽然出声,伙计赶紧领着人来到了驴这边。

    王二凑上前挨个看了下驴的牙口和蹄子,转头征询周檀意见:“那头白脖子、那边那头额间带白、全青的,这三头都不错,你喜欢哪头?”

    伙计这时候也看出了这两人之间是这个俊逸无害的小哥儿做主,连忙说道:“这位老爷好眼力啊,这三头全是两岁左右的小母驴,看着皮光水滑的,多健康!拉回去马上就能配种。就是这个价格上,比其他驴贵上一些。”

    很快他又说:“但是今和您二位确实有缘,要是喜欢,我吃点亏给您抹个零头,五贯,怎么样?”

    王二点头,“再给我们配副驴鞍。”

    伙计大喜:“得嘞!那我给您二位把这三头都牵出来,凑近了慢慢挑!”

    周檀直接指了白脖子那头,那头最干净。

    五贯铜钱几十斤,谁都不会随身携带着,周檀从兜里掏出几张钱庄银票,从一贯到两贯不等。

    他抽出几张,递给了伙计,伙计喜笑颜开捧着银票往前院去了,顺带着给他们拿驴鞍。

    5000钱就这么换来一头未成年驴。

    周檀感慨了一句,“这钱真是不经花。”

    王二抬手摸摸他的脑袋,高度正好,“赚了不就是花的,花完了咱们再赚。”

    哟哟哟,这又不是他自己抠搜住茅草屋的时候啦?

    周檀想笑,又觉得万一笑出声会不会被王二武力压制,生生忍住了。

    让伙计直接把驴送到沸潭楼,周檀和王二转头就去逛瓦市,不对,是带着任务逛瓦市。

    挑驴耽搁了一阵儿,此时天色将暗未暗,半明半昧。

    有些店家已经上了灯笼烛火,到处彩灯高挂,有些还隐在灯影烛光中还在卖力吆喝,热油烹炒的锅气和辛辣气传来……

    摊位上也是五花八门,比镇上的瓦市勾栏丰富太多,杂耍、捏糖人、吹糖画、皮影戏、舞番乐、花鼓、舞刀剑等。

    吃食摊位除了些香味不断的热食铺子,还有卖各类鱼生,卖自家晒干的河里咸货,卖自制粉条,卖山货皮子,卖北边来的奶豆腐和马奶酒……

    周檀看得目不暇接,两只眼睛差点看不过来,必须得王二伸手揽着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走丢。

    这个时候肉铺只剩了些干腊肠还在挂着,黑屠户的小女儿一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家瓦子门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隔壁胸口碎大石。

    看到周檀和王二来后,连忙回过神起身,热情招呼道:“檀哥儿你和你相公来啦!”

    “我爹睡下了,明儿天不亮得起来杀猪,所以让我在这儿等着你。”

    周檀也很喜欢直率豪爽的黑好女,笑道:“明天中午你有事吗?没事就来我们这儿,有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是不是那个一人食拔霞供?”黑好女连忙好奇地追问。

    周檀却卖了个关子,但笑不语,转而说了一下这次要的肉量:“这回要半头猪,但是猪耳朵和下水有多少要多少,至少四副。”

    “十只鸡,这回兔子就不要了,换成十只鸭子,鸭肠也是有多少要多少……”

    “……还是明早卯时一刻送到前面铺子,这是定金。”周檀又从兜里掏出一张一贯的银票交给黑好女。

    黑好女手脚麻利地摊开账本,接过银票、算账、入账、写条子。

    “这是接肉的条子,拿好。”

    周檀接过,临走前又和黑好女说道:“明日记得来啊!”

    黑好女脸上笑容大大的,喊道:“好啊!”

    街上熙熙攘攘,从肉铺中出来后,周檀暂时没了方向,抬头问王二,“先去鱼铺还是先去买山货粉条?”

    王二没说话,只是随手拽住了一个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路人。

    沉声道:“拿出来。”

    周檀一惊,连忙摸向自己刚才掏银票的钱囊。

    虽然银票在车马行和肉铺都掏干净了,但里头还有待会儿买菜的零碎银角子和铜板。

    果然没了。

    他看向那个被王二抓住的小贼,年纪不大,身形瘦小,打扮也不起眼,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路人。

    面对人高马大、神情凶悍的王二,小贼连嘴硬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将钱袋子掏了出来。

    “小的不长眼,冲撞了老爷夫人,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周檀将钱袋子里的钱数了一遍,发现还没来得及少后,就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和这件事纠缠。

    王二见此手才松开,将小贼放开。

    那小贼一感觉被松开了牵制,连忙钻进了人群里,隐入不见了。

    接下来的路程,周檀心有余悸地紧紧拽着王二往前走,还将钱袋子塞进了王二的怀里。

    王二没忍住问了出来:“……钱袋子现在不是放在我身上了吗?”

    周檀一边津津有味地逛着勾栏瓦子,一边强调:“那也不行,我长得这么好看,下回拐人被拐走了怎么办?”

    王二:“……也对。”

    他揽过周檀的肩,将人护在怀里,至于心里到底信没信,就是另一番心思了。

    两人各怀小心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玩这些小情侣的把戏。

    不过走过这一段挤挤挨挨的路,两人还是分开了,大庭广众之下在街上搂抱在外人看来有伤风化,两人也不想被人当猴看,指指点点。

    买完河鱼河虾,定好让人送到沸潭楼后,周檀还在隔壁的摊上买了一份生滚粥。

    坐在摊位前的桌前,周檀舀了一口,鱼片鲜滑,粥香回味,看似清淡实则里头还放了胡椒,咸鲜十足。

    在冬夜里来上这么一碗,胃里暖洋洋的。

    但他控制住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大半都进了王二的肚子里。

    因为今夜还长,瓦市连一半都没走完呢。

    “等我们找到厨子,店里就能上些鲜虾粥、生滚鱼片粥,到时候配着辣锅子,那才叫一个惬意。”

    两人吃完起身,周檀美好畅想道。

    “好,到时候还可以请个白案师傅,两人轮换着做。”王二自然地加进去。

    山货都是附近的农户弄来自制的,懒得自己卖就直接卖给一些铺子或沿村叫卖的货郎,在瓦市里卖的就是嫌收山货的价低,情愿自己攒上满满一筐进城卖。

    周檀溜溜哒哒,虽然颜色频频让路人回头,但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男人看上去实在不好惹,有些小心思的人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溜达到一个卖山货或有意思的摊位上,周檀就停下脚步,朝后头招招手。

    小手一挥,身后人就准备付账。

    “这个豆面糯米圆子好吃!”

    “王二你尝尝这个,烤兔子,是胡椒味的!”

    “这个这个,孜然羊肉串,好香!”

    “糖蒸酥烙是什么?好吃吗?”

    “这个马蹄糕……”

    周檀的嘴走了一路,就没闲着过。

    一边嘚吧嘚,一边嚼嚼嚼。

    王二负责笑着跟在后头付账,解决他吃不完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