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梦3

    很奇怪, 其他人像是很怕这个小孩,沿路的人都让开,让出了一条路。

    不是嫌弃也不是礼貌, 就是纯正的怕, 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惊惧, 不想和对方产生丝毫联系。

    小孩很显然也不是冲着这来的, 像只是路过, 朝着一个方向笔直地离开。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手上的血,但所有人都选择装作没有看见。

    他原本应该就这么离开, 结果路过座位旁边的时候,一道惊异的声音响起:

    “小朋友, 你手怎么流血了?”

    出声的是富商夫人, 她忽略了其他人惊疑不定的视线, 带着自己手边的小包半蹲下,伸手握过小孩的手。

    全是血,血液渗透进指缝和掌纹, 触目惊心。一只手被握住,小孩前进的脚步于是停下。

    另一边的丈夫帮忙打开小包, 拿出包里一直带着的手帕递过。

    手帕碰上血液,瞬间染红大半。以为有伤口,富商夫人擦得小心,结果一只手从上擦到下,她没有发现一个伤口。

    这个血不是小孩自己的。或许也不是血,只是单纯和血液很像的红色液体。

    小小的手很冰, 捂在手里像揣了块冰块, 捂了半天温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像是意识到事情已经结束, 小孩后退一步, 收回手,抬脚离开。

    没有任何的话,也没有抬眼看过富商夫妇,他就这么离开。

    大厅里安静,只有钢琴声还在继续,消瘦身影走远。

    富商夫人拿着染红的手帕起身的时候,另一快速的道脚步声传来,一个戴眼镜的小孩跑过,在她面前停了下,礼貌地弯腰帮忙道了声谢,又看向旁边坐着的老人,说:“平时的电梯检修,要回去只能从这边走。”

    说完后又跑着去追已经走远的人。

    夫人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握着手帕反射性说了句不用谢。

    大门打开又关上,两个小孩都从大厅里消失。

    安静持续了会儿,最终恢复正常。这种正常是实际上的不正常,一切都太过诡异,有些在意小孩的事,小张犹豫了两下,最终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旁边人,小声说:“你在这边看着,我去看看那两个小孩。”

    周然接过盘子,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张走了,富商夫妇也回到了位置。老人支着桌面笑着看两个人,问:“喜欢这孩子?”

    富商夫人同样笑着点头,“不知道怎么的很合眼缘,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招人疼。”

    老人说:“要是喜欢,明天再带你们去看看他。”

    周然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手边盘子里小张水果点心和肉一起混搭的奇怪东西,眉头一抽。

    留下一盘抽象东西,小张从另一侧的门出了大厅,顺着印象里的方向碰运气往前走,终于在打算折返的时候看到了两个一前一后走着的小孩。

    走太远,这地方已经跟宴会厅没什么关系,灯光怎么太明亮,长条的走廊也没人,轻微一点脚步声都能听到。

    两个小孩对这种环境好像没有任何不适感,走后面的眼镜边跟上前面的人边说:“刚才那个时候你应该给她道谢。”

    前面的小孩没说话,只转头过来看了一眼。

    “……”

    那一眼太过突然,悄悄跟在后面的小张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小心脏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要道谢?”眼镜上前拉住人,认真解释说,“她帮你擦了手上的血,你应该对她说谢谢。”

    一只手被拉住,小孩终于停下了脚步,说:“为什么要擦?”

    原来不是哑巴,会说话。声音还很好听,只是大概不经常说话,声音有些哑。

    这里已经是走廊尽头,面前是一扇大门,他推开,说:“以后还会再沾上。”

    是单纯陈述的语气。就算擦干,以后还是会打湿,这个步骤没有任何意义。

    眼镜沉默了一下,之后跟着上前,说:“话是这么说……”

    门打开又关上,两个小孩都消失在门后。

    前面不能再进,小张于是原路返回。

    等到他回到宴会厅的时候,原本还在洽谈的老人和富商夫妇都不见了踪影,有服务员正在找自己不慎丢失的东西,只有同伴还在原地等他。

    重新会合,他左看右看,问:“人呢?”

    周然从座位上站起,顺带简单把什么东西收进口袋,简单比了个三的手势。

    从上到下,三楼是酒店,休息的地方。抬头看了眼立在墙边的钟表,小张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时间不早。

    富商夫妇这是回去休息了,再晚一点宴会厅也会关闭,唯一会继续开到凌晨六点的只有赌场。

    在去酒店看看和继续留在这里看能不能打探到其他消息间,他选择回到赌场看其他人有没有进度。

    回到赌场的只有潜进研究室的副队,一个人孤零零地坐角落。

    他还真找到方法进研究室了,身上的身份卡很巧的是高级身份卡,头上也有防护面罩,只要解锁开门的时候身边没人,以及够理直气壮,大部分的实验室都能进出,可以查不少地方。

    只是现在已经到了研究人员下班的点,他不能久留,于是跟着其他人出来了。

    虽然进去的时间短,但查到的事情不少,比如这个APC涉及的不止买酒和赌博,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产业,比如把具有异能的物品和人体相结合,使人体具有异能的特性,更进一步还想研究时间空间之类。

    好消息是这项研究还在起步阶段,缺乏资金投入,目前没什么进度,坏消息是有研究员说马上就会有钱了,顶头老板已经在拉投资,据说资方今天已经来到这里,老板在亲自接待。

    “就是没想到实验室里居然有小孩。”

    副队习惯性想点烟,又想起头上戴着面罩,于是只能放下手继续说:“应该是能力者,脑子很灵光,在独立做研究。”

    消息大部分也是对方告诉他的,他也很难分辨这是小孩的嘴上没把门,还是故意泄露,只能大致确认对方说的都是实话。

    并且明天不能再接近那个小孩了。研究室里的氛围很奇怪。有天才势必有人会被衬托为庸才,一个人占有的资源多了,其他人就少了,其他研究员并不喜欢这个天赋异禀的天才,也不想别人多靠近,之前有人采取过极端的方式进行针对,但对方身后有什么靠山,于是不了了之。要是靠太近,他的其他情报搜集就不好展开了。

    “……等一下。”

    听到了什么重点,小张低头思索,联系到什么,眼睛一睁,说:“那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老头是……”

    同样的研究方向,同样的拉投资,以及同样奇怪的小孩,排除其他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所以他以为是个好人的面善的普通老人是APC的老板,所以难怪那俩小孩看上去对这里的环境这么熟悉。

    两边消息一交换,几个人对视一眼。

    按照情况来看,研究员嘴里的资方应该就是富商夫妇。按照富商夫妇最终死亡的结局来看,应该是投资没有谈拢,为了避免消息泄露,APC的老板动手了。

    既然有这个机会,他们势必得查查APC老板。

    只是现在对地形和人员配置还不熟悉,属于客场作战,今天晚上暂时行动不了,只能等明天探查了再说。

    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干等着太过引人注目,在桌上放了三杯水,三个人选择在引起别人注意前离开。

    在电梯前商量的结果是周然和小张回酒店房间休息,副队去泳池那边再找找线索。

    从接到任务到现在,基本没有什么睡眠,想要任务能继续,就必须得到休息。只是研究员有自己休息的地方,副队不知道在哪,也肯定不能去,去了就露馅。研究员平时下班后也有人去赌场和泳池,他去那里不突兀。

    电梯上行,两队人又重新分开。

    小张这身衣服的主人也是来玩的客人,口袋里有房卡,跟着上面的房间号就能轻松找到房间在的地方。

    不愧是给有钱人准备的销金窝,房间很大,开门进去后跟普通住宅一样,进门是玄关,之后是客厅,还有单独的书房和影音室。

    但是配套整得再精致,仍然掩盖不了只有一张床的事实。房卡的主人是个单身人士,独自来玩,所以只整了一个房间,里面一张双人床。

    出任务不是没有和队友一起睡过,现在的条件已经算是很好,至少床够大,小张已经接受了两个人一起拼床的事实,设定好两个小时的闹钟后直接上床,结果一转头,发现另一个人依旧没有摘下防护面罩。

    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对方似乎没有要上床的意思。

    觉得过度劳累不可取,他拍了下身边位置,结果对方只是弯腰拿走另一个枕头,离开房间的时候顺手关了灯。

    这是打算去外面客厅睡。

    也行。休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挽留无果,小张倒头就睡。

    周然没睡。

    抱着枕头去客厅,他在沙发上坐下,暂时摘下防护面罩,低头拿出口袋里的从服务员身上顺来的耳麦,擦干净后戴上。

    耳麦里偶尔有声音传来,一手支在枕头上,他略微垂下眼,昏暗灯光映亮脸侧。

    第72章 梦4

    两个小时到, 闹钟声响,小张再醒来的时候,揉着眼睛出房间, 到客厅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的人。

    怀里揣着枕头, 一动不动, 像是还在睡。

    在把人叫醒和不打扰间, 他看了眼瞅着怪沉的防护面罩, 选择轻轻靠过去,伸出帮助的小手。

    房间里有空气清新系统, 没有酒味,一切正常, 可以直接呼吸。防护面罩重, 摘下后颈部不用再继续负重, 可以睡得更好。

    “……”

    在手指碰上防护面罩和衣服相连的暗扣的前一瞬间,他的手腕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止住他的动作。

    放下揣怀里的枕头, 周然起身的同时收回手。

    小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好像已经醒了, 于是把帮助的小手收回。

    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探查情况,在第二天的时候,一个小队几个人终于重新碰头。

    依旧是在赌场,只是换了个地方,为了潜入方便,有人换了衣服, 不再跟昨天一模一样。

    只有副队没在。

    借来的研究员身份意外的好使, 原本以为一个高级研究员消失肯定会引起骚动, 他们的处境会稍微变得困难, 但没想到至今没有任何异常。

    很巧的,副队借用身份的这个研究员就是被有能力的小孩夺走研究对象的人,至今在实验室无所事事,也无人在意。趁还能去实验室,他今天一早就去收集资料了。

    这方面的资料收集交给他,富商夫妇的死亡原因也开始清晰了,剩下的还有造梦者,以及昨天小张见过的APC的老板。

    李淼找造梦者,人没找到,倒是靠身份的便利性把大楼差不多走了一遍,成为队伍里又一个了解地形的人,只有白场没有开放,至今没去过。

    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一直处在安静的环境里找不到什么信息,他们之后这两天需要冒险一下了。

    有钱人眼里没有周末和工作日的区别,赌场的人和昨天没有任何区别,甚至隐隐有种人更多的错觉,热闹一如既往。

    他们在这边说话,耳边是骰子摇动的声音和敲铃声,伴随着的还有人声吵闹。

    远处白场的售票处依旧没有开放,旁边的电子小屏亮着,上面有一串数字,离得远,看不怎么清楚,但能模糊看出后面跟着一串零。

    几个人听别人说过,这串数字是给胜利的挑战者的奖金。奖金经过每一次的累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串天文数字。

    输了这一辈子没了,赢了一整个辈子就有了。难怪明明十有八.九会死,仍然有人不断试图挑战。

    “叮——”

    在他们视线收回的时候,售票处上方原本是红色的“停止售票”的字样闪烁,一瞬间切换,变成绿色的“正在售票”。

    “哗——”

    大厅里的广播同步响起,响起的瞬间,在其他客人反应过来之前,蔡袅直接动了。

    他实力不够,在这次任务里不拖后腿就算是成功,差不多是一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但实力不够不代表跑不快。

    之前在实训里,求生欲拉满,其他本事暂时不提,他练得最好的就是跑,这个时候刚好派上用场。

    其他客人的动作也快,但没人能快过他,售票处人潮拥挤的时候,他排在最前面。

    借来的一直没什么用的身份这个时候也派上了用场。准确地来说是对方口袋里的卡十分有用。

    一口气买下几张票,眼也不眨支出几位数,他在这种奇怪的时候体会到了一把有钱人的厉害。

    刚想研究怎么混进白场,机会这就来了。

    他带着几张票凯旋,在其他人注意力都在售票处的时候悄悄把票分发,说:“我问了下售票小姐,她说挑战者不会提前公布。”

    所以花这么多钱,进场后是看一分不到还是更久,全都靠运气。

    拿到票后距离进场还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的时间,够表面身份是不太合适的守卫的李淼换一个身份。

    他去寻找幸运客人,其余人等待。在原地站着显得很呆,小张和自己的小伙伴虚假地游走,拿着水杯在大厅逛了半圈。

    一扇门之隔,半开的大门后,他一侧眼,看到昨天刚看到的夫妇两个人以及一个陌生男人径直经过。

    出现也就两秒不到,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几个人已经离开。

    那是通往下面的方向。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没忍住转头惊道:“他们还有这个爱好吗?”

    虽然还没真正看过,但听也能听出来白场不是个好地方,全是血腥和厮杀,正常人应该避之不及。从之前的资料来看,这对夫妇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正常人才对。

    旁边的小伙伴收回视线,没有说话,转身往回走。

    李淼找到幸运客人了,一个独自前来,在这里没有熟人,也没有伙伴,就算消失也不会发现的人。

    他回来的时候售票已经截止,服务员连和带枪的守卫带他们走上通往下面的路。

    在一起目标太大,几个人随机分散开了,周然,小张和蔡袅一起,后来又加进一个李淼。

    墙壁上是投影模拟出的跃跃火光,橙红的光亮没有大厅的灯光那样耀眼,映不亮整个走道,光线昏暗。

    在人影交错里,人流慢慢走下石阶,空气里都是人体自然散发和呼吸间带出的温热感。

    但是越往下走温度越低。

    走过长长的旋转楼梯,终于踏上平地的时候,一股寒气袭来。好在整栋大楼都有空调,现在吹着热风,加上身上衣服,勉强能够抵挡。

    富商夫妇还真的来了这里。

    整个场馆和楼道一样昏暗,只有星星点点分布的暗光,在人影晃动里,小张看到了刚才看到过一眼的人,悄悄对自己身边几个人进行肘击。

    李淼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眼睛微眯,当机立断抬脚上前。

    座位不固定,坐哪算哪,他们沿着座位向前,在和已经坐下的人影间隔两个位置的地方安静坐下。

    是富商夫妇,但没有昨天的老人,身边只有一个昨天没看过的男人。男人不像昨天的男女助手那样长得出挑,颧骨高,还有皱纹,三十到四十岁左右,坐在富商丈夫身边。

    周然挑了几个座位里最远的地方坐下,转头看了眼人,之后收回视线。

    他们座位靠前,加上位置视野不行,周围空了一圈。

    富商夫妇在和男人小声交谈,礼貌地笑着,笑容和昨天没有差别,但眼周下垂,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像是昨天一晚上都没睡。

    男人是APC老板的助理,说是今天原本应该是老板陪同,但老板有点感冒,需要休息,所以他代为陪同。富商夫妇不明白为什么来这里,他说稍等片刻就能知道。

    票售罄,但不代表座位坐满,事实上在入座率到一半的时候,进来的通道关闭,下沉的平台的灯光亮起,一起亮起的还有最上方的秒表计时器,计时器停留在【00:00:00】的初始时间。

    挑战没有开始,远处的其他人在猜测今天的挑战者,高谈阔论,声音四人小队这边都能听到。

    昨天的挑战者实力不行,他们猜测今天的应该厉害,所以压的四到五分钟。也有人反驳说实力应该还是不行,和昨天一样猜的一分钟之内解决。

    “呲——”

    吵闹声达到最顶峰的时候,一阵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刺痛耳膜,成功让所有人都住嘴。

    声音是下沉的平台的一侧金属大门打开,和地面摩擦发出的。

    一个人影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

    瘦骨嶙峋,穿着身简单的灰色上衣和长裤,驼着背,衣服依稀能看到骨头突起的形状,眼下青黑。

    很普通的一个人,普通到甚至有些像是下一秒就会闭眼死过去的人,每走一步都能看到骨头运动的状态。

    但不普通的是,对方的手臂一侧像是鱼鳍一样的刀刃,指甲细长,不像是角蛋白构成,像是什么金属,在空中划过的时候带起一阵看着有些眩晕的残影。

    观看席上的李淼略微眯起眼睛,轻声道:“刀鬼。”

    他声音小,但旁边的小张能听到,闻言眼睛一睁。

    刀鬼,十几年前活跃在各地区的能力者,手里命案多到直接建文件集,当时全国通缉数年没有结果,名气大到他们这些现在进监察处的人都知道他称号。

    从某个时候开始对方突然不再出没,也没再露过面,所有人都猜测他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换了张脸改行了。却没想到人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很难想什么人能和监察处抓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抓住的刀鬼打,还需要是五分钟之内解决。

    脚下微微颤动,另一道大门打开,猝不及防的,所有人的耳骨和耳膜再次受到冲击。

    一个人慢慢走出。

    不是意料中的高个的,应该很健壮的男人。

    是一个小孩。

    苍白瘦弱,黑发细软,一双黑沉瞳孔平视前方。很好看的一个小孩,眉眼过分精致,像是不该在这里,应该在什么大房子里当少爷。

    “这小孩走错地方了?”

    震惊之后是理智思考,一直没出声的蔡袅仔细多看两眼,换了个姿势观察,摩挲了下下巴,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第73章 梦5

    蔡袅搁那想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小张把人认出来了,说:“我昨天见过他,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小孩。”

    其他人眉眼慢慢沉下来, 眉头皱起。

    这个小孩……好像不是走错了。

    “……”

    富商夫妇也看到人了, 两双眼睛缓慢睁大, 带着不可置信转头, 看向坐在旁边的依旧表情不变的人。

    助理笑着说:“老板说你们好像很喜欢他, 所以让我带你们来看他。”

    应该没人会想要在这种地方看到自己喜欢的小孩。助理笑,夫妇两个这次却没能笑得出来。

    低头看了眼手上手机, 助理说:“抱歉,有地方出了点事, 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他转头看向站在最后排和出口门边的守卫, 说:“您们是大贵宾, 他们会一直注意这边的情况,有任何事会第一时间保护两位,请不用担心。”

    之后又补充说:“今天晚上要是老板的状况稍好, 还请务必聊聊合作的事。”

    在富商夫妇应声后,他起身走了, 身影从重新打开的通道入口离开。

    “……”

    一边的几个人悄悄收回视线。

    不着痕迹地恐吓,恐吓后谈合作,这一套流程还挺熟练。

    被留下的富商夫妇坐在原地,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垂在一侧的手慢慢移动,夫人碰上丈夫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看着下面, 低声说:“没有问题吗?”

    像是在说小孩, 又不止说的小孩。

    “他会赢。”

    丈夫回握住她的手, 还没说话的时候, 一道声音从前面传来。

    悄无声息的,前面最靠近玻璃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生。戴眼镜,穿白衬衫。

    富商夫妇记得他,是昨天见过的小孩。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丈夫问:“你怎么知道?”

    “他为了我会赢。”眼镜转头看他们,说,“你们不应该在这里,最好快点离开。”

    要是可以,夫妇两个也想离开。

    ——一个小孩对刀鬼,在场其他人没想明白这该怎么赢。

    没想明白,也没有时间给他们想,在反应过来之前,头顶上方的秒表计时器开始计时。

    秒表最末尾的数字开始跳动的瞬间,刀鬼动了。

    刀刃移动带起的光从空气里闪过,转瞬扑向站在原地没动的人。无论对象是谁,他都没有放水的意思。

    刀光晃眼,透过玻璃带起一阵闪光,有惊呼声响起。

    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富商夫妇没有闭眼,视线也没有移开,一双眼睛睁着,只是瞳孔已经失焦。

    眼镜已经习惯这种场面,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后面的几个人没想到刀鬼说动手就动手,被惊了下,一时间没能看清刀光里的人是否还健在。

    有些人在出手的瞬间就能大致看出实力。能在之前那个时候横行数年,只从出刀的速度来看,这个刀鬼确实很有本事。

    放在他们这里,要是没有做足准备,就算是李淼也得硬生生挨上一刀。

    刀光里跃出一个人影。

    是原本应该被刀刃掩埋的小孩,迅速从刀影里突破,脚落在墙面一侧后借力一跃,重新落回地面。

    猝不及防的一击被人躲过,刀鬼也是愣了下,之后继续主动攻击。

    第一次是主打出其不意,第二次就是力量压制,他靠优越的手部力量占据上风,发动猛攻,丝毫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有几根黑色发丝悄无声息地落地,刀鬼的攻势密集,另一个人还是依旧突破开,稳稳落在对面。

    ——很不对劲。

    小队的几个人没有从小孩身上看到任何使用能力的痕迹,也没看清楚人是怎么躲开攻击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从对方身上看到出手意愿。

    能从刀鬼的手下全身而退,靠的绝不是简单的运气,要是想,对方至少应该能对刀鬼出两下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被动避让。

    这样下去不太妙,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接连两次失手,刀鬼已经肉眼可见的躁动了起来,青筋偾张,眼睛紧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对手。

    下一瞬间,脚在地面拧出一圈痕迹,细小的灰尘扬起,他快速冲出。

    抬手抵住没有刀刃的手臂一侧,之后下腰转身,对面的人瞳孔擦着刀刃经过。

    前面是刀刃,身后是墙壁,背脊抵上墙面,再没有退路。

    结局好像已经确认。

    刀影忽动,在头首分离,被切成两半前,小孩抬起眼,视线直直对上刀鬼瞳孔。

    这是第三次确认。

    这个人确实想杀他,每一招都没有留手,全是杀意。

    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他不能死,所以只能让对方输。

    “……”

    短暂对招,刀鬼没能感受到被其他人背地里叫做死神的人的威胁感。

    确实反应很快,但没有攻击性,像一潭死水,可以保持原样,也可以随时枯竭,没有意思。

    没有意思,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事不过三,在第三次发起攻击的时候,他蓄力,想要直接出手结束。

    距离拉到最近的时候,刀鬼看到那双一直没有目标的瞳孔短暂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下一瞬间,人影闪动,刀刃陷进血肉的感觉出现的同时,手上猛地一冰。

    横飞的刀刃没有穿进脖颈,嵌进了伸出的手。

    血液从指缝和手心渗出,蜿蜒落到地面。

    从伤口处蔓延出的冰覆盖上刀刃,又从刀刃到手臂,冻到极致的时候,刀鬼已经分不清是冷还是过热到被烫伤。

    手臂冻住的下一瞬间,另一只手被人握住后压,手肘硬生生往反方向弯折,形成一道诡异弧度。手臂弯折的同时,肚腹一热,内脏转瞬移位,他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飞去。

    很快,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大脑像是有岩溶在灼烧,丧失正常的思考能力。

    脑子动不了,只能靠身体积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他在半空中扭转身形,强硬地将反方向弯折的手臂掰了回来,手臂刀刃嵌进墙体,顺着下滑,阻止撞上后直接从几米高空摔下。

    一连串的动作带着尘雾扬起,落回地面。尘雾趋于消散的时候,一点白色的絮状物落下,逐渐密集,空气里的水汽也逐渐凝结。

    他一只手捂着冰冻后就再也化不开的手臂的时候,弥漫起的白雾里走来一个人影,脚落在地面的白色絮状物上,没有丝毫声响。

    之前没能感受到的威胁感,他现在感受到了。

    “……”

    地理位置受限,小队几个人没能看清刚才就短短几秒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但能在刀鬼被打飞到半空的前一时间感受到骤降的温度。

    之前的温度如果说是勉强能够抵挡,现在的温度就是完全没有任何抵御的可能,瞬间置身苍山雪岭,四面茫茫,无处可躲。

    之后的瞬间,座位靠前的地方,巨大的玻璃传来沉重一声响,然后迅速龟裂开,不规则的裂缝从一个中心点蔓延开,像是只要再用力一点,玻璃会直接碎裂开。

    他们知道为什么没人坐前面了,也知道自己对小孩的实力完全把握错了。

    能力者也分能力高低,上层的能力者有几率拥有自己的领域。

    这凭空飞雪,温度骤降的所有地方,都属于对方的领域范畴。领域这么大或许不是因为能力有限,而是现场只有这么大。

    挑战还没结束,但只要对过一次手,结局已经大致能猜到。刀鬼没有胜算。

    ——为了我会赢。

    反应能力很快,小张在脑子转过弯的第一时间弯下腰往前够,略微加大音量试图和眼镜搭话,问:“为什么说是为了你?”

    很奇怪,下面的人完全没有主动的动手意愿,按这实力来说,也不像是别人强迫一下就能让其自己上场动手的样子。

    上场需要一个理由。

    眼镜看着场上的情况,不知道是健谈还是无所谓这些事情被别人知道,应了声,没有转过头,边看边说:“如果他输了,就该我上去。”

    最开始的安排是这样——所以他才会被安排出现在这里,观摩每场挑战以做好以后自己上场的准备。

    但就连把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老板自己也没想到找到的人会有这种能力,原本的计划打乱,他一直没有上场机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和眼睛看到的一样,对方并不在意这些挑战者,没有好胜心,也不在意挑战和到手的钱,以及自己。

    没有找到接受挑战以及自身存在的意义,对方曾经在挑战中放水过,不带抵抗地让挑战者杀死自己。

    但最后还是没有,因为他之前说的一句“不想接受挑战,不想死”。

    这就是对方一直应付着挑战者的原因。

    “他应该不是因为多在意我才这样,只是随便找到了个存在的理由。”

    但从结果上来说,他是被保护的那个人。

    眼镜垂眼看着下面在风雪里走过的人影,说:“以后要是可以,我也想保护他和其他人。”

    拥有一个正常的组织,让能力者靠自己的能力生活,而不是游走在非法边缘,留在这地底,永远和危险和恐惧挂钩。

    在边上安静听着的李淼侧眼,略微眯起眼睛看来。

    第74章 梦6

    刀鬼输了。

    玻璃和墙面都是他身上刀刃造成的深刻刀痕, 全是挣扎的痕迹。

    然后痕迹都被从地面中心蔓延开的寒冰覆盖,又凝结雪花,彻底消失不见。

    “嗡——”

    纷飞雪花里, 最后一声嗡鸣声响, 他身上最后一片刀硬生生断裂, 飞出后垂直嵌进地面, 发出一阵颤动的声音。

    刀鬼倒地, 站在不远处的人受伤的手依旧在不断滴着血,沉默无声地看着他。

    几秒的安静, 对方收回视线,转身往来的时候的大门走去。

    血落在地上, 渗进落雪里, 蜿蜒出连串的痕迹, 刺目灼眼。

    一只手已经动弹不得,视线也已经模糊,刀鬼躺在地上看着逐渐走远的人影, 还能移动的脚在地上在地上摩擦过,缓慢移动。

    在人消失的前一瞬间, 他用剩下的一只手拔过不远处陷进地里的刀刃碎片。

    碎片猛地飞向人后脑,从空中划过时发出一阵声响。

    小孩没转身,略微一侧头,躲过了。半空飞雪变冰锥,直接穿过地上的人的右肩,死死将其钉在地上, 再也移动不能。

    挑战的其中一方没有死亡, 来的时候的大门没有打开, 小孩踹开了, 直接离开。

    “哗啦——”

    他这一踹,原本全是裂缝的玻璃彻底碎裂,碎片飞溅在看台和下沉的平台,冰寒气瞬间席卷整个看台。

    在场的其他人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不顾形象地往后跑,在通道门口挤成一团,已经分不清是想挤在一起取暖还是想快点出去。

    玻璃飞溅的时候,很不幸地坐在靠前的位置的几个人迎来了直扑面门的碎片,但在被砸中之前,轻盈雪花转瞬化成冰针,刺进碎片,强行改变玻璃的运动轨迹,所有人完好无损。

    短短几秒不到,整个场馆被雪花覆盖,一眼看去白色一片,躺在最底下的人身下血液渗出,染红地面,之后又被白雪覆盖,再看不见。

    原来白场的白指的是这个白色。

    站在座位上,漫天飞雪里,蔡袅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睁,试图找自己队长的身影。

    在很久之前,他见过莫名其妙出现的大雪,在夏天的时候的小镇,并且队长和他一起看过。

    他记得,那似乎是陆教官的朋友。

    想起来的瞬间他习惯性想出声,下一时间终于又想起来之前签过保密协议,硬生生把嘴闭上了。

    过来一趟,虽然没有见到原本以为会和富商夫妇在一起的老板,但意外知道了当年刀鬼消失的真相,还见识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收获不少。几个人最后转头看了眼下面的已经被赶来的工作人员一枪解决完的刀鬼,收回视线。

    小孩会留手,但这个APC不会。

    富商夫妇已经冻得发抖,走在边上的眼镜抬起头,和他们说:“等会儿可以等一下吗?”

    他手指比了段距离,说:“就一下。”

    走在前面的小张听到声音,略微转过头。

    周然看了眼他,收回视线。

    通道大门打开了,人群在守卫的维护下才没有发生踩踏事件,依次出去了。所有人离开得含蓄,从过道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走,倒不是因为礼貌,只是单纯冻得迈不开步子。

    在离开白场回到上一层楼的时候,小张逐渐放慢脚步,顺带拉住了自己的临时搭档。

    临时搭档周某然被拉住了,于是只能跟着放慢速度。

    走在前面的其他人看了眼他们,之后收回视线,继续抬脚向前,一队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分开。

    富商夫妇答应了眼镜的话,等了下,被带着去了其他地方。

    只要人进了楼里,不会有离开的机会,守卫站在角落,没有继续跟上,只低头扶麦,和什么人汇报。

    两个人连带一个眼镜离开了,隔了一段时间,两个人影也慢慢悠悠地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眼镜带着富商夫妇去了少人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门,紧闭着,之后“咔哒”一声响,门打开。

    走廊转角处,小张鬼鬼祟祟探头,旁边的周然双手交叉抱臂,往墙上一靠。

    大门里,和走出的人影一起出现的还有倾泻出的冷气。

    是之前提前从白场离开的小孩。

    身体还没重回温暖,冷气溢出,富商夫妇身体一抖。

    他们一抖,从门后走出的人的脚步停下了,垂在一侧的手收在身后,抬起眼。短暂的安静之后,他说:“昨天谢谢。”

    声音有些哑,但是是很干脆的一声,站旁边的昨天回去苦口婆心解释了两小时的眼镜欣慰点头。

    反应了一下他谢的什么,夫人抚裙蹲下来,平视着一双漂亮瞳孔,说:“不用谢。”

    她眉眼满是疲惫,但依旧温和,眼睛笑得略微弯起。

    没有面对过这种人,小孩该说的话已经说完,稍稍点头后后退一步。

    这是打算离开。

    冰霜开始蔓延上门框,眼镜转头看向他背后的手,看到被血浸透的衣服,眉头当即一皱,往人身边走去,准备快点一起离开。

    再重新回到门里的前一时间,丈夫视线落在地面上的血迹,说:“我学过怎么处理伤口。”

    酒店房间里有常用的医疗箱,小孩被夫妇两个带走了,眼镜原本跟着一起,结果中途被其他人叫走。

    人分成两队,小张果断选择富商夫妇,坐下一班电梯上了酒店楼层。

    “……”

    知道酒店在哪层,但不知道房间在哪。从电梯出来后面对空荡的走廊,小张保持沉默,转头看向自己的搭档,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或许我们可以试试一间一间找?”

    是真的很执着。

    搭档周:“……”

    对上已经开始看房间分布图的人,他最终叹了口气,转头往一个方向走。

    以为这是同意跟自己一起挨个找,小张大喜,快速跟上。

    但是这路越走越不对劲,直到走到一个无人走廊,在摄像头视角盲区,他看到原本应该跟他一起去找夫妇的人一跃上了墙壁上方的通风管道,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随手拧了几下,通风管的铁制栏杆上的固定螺丝落下,落进手心,被安静地揣进了口袋。

    再之后,自己的搭档直接翻了进去。

    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房间大门。站原地思考了下,看到搭档的身影已经快消失不见,他没有时间多想,只能跟着翻上通风管,进去后顺手把铁制栏杆重新虚假地装了回去,装成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幸运的是通风管道没有直接架在走廊,他们行动的时候只要不发出大动静,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到。

    不知道进这地方是为了什么,但既然已经跟着进来,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通风管里面的线路复杂,已经记不清拐了第几个弯,在他忍不住想要发出询问的声音的时候,前面的人停下了,并给他让了个位置。

    这是到地方了。前面有亮光,他顺着让出的位置往前,刚接近光亮的时候,底下传来声音:

    “……痛了可以说出来。”

    有点熟悉的声音。顺着光亮往下看,他一眼看到了底下的两个人。

    是富商丈夫和小孩,正在处理伤口,现在似乎已经结束了消毒的环节,垃圾桶里全是带血的垃圾。

    “?”

    以为是走上歧路,没想到是一键直达,小张愣了下,之后发出厉害的声音,比划着无声问搭档为什么会知道这条路。

    搭档一如既往的安静,只略微摇头。

    上面安静,下面的对话也暂时陷入僵局。

    丈夫说痛了可以说出来,但伤口无论被怎么触碰,小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已经在短时间内快速习惯了他的沉默,丈夫也不觉得尴尬,裹着毯子继续处理伤口。

    房间里暖气运作,小孩坐在床边,身上是从柜子里翻出的厚被子,在大坨的被子里显得格外的小。

    低头看着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手,看到大手手指还在无意识颤动着,他终于主动出声问:“你冷吗?”

    话是问句,但他出声的时候,手已经在往后缩。

    及时拉住往后退的手,上完药后开始缠绕纱布,丈夫说只是暂时的,之后就会温暖起来,又问:“你冷吗?”

    他是普通人,身体自然会感受到冷,但他不确定这种非普通人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冷。

    小孩应了声,之后又说:“已经习惯了所以没问题。”

    手包扎好,他抬起视线,问:“为什么这样?”

    他问的是为什么会给他包扎,尤其是在知道伤口是怎么来的后。

    丈夫说:“受伤了就需要处理。”

    “我们有个儿子,他跟你很像。”

    一直在几个行李箱里翻找着的夫人终于收回了忙碌的手,带着找到的东西往回走,跟着在床边坐下,说:“都不怎么说话,也要强,就是你文静,他可臭屁。”

    第75章 梦7

    夫人在床边坐下后递过了手上的东西, 说:“现在是夏天,我们没有什么暖和的东西,但是刚好有个这个。”

    小孩低头看过去。

    是一只小熊, 毛绒的, 棕色, 鼻子上是两个黑色豆豆眼。

    不明白拿出这个干什么, 他抬头, 看向坐旁边的人。

    “这个平时抱着可能会更暖和一点。”

    夫人递过手上的熊,转头看了眼在收拾残局的男人, 说:“这是这个叔叔酒宴上抽奖初中的。”

    “叔叔抽奖运不好,这还是第一次中奖, 但我们应该带不回去了。”

    她垂下眼, 呼出一口气后笑了下, 说:“这是幸运小熊,说不定能够带来好运。”

    小孩接过了小熊,苍白手指陷进棕色软毛里, 一双眼睛对向黑色豆豆眼。

    很奇怪的触感。很软,毛绒的, 是之前没有感受过的触感,和人的皮肉的感觉完全不同。

    看了眼把有点过大的熊抱个满怀的小孩,在人过长的睫毛上扫过,夫人想起了什么,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后递过, 说:“这是我家小子。”

    地底下网络被切断, 信号也没有, 手机没了任何用处, 也就这种时候还能翻翻相册。

    手机亮起,小孩略微转过头。

    听到什么关键词,顶上的小张好奇,同样想要看,视线透过栏杆缝隙,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去看手机上的照片。

    结果在找好角度的前一瞬间,原本安静坐着的小孩稍稍向前够过身体,身影刚好挡住手机屏幕。

    小张一时间没分清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觉得自己一直没有乱动,应该不会被人察觉才对。

    脑子里闪过刀鬼的下场,他转头看向自己搭档,但搭档对这边的事似乎并不感兴趣,完全没往这边看。

    上面保持安静,下面的小孩看到了手机上的画面。

    是一个男生,坐在洒了半边阳光的大书桌后歪斜着撑着脸翻书,像是察觉到拍照的人的存在,一双暗红瞳孔看来,眉眼自带桀骜气。

    “他脾气差,其他小孩一见他就准哭,没天没地的。”

    “你们应该会合得来,他肯定很喜欢你。”

    夫人手指从屏幕上慢慢摩挲过,转头看过来,笑说,“要是能见面,你或许能镇得住他也说不定。”

    小孩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起头,问:“你们想离开这里。”

    他猝不及防的一句,夫妇两个一愣,之后坦诚说了声是。

    他们只是来这里做生意,被合作伙伴骗来了这里,在发现企业总部在山里,进来后有持枪的人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正经的做生意,不会在展示枪.械后再谈合作。过来没多久,他们就已经知道到了这里,就很难再出得去。

    抱着手里的熊,小孩抬眼,说:“我可以送你们出去。”

    他这话一出,房间里上下三个人都愣了下。很平常的语气,也很显然不是开玩笑,并且似乎真能做到。

    富商夫妇对视一眼,最终丈夫出声问:“……是需要和别人动手吗?”

    小孩点头。

    离开这里的办法很多,没有一个不需要和其他人动手。要是有需要,现在就能走。

    “不用了,你不喜欢和别人打架吧。”夫人拍了下他头,说,“不喜欢的事情不用勉强自己做。”

    丈夫也跟着伸出手,和他怀里的小熊握了下手,说:“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要是能够出去,我们一定会找人来接你和你的朋友。”

    小孩抬眼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之后收回视线,说了声好。

    伤口处理完,从被窝里离开,小孩抱着熊落地,自己打开房间门离开。

    离开的时候想起什么,他回头,认真道谢。

    从正常的礼貌的态度里依稀可以看出眼镜昨天晚上差点把嘴说冒烟的成果。

    不高的一个人,睁着眼睛认真说谢谢的样子还挺有喜感,夫妇两个坐在房间里,被逗笑,笑着挥挥手,说不用谢。

    房间门缓慢转动,在关上的前一刻,小孩侧头,看着两张带笑的脸消失在门缝。

    “咔哒——”

    房间门关上,走廊重新恢复安静。

    一手抱着熊站在大门前,他没有立即离开,视线在走廊里扫视一圈,最终抬脚走到墙边的绿植边,低头摘下一片树叶。

    树叶向上飞,之后嵌进天花板,发出一声响。

    在上面猝不及防听到不远处响动,小张眼睛一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旁边的伙伴已经点了下他,开始往回走。

    刚才那一下是警告,提醒他们该走了。

    他们已经被发现了。所以之前看照片的时候挡的那一下,似乎并不是意外。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张快速跟着原路返回,怕自己动作再慢一点就会变成刀鬼的下场。

    离开酒店楼层回到赌场层,他们和其他人见了面。

    APC老板晚上会和富商夫妇再见面,根据宴会厅开始准备的情况来看,会面又是在宴会厅。在双方见面之前,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他们要找到老板的办公室或者房间在的地方。

    客人能去的地方他们都已经去过,没有找到疑似对方办公室的地方,房间也没有。对方和富商夫妇在宴会厅见面,办公室就空了出来,刚好适合他们找机会潜进去。

    现在距离晚上已经没有多久,没有探过的楼层还有很多,想在短时间内找到办公室,相当有难度。

    这次在赌场见面的只有李淼和另外一个人,以及小张和自己的好搭档。

    在想出快速定位办公室在的地方的方法的时候,小张看着李淼往自己好搭档身边一站。

    隔着旁边人不透光的防护面罩,李淼转头看向小张,说:“你的搭档我暂时先借走了。”

    搭档对换,小张暂时和其他人一起行动,负责观察宴会厅的动向。

    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小张没有意见,只是考虑到了其他,说:“那造梦者呢?”

    其他人都在忙其他事,他们去宴会厅,这边找办公室,已经没有人手负责找造梦者。

    “他啊,”李淼随口说,“已经找到了。”

    “嗯,”先是随口应了声,等到反应回来后,小张和新临时搭档一抬头,“……嗯?”

    他们好像执行的不是同一个任务,跟突然梦境掉线一段时间再登陆一样,突然被告知任务线已经推进了一大截。

    李淼说:“他也已经察觉到了我们。”

    造梦者是助理。

    他们最开始的找和他们同样突兀的人的思路是完全错误的。

    有时候找人半天不如巧遇一场。在白场见到跟在富商夫妇身边的助理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不出意外就是造梦者。

    虽然和他们同样身为外来者,但对方似乎很好地融入了里面,还给自己在短时间内找了个接近核心的工作,存在得十分合理。

    合理里面的不合理是在白场,在他们明明是先进场,却没有选择视野很好的位置,反而坐在这边视野相对狭窄的地方,行动显然反常的时候,对方没有任何表示,事后也没有任何人对他们开展行动。

    如果是正常的助理,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起疑心,并且会终止和富商夫妇的谈话,避免事情泄露。

    除非对方不怕事情泄露,在谈这事和查他们之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比如查清当年APC消亡的真相。在事情发展到最后一步之前,任何多余的改变或许都会导致真正结局的改变。所以造梦者知道他们潜入,但还是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目标,调查当年事件背后的真实情况。在调查清楚之前,双方将会一直处于一个互相知道,但不干涉的状态。

    “……”

    直接动手的时间远大过动脑的时间,很少关注这些地方的小张和新搭档觉得他说得在理,并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

    李淼看了眼旁边的人,笑了声,说:“说不定有人比我更早发现。”

    旁边的搭档周依旧没出声。

    抓紧时间,小张和新搭档走了,剩下的两个人同样需要时间去找办公室。

    没有用逮个幸运知情人询问的老方法,李淼转头看向身边人,试探着说:“你应该知道吧。”

    无声叹了口气,周然看了眼墙上电子屏幕上的时间,抬脚选了个方向。

    每层客人可以通过的楼层都有通向秘密楼层的通道,这点之前所有人都已经发现。

    每个楼层都有限定的通行证,研究室是身份卡,其他楼层更多采用指纹。

    指纹锁这种东西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基本和大门敞开没有什么区别。

    搭档周带路,李淼开路,随机寻找了个幸运路人借用指纹,他们直接走上去秘密楼层的楼梯。

    是向下的楼梯。沿途摄像头红光不断,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摄像头,密集得像是这东西不用钱。

    在摄像头的监视下,周然也没什么紧张感,一边听耳朵上耳麦里的声音,一边顺着楼梯向下走,衣服布料摩挲,带起轻微的声响。

    第76章 梦8

    办公室在的地方曲折, 弯弯绕绕走过几段楼梯,在避开所有人视线后,两个人走上一段无人走廊。

    走廊装潢和宴会厅走廊高度相像, 一侧是直达的电梯, 是他们不能使用的最快速的到达工具, 尽头是一扇大门。

    这里就是办公室。

    之前的地方巡逻的人多, 到这里反倒没人。

    没再继续往前走, 周然抬手利落掰下旁边人别在头盔上的眼镜,同时碰了下防护服上的细小触控装置。

    一瞬间, 原本空无一物的走廊被密密麻麻的红外光线填满。

    人会偷懒会摸鱼,但机器不会, 这里派机器守比让守卫站岗要靠谱得多。一旦有人闯入, 被红外光线感知到, 警铃会响,以及红外线会变成能直接将人烧穿的光线。

    剩下还有个正对走廊和办公室大门的摄像头,他转头看向身边人。

    迎着他视线, 李淼略微抬起手,一手碰上墙壁。

    摄像头追根到底靠的还是电路, 摄像画面成像也是靠一个个屏幕上的像素点,只要需要电,他就能控制。

    闭眼再睁开,他说:“好了。”

    现在需要应对的只有这红外线。

    红外不能切断电源,猜也能猜到通过非正常手段切断会自动触发警报。不是不能处理,只是硬闯会更快。

    视线在光线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呼出一口气, 半蹲下, 手从地面上撑过, 一跃进了红外线丛。

    两秒半,安静地从走廊穿过,重新落回地面的时候,他转头看向旁边,看到几乎同时落地的身边人。

    一起出任务的人合适,进度果然会快不少。

    办公室大门是没有锁孔的指纹锁,防得了绝大部分普通人,但防不了能力者。

    手碰上门把手,一个低头再抬起的时间,“咔”一声响,大门解锁。

    李淼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转头看向身边人。

    周然略微摇头。

    办公室里没有摄像头,可以直接进。

    李淼于是把门推开了,进去后又迅速关上。

    办公室里时刻保持着适宜的温度,也没有致瘾的气味,灯关着,只开门的时候依稀可以看出面积应该挺大。

    带路的任务已经完成,周然没动,往大门边上一靠,李淼打开身上口袋里自带的手电,摸索两下后打开。

    白色灯光亮起,照亮空无一人的办公桌。

    这里看着和普通办公室没什么区别,办公桌还算整洁,上面放着绿植和电脑,以及几份像是还没处理完的文件。

    旁边像是书柜,很大的一排木柜,在暗处依稀可以看到整齐的木格。

    手电的灯光照去,木格里的玻璃瓶瞬间折射出些微刺眼的光。

    视线没忍住移开了瞬,李淼再看去的时候,眼睛没忍住一眯。

    这里应该是出于老板的个人兴趣建的收藏柜。兴趣有够猎奇。

    被光照亮的玻璃瓶里,在淡黄液体里起起伏伏的,全是一颗颗颜色各异的眼球。

    眼球被瓶子里的特殊物品固定着,统一地瞳孔对外,能够一眼看到。

    都是很漂亮的眼睛。

    只是到现在都似乎能看出眼睛的主人在失去这东西之前的惊恐和绝望。

    视线从一排排的玻璃瓶略过,李淼瞬间想起什么,转头说:“收藏家。”

    在前一段时间,发生过连续的绑架事件,受害者均失去双眼后被扔在路边或其他地方,在监察处的侦查下抓获了犯案的嫌疑人四名,其中包含能力者医生一名。

    始作俑者通过APC的交流平台和嫌疑人交流,根据嫌疑人供出的消息,始作俑者,即雇佣者被叫做收藏家。

    更多的记忆出现,他看着人,很有针对性地继续说:“当时我们这有一个后勤部员工被卷入,最终是陆教官带人解决的事情。”

    当晚监察处只收到了案件相关的一个报警电话,来自被卷入的后勤部员工的朋友,另一个电话是直接打到了陆教官那。

    靠门边上的后勤部员工站得有些累了,选择蹲下。

    他没选择多说,李淼再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往这个方向继续说。

    事件的后续是专案小队查收藏家查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在这之前也没有任何人听过这个称号,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一个人就这么消失在茫茫网络里,再没有任何信息。

    但如果收藏家不是一个称号,而单纯只是一个人的自称,只有自己知道的自称,那么事情就要好想很多。

    喜欢收藏好看的眼睛,这种品种的变态并不多见,这位老板和收藏家重合的趣味不像是偶然。

    一旦有了突破口,原本看似不相关的事都有了共通点。

    根据酒厂的工人说出的工厂正式大规模入驻时间,刚好就在绑架案之后,APC受到不明人士的攻击也是。

    满柜子的藏品,这位老板确实称得上恶趣味的收藏家。

    或者说可以是收藏家。

    被满柜子的眼睛盯着,好在李淼心理素质够强,移开视线,继续探查办公室的其他地方。

    办公室正对着办公桌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黑着,看不清外面是什么地方,但能看到厚重窗户外凝结的细小冰晶。

    这个深度,刚好和白场基本在同一个水平上。

    收回试探的手,李淼叼着手电,开始搜其他地方。

    他或许更适合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也说不定,翻起来的动作快,所有东西翻动后又迅速复原,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蹲门边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另一只耳朵一边听着耳麦里的声音,周然就这么看着人翻。

    直到办公室翻了大半,听到耳麦里传来的声音,他撑着墙面站起。

    他站起来就代表要走了,李淼立即收手,没有多贪一秒,重新打开房间门,两个人沿着原路返回。

    据说身体不太好的老板今天晚上和富商夫妇在宴会厅见了面,合作的事似乎谈得很好,双方约定明天在办公室再见一面,定下合同,现在老板和自己的几个助理已经在往办公室这边走。

    两个人影从走廊上消失的同时,直达电梯停下,一群人从电梯里走下,就这么错开。

    明天是最后一天。

    在这里待的最后一个晚上,老板和富商夫妇的见面结束后,一直没能聚全的小队终于完整地会面。

    时间有限,李淼简单地阐述了自己的安排。

    要是没猜错,事情转变的节点在明天富商夫妇和老板在办公室谈合同上,造梦者一定会在场,杨志和他一起去办公室边上等待时机,副队继续在实验室搜集剩下的资料,要是出现任何事,小张和搭档负责掩护副队,其他人负责把稳现场安保人员的动向以及及时支援。

    安排得粗糙,但在这种不确定的地方粗糙的安排更适用,更能灵活变通。

    两天里顶多休息了两个小时,在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得想办法休息至少半个小时。

    到白天的时间实在难熬,尤其是在不能放肆睡觉,大半时候都保持着清醒的晚上。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的夫妇换上正式的衣服走出酒店门口的时候,黑暗楼层的小孩抱着小熊醒来,全然不顾被踹下床的紫长卷,实验室开始开放。

    盛夏再热烈的阳光都照不亮地底,优越的温控系统和不会关闭的亮眼灯光也掩盖不了阴冷黑暗的事实。

    守卫在巡逻,赌场叫嚣到天明,对这栋庞大建筑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穿着整齐的夫妇进了最底层的办公室,副队和之前一样混进了实验室,地面之上,安静山脉间,直升机的螺旋桨越过重重树林,带起气流和山雾改变,悬停在正上方的上空,轰鸣不止。

    地底之下,在眼镜说想学怎么包扎的话下,小孩抱着熊带人坐上上酒店楼层的电梯,紫长卷跟在后面一起去,又在敲门无果后被服务员告知了什么,重新坐上向下的电梯。

    眼镜永远记不住的弯弯绕绕的楼梯,在小孩眼里永远像一条不需要过多思考的笔直大道一样。巡逻的守卫不会拦他们,只告知老板现在有事,暂时不能进办公室,需要在办公室外的区域等待。

    走廊安静,只有远处守卫交班的时候的细微的交谈声以及掩埋在墙体里的机器运作的嗡鸣声。

    事情永远发生在以为最平常的时候,猝不及防,又迅猛无比。

    “砰——”

    在安静里,两声枪响突兀地响起。从办公室里传出,透过门板,清晰地传达到走廊,充斥人耳道。

    枪响后的安静里,暗红血液顺着门缝往外流出。

    “……”

    枪声响起,李淼和杨志就在距离红外只有一米不到的天花板上,清晰感受到温度在逐渐下降。

    下一时间,他们看到站在最中间的小孩抬脚向前。

    前方就是不能轻易踏进的红外区域,踩进的瞬间,警报响起,白色亮光从两侧墙面突兀地出现,对方视若无物,继续向前。

    冰霜从地面蔓延开,光亮发射到过半的时候直接被冻住,溢出的光线被折射向其他方向,烧灼一片墙壁,形成看不到底的焦黑窟窿,红外装置损毁。

    冷风倒灌,吹起墨色瞳孔前的碎发,一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略微抬起。

    第77章 梦9

    警报声响, 办公室大门瞬间打开,几个助理堵满门口,枪口对准门外, 看到走来的人时一愣。

    举起的枪略微向下, 一个助理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小孩保持沉默, 继续往前, 视线略过交错身影, 看到倒在地上的两道人影。

    他往前,拿着枪的助理后退, 形成一个圆弧状的圈。

    人组成的圆圈之后,是站在办公桌边的老人。助理保护老人, 他的目的却不在其身上。

    一群人后退的时候露出了倒地上的两个人, 他走到人身边, 半蹲下来。

    昨天还笑着的人已经没了生息,血液沾染脸颊。

    在一群助理和后赶到的守卫的注视下,他把手里的熊递给边上的眼镜, 用身上衣服衣摆,学着夫人之前给他擦手的那样, 一点点把脸上血迹擦去。

    他天生不适合做这种事,擦了半天才擦得勉勉强强,衣服上已经完全沾染血迹。

    老人摆手挥开身前的助理,走到面前来,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小孩终于开口了,说:“我要带他们出去。”

    不是请求和商量, 是一个陈述句。

    老人撑着膝盖弯下腰, 放轻声音说:“他们出去会很麻烦, 不可以哦。”

    话完全被忽视了。小孩一手架过夫人肩膀, 将其背到自己背上,说:“我说过带他们出去。”

    是谁动的手,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动的手,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只要做到自己说过的事。

    视线扫向在外围了一周的守卫,他问:“你们要拦我吗?”

    守卫架着枪,却又不敢对着他,只能将视线对向老人。

    老人撑着腰慢慢站直身体,转头看向一边的另外两个小孩,眉间皱纹已经开始浮现,说:“你们快劝劝他。”

    小孩也转头看向眼镜两个人。

    “……”

    周围全是高出一大截的成年人,布满黑洞洞的枪口,这里是最底层,阴冷湿润的感觉盘绕,在这里出现任何事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死了也是。视线略过枪口和老人投来的视线,眼镜向前两步,把手里的熊塞回其主人手上。

    然后一转身,扛起了倒在另一边的丈夫。

    “你做得对。”他对上小孩的视线,扶了下眼镜,笑说,“他们送你礼物,你送他们回去,这是礼尚往来。”

    虽然时机不对,但他教了这么久也没有教会的做人礼节,这个人在这种时候终于懂了,一种成就感和解放感油然而生。或许不能活着出去,但做人的基本礼节要有。

    周围安静,像有什么在蓄势待发。

    “现在把他们放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站在后面的老人说,“要是继续往前走,就没那么轻松了。”

    一瞬间,枪口对准了中心的两个人。

    看着丝毫没有准备把人放下的两个人,又看向周围密集的枪口,紫长卷上前一步,试图挡住对着小孩的枪,同时又试图挡住对方的去路,说:“他们已经死了,带出去没有任何意义。”

    他试图对上对方的视线,说:“只要停下来,我们就能像之前一样。好吗?”

    这个建筑里吞噬过多少人不重要,有多少人会受到伤害他也不在乎,他只想要能够和人继续在一起的稳定的环境。

    但是现在这份稳定摇摇欲坠,就为了两个死人。

    “嗒——”

    半人高的小孩扛着身上的人从他身边经过,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眼也没看向过他。

    明明身处一个空间,却像是有什么拉远了,再追不回来,错过身的时候,浓烈的陌生感上涌。

    只往前迈出了一步,子弹上膛的声音齐唰唰地响起。

    上膛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走廊内大风突起,吹得人睁不开眼,细小冰晶纷飞,从皮肤和衣服上刮过。

    凌乱里睁不开眼睛也看不清人,助理和守卫收起了枪,抓住一切能稳住身形的东西,努力地往两个人原本在的地方够。

    冰霜从地面蔓延开,顺着脚底和扶着墙的手臂逐渐上移,他们动作瞬间迟缓,甚至像是能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逐渐凝固。

    “轰——”

    劲风里,走在中心的人咬掉手上的纱布,一口深深咬进还没愈合的伤口,血液瞬间流出,滴落在地面。寒冰乍现,直接穿破天花板,发出一阵巨响。

    上面一层是赌场,人群热闹的时候地面突然塌陷,温度骤降,所有人被吓了一跳,快速移动的凌乱脚步声伴随着尖叫声一起响起,瞬间乱成一团。

    富商两个人绝对不能重新回到地面,就这么短短时间,上下几层楼的守卫快速集结。

    这种级别的能力者,还是两个,普通的守卫应付不了,最终是在场的干部赶来。

    干部赶来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只起到了暂时的牵制作用。

    眼镜没有实战经验,但能力实在强横,另一个人是受伤越重能力越强的怪物,在不伤到对方的情况下限制其行动,难度有些高。

    在赌场吊灯下坠,桌面倾塌的时候,其他紧急消息又不断传来。

    “这里是中控室,一层有入侵者侵入……现在已经控制二楼,请求支……”

    “这里是一号实验室,发现侵入者,请尽快到场处理。”

    ·

    “哗啦——”

    连排的试管被扫到地上,发出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原本平静的实验室乱成一团。

    副队被发现了。

    已经没有实验可做的人连续几天打卡,并且每天都几乎在实验室停留一整天,异常数据被分析系统自动捕获,上传给了控制室,经过比对,最终确认实验室有一名入侵者。

    守卫拿着枪闯入实验室,子弹不断扫射,副队突破重围离开实验室,离开后发现外面围了更多的人,包括但不限于能力者。

    下面像是也发生了什么,地面在不断颤动,更妨碍行动。

    梦境里的所有东西都带不出,物理记录的方式行不通,所以查到的所有资料都在他脑子里,想要资料留下来,他必须得活着出去。

    只是活下去的难度略高。

    闪身避开扫来的子弹,他在地上翻滚两圈,又躲过向着这边倒下的机器,准备起身时,正好对上拿着刀向这边刺来的人。

    距离很近,身体由于不能惯性立刻躲开,在刀刃刺向喉咙之前,巨大的水浪突然从一侧涌起,直接卷走原本向着这边冲来的人。

    小张和他的搭档及时赶到了。

    副队趁着机会起身,往后一跃,跳上没有被水淹没的地方,随手拿起桌上托盘挡住窜来的子弹,道了声谢。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小张站在入口处呼出一口气,刚想说不用谢,眼尾注意到一侧有什么,迅速躲开,反手送去汹涌大水,卷走一堆人。

    只要有水,这里就是他的优势地。

    稍微集中精神,他能感受到藏在水里的一切,包括物品和人,能清楚知道人的动向。

    在藏在水里悄悄冒出,安静对准自己的枪开枪前,他反手一个一千克的砝码砸去,再补了一个厚重的金属制检测器,转头再一脚踹过从水里往这边接近,试图近身攻击他的人。

    把人揣底下去再起身的时候,腰还没直起,远处一声枪响,脖颈上有重量传来,他被带着往一边倒去。

    倒下的瞬间,子弹擦着耳朵一侧飞去,穿透防护面罩的玻璃面,深深嵌进墙面。

    “……”

    冷气顺着子弹开的洞往面罩里灌,耳朵里还残存着子弹飞过的声音,一双眼睛瞳孔瞬间放大,小张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瞳孔重新聚焦的时候,另一边耳边传来道声音:“别只注意水里。”

    是很好听的声音。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又被人带着往另一边移开,视线一转,下垂的时候,看到身边人捡起掉落在一边的枪,枪身在手里转了半圈后抵住桌面边缘,保险杆被拉动。

    一枪开出,远处躲在庞大机器后准备再次开枪的人应声倒地。

    偷摸开枪的人倒下,身上的重量也消失,身边人站直身体后一抛,枪落到了他手里。

    站身边的是自己的搭档,刚才出声的也是对方。手里接过枪,他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眼睛一睁。

    原来对方不是哑巴,会说话,并且声音意外的还很好听。

    谢谢的话到嘴边,还没有说出的时候,对方简单说了声不要和副队分开,下一时间直接离开,身影从水面上掠过,轻松又快速地翻过,去了还没被水淹没的另一边,之后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去了同样有不少人的走廊。

    一阵枪响之后,走廊很快重回安静。

    重新闭上的大门再打开的时候,是倒下的守卫堆积在门口,硬生生多到把门推开,挡住去路,再看不到后面情况和已经消失的人影。

    第78章 梦10

    赌场大厅已经基本变成了废墟。

    事情发展到这里的时候, 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当时的APC到底是怎么没的了。监察处从外突袭,APC又被自己内部的人牵制住原本应该去对付监察处的干部,内外一起爆发, 最终没能逃过灭亡的命运。

    这就是造梦者要查的事。

    事情查完了, 就该解决其他剩下的事了。

    李淼和扮成助理的造梦者动手了。这里是梦境里的世界, 除他们之外的都只是虚假的人, 不需要顾及到其他人的生死, 打起来放得开手脚。

    他们两个动手,上下几层楼都基本成了废墟。

    电路被切断, 所有灯光都消失,唯一的光亮来源成了不断闪动的电光。

    造梦者没有特别的能力, 但是是这个梦境的创造者, 能随意更改这里的一切, 电光袭来,厚重挡板凭空出现,挡住袭击, 尖利金属刀同时形成,猛地刺向控制电光的人的后背。

    闪身躲开, 李淼落在还算完整的平台上,一手碰上金属墙面。电光经过金属墙面,瞬间蔓延到顶,蓝白光亮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直接探向造梦者头顶。

    头顶头发炸开,挡在身前的厚重挡板还没消失, 刚好挡住去路, 造梦者往旁边移动, 闪烁的电光最终击中右手手臂, 带起全身的暂时性麻痹,表层衣服连带着手臂,大片都是焦灼的痕迹。

    一只手失去行动能力,他向后退几步,堪堪站在破碎的水晶灯边。周围的建筑隐隐有部分变成块状的碎片,缓慢消失,留下黑色一片。

    随着他的受伤,梦境已经开始分解。从开始打到现在,两个人身上都添了大大小小的伤,只是他实力更弱一些,受伤更重。

    随手擦去手上的血痕,李淼蹲地起跃,跳起途中拿过从建筑中斜伸出的被电光一分为二的钢筋,身影从半空中掠过,再垂直极速下降,一脚踹开造梦者架起的防护罩。

    “噗嗤——”

    钢筋深深陷进肩胛,暴烈电流顺着钢筋穿过整个身体,一瞬间,造梦者的身体开始抽搐,两条腿不自觉抬起又狠狠砸下,想在地面上翻滚,又被钢筋固定在地。

    李淼撑着钢筋站起,垂眼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人。

    出超过S级的任务时,他们可以依据现场情况采取相应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就地杀死任务对象。

    能力者的世界没那么温和,多余的一点怜悯心都会置自己和队伍的其他人的生命于危险之下。

    “唰”的一下,把人捅了个对穿的钢筋重新抽出,之后直接对准了心脏。

    “……”

    在钢筋落下的前一瞬间,他的动作止住,眼睛略微一动。

    消失了。

    他通过钢筋的接触点,一直能感受到的心脏跳动的感觉消失了。

    不对劲。在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李淼迅速后退,一手抬起钢筋,抵挡住了突然袭来的不明物体。

    “不愧是监察处一队队长。”

    原本躺地上的人慢慢起来了,诡异的“咯啦”声在空间里不断响起,像是有什么从皮肉里钻出,伸展,隐约里还能听到液体滴落的声音,像是血液,又像是什么粘液。

    不远处,慢慢站起的人背脊骨骼畸变,黑亮的带尖利绒毛的节肢从身体里冒出,穿透皮肤,稳稳落在地上。

    低垂的头再抬起的时候,额头绽开的皮肉里的长出的黑红眼睛对向这边。

    是蜘蛛。蜘蛛没有心脏。

    这个APC背地里居然还在整这些恶心玩意。

    刚才飞向这边的是灰绿色粘液,钢筋沾染上后迅速腐蚀,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弧形缺口,有烟雾缓慢升起。

    烟雾之后,新长出的八条腿取代了最初的两条腿,造梦者急速向着这边爬来,转瞬突破缭绕起的烟雾,原始的一双眼睛眯起,愉悦道:“但如果是这样呢,你可以吗?”

    从去查资料开始,他就知道最难搞的陆景文不会参与这件事,预料到监察处会派其次的一队队长来。

    他只是来找之前的APC被灭的原因,不是来送死,从决定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会死的底牌。

    组织里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他接受了小小的改造。只要陆景文不出现,无论来什么人,来多少,他都有信心活着离开。

    就比如现在。

    一脚刺穿地面,本就岌岌可危的地面瞬间塌陷,原本站在上面的对面的人也跟着下落,在下落的同时用手上钢筋嵌进墙面,止住继续向下的动作。

    整个人翻转90度,八条腿爬上墙面,在人离开原来的地方前再喷出一股粘液,直对向对方的脸。

    在腐蚀的钢筋断裂前,李淼向着一边一荡,腐蚀性粘液落在防护头盔上,轻易腐蚀出一个大洞,刺鼻味道瞬间出现。

    在液体继续滴落,落到脸上之前,他在半空摘下头盔向着不人不鬼的东西砸去。

    造梦者已经不在原地。意识到什么,他快速转过头,对上的就是突然放大的几双眼睛。

    下一时间,右肩处传来一阵灼热的撕裂感。

    没能稳住身形,他从空中落下,砸在下陷的地面的废墟堆上,从右肩冒出的雪浸染身下灰尘。忍着剧痛翻滚半周,他同时拿过地上的放酒杯的托盘继续躲开袭来的粘液,又抵住从高处向着这边下落的水泥块,剧烈痛感从手臂传来,只能咬紧后槽牙忍住。

    双手都被占用,在视线死角,硕大的人影从墙上落下,急速逼近,黑亮的节肢带着蓄满的毒液高高举起,正对人再没有防护头盔保护的头部。

    “……”

    两道身影几乎重合,站在远处的负责接应其他人的杨志睁眼,瞬间摸上放在身侧的刀。

    这种等级能力者的交手,他参与进去只会拖后腿和做无谓的牺牲,尤其在这种时候,下去只能死。

    但不得不去。

    没有丝毫犹豫,踩着摇摇欲坠的地面,他奔向掉下的水晶灯,拉过水晶灯上的绳索,另一只手握着刀直接跳下。

    “咔。”

    在跳下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微脚步声,再之后身边一道白色人影迅速一晃而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手上一空,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人直接一把推了回去,手上拿着的刀也不翼而飞。

    突然出现的人影已经转瞬间落下高空,防护服吹得鼓起,发出烈烈风声。

    注意到动静,造梦者抬起头。

    “哗——”

    只这一下的停顿,等到他终于看清下来的是什么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尖锐刀刃已经利落地砍掉了高举起的腿。

    蓄满毒液的腿掉落在地上,绿色液体喷涌出。

    小刀已经腐蚀得坑坑洼洼,并且没有停下的趋势,周然随手扔了,一手拉起地上的人,言简意赅道:“后退。”

    果然该下来一趟。

    下来的时候地面的震动一直在持续,他就猜到是李淼和造梦者对上了。

    从之前的不需要用能力就能解决到现在能和一队队长打成这样,这不像是紫长卷嘴里的“小手术”和“有点麻烦”。

    听到声音的瞬间,李淼眼睛和眉头略微抬起,之后顺着话迅速后退,拉开一段长长的距离。

    一条腿就这么没掉,造梦者的视线瞬间对上突然出现的人。

    没印象。反正都得死在这,是谁都不重要。

    并不多观察,被砍掉的腿开始逐渐长出,他贴着地面迅速向着人靠近,腐蚀性粘液同时喷洒出。

    一个起跃躲开粘液,周然在半空扭转身形,迅速落地,顺手拿过埋在废墟堆里的冰锥。冰锥笔直的一条,在忽闪的光亮里泛着冷锐的光,上面还有常年凿冰块造成的细小划痕。

    已经被砍掉一条腿,他冰锥拿在手,造梦者就已经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厚厚壁垒瞬间凭空起。他瞬间上爬,之后从高空地猛地落下,在冰锥的攻击死角迅速向着人靠近。

    冰锥并不是给他准备的。距离迅速拉近间,他眼睁睁看着人冰锥反握,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肩胛。

    血液染红防护服,冰霜迅速凝结,顷刻布满整个空间。一瞬间像是场景转换,置身磅礴雪山腹地。

    急速降低的气温带起气压改变,风雪突起,夹杂着的细小冰晶从皮肤和节肢上刮过,带起细长又密集的伤痕。

    毫无准备的,造梦者就这么来不及返回地掉进了风雪的中心。

    他的领域瞬间被人侵占。身体在极致的低温下开始失温,动作逐渐迟缓,几乎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他瞳孔霎时扩大。

    低温,风雪,冰封。这些他都看过,在那个被叫做怪物的小孩身上。

    并且有过之而不及。绝对的实力,极致的压迫感。

    一片茫茫白色里,无可后退的下落路上,他看到站在风雪中心里的人安静看他。看不见脸,但他莫名能察觉到,对方笑了下。

    【作者有话说】

    搓了个古耽预收!十分喜欢,可能会插队先写!

    《砍号重来后》by我

    文案:林竹生,游戏《浮生》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又肝又氪玩家。

    《浮生》,一款大型古风仙侠网游,玩家从宗门杂役弟子一步步做大做强,自由度高,从扫地大爷到第一美女,都可以刷好感度结为道侣,主打沉浸式。

    爆肝半年登顶满级,重氪之下在游戏里留下官方认证的称号,所有有名有姓的npc好感度刷满后,终于没事可做,突觉无聊。

    遂另开小号,重头再来。

    结果眼睛一闭一睁,他直接穿进游戏,连人带身体。

    这下真·沉浸式成为宗门小弟子。

    ——

    一朝穿越,在宕机和摆烂间,肝佬选择眼睛一睁就是干,首先刷爆好感度。

    天宗众长老/弟子/扫地大爷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宗门里多出一个奇怪的弟子。

    弟子永远奇怪地叠穿着所有的衣服,小小的储物袋能塞下整个巨兽却永远喊着“背包不够辣”,会突然变得贫穷并怪叫“再也不抽了”。

    每天像是有忙不完的事,却总能抽空给他们送上一朵花/一颗好看的石头/一个小点心。

    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们对他的好感却与日俱增。 ①

    ——

    天宗宗主峰下大师兄,《浮生》最难攻略的角色,至今无人攻略成功。

    绝对的天之骄子,光风霁月,即使遭人陷害落入凡尘也剑骨不屈。

    落难前众星捧月,屋前珍品礼物不断,一个师弟每日风风火火地来,塞给他一朵花后又风风火火离开。

    他从不屑于这些东西,一样没收过。

    一朝被关寒天崖,人群冷落,奉承不再。

    数九寒天,还是那个师弟,依旧是那身亘古不变的奇怪叠穿,鼻尖冻得通红,翻山越岭跑来阴冷牢房,一如既往地笑着送出已经被冻得发蔫的花。

    “……”

    不与人结下因果的大师兄,第一次收下礼物。

    平冤昭雪,从寒天崖出来后,随着收到的礼物越来越多,大师兄委婉问起每天忙碌依旧的小师弟关于道侣的事。

    小师弟的心意他已知晓,并且不抗拒接受对方的心意。

    然后坚持每天给他送花的小师弟兴奋地给他说,已经决定以后和扫地大爷结为道侣。

    “……”

    大师兄:“?”

    再后来,大师兄终于知道,小师弟不只记得他的喜好,每天送礼物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

    小师弟,只是平等地想刷满所有人的好感度。

    #游戏玩家,恐怖如斯#

    #小道消息说,和大爷结为道侣,背包可以多一格#

    #没人可以拒绝背包加一格的诱惑#

    #肯定不会结,只是想想罢了,正宫还是大师兄#

    ①:话来源于网络,没能找到出处

    ②主受,he,cp美强惨大师兄

    ③受本身很好看,只是捏脸的时候精心地捏了张路人脸(。),等到免费捏脸体验券过期后会恢复原样

    ④自割腿肉,篇幅应该不长,轻松不虐日常文

    ⑤好感度不止爱情,也有友情及其他向

    第79章 梦完

    视线完全被风雪遮住的瞬间, 世界白色一片。

    “噗嗤——”

    不断从耳边吹过的风声里夹杂着什么断裂的声音,干脆又轻微。

    身体的感觉已经在低温里逐渐消退,造梦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断裂的是自己的腿。

    从高处落回地面, 他想迅速离开, 动作的时候身体失去平衡, 直接侧着栽倒在地上, 艰难地一转头, 这才看到自己一侧的腿已经没了一半。

    冰霜冻住伤口,连重新长出也做不到。

    身体受伤, 梦境空间又开始逐渐崩塌,破碎玻璃和压在废墟下的各种人慢慢变成碎片消散, 钢筋失去原本的强度, 头顶水泥块下落。

    这里是他的空间, 他能控制一切,包括温度。温度短时间内迅速回升,却化不开冻结在腿部的坚冰, 造梦者一咬牙,手里凭空出现一把小刀, 直接切下被冰覆盖的部分。

    脚重新长出,他迅速移动,顺着墙壁上移,远离了人在的最底层。

    只要距离足够远,就不会被追上,就有思考的时间。

    ——之前没任何人告诉他, 监察处除了陆景文, 还有这么个人。

    今天已经不适合再留在这, 只能先离开,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轰——”

    先是一个石子落下,之后是一整面墙,一整层楼,视线所及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下陷的楼层里,没来得及逃出的客人,依旧在暗无天日的工厂里工作的工人,已经没了声息的守卫,研究员,服务员,还有后来赶到的战斗科的人,全都跟着一起下落。

    这是虚假的梦境,但造成的伤害的是真实的,他把一切都破坏,一定要把人埋在底下。不要求一定要人再也出不来,但至少能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他有时间离开。

    建筑陷落,整个空间全是扬起的尘雾,建筑碎块迸溅,发出一阵声响。

    所有的一切都藏在了灰蒙的尘雾里。已经看不到底下的人影,造梦者终于稍稍放心,转头继续向着深坑顶端前进。

    只要他走出这个梦境范围,其他人都会被留在这直到自然结束,无论怎样都再也追不上他。

    “想去哪。”

    崩裂的声音里,一道人声在耳边响起。

    声音从后面传来的。瞳孔一动,他快速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转头看过去,一阵灼热痛感传来,垂下视线时,看到了已经被一根从下往上的透明冰锥穿透的自己的背脊中心。

    有温热液体从被洞穿的地方冒出,顺着冰锥蜿蜒流下,弥漫开,又被冻成移动不了的一片。

    再抬起眼时,他对上的就是一个看不见脸的防护面罩和幽灵一样甩不掉的白色防护服,上面的血迹刺人眼。

    在对方脚下,是直接从废墟里突破出的冰面。

    那些建筑垃圾拦不住这个人,刚才的动作只是徒劳。

    眉眼狠狠一抽,他忍住蔓延不止的疼痛,身体上移,从冰锥上脱离后快速下坠,又被突然出现的平台托起,用最快速度托举着向上方移动。

    逃不掉。在依稀能看到接近地面的景象的前一瞬,隔着防护服都能感受到冰凉气息的手握上了自己脖颈。

    下一时间,视线陡然改变。

    一手握着人脖颈,周然就着从建筑体里斜伸出的钢筋调转方向,带着手上人迅速下坠。

    巨坑深不见底,再往下是黑沉一片,他丝毫不减速,防护服被风吹得不断鼓动,发出声响。

    造梦者没那么好受。脖颈上的力道收紧,他呼吸近乎暂停,迎面全是夹杂着烟尘和碎冰的空气,眼皮被吹得掀起,眼球划出道道血丝,喉咙干涩发燥,又冰凉一片。

    在这种时候,他才切身体会到之前的挑战者面对这个人的时候的无力和绝望感。

    挣脱不了,逃离不掉,无论去到哪都是让人发颤的一片白。

    他的领域完全被人覆盖了。

    在距离地底只有几秒不到的时间的时候,周然这才略微抬手,一手握住了迅速从地面冒出的冰棱,及时止住下落的动作。

    “……”

    造梦者被带着停下的时候,瞳孔距离地面上冒出的钉子尖端只有一厘米不到。

    距离太近,近到尖端在眼睛里成像都是模糊的一团。只要再往前一点,哪怕只是半秒不到的时间,他的眼睛就会被整个刺穿。

    只一瞬间,他瞳孔放大到近乎涣散,手脚脱力,软软垂下。

    周然平稳落地,把人往前扔在地上,拍拍手往墙上一靠。

    其他所有还存活的人都在上面的还有小部分地方健在的楼层,底下这块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随手擦去飞溅到身上的血水,他垂下眼,单刀直入问:“总部在哪?”

    造梦者躺在地上,像昏过去了一样,不应声也不动弹,只有胸腔还在起伏,表示还没断气。

    周然也知道人没断气也没昏过去,这方面的分寸他从来不会把握错。

    “我……”

    漫长的安静后,倒在地上的人终于开口,边说边一只手撑着略微抬起身体。

    结果身体刚抬起,露出的腔道瞬间喷出灰绿腐蚀性液体,直直对向靠在墙上的人。简单侧头躲过,冰霜封住人腔道,周然依旧问:“总部在哪?”

    有蜘蛛的体型,又能喷这种恶心东西,手术还是个多物种融合的大手术。

    “来不及了,实验已经成功了。”

    撑在地面上,造梦者喘了口气,说:“人不可能和时间对抗,就算找到总部,你们也永远赢不了他。”

    冰面从脚下蔓延开,周然一步一步走向躺在地上的人——或者应该称之为物,最终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然后半蹲下,伸手抬起对方下颔,说:“我问总部在哪。”

    和温度一样天然发冷的声音,语气平稳,不带什么情绪。

    造梦者没有回答。下颔被人捏住,他只能稍稍转过瞳孔,看向附近的白场依稀可见观看台和碎玻璃的残骸,以及附近不远的被水泥块掩埋的办公室玻璃瓶。血迹在的地方已经被其他东西埋住,再看不到。

    视线收回,他看向蹲在身前的人。

    平静,稳定,像是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理智,不会被情绪左右,比如现在。

    安静了会儿,他定定地看着窥不到一丝光亮的防护面罩,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出声说:“你一直在后悔,后悔那天没有早一点去办公室,或者早该在之前就带那两个人出去。”

    这份后悔最初并没有,或者说很浅淡。对一个见惯了死亡,没有接触过温暖的人来说,在当时并不具备后悔的先决条件。所以他之前在办公室看的时候,小孩扛起尸体的时候并不显得愤怒,也没有悲伤,执意带人出去确实只是为了一个承诺。

    只有在见识到真正的生活,才能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的温暖到底有多珍贵。当一个人成了真正的“人”,这份后悔会随着时间越放越大。

    他这样想不是没有依据。

    他知道监察处有专门的对他这种人准备的能够探寻脑子里的记忆的能力者,只要把他带回去搜一下脑子,就能知道总部在的地方。

    但现在这个人在这种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耐着性子问他,只能是出于个人的需要。

    总部里和这个人个人相关的只有那个研究员和老板。现在这很显然是冲着老板去的。

    “可能你不知道,我融合的蜘蛛是噩梦蜘蛛。”

    噩梦蜘蛛,一种低等级的异能物,高阶的能力者一只手都能碾死,在知道其是什么之前就已经消灭,所以很少有高阶的能力者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特点是灵活的身体,以及给人施加以噩梦。

    造梦者嘴角扬起,另一只发软的手也撑起,将血液抹过唇瓣,抬眼说:“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你永远都忘不了所有记忆,你的梦里全都会是悔恨和今天的血。”

    空气里隐隐波动,像是有什么出现又消失。

    话说完的瞬间,借着抹血的手的遮挡,他嘴猛地一合,牙齿压上藏在牙一侧的东西。

    “……”

    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捏着人下颔的手略微一使劲,周然在他话说完的时候就一手撑着防护面罩一侧,轻松卸了人下巴,再一个手刀把人砍昏。

    算了。总部的地方总能知道。

    因为在后勤部打杂,经常写报告的社畜周知道什么是噩梦蜘蛛,早在之前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还以为人在这种时候能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噩梦,他有些好奇,特意没打断,没想到就等来这么句话,有些失望。

    像幼稚园小孩能说出的话,没看出来这个人还怪有童心。

    安静里,雪和落下的尘雾混合,缓慢落地。

    白色雪花落在倒在地上的造梦者闭上的眼皮,缓慢融化。

    眼睛闭上,残破墙壁,砖石,破碎桌椅木柜,压瘪的金属仪器,看不清原样的水晶吊灯,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成碎片,一片片破碎开。

    纷扬的碎片盘绕在巨大的冰冷空洞,像蝴蝶鳞粉一样出现又消失。

    最顶层之上,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拉住了扛着冰冷尸体的小孩的手,又转瞬化成碎片,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早上升起的金黄阳光里。

    第80章 十二级

    空间重回安静, 一切的光亮都消失。

    在安静的大雪里,蓝白的电光充当灯光,在远处上方亮起。

    蹲在造梦者身边, 周然略微抬起手招了下。

    在纷扬的碎片里, 一道人影从空中跳下。

    是李淼。下来后多看了两眼地上已经基本被冰霜覆盖完的人。

    “他嘴巴里藏着东西, 你帮忙弄出来。”

    周然撑着地面站起, 拍拍手, 顺带说:“好古老的自杀方式。”

    他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嘴一句。

    脑子里还记得之前看到的沉默寡言一句废话不多的小孩形象,李淼安静了一下, 之后说:“周老局长确实厉害。”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两个人身上都有伤,但不妨碍行动, 李淼把凝结在造梦者身上的冰晶拍开, 扣上特制的手铐, 之后将其拎起,问:“和我们一起走?”

    周然摆手,“不是你们这边的人。”

    意思是不一起。

    最后一片碎片消失的时候, 蓝白光亮里,虽然已经损坏, 但依稀可以看出奢华曾经的残破建筑分崩离析,彻底消失。

    瞬间的黑暗之后,光亮再亮起的时候,周围已经是腐坏的东西和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建筑碎片。

    巨大的空洞依旧在不断通风,所有的一切都埋在冰面下,这是他们最开始来的地方。

    这是出来了。

    从空洞透出的光照亮一片空间, 其他人站在上方其他楼层, 贴着边缘站, 堪堪处在不会掉下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 一个没少,蔡袅和自己搭档站一起,正在风里缓慢移动。

    把身体比正常人庞大太多的造梦者抗在身上,李淼牵扯到伤口,吸了口气,之后又忍住了,一抬手。

    天已经亮了。一道白光从天边闪过,是他放出的信号。

    任务结束。

    从坑底往上比向下困难,所有人顺着往上,直到终于能看到亮光的时候,用了将近半个小时。

    重新回到地面,见到久违的阳光,眼睛不太适应,几个人没忍住一眯。

    接收到信号,负责处理伤口的人员已经提前到位,能够现场处理的现场处理,不行的一车拉走。

    附近的山脉依旧,雾气和之前相比消散了些,依稀可以看到远处,肉眼能够看到的范围内全是连片的光。

    警戒撤下,山顶全是来往的人影,一片忙碌。坐在处理伤口的车上,小张看着造梦者被押上押运车,终于想起什么,环视一周,之后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边上的李队,问起了自己的搭档。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一直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好搭档。

    小命被救下,他还想道个谢来着。

    “他?”李淼笑了声,视线移向山脉,说,“应该已经补觉去了。”

    ——正在被塞进押运车的造梦者的脚被卡了一下,边上的两个人只能一起用力,把其僵直的脚向内略微弯折。

    押运车只是针对普通犯罪能力者的车,没预料到人会是这种八只脚的造型,容积不够,只能勉强凑凑。

    之前看的时候还好好的,至少看着还像个人,没想明白怎么一转头就变这样了,视线落在对方身体中间破开的大洞又迅速移开,他眼尾抖了下,说:“李队你下手这么狠?”

    以及没想到这个等级的能力者生命力这么顽强,伤成这样都还能活。

    李淼摆手,“不是我。”

    小张:“?”

    山顶还在忙碌不断的时候,山腰已经有一辆车离开。

    废旧的防护服放在后座,周然坐在副驾,放下手机后拨了下头发,呼出一口终于完事的气。

    旁边人安静开车,开车的间隙递过保温杯。

    周然接过了。保温杯拧开后一股热气飘出,上面还飘着几颗枸杞,十足十养生。

    “……”

    多看了两眼手里的养生水,他最终还是喝下了,喝了几口后转头问:“不是说是黄局长的司机来接?”

    司机说:“我有空,就来了。”

    周然觉得人再有空,也不至于从A市跑到这边,又跑到现在的深山里来专门当司机。

    要这么闲,不如帮他多写两份报告。

    司机陆笑了下。

    眼尾还能看到坐在身边的人身上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他脸上的笑容并不大。

    眼睛顺着他视线向下瞟,周然终于想起了身上的伤,转头问:“这个需要去医院吗?”

    陆景文多看了他一眼,道:“需要。”

    早早回家睡大觉的计划落空,周然眼睛一闭,说:“你的人我都完整给你带回来了,睡了,到地方再叫我。”

    他眼睛一闭就是睡,不带丝毫缓冲,入睡速度打败全国99%的人。

    从深山到市区,车程漫长,到医院的时候,云层逐渐厚重,太阳被高楼大厦遮挡住了大半。

    车辆直接驶进医院深处,停车场外已经有人在等着,等车辆停稳后上前帮忙打开车门。

    原本一向都会卡点醒来的人这次没有睁眼,陆景文下车,绕车半周去到副驾,弯腰帮人取下安全带。

    “咔。”

    安全带解开,他一动,手臂被一只冰凉的手瞬间握住,坐着的人一双眼睛睁开。

    看到是他,那双睁开的眼睛又垂下,人松开握着手臂的手,收回的时候顺带打了个呵欠,自己走下车。

    脚自己动了,但脑子还没醒。

    完全不记得无意识的时候发生的事,等到比平时还十倍犯困的周真正再睁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不仅到了医院,还已经躺在了病床上。

    窗外阳光透过树叶晃晃悠悠,落在白色床单上,他低头一看,整挺好,病号服也穿上了。

    “衣服是你男朋友帮忙换的。”

    注意到他睁眼,坐床边架着笔记本看文件的男人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抬眼看过来,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五十三分,你睡了两个小时,踢了十三次被子。”

    视线从不知道第几次隐隐有从床下掉下的被子上移开,又看向自己肚子,黄局长说:“以及踢了两次我。”

    还是在帮忙盖被子的时候被误伤。

    说不准不是误伤也不一定。他笑着说:“下次再帮你盖被,我直接自杀。”

    耳朵自动降噪,忽略第一句话之后的所有话,周然捕捉到什么关键词,脑子里过了一圈的各种人脸,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说的男朋友指的是谁,撑着床慢慢坐起,觉着不行,又躺下了,简短道:“他不是。”

    略微一转头,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一周,他问:“人呢?”

    “如果指的是你男朋友,他做饭去了。”黄局长说,“要是在问陈济生,他一个APC的人,这里好歹是监察处的地盘,我把他拦外面了。”

    他也是个耳朵自动降噪和造谣的好手。

    “这话别让他听到。”周然没忍住再打了个呵欠,说,“虽然我没见过,但听别人说他生气起来挺恐怖。”

    一个清白男人突然被当面造谣,场面可以想象。

    黄局长观点和他不怎么一样,只说了句:“是吗。”

    把手里笔记本放一边,他换了个姿势坐着,顺带给自己倒了杯水,说:“你还真是天生让人伺候的命。”

    嘴挑得要命,但同时手废得要命,自己不会做饭,原本应该注定挨饿,偏偏还真有人追着喂饭吃,之前是老局长,现在是这位陆教官。

    整个头都陷进松软枕头里,周然随口应了声。

    虽然人看着已经很自在,但黄局长还是象征性补充了句:“这里是特殊病房,不会有人来,你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之前来过一次,周然还记得,随口道:“这点伤住这里,待遇还挺好。”

    特殊病房,在监察处指定的医院里,通常是单独的一栋楼,进出的人全都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没有允许不得入内。

    这么个病房用来住他,多少有点大材小用。

    “那还不是因为你现在跟个死人一样见不得光。”黄局长说,“现在该给我说了吧,为什么突然跑A市那边没事给自己找个班上还不让给其他人说?”

    现在可好,将近两年没消息,战斗科那些人都默认他已经没了,前不久还在谋划着凑钱买个向阳的大墓地和送多多的花。

    低头在床边摸索,摸到了调整高度的按钮,周然浅按了两下,说:“还记得我上次来这里是因为十二级的那个怪东西吗。”

    黄局长说记得。毕竟要不是那一次,Y市也不会变成这几年的热门避暑胜地。

    周然说:“那个东西是APC的实验之一。”

    紫长卷给他说过这个实验,实验到基地被老局长一锅端的时候还没有完成。

    然后十几年后,原本应该已经没掉的组织的没有完成的实验突然完成了,还出现在了人群聚居的市区。

    原本应该彻底消失的组织并没死透。

    怪东西在市区出现是个意外。是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不舍得自己的研究成果,带着其外逃,一连逃到了这里,结果不小心触动机关,强行跨越时间,触发了地底下的怪东西。

    他撑着脸侧说:“研究员是从A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