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肯信群仙高宴处(2)
◎势如破竹世子被俘◎
长陵道一战, 汀悉援军几乎被全歼,只剩下一些残兵被殷上故意放走,去往邻城传递消息。
不消一日, 殷上便命人割了汀悉军将领的头颅,挂在了汀悉王旗之上,重领兵马一路朝镶云城打去。
周围各城的守军数量并不多,林林总总加一起也不过和殷上的四万兵马齐平, 这也是他们当初为何只敢领军围了镶云城却不敢进攻的原因, 再加上他们得知援军全灭, 又有汀悉王将头颅震慑,纷纷自乱了阵脚, 一路几乎势如破竹,战无不胜。
年关刚过, 亓徽一路打至了镶云城以北, 周瞻生性敏感多疑, 殷上也怕逼得汀悉狗急跳墙,便下令不再往前追逐,派军入驻了刚拿下的东南十城,同时也包括汀悉的命脉, 粮城镶云。
快立春之时, 战况已然稳定,沐游等人随着殷上进入此城, 最显眼的便是城根下一堆堆如山的灰烬,几人细看了一眼, 才发现全部都只是秸秆, 没有一堆是真的粮食。
吴平澈最先反应过来, 讷讷地问一旁的殷上:“殿下, 所以您没真的烧城啊?”
彼时殷上正和晋呈颐说话,闻言便瞥了一眼那一堆堆的灰烬,淡声说道:“都是粮食,烧了可惜,做做样子罢了。”说完,她又与晋呈颐继续交谈,一齐走远了。
吴、沐几人站在原地,默然对视了几眼。
几人之中当属郑麟年纪最大,资历也最深,可此番也有些感叹,道:“亓徽世子实乃帅才,此番计策一环扣一环,堪称严丝合缝,无懈可击,当时我还有些腹诽,可现下回头再看此计,确然是自己想窄了。”
宁问一向冷面寡言,没有说话,倒是沐游心有戚戚,问吴平澈:“先前我言语无状,殿下是否会记恨于我?”
吴平澈摇摇头,说:“我看殿下是个有气度的人,她先前不是也说了吗,晓得你是为了战况着想,不会为难于你的。”
沐游点点头,但神色依旧不好看,闷闷地应了一声,正想说话,却见城门口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个手持令牌,气势如虹,见之皆退避三舍,甚至无人上前问话。
他们心中正疑惑对方的身份,便见宁问微微低头,行了个平礼,道:“林长使。”
为首之人打马而过,闻言只匆匆地朝她点了点头,立刻朝主营而去。
吴平澈收回目光,好奇地问:“这位是?”
宁问道:“少天藏府的长使,林泊玉。”
……
殷上先前都没收到任何有关林泊玉即将到达的消息,却听说她回来了,正疑惑着,立刻就见对方匆匆掀帘进来,甚至还来不及行礼,便道:“殿下,氏白有变!”
殷上眉目一凛,道:“败了?”
林泊玉摇摇头,说:“战况尚在胶着,但氏白长王姬叛变,溪狄世子被俘了。”
“你说什么?”殷上脑子一嗡,一时间也被这个消息打乱了阵脚,不可置信地复问道:“溪狄世子?周相寻?”
林泊玉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溪狄世子是作为监军一同出战的,可是却压不住手底下的人,被人鼓动,亲自上了战场,再加之氏白长王姬叛变,曝露了行踪,溪狄世子带的那支队伍全军覆没,她自己也被汀悉的人带走了。”
言罢,她又侧了侧身子,显出身后之人的身形,道:“溪狄世子被俘后,我们也遭到了不少次刺杀,但好在将长王姬安然送回了国,但四王卿……”
随着她的话语,她身后之人拿下了覆面的黑甲和布巾,显露了全貌,正是本随着殷广一齐去往川梁谈判的周相灵。
殷上情绪沉沉,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消息里反应过来,见到他,语气有些不太好:“你怎么也跟来了?”
周相灵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也只是勉强支撑着精神,闷声道:“殿下息怒,长姐被俘,我频遇刺杀,也不可能只身回溪狄,再加之我身侧无人守护,只能央林长使先带我来寻殿下了。”
见他这副样子,殷上也不好再说什么,放缓了语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阿寻的。”
周相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殷上揉了揉额角,也很快恢复了镇定,走回案前,对林泊玉道:“还有什么消息,你详叙来。”
林泊玉说:“相贞已经加入了汀悉的阵营,也加入了围攻氏白的战役,汀悉军之所以实力大增,是因为汀悉世子周垣挟持了吴真的二王卿郭长墨,威胁世子郭长垚出兵,溪狄世子被俘后,军中暂且压下了这个消息,只传到了四王卿这里,再加之我们遇到的刺杀,几乎都是针对四王卿而来的。”
殷上问:“能确定是谁的人吗?”
林泊玉道:“具体的难以分辨,但能确定的是已有很多势力介入,似乎都想浑水摸鱼,甚至还有……”
她有些语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相灵,才道:“还有溪狄董氏的人。”
殷上心下一沉,难言地看了一眼周相灵,问:“你那个侍卫呢?”
周相灵道:“受伤了,我拜托长王姬把她暂时带回了衔平。”
闻言,殷上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既交给长姐了,那肯定没事。”
他闷闷地应声,心思显然不在这里。
殷上心里叹了口气,说:“不若我让晋呈颐带你去休息吧,等我等商议出后计来再来告知你。”
周相灵摇摇头,急切地说:“不,我与你们一起商议。”
殷上看着他殷切的目光,晓得他担心周相寻,一时难以拒绝,只得道:“好罢。”
周相寻被俘,她心中也不乏担忧,可此番也只能立时镇定下来思索对策。
她摩挲了一下指腹,先问:“郭长垚有主动联系他国吗?”
林泊玉道:“我们的阵营中,暂时没有。”
只问了一个问题,殷上又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又问道:“你说崔隽叛变,是她一个人叛去了汀悉,还是带了人马?”
林泊玉道:“据薛将军传来的消息,应该是带了一队人马,数量并不多。”
殷上点点头,眼神晦暗,道:“可是氏白出战之人除了氏白王便是崔隽,崔隽知晓整个营地的布防,若是卖给了汀悉,氏白就完了。”
林泊玉道:“现下的境况……正是如此。”
殷上看了一眼地图,断然道:“氏白已经没救了。”
她没有再犹豫,迅速走回案前,开始书写军信,道:“现下最好的方式,只能是折尾求生,再打也只白白浪费兵力,让溪狄暂开城门,为三国联军留下后路。”言罢,她又看向周相灵,道:“王卿殿下,你最好马上去往边城,统摄溪狄之军。”
对方愣了愣,问:“那我阿姐呢?我阿姐怎么办?”
殷上安抚道:“你放心,我说了会救她,必然不会食言,现下境况急迫,慢一天便是多一日损失,我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去往溪狄边城,你姐姐不在,你也要拿出魄力来,管好你溪狄的大军,那个鼓动你姐姐上战场的人,你去了之后直接杀无赦,现下崔隽叛变,我想氏白王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应该好劝,待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会立刻领兵去往溪狄。”
言罢,她又补了一句:“周垣与周相寻是旧识,她自是晓得她的身份和可利用之处才会设计去伏击她,不会轻易杀了她的,你别担心。”
她一字一句地将安排说下来,神色平和、表情镇定,所有人都只需要听命行事,似乎有她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周相灵心中的担忧和躁动在她的一言一语中也被慢慢抚平,缓缓吐出一口连日来郁结于心的浊气,定了定心神,说:“好,我相信你。”
殷上点点头,没在意到他表露出的情绪,只对晋呈颐说:“你安排一队人马,挑几个亓徽卫的人一起,立刻整装出发。”
晋呈颐点点头,带着周相灵掀帘走了出去。
即将走出帘子之时,周相灵却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殷上正微蹙着眉头,手下奋笔疾书,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后,以为他还是不放心,便自然地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说:“去吧。”
周相灵抬了抬嘴角,轻轻点头,伸手放下帘子走出了营帐。
……
待晋呈颐回来后,宁问、吴平澈等人已经来了主帐,看表情应该是已经得知了消息,俱是一脸凝重。
殷上见他回来了,便开口道:“崔隽叛变,氏白此战已无转圜之地,战线连连后拉,再退就要到溪狄边境了,照我对周垣的了结,拿下氏白后,她也不会领兵回国,毕竟现在郭长墨和周相寻都在她手上,她大可以以此作胁去交换两国的资源。”
她展开地图,指着吴真至氏白一带,继续道:“她挟持郭长墨,那便是与吴真撕破脸了,郭长垚现下也只不过是迫于弟弟的性命借她援军,只要把郭长墨救出来,汀悉和吴真的联盟便会土崩瓦解。”
宁问点点头,说:“但镶云城也不能松手。”
殷上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说:“对,镶云是汀悉的粮城,他们现下是吃了一个大败仗,不敢轻举妄动,但等回过神来,必然还是想要夺回去的,所以东南十城还需要人守。”
宁问道:“但凭殿下吩咐。”
殷上道:“溪狄与亓徽是盟国,其世子被俘,我定然是要亲自去的,现下汀悉战况稳定,周瞻损失了十数万兵马,一时间也不敢再攻,或是谈判,或是偷袭,你们心中都有数。”
言罢,她思忖了几息,下达命令:“宁问、郑麟,你们二人继续留守镶云,此战中我们并无太多折损,四万大军仍旧供你们调配,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论其他城池如何,镶云必须死守。”
宁、郑二人对视了一眼,抱拳行礼,应声道:“是!”
“吴平澈、沐游,你们即日便回照滈城,重新整布边防,加强巡逻,尤其是长陵道山间的布防,必须严加看守。”
二人并无异议,恭敬的低头道:“是。”
殷上的眼神从地图上的氏白转到镶云,又道:“林泊玉,你亲率一队人马,去往东沛、月支、令兹三国借兵,让他们先行北上,宁问,你清点镶云城内粮草,除却兵卒、百姓的口粮外,将去岁的存粮重整装车,命人带队去往序戎,持我令牌寻赵复将军,让他令序戎三万兵马并镶云粮草北上援氏白。”
宁问点头道:“是”
殷上合上地图,目视前方,疾声道:“四路人马各行其事,勿要耽搁,速去!”
几人领命,迅速退出了营帐,晋呈颐还守在她身边,问道:“殿下,我们呢?”
殷上匆匆走出案边,拿上了自己的外袍,道:“我们也走,带上剩余的亓徽卫,先回亓徽,再率兵马北上。”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殷姐沉着冷静一步步发号施令的样子。
小情侣下一章应该能见上面了。
(ps:大家要是有国家或是什么关系绕不明白的直接评论里问就可以!)
52☪ 肯信群仙高宴处(3)
◎领兵驰援久别重逢◎
殷上并未耽搁, 领了一队人马日夜行军,于立春第三日顺利赶回了衔平,再次复调了五万亓徽军一路北上。
彼时北境战况也正如她所料, 崔隽的叛变和相贞的加入加速了氏白的战败,崔轴也只能接受了殷上的建议,与薛其敏、周相灵一齐领兵退守至溪狄边境的泓山城。
殷上率军到达的时候,东沛及令兹的援军已经安营了, 序戎之军要等镶云的粮草再行, 月支则路远, 故而尚且还在路上,整个泓山城现下已然驻扎了四国近四十万兵卒。
令兹兵卒由湛卢真亲自率领, 约有十万,东沛领军者叫做姜昌黎, 曾是殉国长王姬江遗琼的心腹将领, 灭国之时曾领兵一齐与令兹厮杀, 江遗琼身死后,她本也要以身殉国,然湛卢真叹其风骨,命人夺下了她手中之剑, 试图收为己用, 被拒后也未恼怒,依旧将其留在了东沛, 并未作俘。
世事无常,曾经争锋相对的两个人, 如今竟有了并肩作战的一天。
……
进城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殷上将亓徽的人马照旧交给了薛其敏, 马不停蹄的与余众一齐去往主帐议事。
晋呈颐、林泊玉二人随侍身旁, 湛卢真、姜昌黎等人也踏进了主帐,倒是周相灵迟了一步,掀帘进来时众人已经谈了一会话。
在边境待了一段时间,他不复曾经矜贵王卿的模样,反而着了军袍甲胄,头发也都一丝不苟地竖起,露出一张似被边境风霜磨砺过的脸。
见到案后那个身影,他眼睛亮了亮,脱口而出道:“殷上!”
殷上点点头,并未在意到他转变的称呼,只道:“来了,坐。”倒是晋呈颐和林泊玉默然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周相灵点点头,放下帘子,抬步坐到案前下首。
见人齐后,她才问道:“现下情况如何,郭、周二人的位置可曾探到?”
周相灵摇摇头,道:“周垣藏得严,并未有消息,但联系上了吴真的世子郭长垚,对方称只要救出郭长墨,愿意与我们联手一齐对付汀悉。”
闻言,殷上沉吟了片刻,转而问姜昌黎,道:“东沛带来多少兵马?”
姜昌黎道:“五万,其中有一万弩机营。”
五万?殷上眉头微蹙,问道:“径苏留了多少人?”
姜昌黎道:“两万。”
她松了口气,轻声自喃:“那倒罢了。”
东沛向来兵力不足,未曾想到此番江遗雪能派出五万兵马,都城也还有人护持,想是这段时间他确然重新掌控了东沛的局势。
收回思绪,殷上又看向氏白的领军池梧,道:“现下氏白折损几何?”
溪狄原十数万大军,已然折损一半,亓徽也只剩六万左右,加上殷上新调遣的五万兵卒,也不过十一万左右。
池梧道:“只余近四万兵马了。”
四万……
殷上又道:“氏白王境况如何?”
池梧面色晦暗,道:“兵败后,王上便携王后及世子殿下于城内官驿,整日借酒浇愁,并不见人,也不允世子领兵,只说待您来了任您调遣。”
殷上顿了顿,没说什么,只另道:“现下泓山城约驻扎兵马约三十五万,待序戎、月支到来,兵马就会超过四十万,北境三国中,相贞已经倒戈了汀悉,我会信与川梁,让他们出兵牵制相贞,以免多线作战。”
“这四十多万兵马,已然是此战能调配的极限,周垣手下有吴真十万铁骑,再加上九祈、西充、旧吾三国的援军,几乎与我们势均力敌。”
她语气沉沉,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定周势弱,勉强凑出来的兵也让她放在了镶云城,东沛、月支旧年多受定周压榨,本来国力就不强盛,否则也不会被令兹第一个拿来开刀,至于序戎,其先王陈阙不喜永载帝,也被敲打的厉害,这几国中,也只剩下令兹、溪狄有一战之力,可如今溪狄世子又被周垣挟持,投鼠忌器。
事到如今,硬碰硬必然是不成的,只能先从郭长墨下手,只要吴真退出了汀悉的联盟,他们便能与其一起,夹击正处于氏白境内的溪狄大军。
还有周相寻……
思忖了半晌,殷上才沉声道:“先派一队亓徽卫前往氏白边城,探听消息,周垣抓了周相寻,必然是想拿她换些什么,不日便会有信使到来,等她提出条件,我们再想对策。”
言罢,她又站起身来,对各领军行了个平礼,道:“此战不易,仰仗各位尽心。”
众人见状,忙纷纷起身,语气谦逊地回礼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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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之时,冗长的议事终毕,周相灵亲自将她送到了备好的营帐,二人走了一路,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一直都缄默不语。
直到到了营帐前,周相灵才站定,低声问:“阿姐会平安归来的,对吗?”
殷上感觉到喉间有一点发涩,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她虽与周相灵尚还不熟悉,但他长姐毕竟是她多年挚友,现下对方下落不明,她也只能充当姐姐的角色,给他一点安心。
想了想,她便点头肯定道:“对,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周相灵低着头,继续说:“母亲走了,父亲虽顾惜我们,但我那几个姐姐弟弟却和我不是一个姓氏,见阿姐被俘,便想乘机也了结我……”
闻言,殷上便想起林泊玉说过刺杀他们的人也有溪狄董氏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虽不同姓,却是血亲,又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有一丝脆弱,说:“我只有阿姐了。”
“我知道,”殷上声音依旧笃定,继续说:“她不仅是你阿姐,也是我的同袍挚友,我会把她带回来的,你放心。”
“嗯,”周相灵应声,也受到她镇定的情绪感染,抬起头勉强地露出来一个笑,掩去脸上的忧愁,轻声道:“我相信你。”
殷上继而也安抚地笑了笑,温和的声音散在初春的风里:“回去休息罢,有我在。”
他点点头,又最后看了她一眼,才脚步微抬,带着侍从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
今日是林泊玉守夜,周相灵走后,她便她持刀站在帐前,看着殷上疲惫的脸色,道:“快休息罢,殿下。”
她连轴转了十数天,从镶云城道亓徽,再从亓徽到溪狄,还没睡过一个好觉。
殷上点点头,正准备掀帘进去,却发现林泊玉脸色有点古怪,透过她掀起来的缝隙看着营帐内,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对方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按在帘子上的手紧了紧,她心中突兀地浮现出一个猜想,掀帘走了进去。
殷上回来前一刻,帐内便点了灯,可大致看去并无一人,只有一个粗糙的木屏后面,许是能藏人。
她佯装未闻,只转身装作在门边的水盆旁洗手,果然,没过几息,身后就传来了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待一双手紧紧地从背后缠上自己腰间的同时,熟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殷上!”
真的是他。
她伸手攥住腰间的手扯开,转身,映入眼帘的正是江遗雪那张靡颜腻理的惊世容光,几月不见,未曾折损一分颜色。
可殷上却并没有心情欣赏,眉头微蹙,疾声问:“你怎么来了?”
听出她语气里明显的不虞,江遗雪满心的期待骤然落空,扬起的笑容也慢慢落下来,启唇道:“你不高兴吗,我……我……”
她打断他的嗫喏,继续问:“厉敏来了吗?”
“没有,”他慢慢地摇头,说:“我让他留在东沛帮我……”
连厉敏都不带,他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连日的疲惫点燃了殷上内心的焦躁,她依旧没让对方说完,打断道:“你怎么这么不知分寸?!”
江遗雪睁大眼睛,似乎被她吓住了,好半晌才出声道:“我、我处理好东沛的事才来的……我……”他声音越来越弱,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还被对方期待,可还是小声说了出来:“我太想你了。”
殷上放开他的手,只觉得脑子抽疼。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勉强咽下那口快顶上喉咙的浊气,努力平静下来,说:“我明日就差人送你回去。”
闻言,江遗雪低下了头,不敢说话,可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显而易见地拒绝。
殷上沉下声音,冷冷地问:“你走不走?”
江遗雪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砸在地上,嗓子眼涌起酸涩,声音闷闷地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和我说话……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殷上冷着脸,依旧重复了一遍:“你走不走?”
他有点心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又不想答应她离开此地,只能咬牙反问:“为什么要让我走,你说过我可以回来看你的,我以前都陪在你身边的……”
殷上
YH
道:“现在能和以前一样吗?”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勉强放缓一点声音,说:“现在不是打令兹的时候了,这一战我也没有把握。”
“就是没有把握,我才要陪在你身边。”他抬起头和她对视,声音虽然有些弱,但语气却毫不相让。
当了几个月王上,还真是硬气起来了。
殷上简直是气笑了,不想再和他说,拂开对方想掀帘出去,却被江遗雪惶急地从后面死死抱住,声音一下子变了调:“殷上,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他抑制住自己的哭腔,小声地再次祈求:“你让我留下吧,殷上,求求你,我真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真的!”他连声保证,在她耳边可怜地问:“你不想我吗?你不想我吗……”
殷上捏住他的手腕转身,说:“这里很危险。”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江遗雪眼神殷切,试图说服她:“东沛也有人保护我,况且有我在,东沛的兵卒士气也能高一些,此战不易,我想陪在你身边。”
可殷上思忖了两息,还是摇头,说:“我明日就让人送你回去,听话。”
“我不走!”他退后了两步,眼眶通红,语气格外委屈:“为什么周相灵可以在这,我就要回去!我也可以帮你的!我会很有用的!”
殷上扶额,说:“这跟周相灵有什么关系,周相寻现在下落不明,他自然得统帅溪狄!”
江遗雪毫不示弱,道:“怎么没关系?他可以统帅溪狄,我就不能统帅东沛了吗?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
殷上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我哪里胡搅蛮缠!”他委屈极了,心口又酸又疼,说:“你现在都更偏向他了!你都不心疼我了!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回去,你刚刚在外面还在和他……”
对周相灵这么温和,对自己却……
他说不下去了,怕她真的回答什么更偏向周相灵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滑下来,哭着说:“你说让我站在你身边,可是你都不给我这个机会。”
闻言,殷上握了握拳,沉默了两息,还是试图和他讲道理,说:“周相灵统摄溪狄是无奈之举,东沛已有姜昌黎在此,你有何必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更何况周垣曾对你有不利之心,万一她此心未泯,你就又多了一分危险,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
江遗雪抿了抿唇,道:“这样岂不是更好?若她有心,那便将令兹之计再用上一次便是!能少多少麻烦?”
听他提起令兹之计,殷上眉间微蹙,道:“湛卢忝和周垣不一样,你能杀了湛卢忝,未必能杀周垣。”
江遗雪又道:“那我也是东沛的王上,自然也得为东沛尽力。”
殷上说:“只要我想,你也可以不是。”
“真的吗?”江遗雪不见惶恐,反而高兴起来,伸手擦去眼泪,凑上来抓她的手,期待地说:“你愿意让我回去了吗?我也不想留在东沛了。”
殷上默了默,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难得有些无力道:“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
“那就别说了,”他也不想再和她说别人了,连月的思念几乎像雪崩一样将他淹没,扑过去亲她的嘴唇,又努力去勾她的舌头,含糊地说:“亲我……”
殷上也被他点燃戾气,扣住他的后脑粗暴地吻他,将难以发泄的情绪全都倾泻在这个吻里,江遗雪全盘接收,双手缠上她的脖颈,时不时发出几声暧昧的低哼。
……
待两人彻底分开,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殷上的情绪已然偃旗息鼓,闭着眼躺在床上,江遗雪则满足地窝在她身边,和她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
“好想你,殷上……”他舔吻她的下唇,含糊地倾诉自己的思念,继续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别让我走……求求你了。”
可殷上一直闭着眼,像个木偶一样无动于衷,听着他的话任由他亲,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江遗雪并不在意,几个月不见,只要多靠近她一点点他都满足了,但怕她烦,说了几句就很快就闭了嘴,只乖乖地依在她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江遗雪才感觉到她伸手推了推自己,道:“去灭灯,睡觉。”
“好,”他眼睛一亮,乖乖应声,爬起来去把帐内的几盏油灯吹灭,又迅速爬回床上,钻进她怀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殷上,你不赶我走了吧?”
她随口哼了一声,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说:“我吵不过你。”
“对不起嘛,”江遗雪知道她同意了,高兴地抬头亲了她下巴,小声道歉,说:“我不想和你吵架的……之后你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你别赶我走,我想你想得要死掉了。”
殷上闭着眼,轻叹了一口气,终于主动亲了亲他的额头,说:“乖。”
算了,待在她身边也好。
作者有话说:
小吵怡情
53☪ 明月不归沉碧海(1)
◎纵横谋划援军再达◎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时, 江遗雪率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殷上安稳的睡颜,几乎满足地要喟叹出声。
自去岁寒露之时二人分离至今日, 已经近半年了,真的好久……
看了她好半晌,他才从溢满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亲了亲她散落半枕的头发, 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门口的人已经从林泊玉换成了晋呈颐, 见他掀帘出来, 惊讶地睁大双眼,道:“郎君, 您怎么在这?”
江遗雪抬手示意他噤声,指了指帐内, 说:“殷上还没醒呢。”
晋呈颐忙点了点头, 轻声道:“殿下连轴转了好几日, 怕是昨天晚上才沾床。”
闻言,江遗雪轻叹了一口气,说:“嗯,让她再睡会儿吧, 我去给她弄点吃的。”
然而还未等他抬步离开, 帐前不远处就出现一个身影,对方显然是来找殷上的, 脚步丝毫未转,直直地便朝这边来了。
江遗雪便停住了脚步, 站在原地等对方过来。
相隔三五丈的时候, 周相灵慢慢缓了步伐, 看着江遗雪面无表情的脸, 说:“真的是你。”
他容貌身姿太过出众,即便相去甚远也能模糊认出,只是他一下子并不确定。
“你来做什么?”思及被汀悉带走的周相寻,江遗雪并未打算和他起什么冲突,只道:“殷上还在睡觉,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吧。”
“嗯,”周相灵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熟稔的关心,说:“近日事忙,她也辛苦了。”
闻言,江遗雪神色迅速变冷,沉声道:“既知她辛苦,便不要这么早来打扰她。”
周相灵抬眸和他对视,道:“我寻她只不过是为了军中之事,谈何打扰。”
但江遗雪并未顺着他的话圆过去,反而直接拆穿道:“到底是不是为了军中之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相灵神色未变,回道:“王上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他口称王上,却没有一丝尊敬的意思,反而语气嘲弄,生怕对方不知道他的影射之意。
可江遗雪并未失态,只轻轻勾了勾嘴角,说:“你不必讥讽我的身份,现在战事紧急,周相寻下落不明,殷上多关心你些,也是有的,只不过那是什么感情,你我心里都清楚,希望你不要错认了。”
周相灵抿了抿唇,正想回话,却见江遗雪身后的帘子被掀开,殷上神色尚算清明,似乎刚洗完脸,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珠,见他们二人在外面说话,神色疑惑地问:“做什么?”
“没事,”江遗雪率先应声,走过来后迅速亲了亲她的嘴角,说:“四王卿好像找你有事,我看你太累了,便让他等一会儿。”
殷上没料到他会突然亲她,蹙眉看了他一眼,说:“大庭广众,发什么疯,”嘴上这么说,可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这么随口说了一句,尔后便转向周相灵,问:“什么事?”
周相灵被这一幕刺得喉间发涩,愣了两息才道:“……没事,只是想问问你今日是否要去演武场。”
殷上本想说,这种小事也值当你亲自来问,后来转念一想,他应该还是担忧周相寻,想找些事做,便道:“练兵之事有薛将军他们,我今日要与湛卢真议事,暂时不去。”想了想,她还是再次安慰道:“你不必太过忧心,周垣此人我还算知晓几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伤周相寻的性命,现下只能等消息。”
周相灵点点头,说:“我知道。”
殷上便道:“你若是实在无心它事,便回帐休息,有消息或军情我会来通知你。”
周相灵道:“我、我有心,我会做事的。”
看着他晦暗的愁容,殷上又想起他先前明艳狡黠的笑模样,一时间心里叹了口气,道:“好,去吧。”
周相灵点点头,带着侍从转身离去了。
见周相灵都走远了,殷上还盯着看,江遗雪心口涌起一股难言地酸涩,小声道:“人都走了还看。”
殷上佯装没听见,转身看向他,叮嘱道:“周相寻现下未卜,他也忧心,你懂事点,别瞎闹。”
“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和孩子似的,小声嘀咕:“明明是他先说那种话的。”
“什么?”殷上没听清,问了一句。
江遗雪摇摇头,说:“没什么,我说我知道了。”
“嗯,”殷上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乖乖待着,小心点,别让太多人看到你,我去主帐那边。”
“好。”他乖乖应了,侧脸亲了亲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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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上今日是单独和湛卢真议事。
此战中,属令兹和亓徽出兵最多,湛卢真此人用兵也属一绝,殷上便想听听他的想法。
殷上到主帐时,对方已经在了,背对着她正在案前看着地图,见她进来,也没寒暄,直接问道:“序戎和月支何时能达?”
殷上道:“至多再有两三日。”
湛卢真说:“序戎的军力在先前被湛卢博打得差不多了,此番也出不了多少兵,月支由世子索千镜统领,也不过五六万左右,”他眉头微蹙,道:“先前永载帝在位的时候,离定周越近的国家总是越势弱的,现下虽然不用朝贡,但也难能出力。”
殷上点点头,说:“离定周越远,国力、兵力就越强,所以周瞻当时并未往东边进攻,反而一路北上,现下她虽只掌控了五国,已和我们势均力敌了。”
湛卢真指向川梁、相贞两国,道:“相贞出兵,最多只能牵制川梁,”又于氏白、溪狄的接壤处画了一个圈,说:“此战的核心还是在此处。”
殷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伸手指向汀悉,道:“汀悉粮城被拿后,本以为他们只能靠军中存粮,支撑不了多久,可没想到氏白兵败,还挟持了周相寻。”
湛卢真问:“你说,周垣会拿周相寻换什么?”
殷上缓缓摇了摇头,说:“我暂时还没想到,她和郭长墨不一样,郭长垚和吴真王能受此胁迫,但溪狄只有一个周相灵是真心在乎她的,现在溪狄王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模糊,觉得汀悉已然势大,主张议和换回周相寻,也不肯再出兵,再加上另几个王姬王卿,本就对他将世子之位给周相寻颇有异议,怕是恨不得给周相灵使绊子,也必然不会帮他去救周相寻。”
湛卢真眉拧了拧,似乎也想到了曾经自己兄弟相残的事情,默了几息,才继续道:“所以周相寻对于周垣来说,只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物,她没法以其作挟换取兵力或是粮草,但却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放了她。”
殷上道:“对,正因为此,我们没法推测周垣的目的,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闻言,二人也陷入了沉默,湛卢真的手指缓慢地从溪狄划到汀悉,点在镶云,好半晌,才道:“我有一计,或可一用。”
殷上眉目一动,道:“但说无妨。”
湛卢真道:“你们拿下了汀悉东南十城,差不多是以绵河为界。”
绵河便是汀悉境内最大的河流,从北至南贯穿整个汀悉,殷上所拿下的镶云便在绵河东边,但汀悉的都城桂宁则在绵河以西。
见殷上应了一声,湛卢真先问了一句:“你当时为何不乘胜追击?”
殷上道:“当时虽以少胜多,伏击了汀悉十万大军,但一则我们人手还是少,怕逼得汀悉狗急跳墙,再派大军,二则亓徽兵卒不擅水战,横渡绵河毕竟风险不小。”
湛卢真点点头,说:“不错,这对当时来说是最稳妥的做法了。”
殷上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湛卢真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指着绵河说道:“这条河对于亓徽兵卒来说或许不易,但对令兹来说,却是一大利器。”
殷上拧眉,道:“你的意思是将令兹大军调遣至镶云?可周垣还在氏白虎视眈眈,若是攻城,溪狄绝不能幸免。”
湛卢真摇摇头,说:“不从泓山城调,从令兹调。”
“什么?”殷上有些不敢相信,道:“你现下调配了十万兵卒前来,国内应该只剩各城守军了罢?”
湛卢真说:“是,按照每城五千兵卒的惯例,整个令兹还剩十万左右的人马。”
殷上抿唇,问道:“你确定吗?守军调走,整个令兹布防空虚,一旦有敌袭便是如入无人之境。”
湛卢真道:“现在战况太被动了,郭长墨、周相寻都在周垣的手中,再加之周瞻也怕我们去挟持汀悉王室,整个桂宁都防守都异常严峻,想要在暗处潜入几乎不可能,只能大军压境,整个定周十五国中,又以令兹擅水战,现下又快近汛期,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若是能横渡绵河,攻下汀悉,就算周垣不顾汀悉王和周幸的性命,那其他兵卒呢?他们异国作战,回过头去,自己的国却被占领了,士气必然大跌,届时再战,可就容易多了。”
听完他的分析,殷上依旧神色难辨,道:“可是令兹怎么办?你就如此放心?”
湛卢真道:“令兹地处最东,距离汀悉最远,再加上周边都是盟国,”他手指从令兹的邻国一一滑过,道:“东沛、亓徽、溪狄、川梁,这些都算令兹的防线,端看这一点,没有哪国比令兹出兵更合适了。”
殷上也看向地图,说:“照你的说法,那亓徽也行。”
亓徽地处十五国正中,南序戎北溪狄,东南则靠着东沛和令兹。
湛卢真摇摇头,说:“序戎和定周如今太弱了,溪狄也不安全,隐患还是比令兹要大。”
见殷上还待反驳,湛卢真便道:“殿下,东南盟国如今已经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容易,但我知道现下总得有人打开防线,一味的固守和僵持并不是办法。”
见殷上不语,他又笑了笑,说:“您当时命晋呈颐来到令兹,不仅是从湛卢博手下救出了我,也给了我机会让我接出了我母亲,让她如今还能陪在我身边,还有我喜欢的人……”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些羞涩之意,然后说:“不仅是救命之恩,更是因为我相信您能走到最后。”
他看着殷上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沉声道:“这个天下乱的太久了,也该有个了结了。”
好半晌,殷上才笑了笑,伸出手去与他触了触拳,说:“好,我明白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一路走来,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
当日,二人就此计又商议了细节。
川梁、相贞牵制,溪狄、氏白对峙,再加之镶云城固守,三地中以溪狄为主战,湛卢真还是决定留在此地,由他身边的副将持军令回朝,与暂代监国的尚书台章明肃共同领兵去往镶云城,再攻汀悉。
章明肃此人便是曾与殷广一齐去往川梁谈判之人,湛卢真登基后他也一路升迁,现已是尚书左丞。
殷广曾来信夸赞此人才辩无双,再加之湛卢真信任他,殷上便也没什么异议,亲自手书军令信与宁问,要求其领亓徽、定周之军听其调遣。
此事毕后第三日,序戎、月支的军队也顺利到达,序戎的领兵之人是亓徽的官员赵复,月支则是世子索千镜。
她与索千镜上次见面还是永载三十二年,至今已经近四年了,一年年地忙着转,甫一相见,才觉得韶光如驶。
索千镜一见她,眼中便有薄泪,匆匆行了个礼,道:“殿下。”
殷上忙扶她,道:“你如今也是世子了,不必行此。”
索千镜却坚持把这个礼行完,道:“都是殿下当时垂怜,否则镜无以至今日。”
殷上只能由她,待她起身才寒暄道:“阿钰近来如何?”
索千镜道:“尚好,殿下无需惦念。”
殷上点了点头,领着她一一见了其余众人,一齐重新分析了当下的局势。
序戎、月支到达后,整个泓山城的兵力达到了四十三万左右,又分为骑兵、步兵、弓兵等,再加上后备兵卒、守军、火兵以及兵械制造的人数,实际能参战的兵卒不足四十万,汀悉各盟国的军众虽然不及这个数目,但北境的军力却要高出东南各国一大截,光是吴真的骑兵就是个异常难对付的角色,故而两方勉强称作势均力敌。
作者有话说:
到齐了,准备开团。
54☪ 明月不归沉碧海(2)
◎汀悉来使开战计划◎
各国到达泓山城, 都做好了长线作战的准备,周垣怕是也多少探听了溪狄的情况,拿下氏白后便一直按兵不动, 他们也只能暂且僵持着。
过了十日左右,令兹又十万军队在章明肃的带领下到达了镶云城,再次对汀悉发起了进攻,此战就像一个信号, 开始催促着周垣的行动, 开战不过第三日, 周垣便往泓山城派来了使者。
使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孤身一人步入敌营, 被搜了兵械后,不卑不亢地朝殷上行礼, 恭敬道:“见过世子殿下。”
言毕, 又从怀中掏出一黑色的木盒, 向其呈上。
彼时众人都在,于城门空旷处会见此人,林泊玉上前接过了木盒,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那使者暂未就此盒多说, 而是抬头看了看殷上身后的几人, 似乎在寻找什么,好几息后, 她才收回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令朝众人亮出, 扬声道:“世子殿下命我传其口谕, 溪狄周相寻已在吾手, 若想其顺利回朝, 且用江遗雪以换之,予尔十日期限,未见彼方之人,先断此方之臂。”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阒寂,只余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那女子似乎料到此状,等了几息又道:“殿下可以先看看这木盒里的东西。”
闻言,林泊玉向殷上看去,向其示意。
殷上面无表情,眸中全是冷意,看了一眼那躬身的女子,视线又落到木盒上,淡声道:“开。”
林泊玉便伸手翻开木盒,呈于众人眼下——里面是一件血衣,以及周相寻的世子玉令。
殷上抬步向前,伸手将那块世子玉令拿到手上,周相灵见到那血衣已然面色发白,目光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江遗雪站在不远处,脸色也并不好看,更别说湛卢真、索千镜几人,也是目光冷然,神色各异。
可殷上没回头去看任何人,只摸了摸那玉令上的周字,似乎在例行公事般的检查其真实性,这几息的时间被拉的无比漫长,以至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极为凝滞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殷上才把那玉令重新放回盒子中,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
尔后缓步走到那女子身前,于各方迥异的视线下开口道:“既如此,那我也予周垣十日期限……她若不将周相寻送回来,我便将江遗雪的尸体送给她。”
话音刚落,四面都出现了不小的反应,那女子也豁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神色未变的江遗雪,道:“你……你……”
“怎么?”殷上笑了笑,抽出腰间的匕首,道:“你若是不敢传这话,我不介意换个人替你去。”
见状,那女子一直泰然的目光瞬间染上惶恐,连连后退了几步,忙行了一礼,颤声道:“殿下放心,我一定带到。”
殷上将匕首归鞘,抬手示意把守的兵卒让开一条路,漠然道:“去吧。”
……
随着那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口,四周把守的几对兵卒们也各自回营,只余殷上等人还站在原地。
见气氛冷凝,湛卢真率先打破沉默,道:“此事回营详议罢?”
殷上轻轻嗯了一声,侧身走了两步,又将那木盒中的世子玉令拿起来,朝周相灵递过去,道:“拿着。”
此举所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周相灵登时愣住了,颤声问:“你什么意思?你答应过我会救我阿姐的。”
还未等殷上开口,他又急匆匆道:“你不想用江遗雪去换我阿姐,是不是?那我阿姐怎么办?”
见他情绪激动,殷上皱了皱眉,道:“我没那个意思,此事回营再议。”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相灵不允,依旧站在原地,问道:“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母亲什么。”
他看起来下一息就要彻底崩溃,可殷上却依旧平静,看着他说:“不用你提醒我。”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周相灵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咬牙道:“我阿姐必须回来。”
殷上道:“所以我必须交出江遗雪?”这句话的尾音轻挑,带着一丝明显的嘲弄。
周相灵抿紧了双唇,并未正面回答,反而道:“溪狄才是你的盟国,不管是当年令兹之战还是民间声援,没有溪狄,你走不到今天,你不能过河拆桥。”
殷上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问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她倒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一点失望,淡淡地说:“你要和我算账是吗?那我也可以和你好好算算——周相寻的世子之位是怎么来的,令兹当年为什么不敢向溪狄出兵,王后殿下走后是谁在董氏之手下保护你们姐弟,周相寻在朝堂之中如何斡旋站稳脚跟……你以为是亓徽一直向溪狄寻求依仗,是吗?”
她看着周相灵怔愣的表情,继续漠然道:“一国之力再大也是有限的,所以我当年去了溪狄,向你母亲求助,你还记得你母亲是怎么说的吗?”
她复述道:“她说‘我不争,总有别人会争,而王上不像你母亲,保不了溪狄遗世独立。’”
闻言,周相灵的表情逐渐灰败下来,眼神晦暗地看着她,可殷上却仍继续道:“你听明白了吗?在这乱世之中,到底是谁在保谁?”
周相灵感觉喉间一片干涩,嗫喏道:“可是我阿姐……你答应过我……”
“我是答应你会救她,”她道:“可我没说过用别人去换她,不仅是江遗雪,今天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答应的。”
周相灵道:“可是令兹之战中,你也曾……”
殷上眼神发冷,终于显出一丝不耐烦来,轻声道:“周相寻总说你聪明,可是你根本不明白。”
这句话实在有些伤人,周相灵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说:“可那是我阿姐,换做是你,你便未必能像现在这般冷静。”
殷上道:“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拿别人的安危去换她。”
言罢,她似乎也耐心告罄,不欲与他再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来我往,便对余下众人道:“先回罢,此事晚间详述。”
众人点点头,神色各异地离开了,只留下脸色煞白的周相灵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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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自己的帐内,殷上脸色依旧淡淡,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坐在案边怔怔地盯着那放着血衣和玉令的木盒,默然不语。
江遗雪在外面跟晋呈颐说了两句话才进来,放下帘子后,动作熟稔地走到她身旁跪坐下来,轻轻伏靠在她的膝上。
殷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没有说话。
好半晌,江遗雪才道:“我知道你也担心周相寻。”
殷上在他脸上摩挲的手顿了顿,好几息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遗雪便道:“不然……让我去试试罢?”
上面发出一声短促地低笑,殷上撑着脑袋地图看他,说:“先前与你道令兹之计,你哭得那么惨,怎么现下却要自荐了?”
江遗雪道:“我那会儿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言罢,他又认真道:“殷上,我既知道了你心里有我,便不在乎你怎么用我——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他态度如此坦然,殷上还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好几息,才道:“周垣和令兹王不一样,我送你去令兹,一方面是令兹王□□熏心,为你皮囊所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有把握救出你,可周垣……许是对你有几分恋慕,周相寻对她没大用,便想以此为介圆其年少未达成的夙愿,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被你迷的没了分寸,把自己的命门露给你,且她武功也不弱,你就算近身也动不了她。”
“最重要的是,你去了,处境就会变得和周相寻一样,既然一样,就没必要换来换去,徒增危险。”
殷上也实在是没想到,先前对江遗雪随口说的一句猜测,此时竟也能一语成谶。
她低头看去,对方鸦发如瀑,似绸缎般铺陈在她的膝上,帐外的光从侧边的窗子外照进来,为他脸上起伏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每一处都宛若神作,而此刻,这张如神似仙般的美人面正乖乖地伏在自己掌中,看着她的眼里是纯然的依恋和信任。
殷上生出一种叹气的冲动,脑海中蓦然响起先前母亲与自己说得话:乱世美人,最是难存,你若是执意保他,可能也会面对很多麻烦。
闻言,江遗雪面色犹疑,问:“那怎么办?”
殷上盯着那木盒,眼神冷凝,轻声道:“开战。”
……
随着最后一丝霞光落下,众人再次前往了主帐,周相灵表情尚算镇定,但当看着殷上走进来的时候还是不自在地避了避眼神。
殷上并未在意,走到案边,直言道:“现下局势如何,你们也都知晓了,可有筹谋?”
湛卢真率先道:“周垣的条件我们没必要答应,周世子和东沛王其实她都不会杀,相较之下,东沛王在她眼中的分量还要更重些,如此说来反而是我们更占势,既然双方都投鼠忌器,我们又何必就这么答应她的条件。”
殷上点点头,说:“不管她手中有谁,开战是必不可免的,现在的僵持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粮城在我们手中,现下又还是初春,她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湛卢真道:“怕是等不了十日,她就会有下一步动作了。”
殷上说:“不论如何,周相寻和郭长墨都必须救出来,此战才能打开优势,”言罢,她快速铺陈了地图,指着氏白的领土道:“现下整个溪狄大军约并各国援军都驻扎在氏白的拓山城,以吴真为后盾,九祈、相贞两翼为支援,呈半包之势,我们想要突围,可以以此城为介。”
众人随着她的指尖看去,那所指的正是氏白邻国九祈东北方的一座唤作定木的小城,此城于地图上的形状就像一柄利剑一样,深深地斜插进了氏白的领地。
西境三国中,九祈也和定周相邻,比起北境的国度实力较弱,若说攻其弱项,必然是此国最为合适。
湛卢真点点头,手指从泓山城起始,穿过定木,又至拓山,划出一个半圆,道:“以此突防,或可杀入敌后。”
殷上闻言,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处,来企饿群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看更多万结文又看了看定周十五国的全貌,道:“西充和九祈没有河流。”
在定周十五国中,以弗渠江、沛水两条河流最大,前者横穿始于溪狄明涧城,横穿亓徽、令兹,最后汇海,后者则始于定周的都城懿安,途径序戎东南的余州城,穿过整个东沛及令兹的南方数城,最后汇海。
可以说,整个定周所有不靠海的国家中,只有西充和九祈两国没有明显的河流流经,国内也多戈壁、大漠,百姓以游牧为主,军队则以骑兵势大。
与其对战,擅水战的令兹军队并不占优势,东南各国又以轻骑、步兵为主,自然也不能与重骑硬碰硬。
湛卢真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思忖了几息道:“虽然令兹军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但双骑对战,重骑不一定占优势。”
都说重骑难打,吴真的铁骑就是其中最好的代表,其优势便在于重骑装备了重型的盔甲和武器,可以承受更多的伤害,同时也具有更强的攻击力。
但要说劣势,也很明显,即在于他们的移动速度较慢,容易被轻骑追击并攻击。
殷上赞同道:“正面对抗难说,但偷袭确然是轻骑更适合,速度快,灵活性高,可以快速地穿过敌人的防线,进行突袭和攻击,虽然防御能力较弱,可若有重械在后,也不是不可能。”
闻言,一旁的赵复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九祈春季多风沙,天干物燥,又没有河流,适合火攻。”
殷上眼睛一亮,看向他,说:“你详说。”
赵复道:“殿下派我去往序戎的时候,我在西北的几个城池都待过,那里是序戎边境,靠近九祈,也多戈壁和大漠,与其天气也差不离,若是能从上风口防火,再趁势追击……”他一摊双手,道:“轻骑灵活,加以配合,正好。”
闻言,殷上和湛卢真对视了一眼,一同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正当她要开口议定之时,门口的帘子却被突然掀起,殷上蹙眉,举目望去,却见江遗雪捧着她放在帐中的那个木盒走了进来,匆匆道:“殷上,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殷姐直接一个反客为主。
(这篇文地名有点多,容易绕晕,我写这些的时候画了一个详细的地图,不过有点粗糙,等更差不多了我美化一下,倒时候建个wb号发给你们看。)
55☪ 明月不归沉碧海(3)
◎发现暗号深入敌营◎
江遗雪手中拿的那个木盒正是白日汀悉使者送来的, 盒中放着一件血衣以及周相灵未曾接下的世子玉令。
他走到殷上身侧,将那盒子搁在桌上,伸手拿出了那件血衣, 将内侧的一小块布料翻出来给她看,道:“我本想查看一下这些东西有没有什么不对劲,没想到却发现了这个。”
那血衣显而易见是周相寻的,众人只以为是用来震慑之物, 谁也没有细看。
殷上顺着他的动作凝目望去, 那血衣是一件普通的内衫, 月白色的底上用金线绣着溪狄的铭文,此番已然破损得不成样子, 被血染得七七八八。
江遗雪翻出的那块地方勉强没被鲜血浸染,尾端有一个小小的符号。
殷上看清楚了, 脑子一震, 将衣衫接过来, 又绷紧了那布料细看——那符号也是鲜血所画,一横一竖交叉在一起,其中一笔靠近尾端偏上的方向,则有一个明显的血点。
见状, 周相灵也匆匆走上前来, 怔怔地看着那处,喃喃道:“是阿姐……”
殷上问:“你确定?”
周相灵久违地露出一个笑容, 忙点头道:“是阿姐,不会错, 这只有我和阿姐两个人知道, ”他解释道:“我小时候不辨方向, 阿姐曾教过我, 对着太阳在心里画一横一竖,顶端指向东,”翻了翻布料,他又指着那血点道:“这应该是她匆匆于袖中所画的,穿上身后,这一竖即为东,血点的位置就是南边……但是又没有落在尾端……”
他思忖了几息,道:“若这是汀悉的大营……那这点便是她的方位了。”
闻言,殷上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那血衣笑出了声,叹道:“周相寻真是……”
她话未毕,但帐中之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这个消息也让大家连日紧绷的心弦微松,纷纷发出了窸窣的感叹和低笑。
殷上向来不喜形于色,此刻的高兴却显而易见,放下布料抓住江遗雪的手捏了捏,轻声道:“多亏了你。”
江遗雪朝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殷上说:“你先回罢,我来商议后事。”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回握了一下殷上的手,并未多做停留便转身离去了。
他出门后,殷上伸手示意众人围合上来,指着氏白的拓山城道:“汀悉大营驻扎在此,除了主帐之外,还有近千个营帐拱卫,按照记号,周相寻应是被关在南方偏东处的那几个营帐内。”
范围一下子缩小到十数个营帐,办法也就多了很多。
湛卢真思忖了半息,当机立断道:“既已得知方位,便不要犹豫,且今天的时机正好,那使者刚刚回营,周垣定然还在筹谋,不会急着出战,再等下去,说不定周世子的位置会变动。”
殷上显然也作此想,赞同地点点头,摁住地图朝晋呈颐道:“调遣三十徽卫,立时整装备马,再等夜些便出发,”言罢,她又看向池梧,道:“氏白你熟悉,你认为从哪进入最好?”
汀悉拿下氏白后,并未驻扎在边城,而是于拓山城安营扎寨,此城距他们所在的泓山城中间还隔着一个叫做安肃的小城。
池梧看向地图,沉吟了几息,指着一处道:“安肃与拓山中间有一条河,叫做小石河,是拓河的支流,直通拓山城腹地。”
闻言,殷上扭头问林泊玉:“安肃城防守如何?”
林泊玉道:“有汀悉兵卒入驻,但主要还是氏白的守军,毕竟不是大营所在,没有那么严密。”
汀悉占领氏白并不久,还未彻底掌控其各个城池,且氏白现在算整国被俘,守军士气也不可能高。
殷上抚掌,心道现下时机实在太好,不容错失,最好趁热打铁,不要犹豫,便道:“好,晋呈颐、池梧,你们分别带三十徽卫,三十熟悉环境的氏白军一齐出发,营救周世子,我与林泊玉,湛卢真率军与安肃城外接应,若有意外,便以烟花为号,单支求援,双支撤退,蓝色原路返回,黄色带兵突围,明白?”
闻言,池梧、晋呈颐一齐躬身行礼道:“是!”
众人纷纷领命而去,殷上便取下外袍,领着林泊玉往外走,见周相灵还怔怔站在原地,便道:“你也去吧,现在就整装。”
周相灵眼睛一亮,看着她愣了半息,忙道:“好,我马上去!”
周相寻离去后,殷上也紧接着出来营帐,命林泊玉前去点兵,自己则赶着时间匆匆回了趟营帐。
掀开帘子,便见江遗雪一个人坐在床边看书,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显得格外动人,殷上关闭帐门,道:“阿雪,过来。”
江遗雪也已听到动静,放下书快走过来,正想说什么,却被她拉住手腕带进怀里,用力地吻了下来。
这个吻并不久,却格外深切,待到分开之时连殷上都有些气喘,更别提江遗雪。
殷上抚了抚他红肿的嘴唇,道:“你发现的及时,时机也好,我们商定现在就出发,顺利的话天亮就能回来。”
闻言。江遗雪眼里涌现出一丝担忧,却没说什么,只低头在她唇上又印下了一吻,哑道:“要小心。”
“好。”她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掀开帘子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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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河不宽,一路从安肃城外蜿蜒至内,河水微荡,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队伍不过六十多人,俱是轻装简行,两人一骑,于夜色中潜行至城外河边,然后再一个个有条不紊地脱衣下潜。
不远处的山林中,是殷上及湛卢真率领的三千兵卒,正小心地藏匿在黑暗里。
随着河面上最后一丝波纹荡开,四周也重新恢复了阒寂,众人陷入了沉默的等待中。
这种等待无疑是焦灼的,但殷上及湛卢真却并未有其他动作,只像两块磐石一般并肩立在队伍前方,看着远处的天空,不断地稳定着大家焦虑不安的内心。
不知等了多久,乌黑的天空被一点点地染成墨蓝,一道亮黄色的光突然冲上云霄,划破了天际,众人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此情,疲惫的精神随之一震,殷上动了动干涩的眼睛,耐心地等了几息,见并没有第二支烟火升起,便直接举械喝道:“顺着河流接应!”
言罢,她立即翻身上马,与湛卢真一齐策马领军,顺着小石河向安肃城内冲去。
安肃的守军不多,且大多还是氏白的人,见有敌袭,且没有王旗,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人,一个个都偃旗息鼓,并不敢上前,只有几队兵马上前厮杀,但也很快被翻上城楼的亓徽军冲防,只能任由对方打开城门将敌军迎进来。
三千大军顺着城道一路向拓山城冲去,约行进了两刻时不到,他们看见了远处隐隐的火光,众人忙策马上前,便看见晋呈颐等人与一队人马厮杀在一起。
见到殷上前来,晋呈颐格挡住几人的进攻,将身后的人朝其推去,扬声道:“周世子,快去找殿下!”
听到他的称呼,殷上才注意到他身后那个一直闪躲的身影正是周相寻,对方有点脏乱,但似乎并没有受什么重伤,闪避间甚至还称得上灵活。
殷上松了口气,立时率军冲上前去,林泊玉眼疾手快,一把将周相寻提到了马上,手持弓弩朝晋呈颐等人喝道:“撤退!”
一队人在箭雨的掩护下且战且退,纷纷被同袍拉上了马,但对面也很快来了援军,一支支箭矢从上至下带着狠劲朝大军落下来,其中一箭以毫厘之差落在了殷上的马前,致使战马受惊嘶鸣,骤然起身扬蹄。
殷上随之被抛起,但并未试图安抚,而是果断的起身弃马,湛卢真也看准了时机,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马上,大军扬长而去。
疾驰间,殷上回首朝箭矢袭来的方向看去,正对上城楼上周垣阴冷的视线,对方一击未中,也未恼怒,缓缓放下弓弩,朝她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
殷上也回以一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
安肃城外,周相灵正与第二批人马待在原地接应,见有动静传来,忙上前查看,一眼便看见了林泊玉身后的熟悉的人影,顿时心跳如雷,失声喊道:“阿姐!”
失而复回的酸软涌上全身,他伸手将其扶下马,紧紧的抱着对方,几近失语。
周相寻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慰道:“没事了。”
后方众人不断赶上,殷上也从湛卢真的马背上翻下来,另寻了一匹独骑,带着余众向营内驶去。
————————————————
赶回营帐之时天已经大亮,驻守的溪狄军见周相寻顺利归来,纷纷高兴地围了上来。
江遗雪也是一夜未眠,天将亮时就等在城门口,此刻见殷上回来,也松了口气,匆匆走过来扑进她怀里。
殷上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脑,说:“成功了。”
他也高兴,嗯了一声,见晋呈颐要上来与她说话,便乖乖地放开她依在身侧。
晋呈颐此番受了点小伤,但不算什么大事,相较起来,他的情绪似乎比伤口更加严重。
但他只伸手按住了手臂上的伤口,开始跟殷上呈报昨夜的战况。
原本这场偷袭是极为顺利的,他们从小石河潜出来的地方正是汀悉大营后方的一个山涧,越过一个矮矮的山坡,就能俯瞰整个汀悉大营,他们先于山林中大致判断了一下周相寻的方位,确定了之后,便商定先由晋呈颐带着徽卫前往探听。
三十徽卫都是暗潜的好手,如何于暗夜中控制声息他们再熟悉不过,很快就在那数十个营帐中找到了周相寻的所在,合力放倒了周边的守卫后,晋呈颐率先冲了进去,果然在营帐内看见了大梦初醒的周相寻。
见是晋呈颐,她忙高兴地爬起来,像见到亲人一样抓住了他的衣袖。
救到了人,晋呈颐也松了口气,本欲带其快点离开,看匆忙间周相寻却和他说,她知道郭长墨被关在哪里。
若是救下郭长墨,那现下汀悉盟军中的主力吴真便不会再受其胁迫,几乎可以瞬间扭转局势。
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饶是冷静镇定如晋呈颐,也一时间犹豫了,几息后,他便命人先将周相寻带了出去,自己则循着得到方位,带人继续往深处探去。
“但二王卿被关的位置太危险,就在主帐不远处,兵力也多了几倍,我们潜入一营帐后方,巡逻队就出来了,我们十几人被困在了一个死角。”
晋呈颐神色有些懊恼,说:“大约等了一刻时左右,后方的巡逻队朝另一个方向去了,我和柴箫就先朝那个营帐摸去,但那个营帐看得太死,不仅是门口,前后左右都有人,我们靠后方的冷箭放倒了两个,划破了营帐摸进去,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但我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便先开口问了一句,但没人回答。”
殷上眉头微拧,道:“对方醒着吗?”
晋呈颐点点头,说:“醒着,看到有人闯入,还向我们冲过来,但他似乎被锁住了,我明显听到铁链的声音,我猜想他可能失声了,便让他不要动,我去给他解开桎梏,走近之后我问他是不是吴真二王卿,他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应该是和我说明他的身份。”
殷上问:“然后呢?”
晋呈颐道:“周垣看的太严格了,约两刻钟便会有人来查探一次,且那个锁也不是普通的锁,我们废了些功夫,还解决了一批人,就算是这样最后还是惊动了守军,无奈之下只能求援。”
言罢,他抿紧双唇握拳道:“殿下,这回是我的错,柴箫也为了掩护我被杀……我……”他咬牙,道:“您罚我吧!”
在那种境地下,晋呈颐想要救出郭长墨无可厚非,就算是殷上自己,她自问也不能做到毫不动摇。
但沉默了两息,殷上还是道:“二十军棍,去领罚吧,让亓徽卫所有人看着。”
“是。”
他眉目微松,毫不犹豫地转身,向亓徽军驻扎的地盘走去。
站在她身侧的江遗雪看着晋呈颐有些佝偻的背影,有些不忍,道:“二十军棍不少了。”
殷上目视前方,开口道:“徽卫都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就算要抚恤照顾也无从下手,不打这一顿,他只会更难受。”
身后人声鼎沸的欢呼和晋呈颐沉默的背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殷上嘴唇蠕动,好几息,才说出了一句:“……太多人……”
太多人了,一路走来,真的离开了太多人了,这些人中不乏并肩作战交托后背的生死同袍,或是只打过照面互不相识的萍水之交,战场上的性命就像春日的乱红,一片一片轻易就会随风飘散,他们连伤心都来不及。
有时候她也会疑惑,会自问,这一路走来到底值不值得,但命运的车辙已经行进到此,不论前路如何,他们也只能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挺早
56☪ 风泛须眉并骨寒(1)
◎两军交战后方遭袭◎
周相寻被救后, 镶云城的战事也连连告捷,令兹大军依靠绵河的汛期不断制胜,一路打到了汀悉的都城桂宁, 虽仍在与城内的大军僵持,但也已经彻底切断了周垣的后援。
可即便如此,周垣却依然很沉得住气,照旧固守氏白, 并未有丝毫回援的迹象, 像是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随着两方日久的僵持, 边境的大小战也不断,但也只是胶着, 并没有实际上的战线推进,更多像是互相试探。
统领序戎大军的亓徽官员赵复, 在先前提出火攻九祈的想法, 近日来也一直在钻研此道, 但不知为何,今年边境的气候并不似往常,反而多有阴雨,既然天公不作美, 他们也没法逆天而行, 故而火攻的计划也只能暂且搁置。
夏至前后,久攻不下的桂宁被破, 汀悉都城沦陷,汀悉王周瞻并二王姬周幸领百官及五万余兵向旧吾逃窜, 一路北上去往氏白和周垣会师, 为了稳定军心, 周瞻以氏白、九祈、西充、旧吾四地为国境, 重新收编了四国军队,派遣官员,同时自立为帝,称作昭平皇帝,入主了氏白的都城宝应,放言道周氏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室,亓徽一派乃是反贼,以此来招兵买马,振奋军心。
然而即便如此,两国战线依旧在泓山城、安肃城之间游移,几乎毫无寸进。
冬日快到的时候,殷上开始着手从亓徽、序戎等地调配粮草辎重,溪狄地处亓徽的北部,气候比亓徽要冷很多,这也导致对于泓山城驻扎的军队会对各项后备辎重的需求更高,不仅需要棉甲、棉衣等物,还需加厚营帐、烧火盆,各个事项不一而足。
近一年毫无进展的战事也加速消耗着两国的耐心,当一场战事看不到尽头的时候,不论是兵卒还是统帅,都会难免开始焦躁。
她们都等不了太久了。
……
昨夜下了场大雪,晨起的时候,整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殷上便没去晨练,找了些细枯枝捆在一起,做了个简陋的扫帚用来扫雪。
半个时辰,只扫了营帐门口一片地,几个昨晚值夜的兵卒见状便过来帮她,被她勒令回去休息。
扫差不多的时候,她便随手将扫帚放在了一边,席地坐在这冰天雪地里,沉默地看着远处灰暗的天际。
江遗雪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才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将从怀中取出两个烤热的干饼和一个水囊,递了一个给她。
她也没说话,伸手接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营帐外就着水囊一口口吃完了手中的干饼。
殷上被冻得双颊发红,蓦然想起了二人离开定周的那一年冬天。
那年冬天也是这么冷,二人横渡沛水,河水刺骨,几近穿心。
殷上看着远处营帐上的积雪,突然问道:“你说,婆婆还活着吗?”
江遗雪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顿了两息,才道:“郑小南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殷上道:“可是他还那么小。”
江遗雪握住她冰冷的手,说:“他会长大的。”
殷上蜷了蜷冻僵的手指,勉强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开口道:“……若此战不胜……”
若此战不胜,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徐弗和郑小南。
她声音轻得下一息便散在了风里,江遗雪没能听清,却从她的瞳孔里看出了那一丝几不可察脆弱和迷茫。
用力扣紧了她的手,江遗雪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说:“不论结局如何,前路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你一起。”
她回握住对方,也笑着应道:“好。”
————————————————
隆冬的时候,有很多来自南境的兵卒受不了北境的严寒,几乎无法参训,越是这种情况,殷上便越觉得周垣会趁此机会进攻,毕竟虽则汀悉也属西南之国,但她毕竟还手握北境的军队,若是此时攻来,他们也难说可以招架。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有些人心惶惶,殷上便命人加强了巡防,就近从泓山城周边的城池调配了伤寒防冻的药材以及得用的大夫。
可殷上深知周垣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果然,一日天将亮时,泓山城外就传来了震震的马蹄声,敌袭的钟声响彻整个营地,殷上在军中这几年,睡眠也越来越浅,几乎第一声就把她震醒了,立时翻身起来,披上外甲,甚至来不及看身边的江遗雪一眼,便匆匆持械冲了出去。
彼时迎战的大军是早就排布好的,不过一刻时,大军就在城门口迅速列阵,城楼上的弓弩兵也已就位,湛卢真、李迁、薛其敏、池梧四人各自领两万兵马,各军齐备,整装待发。
随着瞭望塔上打下的信号,殷上立时喝道:“开城门!”
巨大的城门应声而开,远处奔腾的人马在天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团团烟尘,朝其滚滚而来,殷上一马当先的冲出城门,抬臂举械,号令千军。
几息之内,两军就厮杀在了一起,一时间杀声震天,四处都是刀光剑影和如雨的箭矢,难以分清敌我。
周垣此番也亲自出战,手持一银枪朝她冲来,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两人之间招数缭乱,寻常人并近不得身,周垣全神贯注地与她交手,待靠近时扬声道:“你我二人也算同窗多年,何必如此你死我活!”
殷上神色未变,并没有接她的话。
周垣继续道:“眼下天寒,我有北境重骑在手,你又何必负隅顽抗。”
殷上依旧不答,手中锋利的长剑与她的枪头撞在一起,力道之重甚至冒出了点点火星。
周垣笑道:“你是有才之人!若你愿意臣于我汀悉,我亦可保你后半生的权位,不叫你亓徽之势折损半点。”
殷上手中收势,策马后退半步,利落地旋身在马背上转了半圈,刀剑向前用力一划,竟削掉了周垣胸前的几块鱼鳞甲,对方惊险后撤,听见殷上冷冷道:“废话真多。”
她表情也瞬间冷下来,目光像利刃一样射向她,道:“放在眼前的机会不要,非要自寻死路。”
言罢,她动作也狠厉起来,招招致命地朝殷上袭去,不仅如此,殷上的东西耳侧也骤然出现了数支冷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
她神色一凛,忙后退了几步,离开周垣的攻击范围,先挥刀格挡各方的来箭,彼方晋呈颐也正在她不远处,眼见一支箭羽就要射中她后心,忙厉声喊道:“殿下!后面——”
殷上立时反应过来,身子整个往马背上一伏,那一息似乎被拉长了数倍,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待起身后,那支闪着凛冽冷光的箭簇已经从她身后划过,狠狠地钉在了周垣的马前。
见四周的冷箭不断,晋呈颐立刻策马上前,护持在殷上的身侧,眼神迅速扫过周围,很快便发现冷箭的来源——是几人持盾形成的小队,将一放箭的弓兵护持在中间,于战场边缘不断移动放箭。
他眼神一凛,立刻从马背一侧拿出了弓弩,用力一踩马镫,使自己短暂的立于马上,紧接着盯着一处移动的盾塔,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一箭。
那箭矢宛若流星,穿过层层厮杀的人群,竟从那盾塔的缝隙中穿了进去,一箭便射中了弓兵的眼睛,那塔也顿时如黄沙一般散开,被冲去的兵卒斩于剑下。
殷上心中为他喝了声好,朝他挥剑道:“我掩护你!”
言罢,她便立即策马朝他冲去,为他斩灭周围上前的敌军,晋呈颐跃其马背,几乎箭无虚发,一个接一个的打散了那些盾塔。
周垣也为其箭术所震慑,待见其将弓弩对准了自己,也登时眉目一凛,生出几分慌乱来,连连向大军身后退去。
晋呈颐又连发几箭,杀了挡在周垣身前的几个兵卒,见快没箭了,又将弓弩放回马背身侧的箭筒里,继续举刀向前杀去。
不知是否因为刚刚晋呈颐的数箭震慑住了敌军,整个汀悉大军竟逐渐开始势弱,围着周垣等人边战边退,见状,亓徽大军也越杀越勇,纷纷朝前冲去,湛卢真更是连斩数人于马下,一刀解决了其中一个身着披风的将领。
可当追敌至数里之外时,殷上却隐约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忙举旗示意大军止步,正当湛卢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之时,身后的泓山城却传来了数声钟响。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惊。
几息之内,传信的兵卒也策马冲来,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泓山被袭!泓山被袭!”
……
敌军是从九祈进入的泓山城,只有一小队人马,翻过山岭,自西南方敌袭了后方大营,那队人马目标明确,在一开始他们还没有防备的时候,便直直冲向了主帐,好在营地中还有周相寻姐弟、赵复等人坐镇,很快便发现并集队进行了反击,也并未有多少折损。
只是——
周相寻脸色难看,对上殷上阴冷到有些恐怖的视线,知道她或许是猜到了,便咬牙道:“江遗雪被带走了。”
“砰!”
一旁的兵器台被殷上一脚踢翻,她甚少有如此情绪外泄的时候,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屏息看着她。
她双拳紧握,看着周相寻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才发现?还是为什么不救他?
她没问出口,手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抠出了鲜血,顺着指缝一点点溢出来。
——关周相寻什么事,这只是周垣对她单方面的报复。
手心的疼痛让殷上迅速冷静下来,感觉到喉间一片难言的干涩,脑子也清醒的可怕,扭头看着湛卢真轻声道:“你先收兵,一个时辰后议事。”
见湛卢真点了点头,她便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溪狄冬日的风雪竟然这么冷。
……
营帐破损了几处,厚实的帘子被整个扯下,用以锁帘的小门也只剩下了半扇,帐内的木屏四分五裂,地上有几道极为明显的白痕,显然是被强行拖拽留下的。
周垣……
周垣……
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感觉到了血液里沸腾的杀意。
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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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垣领兵回营的时候,后方偷袭成功的消息已经传回,她于帐中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便听门口的守军通报道:“殿下,人抓回来了。”
周垣放下手中的墨笔,身边的副将见状,替她道:“提进来。”
言罢,那帐帘被掀开,一个身着灰袍的身影被粗暴地拽了进来,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绑着,头发凌乱,形容狼狈,可即便是这样,也并未折损他半分容颜,反而平添了一分美感。
“啧,”周垣蹙眉,道:“谁允你们如此无礼的,还不快解开。”
闻言,将其押送上前的两个兵卒便抽出兵械,三两下砍断了他手脚上的束缚,江遗雪恢复了自由,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表情异常冰冷。
见他这副样子,周垣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快感,支着下巴看向他,说:“我和殷上好声好气的说,拿你来换周相寻,她不愿意,非得带人来偷袭,这兜兜绕绕的,结局还不是一样吗?”
江遗雪依旧不言,甚至敛睫下垂,不愿再看她一眼。
周垣盯了他半晌,笑了一声,道:“你和殷上在一起这么多年,竟也学了几分相像。”
她伸手示意所有人下去,走出案边,一步步靠近他,说:“你说,我能拿你换来什么呢?”
江遗雪站在原地未动,沉默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周垣笑着说给他听:“大军?粮草?城池?还是直接让她俯首称臣?不过殷上既然能说出把你尸体送给我这种话,想来也不是很在意你,不过是为你皮囊所惑……嘶!”
未说完的话应声而断,周垣后退几步,摸了摸脖间的血线,神色不明地看着袖中藏械的江遗雪,笑了笑,说:“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见一击未中,江遗雪神色也难看起来,见周垣还待靠近,忙将手上的利刃横在了自己脖颈间,哑声道:“别动!”
“你敢死?”周垣并不相信他会划,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道:“你那么喜欢殷上,舍得这么随随便便死了?”
江遗雪不说话,利刃的银光映着他瓷白的肌肤,显出一种锋锐的冰冷来。
周垣叹了一口气,歪头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说道:“我记得在璞兰台的时候,我也曾在湛卢博手下救过你,甚至还给你送了伤药吃食,但你却都没要……”她看向对方绀青色的眼眸,道:“我也帮过你,你却不要,还要故意到殷上面前去装样子,求她那点垂怜,江遗雪,你贱不贱啊?”
作者有话说:
小江:?
(大概还有几章能结束战场副本,然后开始酸酸涩涩甜甜虐虐的感情线。)
57☪ 风泛须眉并骨寒(2)
◎旧年真相再闯敌营◎
似乎没料到周垣会突然发难, 饶是江遗雪也怔愣了一瞬,下一刻便听到她说道:“那年中秋夜,其实我就在你们后面, 看着你们如何互诉衷情,互许鸳盟……唉……”她叹了口气,道:“你除了这张脸到底有什么用?殷上为什么会喜欢你?”
许是她语气里的疑惑太过明显,江遗雪感觉思绪纷乱, 讷讷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垣摊了摊手, 坦然道:“当年殷上顺利从俘虏的队伍中救下你——你不会真以为是湛卢博谋划的吧?”
她笑了笑, 说:“他要是有那个脑子,也不会死在你手上了。”
闻言, 江遗雪脸色泛白,横在颈间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周垣继续道:“本来是我想用你灭令兹的, 可惜那晚被殷上发现了, 她心里对我也有了猜忌……知道她要将你一起带离定周后, 我就指示湛卢博向东沛献上了你的画像,致使江明悟派出江遗玉带走了你,没让你顺利跟殷上回亓徽。”
“我让湛卢博配合殷上拦住东沛和令兹的使者,满足他开战的意愿, 想趁东沛灭国后把你带走, 可没想到殷上还是惦念你,没办法, 我只能另寻他路,让湛卢博放弃押送俘虏队, 给了殷上可趁之机, 就当是送给她一个人情。”
“你被殷上带回去后, 湛卢博也再次借此机会去找殷上寻求合作, 想借兵覆灭序戎……哈哈,湛卢博有多不受湛卢忝宠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有那么多兵啊,”说到这里,周垣连连发笑,道:“还不是汀悉一起帮他的……走到这一步,我的诚心也满了,或许能抵过昔年的猜忌,便打算和殷上摊牌,和她谈判共取天下,不过真是可惜啊!”
她叹道:“湛卢博这个废物,殊不知斩草除根,灭序戎的时候顾念那一丝可笑的旧情,竟让沈越西跑了,跑了便跑了罢,竟还让他去到了殷上面前,道出了昔年之事……殷上怜惜你所受的伤害,怕是绝不会再和我合作了——”
周垣磨牙凿齿,显然是气得狠了,道:“我筹谋的一切都白费了!江遗雪,都是因为你!”
见江遗雪持械的双手颤抖,她几乎是蔑视般地看了他一眼,道:“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废物。”
江遗雪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当年之事起因在你,如今的结果,也是你应得的。”
周垣眼神冰冷地看过来,道:“你说得对,如今的结果,自然是我应得的,不过现下你落在了我手里,还是不要太嚣张为好……”她思忖几息,佯装惊喜道:“吴真向来不服我,不若把你献给吴真王如何?听说那吴真王男宠面首无数,但想是都及不上你的。”
闻言,江遗雪短促地笑了一声,将那利刃从脖颈移至脸侧,道:“这话我真的听了太多次了,真烦啊……你们夺来献去,不就是为了这张脸吗?你是如此、湛卢忝如此、江明悟如此……此计就这么好用?怎么就让你们这般乐此不疲?”
周垣脸色未变,甚至还笑道:“诶呀,普通人自然是不行……可惜啊,当世有你这般容貌的,可能就这么一个了,若是不多加利用,怎么对得起你这张脸呢——”
她话音未落,便见江遗雪手指微动,似要动手,淡声打断道:“你想清楚了?”她看着对方,笑着说:“你这一刀下去脸就毁了,我固然是用不了你,可殷上还会喜欢你吗?”
江遗雪的手突兀地顿住,看向她的眼神掺杂了一丝恨意。
她笑得漫不经心,似乎早就胜券在握,道:“她对你的喜欢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因为你这副皮囊,你自己说得清楚吗?”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是如此,湛卢忝、江明悟都是如此,可难道殷上就不是如此吗?令兹之事犹在眼前,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或许是江遗雪摇摇欲坠的神情让她感到痛快,周垣大笑出声,道:“你就乖乖待着吧,我必让你物尽其用。”
————————————————
月夜天寒,主帐内尚还灯火通明。
湛卢真正与殷上禀明今日战况,道:“汀悉折损近万,清扫战场时收缴近千战马,还有战车、兵械等,具体数目已经登记在此。”
殷上伸手将桌上那张薄薄的纸拖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些人的性命,她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湛卢真顿了顿,道:“现下……”
他只说了三个字,显然是在寻求她的意见。
殷上道:“救人。”
话音落,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索千镜鼓起勇气,道:“殿下,现下去救东沛王上,可能不是个好选择。”
“我知道,”殷上将那张纸翻过去,压在地图下面,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道:“不救江遗雪,救郭长墨。”
湛卢真眼睛一亮,明显松了口气,道:“殿下想得清楚便好。”
殷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道:“与其硬碰硬,不如将计就计,现下她的心思自然都在江遗雪身上,反而对郭长墨会疏忽些。”
言罢,她又问站在一旁的周相寻,道:“上回郭长墨关在哪里,你还记得吗?”晋呈颐当时是摸黑救人的,整个布局自然不如周相寻熟悉。
果然周相寻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旁的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布防图,边画边道:“周垣一开始想拉拢我加入汀悉盟国,所以对我的看管并不严格,偶尔我也能在营帐周围走动,”她画了一个圈,表示主帐的位置,又点出曾经关押自己的位置,道:“有一回我看到几人押送郭长墨去主帐,大约是从这里出发的。”
她手下不停,点出几个位置,道:“郭长墨的位置经常会变,看守的守军也会换,但总归是在内营,看守最严格的地方——最经常出现的就是这两个方向。”
她点了点东、西两处,又说道:“我自从发现郭长墨后,就一直在留意他的方位,这东西两处营帐大约十天一换,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殷上看着那地图,仔细听她说完,道:“上次晋呈颐已然闯进了一地,不排除她会更换郭长墨的位置。”
湛卢真点点头,说:“不仅如此,布防估计也会更改,周世子救回来后,周瞻整合了各国主力军队于拓山城,防守较之之前肯定更加严格,且周垣也将各国的兵力都放在了外营,内营只留汀悉的人,就是怕吴真的兵卒找到郭长墨。”
闻言,殷上思忖了几息,眼神极冷,慢声道:“既如此,我们便让周垣自己说出他们的位置。”
……
此次行动殷上只派出了池梧和晋呈颐二人,照旧走小石河的那条水路,潜入了汀悉营地的后方。
周瞻自立为帝,重编四国军队,也连带着整个营地都扩大了数倍不止,分成了外营、内营,最外面的便是吴真军队。
他们此次便要从吴真的营地潜入内营。
“这边!”远处的传来一个陌生的人声,二人举目望去,是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腰间系着吴真的令牌,手臂上绑了一块黑色的布条,见他们看来,便道:“声东击西。”
是郭长垚安排的人。
池梧回应道:“天南海北。”
那人松了口气,忙点头道:“跟我来!”
对方将他们带到了山坡另一边,寻到一颗树下,扒了扒土,道:“两套军袍铠甲,”他掏出来一件,递给了其中一个人,说:“这些衣服都是有定数的,多一套少一套都要过问,我勉强找了两个人,让他们先躲躲,这次任务要是不成功,你们也得把衣服还给我们啊。”
二人对视一眼,有些无语,池梧道:“这回可是救你们的王卿。”
“什么王不王卿的,”他完全不在意,道:“我们世子都不知道救了多少次了,周垣跟个人精似的,怎么都找不到,”他又掏出一件布甲,拍了拍土递给她,道:“你以为两套衣服是小事?若是丢了,还得向长官报备、登记,说清楚为什么丢了,可咱如今就在这营地里,能丢到哪里去?可不得生疑?现在我们在人家手底下,周垣防我们跟防贼似的。”
池梧抿了抿唇,一时间没话反驳。
晋呈颐便问:“你叫什么?”
他随口道:“陈义风。”
晋呈颐道:“我们会把二王卿救出来的。”
陈义风敷衍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相信,只把最后一件布甲掏出来递给他,说:“希望如此。”
陈义风应该是领队的角色,此番带了两个人回来也没有人多过问,只以为是照常巡逻归来,几人便顺利进入了大营。
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陈义风便将其安排进巡逻队里,叮嘱道:“吴真兵卒是不允许进内营的,但现在夜深,他们要是乱了,说不定能混进去。”
晋、池二人点了点头,一左一右地站到了队伍中间。
言罢,陈义风便站到队首开始带对巡逻,先是绕着外营走了一圈,和遇到的几对汀悉人马打了个照面,对方应该认识陈义风,只趾高气昂地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
又巡逻了一圈,月亮已经高高挂起,大多兵卒都已回营,只剩下值夜的人。
见时机到了,陈义风便带着队慢慢靠近内营,经过几个营帐的时候开始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声响,一时间,迅速吸引了周边守夜的兵卒朝这边走过来。
队伍立刻四散跑开,声音慌乱地朝内营的溪狄守军道:“有人偷袭!有人偷袭!”
内外营之间只隔着一层木栅栏,那守军闻言,忙喝道:“在哪?!”
陈义风气喘吁吁,道:“不知道啊!七八个人的样子!一眨眼就不见了!刚刚还在那,我带队刚一追上,就往内营跑了!”
“不好!”那兵卒反应了一息,眉目一凛,道:“肯定是亓徽又来救人了!天杀的,那群人跟鬼似的,一点声息都没有!”
言罢,他忙对几个同袍道:“快去看营帐!先通知朱将军!”
那几人领命,一会儿就四散跑开了,陈义风见那守军犹豫不决,忙道:“我替你守着!你快去!否则又要被亓徽的得手了!上次那些人不是还被罚了!”
想起之前那些人被罚的三十军棍,那守军脸色一白,接受了他的提议,道:“守好了!”然后立刻转身向内营跑去。
见状,晋呈颐趁机翻过了木栅栏,扯掉腰间代表身份的吴真令牌,跟在了人群身后。
这厢陈义风也快速撬开了栅栏上的锁,将池梧放了进去,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守着。
晋呈颐随机跟上了一波人,跑动间还偷偷扯下来一个汀悉兵卒的令牌挂在自己腰间,直到有一个领队样子的人物站出来,对着几人喝道:“你们去看吴真的帐!副帐那边已经有人去了!”
那几人便点点头,脚步一转便朝一个方向跑去,晋呈颐跟着他们跑到了一个帐前,果然和上次关押郭长墨的不是一个地方。
他们刚赶到的时候,里面就有兵卒匆匆掀帘出来,道:“还在!”
几人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人问道:“现在怎么办?”
那人道:“先守着,朱将军已经派人出来了。”
几人点点头,和原来的守军站到一起。
守了好一会儿,便听见远处的熙攘声渐大,有一两个兵卒跑回来,喊道:“敌军在那边,赶紧去守副帐!”
闻言,那领队的就道:“老子就知道,咱殿下刚把人抓回来,那亓徽的世子就按捺不住了,”他回头随手指了半圈人,道:“你们跟我走,剩下的人继续守着!”
“是!”
见数人匆匆跑走,晋呈颐身边的那兵卒蹙眉道:“许头叫你去呢?你怎么不去?!”
晋呈颐自顾自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人不耐烦地上前两步,道:“跟你说话呢!”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晋呈颐又等了两息,才在对方又一次的推搡中抽出腰间的刀,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殷上:我以为你惦记我老婆,没想到惦记的是我。
周垣:……
剧情好刺激我再更一章。
58☪ 风泛须眉并骨寒(3)
◎救出王卿收复氏白◎
见状, 身边十数个守军顿时愣了一息,立刻抽出刀来围在他的身侧,其中一个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然晋呈颐并不接话, 转瞬便持械冲了上来,身形迅疾如风般掠过每一个人,所过之处见血封喉,待杀到最后一人时, 对方已经吓傻了, 握着刀柄的手都在抖, 当即就要开口喊叫,晋呈颐立刻抽出身侧的匕首一把掷出, 刀尖正中喉间,对方的声音也被扼在了喉咙里, 直直地倒了下去。
远处的嘈杂声还在继续, 晋呈颐知道那是池梧在给他做掩护, 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忙掀帘进入帐中,一眼便看见了缩在角落的郭长墨。
他上次已经和对方打了照面,郭长墨似乎也认出了他, 张着嘴哑哑地啊了几声, 可依旧没说出来话。
晋呈颐匆匆上前,从腰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勾, 这回没费多少功夫就解开了他手脚的束缚,一把抓住他, 道:“我带你出去。”
郭长墨疯狂地点了点头, 几乎要流下泪来。
晋呈颐先是小心地掀帘看了看四周的情况, 外头的动静似乎已经开始朝这边靠过来, 他退后两步,走到另一个方向,出刀用力地将营帐划出一道口子,扶着郭长墨钻了出去,见这边暂时还没人,便立刻拽着郭长墨飞速奔跑了起来。
可对方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太过虚弱,跑得踉踉跄跄,晋呈颐有心问他怎么了,他却也说不出来话。
见后方已有人声,他便一把将郭长墨扛上肩头,匆匆道:“王卿殿下,对不住了,您千万不要怪罪。”
言罢,他脚下生风,很快就跑到了原来木栅栏的地方,陈义风远远见他来便已经打开了门,此刻一看到他肩上的人,忙惊喜道:“殿下!”
晋呈颐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后面已有追兵,勿要声张,我先走一步,你们应该也不日就能回家了!”
陈义风立刻点点头,拍了拍一个兵卒,道:“你送他出去,快!”见晋呈颐转身,他又高兴地添了一句:“衣服送给你了!”
晋呈颐头也没回的朝外跑去,冲出汀悉大营的时候又向天上放了一支烟花,提醒池梧脱身。
……
整个营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最先被通知到的将领朱嵩已经无法控制这个场面,只能匆匆禀报了周垣身边的心腹副将温新。
周垣得到消息后,立时起身去往了江遗雪的营帐,那边已经被兵卒围的水泄不通,个个严阵以待。
她走至帐前,掀帘看了一眼,问道:“有人进来过吗?”
温新答道:“没有,都是咱们自己的兵,没见到一个异常的人。”
周垣蹙眉,道:“谁传来的消息?”
温新道:“外营传来的,得到消息后我们第一时间就赶来看营帐了,就怕上次的事情重演。”见周垣脸色不好,一旁的朱嵩补充道:“想是见我们守军严格,他们便放信号跑了。”
周垣却并不觉得有这么简单,持刀走进副帐内,江遗雪正沉默地坐在桌边,神色苍白,一言不发。
她看他这副镇定的样子,开口道:“不激动?说不定是殷上来救你了。”
江遗雪充耳不闻,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周垣冷笑了一声,道:“我想她也是要来救你的,毕竟你也陪了她这么多年,就算是条狗也有感情了。”
说着,她也坐了下来,像老友叙旧一般,倒了一杯茶啜饮,问道:“江遗雪,要不这样吧,你帮我去和殷上谈判,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见江遗雪依旧闭目不言,她也没生气,笑道:“好罢,你不愿意,那不说这个,我们聊点轻松的,等殷上来救你。”
她喝来一口茶,想了想,道:“我还真有一个想问的——当初湛卢博欺负你、我救你的时候,也是你刚入璞兰台不久吧,怎么你就非得靠着殷上呢?”
江遗雪睁开眼睛,绀青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彻的蓝,显得那张出尘的面容透着一丝妖异,良久,他才道:“你救我的那次——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那天来救我的应该是殷上。”
周垣反应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江遗雪扯了扯嘴角,眼神极冷地看向她,道:“你说呢?”
闻言,周垣发出了几声夸张的大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殷上殷上殷上——”她连着念叨了几句,脸色猝不及防地阴冷下来,沉声问:“你说我要是把你杀了,殷上会不会伤心啊。”
“你杀吧,”江遗雪并不害怕,反而笑了笑,伸手支住下颚,眼里掺着病态的期待和嫉妒,轻声道:“刚好,就这么死在她最爱我的这一年,她就记我一辈子……以后再也没人能和我争了。”
周垣表情淡下来,总结道:“你真是病得不轻。”
言罢,她一口喝光了手中的茶水,命人再次检查了江遗雪手脚上的锁链,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的情况已经差不多控制住,兵卒也于各个帐前列阵,周垣看了几眼,问:“边防都巡逻了吗?”
温新道:“都巡了,抓到几个可疑人物,还在审讯。”
周垣嗯了一声,正准备往别处去看看,却突然顿住脚步,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起来,自问道:“不对,他们怎么会知道江遗雪在……”话说一半,她登时反应过来,怒道:“不好!快去看郭长墨!”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砰”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烟花在营帐上方炸开,也正是这时,远处两个兵卒慌慌张张的来报,道:“殿下!吴真王卿不见了!”
“该死!”
周垣向来镇定的表情终于破碎,难以抑制的怒火瞬间烧了上来,重新掀帘进帐,见江遗雪依旧神态自若地坐在那里,狠狠将手中的剑狠狠向他掷去,那剑鞘坚实无比,砸在他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响,江遗雪面色扭曲了一瞬,可依旧没有发出一句痛呼。
周垣咬牙骂道:“废物。”
江遗雪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甚至还笑道:“你再骂也没用,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该往哪跑吧。”
周垣闭了闭眼,接过朱嵩重新递回来的剑,扬声道:“押上他,命大军立即开拔!”
……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郭长墨一被带离营地,整个汀悉外营就乱了,吴真兵马在主将常少锦的带领下直接朝内营反杀,这个距离的攻击几乎战无不胜,整个汀悉大军一时溃散,旧吾的将领率先带兵倒戈,最后周垣以折损了数万兵马为代价,带着残兵一路退守到了九祈的定木城,将整个氏白领地拱手让与了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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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真路远,郭长墨先被晋呈颐带回了泓山城,氏白收复,亓徽与吴真的通信也顺畅了起来,郭长垚收到消息后也遵守诺言,立刻领兵向此地而来。
弟弟被汀悉挟持近一年,甫一相见,郭长垚却给了他一巴掌,抖着手问:“以后还胡不胡闹?!”
当时吴真与汀悉的谈判初成,吴真王本来是只派了一将领前去,可郭长墨不知事情轻重,只想着逞一逞号令千军的威风,竟偷偷伪装躲进了军队里,到达汀悉后又主动亮明身份,那将领自然不敢居于王卿之上,只得处处听命行事。
郭长垚发现后,也试图派人将其带回,可那些人又不敢和王卿动真格,再加上周垣有意无意的阻挠,他又远在吴真,每天忙得焦头烂额难以分身,最终还是没能护着弟弟。
郭长墨见到长兄,这一年的伤痛和委屈全都涌上来,忙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喉咙,张着嘴啊啊的哭。
“怎么了?喉咙怎么了?”郭长垚见状,才终于意识到弟弟的不对劲,抖着手摸了摸他的脖颈,看向站在一边的殷上,急促地问:“这是怎么了!”
殷上抿了抿唇,道:“找军中的大夫看了……是被毒哑的,已然回天乏术了。”
“啪!”
郭长垚手中的剑顷刻间落在了地上,看向自己一向活泼爱笑的弟弟,此刻狼狈的哭湿了脸,仅仅是露出的脖颈、手臂,都能看见不少新旧的伤痕。
“周、垣……”他抱紧郭长墨,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掺杂着明显的愤恨:“我会让她血债血偿。”
殷上不语,看着郭长墨手臂上的道道血痕,一时间心绪难陈。
阿雪……
周垣会伤害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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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白收复后,氏白王族重新入主了都城,但崔轴经此一役深觉自己难以支撑这个国家,便直接将王位禅让给了世子崔集,自己则带着王后一路南下,说要去往令兹一带居住。
周垣率兵逃走后,又调配了旧吾、西充、九祈三国的守军,一方面对被令兹占领的母国发起了进攻,另一方面则从九祈为介,分别向边防薄弱的序戎和定周发起了进攻。
危急之下,湛卢真分出了驻守汀悉的令兹军队先去往定周以做抵挡,殷上也调配了数万大军随薛其敏回援序戎,一时间,各国又开始多线作战。
没过多久,东北方的川梁也渐渐的难以牵制相贞,开始不断向亓徽求援,殷上命崔集带着氏白的三万兵马相援,勉强扼住了败势,但同时,整个溪狄的兵力也被逐渐分散。
翻过年去,各国境况勉强稳定下来,整个亓徽大军也正式开拔,一路行军去往了氏白的渭州城扎营。
渭州城呈长条形,位于氏白与九祈的边境,与九祈的定木城和红棘城接壤,中间隔了一片大漠。
大漠之地,向来是最为危险的,若是不熟悉路,很容易陷入不知是哪的流沙里,就算运气好没遇见流沙,也有可能在大漠干渴而死,周垣等人有九祈的兵卒带领,但殷上等人却不能轻易涉足此等天险。
然而除了定木城东南方的红棘城外,整个定木的周围全是沙漠,若从红棘城进攻,也不过硬碰硬,或是陷入对方早就预设好的陷阱里。
此城易守难攻,实乃退守良地,想也是周垣一早就准备好的后手。
要照郭长垚的想法,就是将此定木连带红棘城一起围死,他们就算带再多的粮草,也撑不过三五年,倒时候他们只需要进去给他们收尸,不用废一兵一卒。
湛卢真闻言,问道:“那城内的百姓呢?”
郭长垚蹙眉:“都道这个地步了,当然是先说如何打胜仗。”
湛卢真道:“就算不说百姓,周垣此人也深不可测,四面围死容易叫她搏命一击,不是上策,且当年是因为西境三国王室俱亡,只剩下旧吾奉氏兄妹,且还不知生死,如此汀悉才一家独大,三国百姓可都是无辜的,若是围城,百姓如何护住自己的粮食,又如何护住自身?”
郭长垚有些不耐,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相较之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湛卢真还待说什么,被殷上抬了抬手打断,她难得有些烦躁,揉了揉额头,看向郭长垚道:“你我同在定周为质,百姓之苦,你在定周看得还不够多吗?”
他张了张口,没驳出话来,不忿地沉默了。
殷上继续道:“大漠之地,无法轻易涉足,此地先放了罢。”
闻言,晋呈颐下意识道:“殿下,可是江……”
他话未毕,就被身后的林泊玉拉了一把,殷上也剃过来一个极冷的眼神,他下意识吞下未竞之语,默然低下了头。
帐中气氛凝滞下来,殷上原本想说的话也不知为何好似哽在喉间,只觉得心口有一股气蓦然顶了上来。
双手撑在桌案边缘,她低下头,好半晌才缓下心绪,待再抬头时,立刻又变回那个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亓徽世子。
这回她不再犹豫,而是直接开口命令道:“赵复、李迁、池梧听命!”
下首三人神色一凛,低头行礼道:“在!”
殷上道:“你们即刻点兵出征,赵复领七万人马往西北走,从西充攻入,将汀悉大军往定木城驱赶,李迁领五万兵马去援崔集,与川梁一齐夹击相贞,此国已支撑不了太久,务必速战速决。池梧并索世子、周世子驻守渭州城,将汀悉大军围在定木城内,若是被突防,我拿你是问。”
三人扬声答道:“是!”
即刻掀帘退了下去。
下达完命令,殷上也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着湛卢真和郭长垚道:“我们绕过氏白,从吴真境内进攻旧吾,将旧吾和西充的大军彻底截断……”
她眼神极冷,缓声说道:“她既想要坐筹帷幄,我便叫她孤立无援。”
作者有话说:
殷姐帅死我了。
59☪ 玩青史低头袖手(1)
◎汀悉分歧月色谁知◎
初春之际, 北境却依旧天寒地冻,殷上等人连日行军,于第九日到达了吴真的边城朝元城, 此地正与旧吾的始江城接壤,两地都临靠着一条由北至南的大江——吾元江。
此江由汀悉起,横穿整个旧吾后又于吴真入海,旧吾虽然占据了整条江的大部分, 却上下不靠, 但既然有水, 就是湛卢真所擅战的领域,这也是为了殷上要带兵绕向旧吾的原因。
湛卢真也没辜负殷上的期望, 虽说吴真地处旧吾的下游,但上游有上游的打法, 下游也有下游的打法。
他先是带兵观测了几日的水流, 见此际正是初春化雪之时, 便直接命令了兵卒关闭了朝元城内的拦河闸,致使吾元江的江水无法泄洪,直接倒灌了始江城,借由此势, 他再挥兵以船攻城, 一举打开了旧吾的防线。
有了这个开头,他们也势如破竹, 顺着吾元江一路南下,最后与从汀悉北上攻入旧吾的赵复会师, 大军一齐追旧吾残兵至西充境内, 顺利拿下了旧吾。
不仅如此, 位于氏白西北的崔集和李迁也合力攻下了相贞, 俘获相贞王室,自此,整个定周就只剩下西充和九祈两国还在周垣手中。
清明前后,周垣率军选择从渭州城突防,池梧并索千镜等人死守,无果,两军皆伤,周垣也借由大漠为防再次退回了定木城。
到了谷雨之时,西充和九祈的防线已经退无可退,两国这只剩十数个城池拱卫着定木,而四周都围满了亓徽军,在这种四面被围的境地下,汀悉军心逐渐开始不稳起来,不仅如此,汀悉王室也出现了分歧,主要表现为汀悉王周瞻意图向亓徽投降,为自己最后留条后路,但世子周垣却拒不同意,坚持要血战到底。
一时间,整个汀悉也隐隐开始分裂。
……
此刻,汀悉大营主帐,周垣也彻底被母亲的投降之语激怒,终于忍无可忍的扬声道:“投降投降投降!你就知道投降,当年定周之战,要不是你过于懦弱,突然收兵放任堂姐被抓回去,她就不会死得这么早?!”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站在门口的温新与同袍对视了一眼,又面不改色地低下了头。
周瞻也被她的突然爆发吓到了,虽说也劝了她多次,却没想到她今日会突然提起旧年往事,愣了一瞬间便不可遏制低怒喝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怎么不敢?”周垣厉声反驳,继续宣泄道:“我于氏白征战,你却连个汀悉都守不住!最后还要狼狈北上,你还自立为帝——”她嘲讽低笑了声,道:“母亲啊,你要想当皇帝,当初皇叔夺位的时候你怎么不掺一脚?而是任由他把你封到了汀悉为王?”
闻言,周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周垣便更是嚣张,执意要将自己郁结于心的陈年往事一吐为快,道:“既已到了汀悉,你却又不安于现状,被堂姐一激就要掺和储位之争,败给了周畹就弃兵回国……任由堂姐……你知不知道,你当年把我送到定周,也只有堂姐能对我好,也正是因为这份好,她才决意向汀悉借兵,可结果呢?!”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她脸上,周瞻收回颤抖的手,道:“狂悖!罔上!这么些年,你都学了些什么?!我当时怎么就生了你出来!”她咬牙训斥,身躯都被气得发抖,道:“你以为当年都是我的错?你以为那个位置是这么好坐的?阿垣、周垣,你以为你姓周,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吗!”
她有些失望,看着女儿的脸,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哪样?”周垣自嘲地笑了笑,冷声道:“您丢了我八年,自然是觉得我变了。”
说起这件事,她心中也涌上一股积淀多年的委屈,问道:“我是姐姐,我就一定要牺牲吗?母亲,明明我就比周幸大了一岁,就一岁啊……”
她声线颤抖,带着一丝哭腔,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璞兰台的时候,周幸安安稳稳地待在汀悉,我在皇宫里惴惴不安的时候,周幸却可以无忧无虑的待在你身边,每天都可以见到母亲、父亲!那我呢?!”
随着吼声,周垣的眼泪也瞬间流了下来,道:“那时候只有堂姐陪我……可是她却因为兵败,就这么死了……”
闻言,周瞻似乎再也隐忍不住,上前两步,用力捧起女儿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你为你堂姐不值,对吗?你觉得她是因为信任你才到汀悉借兵的,对吗?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周黎向我借兵,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她就是因为想要向我借兵,才在定周讨好、照顾于你!你知道当年你身边有多少周黎的人吗?你知道你那时候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吗?!你这个蠢货!”
短短几句话,令周垣的脸色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周瞻却置若罔闻,握紧她的脸继续道:“你以为那个位置是这么好坐的?阿垣,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以为你精通战术、兵法,学文习武,擅制衡之术,就能坐稳那个位置了?周異当年身为太子,既有民心又有朝权,还不是死于非命?周畤夺得皇位后,定国号为永载,你看他如今千秋万代了吗?!”
“你问我为什么不争……呵……”
周瞻问得撕心裂肺,眼里溢出热泪,悲怆道:“你说我懦弱,可这争的代价难道不是兄弟相残,姐妹相杀?你口中的堂姐难道不是我的侄女?你的皇叔难道不是我的哥哥?这些年死去的每一个定周皇室,难道不都是我们的族人?”
“阿垣……听母亲一句,再死守下去不过是负隅顽抗,汀悉之势已然败落,为了还活着的人,投降吧。”
“不……不,”周垣神色怔然的摇头,怒喝道:“我既姓周,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凭什么要我投降?!”
周瞻放开她的脸,道:“若是能争,我又何尝会阻止你,可如今境况已经至此,不说战场败落,就说民间声望,定周也已经所剩无几,且江山万代、朝廷更迭,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既然定周气数已尽,你又何必执着于血脉权位?”
言罢,她又将周垣推到桌案边,指着桌上的铺陈的地图道:“你自己看看,如今定周十五国内,还有多少地方是你的?亓徽再主天下已成定局,孩子,我们已经输……”
她话未毕,可这个输字却好似彻底击溃了周垣最后一丝防线,她极力反驳道:“我还没输!”
她握住周瞻的肩膀,重复道:“我还没输!母亲,我还没输!况且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江遗雪、郭长墨……我还杀了那么多人……郭长垚不会放过我的,殷上也不会放过我的!不论战不战都是死路一条,我不投降!”
“我替你献降!”周瞻见她有一丝松动,忙道:“只要你愿意,就由母亲替你去献降,要杀要剐都冲我来,你带着阿幸离开,去找你父亲,从此之后隐姓埋名好好生活,好吗?”
周垣嘴唇嗫喏,眼里一片难言的挣扎,好半晌才嘶声道:“不、不,我才不要一辈子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别逼我……别逼我,母亲,我现下手上还有筹码,相贞和旧吾我也还有人……还有江遗雪!对,江遗雪在我手上,殷上不敢轻举妄动的!你相信我母亲,我能赢的!”
周瞻蹙眉,眼里一片深切的无奈:“你怎么还是不懂!”她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想靠江遗雪翻盘,是绝对不可能的,殷上不会受一个男人威胁,江遗雪也不会任由你挟持他威胁殷上,都这么久了,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这乱世求生不易,可死还不简单吗?!”
她勉强缓了缓语气,继而软声道:“你听我说……孩子,不管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这场局都已经下到了终盘,现在回头尚且来得及,你要是真的一条路走到了黑,便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是……”见周垣低低应了一声,周瞻以为她同意了,神色立刻舒缓下来,正要说话,却又紧接着听见她说:“天时地利人和……你说得对,我怎么能让殷上占尽了,我当时就应该杀了郭长墨的,而不是只是把他关起来,只有死人才找不到,届时我再找个人易容或是捂死这个消息,不就不会被殷上得手了吗。”
见周瞻用一种极为失望的眼神看向自己,周垣忙道:“母亲,求您相信我,我能赢的,我能赢的……没到最后谁知道结局如何呢?您再信我一次!殷上肯定有弱点,我手中还有二十万兵马,只要能用好,我依旧可以反败为胜!”
她眸子里透出一丝隐约的疯狂,喃喃地朝桌案边走去,周瞻看着女儿的身影,眼里最后一丝期待的光也熄灭了。
她无力地垂下手臂,自知已然无法再劝。
良久,她拭了拭眼角的薄泪,掀开帘子走出帐去。
二女周幸正在外面担忧地看着她,显然也听到了里面激烈的争吵,抿了抿唇,道:“姐姐……还是不愿意吗?”
周瞻尽量温柔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道:“阿幸,明日你就跟着高令使离开此地,去令兹的凤停城找你父亲。”
周幸道:“那母亲您呢?”
周瞻抬眸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中一片空洞,摇了摇头,哑声道:“母亲要保护你姐姐,当年送她去定周为质之事,总归是母亲对不起她。”
周幸和周垣相差岁数不大,但当年周瞻看周幸性子太软,怕她去到定周撑不起来,只能送了周垣去,谁料永载帝长女周黎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借由周垣以得汀悉之势,定周之中,汀悉不敌周畹,她也只能退兵,同时将周垣带了回来。
本以为此后汀悉便可安居一隅,可谁知周垣心中一直觉得是自己突然收兵才致周黎兵败身死,母女之间的裂缝也越来越大,她心觉有愧,带她回来后,没多加考虑就将世子之位给了她,可谁料她却先斩后奏,一声不吭地就加入了十五国的混战,以至于走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错因在她,这苦果自然也应该她来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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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尘。月色如银。
殷上等人此番重新驻扎在了九祈的月宿城,位于定木城的正南方,中间隔了一个叫做九疑的小城。
一直近子时,主帐议事的人才陆续散尽,林泊玉进来的时候,殷上正疲惫地撑着脑袋坐在那里,脸色空茫地发着呆。
她走道案前,轻声说:“会没事的。”
殷上怔了一息,放下手抬头看她,哑声道:“林姐姐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林泊玉笑了笑,走至她身侧替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道:“若实在难受,可以和我说说。”
殷上沉默了良久,才道:“不是很难受……就是觉得,”她喉间似有哽意,咳了咳才道:“……那天早上起来没多看他一眼,有点对不起他。”
林泊玉叹了口气,重复道:“会没事的。”
殷上点了点头,低下头去,闷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拧起眉,摸索着抓住林泊玉的手捏紧,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助,道:“可万一他真死了呢?林姐姐,我觉得……我觉得我还是会有点难受的。”
“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没有为了他做过什么……能力之外的事?”她有些不确定,还自我反问了一下,然后道:“……一桩桩一件件,或许对他来说是救他于水火,可对我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我把他当一个棋子、当一个玩意儿,他自己也好像乐此不疲,可有一天我突然想教他做一个真正的人。”
殷上又沉默了良久,才继续说道:“我喜欢他,我从来不否认,可我真的不知道他若是死了——因为我死了,我应该如何……我有点不明白。”
我实在是……有点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在我的文里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坏!
ps:殷姐太清醒了,她的感情变化写起来好难把控。
60☪ 玩青史低头袖手(2)
◎大军攻城突闻战况◎
三月廿七, 立夏。
亓徽大军再次陈兵九疑城下,于黄昏之时发起了进攻。
一路打来,各城的守军或逃或降, 周垣手中的兵马也锐减至十数万,再加上各城的守军以及后备,勉强有作近二十万人,但实际能参战的兵卒却并没有达到这个数字。
其中定木城有天险做依, 周垣便没有在此城放太多的人马, 只留下了一队一万左右的精锐, 尔后分别在了定木城南向的与山、九疑、红棘三城各放置了三万左右的兵卒,再往外的城池便只有数千人守城, 但重械却都推到了外城。
基于此,周垣还连夜命军械处再造了一批撞车、叉杆、飞钩等物, 以防敌军爬墙, 或是防御敌军破坏城门、城墙以及挖掘地道等, 打定主意要以守为攻,和殷上一直僵持下去。
此际已然入夏,但九祈北地仍带着几分寒意。
天边的云霞极为绚烂,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层层的黑甲上, 透出一丝凌冽的杀意。
城下万人千阵鳞次栉比的排列开来, 黑压压的似乎看不见尽头,殷上黑甲覆面, 位于队首,湛卢真、郭长垚则后退了半步分列两侧, 再往后便是赵复、姜昌黎、晋呈颐、林泊玉等人, 每阵前方又竖有各国王旗, 于风中猎猎作响, 此外还列砲座二百余所,七梢砲、撒星砲、座石砲皆有,强弩千余蓄势助之,整个场面异常恢弘,直叫人心生退意。
列阵毕后,几人抬目望去,便见那城门之上已经列好了弓弩手,还有几个生面孔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们。
见状,郭长垚率先开口叫阵,道:“汀悉之势已然趋无!开城献降!饶尔一城性命!”
很快,城楼上便传回一个年轻的女声,毫不客气道:“汀悉势虽趋无,可兵却仍要护君,我们可不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两头草,一见你们的刀枪恨不得跪地称臣!”
郭长垚笑了声,道:“你倒是好骨气,报上名来!”
那人道:“汀悉桂宁温氏子,温故!”
“原来是温氏之人,”湛卢真轻声说了一举,道:“温氏一向是汀悉王室的心腹,看样子周垣是要死守这几城了。”
郭长垚道:“死守也没用,”他眼里浮出杀意,道:“我必杀得她片甲不留。”
两军的战鼓几乎同时打响,浑厚的号角声从队伍后方传来,一直到响彻整片天地。
立在殷上身边的兵卒为她递上一面战旗,那旗帜黑色为底,上面只用金线绣着一字——“亓”。
她握紧那战旗,眉眼冷肃,目光紧紧盯着那城门之上的九疑二字,举旗喝道:“进攻!”
随着话音刚落,无数砲石和箭矢立刻从身后迸发了出来,以摧毁一切的架势向城楼砸去,转瞬间,那城上立刻便矢石如雨,其合抱之木,随击而碎,楼橹皆坏,守御兵卒不能存立[1]。
一路攻来,砲石车一向都是攻城利器,然砲石难运,多以就地取材,备此战之时,殷上就下令允许城内百姓搬石出卖,再加上兵卒凿石为砲,一时间月宿城的山石也都尽毁。
然而周垣决定死守,显然不是没有办法应对的,很快,那城楼上便升起了幕障,那幕障是以结大绳为网,每五十步为一片,一长竿张之,大约共有十片左右[2],不仅如此,那些城墙之前还支起了几大块用草、布、木、皮等各种材料制成的木幔以做防御,用以减少城墙的损伤。
这两样东西很快起了作用,也确实拦下了部分砲石,借着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城楼上的弓兵立刻搭弓射箭,数箭齐发,那射下来的箭簇上都绑着浸了油的网棉,燃着一簇簇的明火,像流星一般朝亓徽大军射来。
那些箭矢虽数不胜数,仔细一看却乱中有序,大多数都是朝着砲石车的砲架而来,可明明是遇火即焚的木架,此刻却火不能入。
为抵箭雨,城下已列出盾阵,领头的几人被牢牢护盾阵之后,郭长垚见状,笑了笑,道:“殷上,你还真是算无遗策。”
先前备战之时,砲架也是就地取材造成的,那木架也不过是普通的木头,殷上见了,便说用什么木头无所谓,但却一定要包一层防火的东西。
军械处的长使得令,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在那砲架四旁并用湿榆小椽密簇定,又用生皮并铁叶裹定鸱鸡须,以此便火不能入。
原本郭长垚还觉得麻烦,可见殷上和湛卢真都坚持,便也没再多话,如今看来,殷上简直是就是料事如神。
城楼之上的人见状,很快就开始焦躁起来,对着温故连连问道:“将军,那砲车不烧啊!”
温故显然也并未料到,表情凝重地看了几眼,立刻扬声命令道:“升竿!再加一层幕障!给我拦下!”
砲石毕竟是有限的,只要僵持着耗尽,他们便不能再用此械。
……
见身前的抵挡的盾牌上已然插了数支燃火的箭簇,殷上便抬手示意那人退后,身后的兵卒见状,很快便替补了上去。
湛卢真等人正不明所以,却见殷上伸手握住一支箭羽的尾端拔下,随后从马侧拿出一张半人高的长弓,扬声对身前的盾阵命令道:“开一条口子给我。”
闻言,几个兵卒立刻侧身,为她留出了一块两掌宽的缝隙。
殷上眼睛半闭,身子后倾,抬腕搭弓,紧紧地盯着乱流般的箭雨,一点点拉开那坚韧的牛背筋直到满弓,屏气凝神两息后,她寻到机会,眼神一凝,当机立断地松开弓弦——
随着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那箭矢精准地穿过了缝隙,于箭雨中逆流而上,竟直直地扎在了一面幕障的网结之上!
几乎是转瞬之间,那幕障就被燎出了一个大洞,迅速失去了防御能力,很快就烧得只剩下了孤零零的长竿。
“好!”
耳侧传来了几声叫好,几人也抽箭搭弓,开始学她的做法以彼之箭还施彼身,不过自上而下的箭羽来势如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精准地射到对方的幕障之上,就连殷上也只不过十中二三,剩下的多靠晋呈颐出手。
很快,那些层层的幕障便被烧得七零八落,砲石的威力继续显著了起来,直到砲石投毕,整个楼橹已经毁坏了多处,有数处薄弱之地甚至向下凹陷了数丈,殷上见时机已成,便继续举旗道:“先架云梯,小心地涩[3]!”
言罢,便有数十支小队坐着一轒辒[4]出发,趁着车轮滚过地涩之时便丢下几块木板以作遮挡,防止地涩之上的铁钩、倒刺伤害马蹄,尽管匆忙间不能全部遮盖,但总比让它全然曝露为好。
由轒辒在前开道,撞车及云梯紧跟其后,大军也随着各方将领开始不断前冲,一时间城下杀声震天,甚至把号角和鼓点声都全然盖过,然而在此等气势之下,温故也并未下令开城门迎敌,依旧决意死守。
云梯迅速架起,一个个身着黑甲的兵卒勇往无前地向上冲锋,城楼上的兵卒也迅速补了上来,利用木檑、飞钩、狼牙拍等兵械打下即将翻上城墙或是正在半空中的兵卒,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有兵卒成功翻上城墙,两军迅速厮杀在一起。
城楼之上战得正酣,城楼之下也并未落了下风,那巨大的撞木以铁叶裹其首,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厚重的城门之上,也好似一声声地砸在了城内死守的兵卒心上。
“将军,顶不住了!开城门吧!”
“将军!开城迎敌,或能一战啊!”
“待其上翻,我等激流勇退,或还有喘息之机啊将军!”
各方副将的焦急之声从八方不断入耳,然温故却依旧只持械站在原地,看着眼下一片尸山血海,咬牙道:“不许退,只能死守!”
“砰!砰!砰!”
一声声的撞木之声响彻在温故的耳畔,让她蓦然想起了战前和殿下的交谈。
殿下将守军令牌交给了她,恳切道:“只要你为我死守九疑,我便能从后方引开亓徽大军,待其退之,我们便可乘胜追击,以胜此战!”
那时她尚且狐疑,问道:“可除了这十数城之外,其他地方已在亓徽的掌控之下,他们又怎么会退?”
难道殿下还有不为他们所知的人手?
周垣听见这话,笑了笑,对她说:“你知道殷上这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她道:“家族血亲?权位钱势?”想了想,她又问:“哦,殿下是说您抓回来的那个东沛王上吗?”
周垣摇了摇头,说:“殷上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心软了。”
“……有吗?”她迟疑地反问,毕竟从那亓徽世子这些年的种种做法来看,她也实在无法把她和心软这个词挂上钩。
周垣道:“不是对人,是对这个天下,对黎明百姓,对弱者,”她露出一个难言的笑容,道:“你猜,她这次会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去当这个圣人?”
……
“砰!”
天边的最后一丝天光也渐渐隐没,城门发出一声巨响,撞木已然穿破城门,几乎将门后抵御的兵卒碎首。
“砰!”
又一声,温故立于城楼之上,甚至能听清那城门一点点裂开的声音,身后所有的鼎沸之声骤然远去,殿下的话语再次复响在耳畔——“以此城为价,让我为她打开地狱的大门。”
“砰!”
城门轰然倒塌,撞车碾过其下数人的尸骨气势汹汹地闯入城池,那深深地篆刻着“九疑”二字的石匾摇摇欲坠,紧随其后地砸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
黑压压的兵卒如潮水一般顺着城门涌了进来,几乎迅速遍布了整个城楼,亓徽、令兹、吴真的王旗逐渐代替了汀悉周氏之旗,放眼望去尽是敌军之势。
温故持剑与数人周旋,谁料刚得一喘息之机,她却毫不犹豫地把沾满鲜血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她不想死在敌军剑下。
仅一息之内,她已剑随心动,脖颈间的鲜血转瞬喷涌而出,血剑落地,身着战甲的身躯也随之倒下。
远处的晚风轻轻拂过,好似故土每年的初夏。
她意识迅速流失,模模糊糊地想,这个时节,家门口的玉簪花应该开了吧,可惜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也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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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领一死,剩余的残兵也不再负隅顽抗,迅速缴械投降,殷上便率兵进入此城扎营,听说温故是自刎的,一时间也心绪难陈。
“命人将她好好安葬了罢。”
“是!”
那禀告的兵卒领命下去,殷上也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营帐,静静地看着远处忙碌的景象。
清扫战场,搬运尸体,挖坑埋人。
这些事情,每一战他们都会经历一遍。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也撸起袖子,拿过一铁铲向远处的山岭出走去。
那远山的群岚层层叠叠,远看去只有黑乎乎起伏轮廓,她随意走到了一队人的身后,在那木牌插好的位置下铲掀土。
一直干到夜半,其下扎营的兵卒上来禀告,报营地已经初成,殷上才扬声道:“都歇了罢,剩下的活明日再干!”
夜色深沉,众人都只靠随意插着的火把明目,竟也没发现在自己身边干了半天活的竟然就是世子殿下,此番闻言才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准备回身行礼,对方却摆了摆手,率先走在了前面,道:“回罢。”
众人的礼还没开始便已结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抬步跟在了对方身后。
……
今夜匆忙,汀悉的营帐在战时毁了不少,后备的兵卒们又要清理又要搭帐,自然没这么快,饶是殷上的营帐也只搭了张简易的木床,其余的几乎没有。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泄力般地躺在床上,目光发直地盯着帐顶,这两日的战况也开始慢慢在脑子里回放。
周垣……
周垣此人心机深沉,即便战到了此种境况,她也难掉以轻心。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想要死守各城,这一点倒是在殷上的意料之中,毕竟以她对周垣的了解,她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她才要怀疑对方心怀鬼胎,可这战打的如此不要命,她也是有点没想到。
温氏一族在汀悉的地位,就宛若她父亲微生氏在亓徽的地位,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番她就这么派出了一个温氏嫡支,为她死守九疑城,难道就不怕温氏族人与她翻脸吗?
还是说她已然穷途末路,身边无人可用了?
脑内思绪一片繁杂,殷上一时间也难以理出头绪,正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却听见外间匆匆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男声就在外响起,道:“殿下!有军情!”
她眉头一蹙,坐起身来道:“进来!”
一个兵卒匆匆掀帘进来,气都还未喘匀便道:“殿下!吾元江和拓河都决堤了!”
闻言,殷上猛地脑子一震,豁然站起身来,嘶声问:“怎么会决堤?!”
那兵卒一脸愤恨,道:“是汀悉那群天杀的掘的!昨夜旧吾南境大雨,有人来报吾元江中段有地方被淹,守军带人去查看,就看见有一群百姓装扮的人竟然在掘水坝!抓到他们的时候,那水坝已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不仅是那一处,还有很多地方也……所以吾元江中段到南段全都决堤了,拓河、拓河也是如此!汀悉是见要战败了,拉着全天下人陪葬啊!”
作者有话说:
好好写了一场攻城战,殷姐真是激流中的磐石。
好喜欢写小人物,乱世之下每一个人有自己有血有肉的一生。
[1]陈规、汤璹:《守城录》卷一《〈靖康朝野佥言〉后序》,第5页
[2]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六八,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十八日,第511页
[3]地涩:带有铁钩、倒刺的木板,守城器械。
[4]轒辒:《武经总要》:轀轒车,下虚上盖,如斧刃(其车梯盘勿施桄板,中可容人着地推车),载以四车轮,其盖以独绳为脊,以生牛皮革蒙之。中可蔽十人,坟隍推之,直抵城下攻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