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知君仙骨无寒暑(1)
◎痛彻心扉令兹谈判◎
很长一段时间, 帐内只剩下江遗雪的哭声。
看到他这副可怜的样子,殷上在心里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懊恼。
可她仍然面具扣牢, 口中不停,道:“十日后令兹谈判,我给你五日时间考虑,你不去, 我不会逼你, 倒时会将你送回少天藏府, 另寻他法,你也放心, 这乱世之中我依旧会好好保护你——但你以后也不必见我了。”
“——”江遗雪赫然失了声,面上血色尽失, 眼底惨红一片, 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她, 透着泪的灯影支离破碎。
半晌,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殷上……”
可回应他的,只有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江遗雪勉力向前爬了几步,只觉得全身的血在倒流, 头疼欲裂, 想挽留她却几欲失声,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一寸寸碾碎, 心里一片荒芜。
……
不是说好的吗?
要娶他,爱他, 保护他。
昔年来去的信笺犹在身畔, 含情寄思的锦帕仍在怀中, 她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无情, 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些话……
吧嗒一声。
门关了,帘子被放下。
帐外的冷风明明被彻底隔绝,可江遗雪依旧觉得好冷。
好似世上所有的雪都下到了这里,彻骨的寒冷霜满了骨缝,锋利的冰针扎破血管。
今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噩梦醒过来。
……
不用等到将他送回少天藏府了,因为殷上已经不肯见他了。
她在偏帐,在校场,在营中的每一个地方,可是只要他出现,林泊玉或晋呈颐就会奉命来拦住他,不让他靠近半步,她自己则连眼皮不抬的从他身边经过,完全对他视若无睹。
即便有眼神接触,他疲惫眼瞳中透出的喜色,也会很快被她眼底的冷漠浇灭。
她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了。
他看着那么可怜,又那么疯狂,曾经触手可及的人,如今却相去甚远。
他只能每每站在不远处,贪婪地注视着殷上冷漠的面容,指骨捏到泛白,心想:殷上为什么要这样,她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可是她不可以不要他啊。
从幼年伊始,一直到今日,他的性命、吃肉停不下来加裙亖二珥贰武旧易四七他的生活、他的感情,乃至他举手投足之间的礼仪和悬腕落笔时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掺杂着殷上的痕迹。
他欠她的,他本就是欠她的,他知道。
可感情真的能像账本上的收□□样,一来一还就当全部算清了吗?
她救他,他帮她杀人。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算两不相欠了,殷上依旧做她的世子,他依旧做少天藏府一个没有身份的透明人。
可这满身的碎片和裂缝,真的还能当成无事发生吗?
……
不用等到第五日了。
因为第三日傍晚,江遗雪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亲眼看着周相灵独自走进了殷上的帐子。
他再也没有办法叫自己冷静,也再也没有办法忍受,控制不住地冲上去,可依旧毫不意外的被拦住,只能哆嗦着手指抓住晋呈颐的手臂,急迫又绝望地说:“叫她出来、叫她出来!我答应她,你去跟她说,我答应她!”
晋呈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和林泊玉得到的命令只有拦住江遗雪,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但看到他状态不对,晋呈颐也有些不忍心,忙扶了他一把,转身去往殷上的帐子。
不多时,殷上就一个人走了出来。
强烈的厌世感和自厌感久违地涌了上来,他死死地盯着殷上的身影,只觉得过去的那些他所痛恨的岁月像暮春的乱红一样一群群地朝他流过来,削去他的皮肉,勒进他的骨缝。
他不行的。
没有殷上,他不行的。
殷上永远是他生命里最无常的那一部分,他在她身上得到过最浓烈的爱和最浓烈的恨,以及太多次的无能为力。
她救了他那么多次,一次次地把他从最黑暗的地方拉出来,走到光明中,又怎么能让他再回到黑暗里。
说什么心机,说什么欺骗,面对殷上,他从一开始就是个输家。
或许他曾经想过要依靠殷上来庇护自己,可当他真的站到她身边后,就会发现他从来都不是这段感情里的主宰者,也根本没法在这段感情里游刃有余。
他爱她爱到已经可以抛却掉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不论爱恨,不分情仇。
他宁愿下地狱,也要留在她身边。
……
在江遗雪彻底倒在地上之前,殷上终于走上来接住了他孱弱的身体,他痛的意识昏聩,攥紧了她的衣袖,指骨发白,浑身都在颤。
“我爱你,”他盯着她的脸,每一个字都痛彻心扉,鲜血淋漓:“殷上,我爱你,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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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兹的谈判定在春分这日,地点选在两国边境之中一个临时搭建的官署。
因是和谈,两国军队都后退到了百里之外,官署院内两国分庭而坐,身后俱是重重守卫。
殷上跽坐在原地,默然扫过对面的每一个人选。
令兹王并没有带世子湛卢克,而是带了刚从川梁匆匆赶回的湛卢博,此番正坐在他身边,除了两位王室,周边坐的都是令兹王心腹的文臣武将。
然而当她看见一个人的时候,目光却倏忽顿住了——令兹王身后一官员身边,坐着的竟是曾经的东沛世子江遗玉。
上一次见江遗玉,还是他于沛水之时与湛卢博、沈越西二人拦她去路,浑身都是不可一世地骄矜。
可他如今和曾经的模样已然大相径庭,周身的棱角好似俱被磨平,正低眉顺目地坐在那官员身旁,动作轻缓地为其抬腕斟酒。
见到殷上身边的江遗雪,也只是目光微顿,默然收回了视线。
故人相见,境况却是云泥之别。
……
令兹王湛卢忝年过四十,但看着较年龄更为苍老,眉目间蕴着浊气,身形消瘦,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甫一坐下,他便已经看到了殷上身边的那个人,眼神瞬间像是黏住了,死死的粘在对方瓷白的面容上。
脑海里倏忽划过几年前那张惊鸿一瞥的画像,心中贪欲渐起,看向殷上的表情也不虞了起来,谈判还未开始,便先发制人道:“我道我国俘虏怎能凭空消失,原是世子殿下对其施以了援手。”
殷上笑了笑,并未慌乱,只说:“要说此事得成,还多亏了贵国的长王卿,如不是他,我这援手也难以施成。”
闻言,湛卢忝愣了一瞬,尔后横眉倒竖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湛卢博,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给了他一脚,破口大骂道:“画像为你所献,人你却送给了亓徽,你这逆子,真是好谋算啊!”
湛卢博属实没想到殷上就这么轻飘飘地把此事说出来了,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又忙向湛卢忝跪地告饶,对着他不堪入耳的辱骂也好似早就习惯,不发一言。
直到身边的臣子劝告阻止,湛卢忝才愤愤地坐了回去,但眼神仍恨不能杀之泄愤。
看来湛卢博的日子也不好过。
殷上默默地想。
他殚精竭虑地想立军功,得到父亲的重视,可湛卢忝看起来并不把他当回事……怪不得当时刺杀湛卢忝的人马中也有他的人。
殷上默然地看着这荒谬的一幕,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容。
好半晌,湛卢忝才缓下气,看着殷上道:“孤改变主意了,除了停战的条件外,孤再给你东沛十五城,你把这个东沛王卿给孤。”
殷上挑了挑眉,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说:“王上说笑了,这位与我可是心爱之人,非有价之物可换。”
她自然不能一下子就答应湛卢忝,否则不仅他会起疑心,湛卢博也不能瞒过。
“更何况,如今是亓徽势大,令兹连连败退,我劝王上还是想清楚再说话。”
闻言,湛卢忝双拳紧握,一把砸在了桌案上,厉声道:“竖子!竟敢这么同孤说话!”
他话音刚落,令兹方的守卫们便立刻拔械以作震慑,亓徽自然也不甘示弱,一时间整个庭院内都是震兵之声,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殷上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己方收势,笑着说:“王上,如今我们可是在和谈。”
她着重了和谈二字,语气里带着沉默的威压。
湛卢忝怒气冲冲,但好歹是在湛卢博和身旁臣子的劝说下收了手,正想着如何说服殷上,眼神却略过了身后那个人。
他彻底缓下心气,露出一个笑容,说:“既然有价之物不能换,孤便给你一个无价之物,如何?”
殷上说:“王上不如先说与我听听,看看是否值得?”
湛卢忝笑出了声,转身看向身后的那个女子,说:“宁卿,这位可是也是你的心爱之人?”
那头戴官帽的女子笑了笑,说:“王上说得哪里话,不过是个逗趣的玩意儿,还是您赏给我的,若是您得用,自然随您处置。”
湛卢博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殷上道:“两位都是东沛旧人,说起来,还是孤这边这位位高一筹,不知加上他,殿下可允?”
见殷上但笑不语,态度似有松动,湛卢忝大喜,扭头对江遗玉低声说:“去好好服侍亓徽世子罢,若是不得用,你知道下场的。”
这话饱含威胁,江遗玉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可那女子自顾低头喝酒,并未朝他多看一眼。
他默然咬牙,只能在众目睽睽中站起身来,一步步朝殷上的桌案走去。
直到站定后,他才慢慢地折身下拜,体态纤秾,说出口的语气轻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殿下怜念弟弟,也请怜念奴罢。”
他的自称让殷上手中一紧,脸上的笑容消失,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湛卢忝。
一国世子,就算沦为俘虏,又何至于此。
见殷上眉眼间蕴起怜悯,湛卢忝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说:“殿下觉得,这交易如何?”
殷上眼神凝在江遗玉身上半晌,才慢慢地和湛卢忝对上视线,说:“可以,但除了本就说好的令兹十五城外,我还要整个东沛。”
“你!”先忍不住的是湛卢博,可他刚刚暴起,就被湛卢忝压了下去,低骂道:“如今东沛还在那逆子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少给孤坏事。”
湛卢博不死心,还待劝说:“父亲!可是……”
可湛卢忝却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骂道:“滚!”
骂完自己的儿子,他才对着殷上道:“可以,待孤回到都城就撤兵,你可接手整个东沛。”
闻言,殷上终于笑了笑,扭头对江遗雪道:“阿雪,去吧,好好服侍王上,别让我失望啊。”
江遗雪乖巧地点了点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站起身,听话地朝令兹走去。
湛卢忝见那画中青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容貌如仙似月,美撼凡尘,心中的贪欲被狠狠满足,笑容也透着一分邪意。
大庭广众之下,他并未对江遗雪动手,只看着他柔顺地跪在自己身前,便伸手抬起酒杯,满意地和殷上隔空碰了碰。
文书敲定,两国交易已成,此战俱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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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两国的王室就在护持之下退回了自己的城池。
令兹此边城称作凤停城,其境颇大,就算日夜兼程也要行一日一夜,殷上并不觉得令兹王会连夜赶回都城。
果然,夜半之时,林泊玉就传来消息,称令兹的王队暂歇在了凤停的驿站,并未向前,但防守森严,江遗雪还未有其他消息。
彼时,殷上正在换衣备械,将粗布一圈圈地缠上她惯用的那把刀柄。
林泊玉见此,犹豫地问了一句:“殿下,你不会要亲自去罢?”
见殷上不语,像是默然,她忙道:“殿下,令兹王身边的守卫绝非善类,武艺不在我和晋呈颐之下,您三思啊!”
殷上缠好粗布,语气不容拒绝,说:“我答应了会保护他。”
林泊玉目光恳切,道:“殿下,您就让我们去吧,我们一定安全把郎君带回来。”
殷上摇摇头,说:“他是我的人,真要权衡利弊,此刻不去救他才是最好的安排……公事上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让你们为我冲锋陷阵,可这件事弊大于利,损大于得,都是我的私情,你们任何人为其枉送了性命,我都会自责。”
“好了,”见林泊玉还待劝说,殷上淡声打断了她,说:“我有分寸,也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若是有危险我会毫不犹疑的撤退,”见林泊玉一脸担忧,她温声地补充道:“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42☪ 知君仙骨无寒暑(2)
◎令兹王死刀光血影◎
凤停城的官驿重重把守, 院内站满了令兹的兵卒。
官驿早就被清空,高层房间的廊道内每隔几丈便站着一个持械的守卫,门前门后, 楼左楼右,几乎水泄不通。
其屋舍只零星亮着几间,一路往上,令兹王上湛卢忝下榻的房间正位于最高处正中, 此时此刻, 他的房间正洞开着, 两列守卫持械而立,门槛之外, 便站着他以一国之价换来的东沛王卿。
对方只身着了一件普通的碧色交领帛衣,身无赘饰, 一条素白的腰带在细韧的腰间扎起, 绣着金丝铭文的衣摆又像开到最盛的花瓣的一样散开, 随着他的行走似有光华流转。
湛卢忝并未出声,坐在屋内的桌案后,用一种难以言表的晦暗眼神仔细地描摹着对方精致的面容——鸦黑的头发如绸缎似的垂在腰间,铺在肩头, 肌肤细白如瓷, 靡颜腻理,唯独瞳色是暗的, 呈着绀青色,在昏黄的灯光中覆着薄薄的一层金光, 极为冷澈, 高挺的鼻梁弧度起伏, 如远山群岚, 嘴唇也是殷红的,饱满的唇线微抿,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他有着超脱性别的美貌,较之画像上的更为出众灵动。
不,应该说,那令他惊鸿一瞥、念念不忘的画像,大约描摹出了他三分的颜色。
湛卢忝一时不愿动手,只喝了一口水,继续默然欣赏。
不知何时,他身后骤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一动静让周围的守卫浑身一凛,兵刃震震。
那站于门外的凤停官员见状,忙急声解释道:“王上放心,这只是官驿之景,并无危……”
他话未说完,却被湛卢忝轻轻抬手打断,对方目光怔愣,盯着前方,慢慢地站起身来。
此景原是凤停的官员巧思,知晓近日要迎王上,于官驿中庭置了一水景,以拟春色,即引水入高处,又使其盈坠,水流溅入其下花池,便是花满银塘,流香涨腻,再于楼中饰以灯火明灭,一时间又有重重似画,曲曲如屏之景。
春雨生凉,碧霞笼夜,万丈红尘,唯一人遗世独立。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如梦似幻,还隐有泠泠水声传来,明明是饱含春色繁花之意,可隐隐绰绰的灯火映着青年一双绀青色的妙目,却丝毫不坠其脱俗之感,反而更衬着他如积雪莹莹,清寒肃肃,每一根发丝都好似流光溢彩,犹如高居云端的杳杳仙神。
一瞬间,湛卢忝好似被摄走了三魂七魄,往前迈一步,就进入了一场乌黑的、深重的、甜美的梦境里。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
他既为王,仙神便也该坠入他怀。
……
见湛卢忝的眼神已经越来越粘稠,江遗雪笑了笑,露出了一个可谓惊心动魄的笑容,声音也如金玉掷地,看着在自己周边围成一圈的守卫,轻声开口,问:“王上这是想干什么?”
湛卢忝恍惚了一瞬,神情滞涩,喃喃道:“放他进来。”
闻言,一守卫放下手中的刀械,作势要上来搜身,江遗雪漫不经心地退后了一步,眼神越过人群看向湛卢忝,问:“王上确定要让别人碰我?”
他尾音轻挑,似是请求,却又更像是命令,让湛卢忝觉得心口一窒,指尖发麻,仔细看了两眼他纤弱的身躯,直接道:“让他进来就是,不许碰他。”
那守卫有些不赞同,转过身去道:“王上,这毕竟是敌国——”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里面不知道扔出来的什么东西打断,随即便是湛卢忝急促的骂声:“谁给你的胆子!孤的决定岂容你置喙!滚下去!”
见身前的侍卫不情不愿地退开,江遗雪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衣摆扬起,脚步微抬,终于踏进了房内。
湛卢忝并没有动,只依旧站在原地,眼神一刻不离地黏在他身上,如同附骨之疽。
眼看着江遗雪越走越近,他也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声音轻缓,似乎怕吓到他,说:“来,到孤这里来……”
江遗雪一瞬间几欲作呕,强忍心中的恶寒,抬起双眸直直地看向湛卢忝浑浊又粘腻的眼神,指着周围的人问:“他们也要在这?”
闻言,湛卢忝终于分出了一丝眼神,随意看了看守在屋内的几个护卫,声音故作低柔,似乎还带着一分哄劝,说道:“只把他们当木头便好,并不会打扰我们。”
“我不要,”江遗雪直接摇头拒绝,冷声说:“我好歹也是一国王卿,如今虽来服侍王上,却又不能受此之辱。”
湛卢忝有些犹豫,想了想说:“你哥哥还曾是世子,如今不也……”
“他是他,我是我,”江遗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瘦削苍老的面容,笑着说:“王上若是喜欢他,还用他来换我做什么?”
“好好好,”他语气中的一丝骄纵极大地满足了湛卢忝心中暴涨的贪欲,可思忖了几息,他却另问道:“那亓徽世子,可曾对你做过什么?”
江遗雪神态自若,道:“她一心征伐,念及定周情谊,对我施以援手,又以礼相待,并未做什么。”
“好、好!”湛卢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才朝屋内的护卫挥了挥手:“都出去,滚出去,滚远点!”
然那护卫倒是衷心,看了看江遗雪,皱眉对湛卢忝道:“王上——”
又来!
见自己的命令接二连三的被反驳,湛卢忝也不耐烦起来,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朝那个说话的人砍去一刀,大骂道:“孤现在说话都不好使了吗?!”
登时,那利刃瞬间划开了对方的手臂,玄色的衣料被血洇透,显现出大片深迹,鲜血也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一时间,还想再劝的众人登时心下戚戚,不敢再置喙什么,纷纷称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
随着木门开阖,屋内声音骤熄,只剩下江遗雪及湛卢忝二人。
江遗雪一直平缓的的心跳终于渐渐加快了起来。
他暗自捏紧了指缝间淬了剧毒的刀片,手心微微有些发凉。
“来……”见人终于走尽,湛卢忝也放松下来,神色怔忪更显痴迷,可却始终并未主动上前,反而一心想要他主动靠近自己,盯着他的脸不断喃喃:“过来……”
江遗雪笑了笑,依旧脚步未动,反而眉目轻蹙,似有愁容,哀声问:“若是我跟了王上,王上可能向我保证不将我送给他人?”
闻言,湛卢忝笑了笑,晓得他是被今日之事吓到了,保证似的说:“孤以一国以换之,自然不会轻易再将你送出去,毕竟不是谁都似那个亓徽世子般,一心只有打打杀杀,对尔如此姿容都甘做圣人。”
江遗雪眼里露出一丝感激,说:“有王上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夜定当好好侍奉王上。”
言罢,他便轻轻伸手放在腰间,一点点地抽开了自己的衣带。
像是开到最热烈的花被折入怀中,衣带落地,江遗雪又伸手慢慢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虽则见对方仍有里衣,尚未露出一丝肌肤,但湛卢忝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刺激的口干舌燥,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动作,直到对方抓住脱下的外袍,兜头朝他仍了过来。
湛卢忝的视线霎时被一片微透的青色覆盖,一股冷香从七窍窜入了体内,浑身的血止不住地开始沸腾,正将他想将衣物取下的时候,却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轻轻说道:“王上,我来了。”
他心中激荡,伸出的手一时间犹疑了。
湛卢忝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息,他便感觉到一只手从手臂慢慢攀上了肩膀,又从肩膀缓慢地绕过了脖颈,浑身的痒意迸发出来,似有蛇鼠虫蚁在肆意啃咬,湛卢忝终于受不了了,伸出手去想抓住那记忆中如霜似玉的皓腕,可手刚半抬,却骤然感觉脖子一凉——
很快,一股难以理解的痛楚从登时四肢百骸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想出声,却被隔着衣服死死捂住了口鼻。
浑身的力气像流水一般逝去,可意识尚在勉力挣扎,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锢住自己的力道渐渐松懈,眼前的衣服也终于被掀开,用尽全力,也只是无力地抓挠了一下,身体无法控制地软倒在地上。
眼前只能看见雕画精致的房梁和江遗雪色如春晓的面庞。
对方拍了拍手,一脸嫌弃地扔开了那件外袍,蹲在他身侧,看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轻声说:“我还以为要费多少功夫,没想到王上这么好杀。”
闻言,湛卢忝骤然瞪大眼睛,目光满含恨意,死死地盯着他。
可他却丝毫不惧,恍若未闻,慢吞吞地笑着说:“王上不仅好杀,还好骗,唉……”他感叹了一句,炫耀似地说:“你说,殷上怎么可能没有碰过我啊——我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向她打开过,她都看过、摸过、亲过,只是她不大晓得疼人,兴致起来了,总是跟头恶狼似的与我缠绵,日日夜夜啊,我都叫她折腾死啦。”
话到最后,他语气里还带了丝娇嗔,脸上也染上潮粉,终于与刚刚那人间胜景有了一丝相合之意。
见湛卢忝怒目圆睁,一副濒死之相,江遗雪还饶有兴致地说:“好在王上今日识礼有节,并未碰到我,否则我要是脏了,殷上可是要生气的,她若生气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罚我呢……真是……多、谢、你、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湛卢忝也彻底气绝,双目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见状,江遗雪轻哂一声,伸手抽出了他的佩剑,用剑尖挑开了他的衣襟,又轻巧地勾出了他怀中的一块玉令。
那玉令点金萃银,一面刻着“令兹”,一面刻着“湛卢”,赫然是可号群臣、令万军的令兹王令。
可江遗雪只随意瞥了一眼,确认了东西准确后,便寻了块布帕仔细包着,生怕脏了自己的手。
耐心在屋中等了一会儿,外面就渐渐传来了打斗声。
亓徽的人来了。
晋呈颐跟他说过,不论成功与否,不会让他独身在湛卢忝身边超过三个时辰,以免真的出现什么变故。
他心下稍定,正准备开门出去,却听见一个急促的声音在门口炸响。
“王上——有敌袭!”打斗声临近,门口出现激烈的拍门声,可里面却半晌不应,来护持湛卢忝的几个守卫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三两下撞开了木门。
眼前这一幕——地上躺倒的,赫然是他们王上湛卢忝的尸首。
几人不可置信地怔愣了一瞬,随即举刀朝江遗雪杀来,谁知对方登时后退,伸手举出一物,扬声道:“我有王令在手,谁敢动我!”他气势如虹,几人暂时止住了动作,难言地对视了一眼。
确然,此令如见王上,可如今湛卢忝已然身死……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之时,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带队率先冲了上来,人还未至门前便厉声喝道:“收刀!不许杀他!”
几人定睛一看,那为首之人正是令兹长王卿湛卢真。
此人虽不受令兹王宠爱,但因战功赫赫,故而于军中、民间都颇有声望,又兼之王室身份,几人终于找到主心骨,听命放下刀械,任由湛卢真护持着对方一步步走了出去。
“砰!”随着一身巨响,中庭之下官驿大门被整个破开,木屑漫天。
江遗雪等人越走越快,然而正等他飞速地跑到二楼之时,却见一众人手杀了进来,且俱是黑衣蒙面,认不清是敌是友,只迅速与令兹的人厮杀在一起。
然江遗雪却一眼就认出那为首之人,骤然心跳如雷,却又不敢确信,双手紧紧地抓在栏杆上,身子前倾,妄图立时确认对方的身份,以安慰自己动荡不安又饱含期待的心。
对方手持冷剑,身如鬼魅,一闯入便杀了数人,所过之处见血封喉,直到冲入庭下,抬眼和他对上视线,满眼的戾气顿时被抚平,松了口气,朝他张开手臂,扬声道:“阿雪,来!”
真的是殷上……
那一瞬间,他几乎失去了全部感官,只想着立刻到她身边去,毫不犹豫地提起衣摆,跨过栏杆,纵身一跃——
耳边滑过啸然的风声,重重灯火如星子般从他眼前滑过,他感觉自己如一只归巢的倦鸟,不过一息,便安稳地落入了一个怀抱。
灯影幢幢之下,他们于刀光血影中相拥。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上一章结尾改了一点,有兴趣的可以再看一下。
43☪ 知君仙骨无寒暑(3)
◎已识乾坤仍怜草木◎
有湛卢真在, 官驿的动乱很快平息,江遗雪也在殷上的授意下将令兹王令交给了他,他便据此以暂摄王权, 百官听命。
天快亮时,此地的残局终于收拾完毕,可殷上却还未有离开之意。
虽然事情已毕,但此地毕竟不是亓徽, 江遗雪多少有些不安, 一刻不离地贴在殷上身边, 抓着她的手轻声说:“殷上,我们回去吧, 我想回去了。”
“别怕,”殷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以示安抚, 说:“我还要拿几个人。”
她目光淡淡, 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以手支额,等着自己派出去的人手回来,江遗雪便坐在她旁, 袖中的手抓着她一刻不松。
不多时, 门口传来动静,晋呈颐率先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几人,俱是五花大绑。
江遗雪仔细一看, 那晋呈颐手下穿着护卫衣服的人, 正是随着令兹王前来谈判的令兹二王卿湛卢博。
除了昨日在谈判桌上, 上次二人相见, 还是在东沛王宫,那时其为胜将,彼为俘虏,如今不过二三年,境况却是天翻地覆了。
自被亓徽的人抓回,湛卢博便知局势已定,逃不过一死,见到眼前数人,脸上的神情也狰狞起来,开始发疯似的破口大骂,一个个的指名道姓,连湛卢真也未放过。
殷上听得不耐烦,说:“把他嘴堵上。”
晋呈颐得令,随手找了一块布塞在他嘴里。
对方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的作呕,目光痛恨地看着她。
殷上神情未变,淡声说:“我抓你来,不是为了听你骂人的,我只是想问问你,那年周垣生辰,屋后水榭之上,是不是还有你和你侍从的份?”
闻言,湛卢博眼神骤然多了几分慌乱,发出挣扎的呜呜声。
晋呈颐将其嘴里的布抽走,湛卢博粗喘了一口气,说道:“谁告诉你的!是不是沈越西?!该死的,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他……呜呜!”
殷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湛卢博的嘴又被死死堵上。
“本来,你也不是非死不可,我大可以将你交给湛卢真,让他来决定你的性命,可如今你自己承认了,我便也不好违了我曾经说过的话……” 她语气轻轻,还带着笑意,继续说:“今日我问这一句,是为了让你知道,你不是因为战败、夺权而死,而是因为你曾做了不该做的事,碰了不该碰的人,最后又没有赢,反而落到了我的手中——若是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想不明白。”
这下,湛卢博便知对方非杀自己不可了,眼神顿时惊恐起来,被绑住的腿乱蹬,急切的想要后退。
然殷上并没有急着上前,反而先看向他身后被拿住的那些人,说:“我记得王卿殿下有两个心腹,于定周时便跟着,与我也常打照面,如今多年不见,我倒是认不出来了。”
林泊玉随即出言,问道:“余沛,赵素义是哪两个人?”
见余众不语,兀自低着头,林泊玉便继续说:“交出二人,或可活命,否则便一齐为其陪葬。”
登时,便有几人慌乱起来,看了一眼周围层层的守卫,又看了一眼同伴,眼神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定在其中二人身上,出言指认。
亓徽的护卫将二人一提,扔在了湛卢博面前,殷上问:“是他们吗?”
见湛卢博不说话,殷上便道:“那便当你默认了。”
话音刚落,那提人的护卫便已动手,只一息之内便了结了二人,利落地把尸体拖了下去。
湛卢博见其如此心狠手辣的模样,内心霎时惊恐万分,晓得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果然,见那尸体拖出门后,殷上便站了起来,抽出腰间的匕首,可是下一息却递给了身侧的人,说:“阿雪,你自己来。”
此言一出,江遗雪顿时愣住了,垂在身侧的手瑟缩了一下,好半晌才讷讷地说:“殷上,我、我不行的。”
可殷上却没有依他,摇了摇头,说:“今日你必须自己来,那两个侍从,是我怕脏了你的手,且那件事湛卢博也是主谋——我不会杀他,你若是不想动手,我便把他交给湛卢真了。”
闻言,地上的湛卢博眼里立刻迸发出一丝希望,死死的盯着江遗雪,眼里是万分的恳切。
殷上维持着递刀的动作,说:“当初他欺负的是你,不是我,我自然可以为你杀所有人,但那都不是你自己报的仇,你可以杀江明悟,杀湛卢忝,自然也可以杀他,阿雪,你若是一直这么懦弱,需要别人为你做好一切或者逼迫你才肯动手,是没办法一直站在我身边的。”
她平静的眼神从江遗雪脸上掠过,看着地上湛卢博,继续说:“沈越西言明此事的时候,你说你后怕,湛卢博会对你做什么,周垣会将你带到哪里去,此时又是生或死——阿雪,不是所有地方都是亓徽,都是我身边,只要我没死,我自然能一直护着你,但要是我死了呢?”
即便是虚无的假设,还是让江遗雪浑身一抖,眼神哀切,想伸手去抓她,却被她侧身避开,只能收回手,低声道:“那我也不活了。”
殷上笑了笑,说:“可以,若是我自己死了,你就是不愿意,我也会让你殉我的——可是,若我还有仇人呢?那个杀了我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呢?你甘心就这么死了么?”
她把刀往对方眼前再次递了递,说:“乱世之下,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如今是我势大,可以庇护于你,可若有一天我也败了呢?难道走投无路,就只能去死了吗?”
“江遗雪,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品,不能真的任由人争来夺去。”
“现在,我给你一个站在我身边的机会,你——要不要?”
不知何时,灿烂的天光从破碎的大门里照射了进来,照亮了殷上挺拔的轮廓,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带着神性的金光。
她是乱世激流中的磐石,是无数前仆后继之人的引领,她一直殚精竭虑,焚膏继晷,想为这天下带来一个太平盛世,为此日夜浸淫刀光血影,以身入局搅动风云。
可如今,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耐心地与他叙述、言明,好像一下子穿越了时光,带着周身的光走进了他内心深处最为黑暗的角落,与他心中那个年幼、弱小的自己对上了话。
——不要困守原地,不要止步不前,不要痛苦地等待他人的救赎,不要甘于当一个物品或是一个附庸,从此刻开始,学会自己砍断锁链,冲破樊笼,从我的身后,站到我的身边。
素手覆住刀柄,他听见自己幼年稚嫩的声音和此刻重叠,慢声说:“好。”
————————————————
当日,殷上带着人先退出了令兹的领地,回到了亓徽的边城,于官驿中暂休一晚。
江遗雪历此大事,连杀两人,殷上虽有心教他立起来,却也怕他吓到,又恰好暂无公务,便安安稳稳地陪了他一晚上。
窗外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
二人靠在官驿的榻上着同一本书,江遗雪窝在她怀中,有些跟不上她阅览的速度。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双手揽抱着她的腰,眼睛盯在书页上,心思却有些飘远。
他们都好久没……
今日那些残忍的血色没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却让他更贪恋对方的温度,
……
“嗯?”
察觉到对方在自己腰侧抚摸的动作,殷上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用鼻音以示询问。
江遗雪便轻轻抬手,拂落了她手中的书,仰着脖颈凑上来,贴着她的唇瓣撒娇,说:“殷上,我想……”
“想什么?”殷上这下反应过来了,手带着他的腰往上提了提,却还是要假装不明所以的反问。
“想要你……”江遗雪面色很快泛红,眸光缠绵地盯着她,殷红的唇瓣开阖,轻声接道:“疼、我……”
月光穿过支开的窗子,照在他瓷白的面容上,那肌肤好似价值连城的冷绸,莹着一层朦胧的清辉。
“怎么疼?”她还是问,脸上笑着,可手已经穿过他轻薄的衣衫,拂过他如玉的肌肤。
修长的脖颈、纤薄的肩背、莹白的小腹、细韧的双腿……起伏的轮廓好似蜿蜒的远山群岚,在抚弄下透出一抹艳丽的水红。
“就是……就是……”在床上,他永远包容和迎合她的恶劣,明明想回答她,却很快便说不出话,只能勉力地伸出手去,攀上她的脖颈献上自己的双唇,以表明自己予取予求的态度。
……
“我永远是你的。”
情到浓时,他听见了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
令兹事毕后,殷上先带着人马再次回到了入渠城,预备休整两天,了结这边的事务,然后再去往川岚城一趟,最后回到衔平。
这一路上,江遗雪的心情都很好,他不知道从哪里确认了殷上对他的感情,先前的争吵早已被抛诸脑后,只满心满眼地顾着殷上。
然而这一路的好心情却在入渠城的营帐里看到江遗玉时戛然而止。
对方的状态较之在令兹时好了不少,穿着一件天水碧的旧衣,头发也束得好好的,只是神色有些不安,见到殷上回来,眼里却出现一丝亮光。
正当他想走上前来之时,却发现殷上身边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不是……被送到令兹了吗……
江遗雪并未给他想明白的时间,扯了扯殷上的手,语气不太好地问:“他怎么还在这啊!”
彼时殷上正在跟湛卢真说话,被打扰了也没有生气,随口道:“这不是你哥哥吗?”
“他算什么哥哥!”他语气有些生气了,看着江遗玉的眼神满是不耐,说:“你快把他送走啊!”
“好好好,”殷上敷衍了两句,说:“晚点就送,我先把手头的事情弄完。”言罢,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和湛卢真等人一齐朝营帐走去。
见殷上等人离开,江遗玉才看着他迟疑地问:“你不是被……”
“被送到令兹了,”江遗雪接过他的话,笑了笑,说:“你不会以为我被送到令兹了你就可以代替我罢?”
仔细看了一眼对方的衣服,他眉头一蹙,问:“谁给你的衣服,你凭什么穿我的衣服?”
闻言,江遗玉低头看了一眼,咬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有点说不完这句话——他可以对令兹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只为求一线生机,可让他对着昔日宫内人人可以踩一脚的伶妓之子低眉顺眼,他却比死了还难受。
“你不知道?”江遗雪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冷笑着反问,说:“你不知道,那在我营帐中的衣服是怎么好端端地跑到你身上的?你想干什么?勾引殷上?你不会以为容貌有几分和我相似就可以骗过她吧?”
心机筹谋被毫不留情地拆穿,江遗玉格外难堪,看着他精致漂亮的脸庞,说:“不过是求生之举罢了,你不是也一样吗?”
江遗雪笑了笑,并没有生气,说:“我便是让你去了,殷上也不会看上你的。”
江遗玉敛睫,藏下眼里的嫉恨,却依旧忍不住说道:“以色事人,能得几何?”
江遗雪淡淡道:“那也总比没有色好。”
“你!”江遗玉咬牙,说:“你不过是命好罢了,能遇到亓徽世子,否则早不知死哪里去了!”
“我是命好,”江遗雪声音冷凝如冰:“这还要谢谢你们,当年将我送去定周为质,否则我也遇不到殷上。”
见对方神情难看,江遗雪笑问:“怎么了?这不都是你们自己选的吗?如今又这副表情做什么呢?”
“当年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和殷上分开那么久……你也曾想把我送去令兹。”
听到对方提及旧事,江遗玉也脸色苍白起来——他已经不是世子了,曾经他觉得卑下低贱、任他拿捏的江遗雪,如今已经手握他的命脉。
正当他想出言服软之时,却听江遗雪道:“我暂时不会杀你,不过,若是你还是不知好歹,去勾引殷上……”他语毕,未尽之言里满是恶意的威胁。
江遗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江遗雪也不再与他废话,伸手招来两个护卫,说:“找一个单独的营帐软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那两个护卫恭敬地点了点头,说:“是,郎君。”
作者有话说:
殷姐越写越有魅力了。
让小江先浅竞一下。
44☪ 千载相逢犹旦暮(1)
◎坦言相谈安身之所◎
令兹之战虽消弭于无形, 但其下权力争夺尚还激烈,如今虽有王令在手,但名正言顺的令兹世子还是湛卢克, 父死子继又是天经地义,湛卢真回到都城后,要面临的阻碍只多不少。
殷上并未对此多加置喙,她既押宝在湛卢真身上, 便是相信对方的能力, 此番只是和对方商量了一下军政、布甲、赋税之事, 还有便是令兹的邻国川梁。
先前,湛卢博挥兵北上, 意欲拿下川梁,以立战功, 原本二国实力相当, 川梁的二王姬钟蒙曾与他们一起在定周为质, 此人颇有谋略,言策得当,但令兹毕竟先拿下了序戎和东沛,举国的实力大增, 没有僵持多久便露了胜势力。
可谁料亓徽选择此
铱驊
时攻城, 湛卢博被迫领军回朝,川梁方才暂得喘息之机。
“如今湛卢忝已死的消息还未放出去, 义昭由湛卢克监国,勉强算是安泰, 川梁民间对于亓徽的态度向好, 但王室尚不清楚。”
营帐中, 晋呈颐手持密报, 正在详细禀述。
闻言,湛卢真提议道:“我亲自带人去川梁谈判,可行?”
殷上摇摇头,说:“你虽与湛卢忝政见不同,但毕竟是令兹王室,经此一役,川梁与令兹势同水火,不一定会听你叙述。”
思忖了几息,殷上道:“如今川梁是对亓徽态度向好,我今日便修书一封回都城,让我长姐代持此事,至于你们令兹……”
见殷上语气犹豫,似有言下之意,湛卢真只能挠了挠脑袋,道:“殿下,我是只会打仗的,您有什么安排便直说吧。”
殷上笑了笑,说:“川梁的二王姬钟蒙与我有几分交情,但也不深,谈判队伍中,除了亓徽王室,我还会派遣我的心腹之人,你们令兹虽不好太过张扬,但也得摆个态度出来,你倒时亲自擢选一人,一起去往川梁。”
湛卢真点点头,说:“这事儿好办,我兄弟章明肃是令兹左丞之子,文才了得,出口成章,且出身也正好,待我修书一封告知与他,让他随你们一同前去。”
殷上应了声好,又对一边的周相寻道:“溪狄也得派人,你去?还是周相灵去?”
周相寻说:“非得王室?”
殷上说:“此番虽以谈判为主,但也要叫他们晓得我们已然势大,一味相抗并没有什么好结果,自然是王室更有威慑,”想了想,她建议道:“不若让周相灵去罢,你是世子,不好就这么出现在他国的。”
周相寻点点头,说:“好罢,我回去跟他说说……你可得保护好他啊。”
闻言,殷上抬头瞥了她一眼,说:“放心罢,且不说我长姐身边高手几何,便是他身边那个侍卫,我看也是武艺不俗,定能护他安泰。”
周相寻应了,但听她提起那个人,脸色也变得有些烦闷,想一吐为快,可看了看帐中众人,只得又咽了回去。
殷上装作没看见,只看向湛卢真,说:“你赶紧回义昭吧,湛卢克你或留或用,我不插手,但此事需得决断,莫要留什么后患。”
湛卢真点了点头,领着自己的手下先行离开了营帐。
“那你们二人……谁去川梁?”看着晋呈颐和林泊玉二人,殷上有些犹豫,他们都曾在璞兰台待了八年,与钟蒙打过不少照面,所以都能代表殷上的态度。
想了想,林泊玉说:“不若还是我去吧,随侍长王姬,我比较方便。”
见她主动请缨,殷上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说:“我估摸着若是此事得行,顾悬也会跟着去,轮不到你随侍,”她随口笑说了一句,道:“既如此,那到时候我们去往川岚,你便留在入渠等待长姐。”
林泊玉点头应是,又出帐为她传信。
事情很快吩咐完,帐内人也越来越少,只剩下周相寻一个,殷上捏了捏酸痛的额角,不明所以地问:“还有什么事?”
周相寻已然憋了半天,此刻终于能一吐为快,问:“你说阿灵到底看上那个人哪了?”
话题跳跃的太快,殷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反问道:“这不就是个……喜不喜欢的事——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周相寻点点头,颇为坦然地说:“喜欢过啊,喜欢过很多人,定周的时候我还喜欢过郭长垚,还喜欢过奉肇青,我还喜欢过江遗雪。”
殷上:“……”
沉默了好几息,殷上才接话道:“不是这种喜欢……”
周相寻一脸疑惑,说:“那是哪种?”
殷上没想到自己还有一日需要充当这等角色,有些无奈,想了想说道:“好罢,你说你喜欢过江遗雪,那你现在晓得他与我的关系,你什么感觉?”
周相寻仔细思索了一下,说:“没什么感觉啊。”
殷上道:“所以说你的这种喜欢只不过是一种欣赏,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周相寻兀自思索了一会儿,破罐子破摔道:“我不管那么多,总之,阿灵是不能和那个人在一起,现下能和他在一起的只有你。”
殷上无奈道:“婚约既成,我不会反悔。”
周相寻道:“既不会反悔,那便付出真情以待。”
殷上:“……”
殷上第一次有这么无言以对的时候,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说:“此事我们容后再议,现下已然近丑时了,先回去休息罢?”
周相寻见她好像真的很累,只好不情愿道:“好罢,”想了想,她正色了几分,道:“殷上,我知道你是很多人的贵人,也是我的,若不是我去定周为质,与你相熟,你不会因为信任我而与我母亲做成交易,从而让我得了这个世子之位——其实阿灵比我聪明许多,也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所以母亲是一直属意阿灵,想要阿灵保护我的……”
她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我不晓得怎么说,总之、总之……你们最后是要成为相伴一生的人的,我不希望他喜欢一个不应该的人,从而心惊胆战,躲躲藏藏的过一生……若他能喜欢你,那便最好了,可能像你说得那样,我还没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所以不知道感情喜欢是什么,能不能控制,但……但我希望他过得好。”
见她如此恳切,殷上也叹了口气,扪心自问,若今日二人易地而处,是殷止要与别人联姻,但二人却又都心有所属,她身为姐姐,不见得有周相寻做得好。
想了想,殷上只得道:“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在一日,必然护周相灵安泰,倒时候若婚约得成,他与那个人的事情,我也会尽我所能为他斡旋,必不叫他为此所伤——但感情上的事,也还请你不要为难我,我于此事上的付出感情和精力都不多,也只够用在一个人身上。”
话音落,周相寻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看了她好几息,见她神色认真,只好道:“好罢,此事确然不能强求,那便罢了……总之还是多谢你。”
殷上点点头,说:“不说这个了——走罢。”
她上前一步,亲自为其掀帘,一起走出了偏帐。
此事说开,二人都松了一口气,于帐前话别,殷上目送周相寻离去后,才抬步走回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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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殷上便送湛卢真等人离开了入渠城,自己也命人整备行装,预备第二日一早出发前往川岚,周相寻姐弟随林泊玉则先留在此地,等待殷广的谈判队伍到来,再与她一起去往川梁。
殷上忙乱了一日,正待黄昏之时于校场点兵,却有一侍从来校场报,说东沛世子想见她。
反应了一息,殷上才想起了东沛世子是谁,说道:“此人不是交给郎君了吗,还没处理好?”
那侍从道:“郎君只命人将其软禁,还未将其送走,今日那位世子说想要见您一面。”
殷上问:“有说什么事吗?”
侍从道:“未曾,只说要见。”
想了想,殷上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去主帐找郎君,让他随后来。”
那侍从应是,恭敬地退了下去,殷上便先将校场事宜交给晋呈颐,去往了关押江遗玉的营帐。
此帐离校场不远,是个普通的兵帐,里面大半是通铺,但只有江遗玉一人。
殷上掀帐进去时,江遗玉正坐在桌边,见她出现,眼睛一亮,顿时站了起来。
殷上放下帘子,并未往前,只站在原地说:“听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江遗玉向前两步,身子一软跪了下去,声音哀切道:“昔日之事,都是奴的错,还望殿下不要记挂于心,彼时奴为世子,实在诸事要为东沛着想,故而将弟弟带回,让您与他分开多时……”
然殷上却并没有耐心听他说话,打断道:“你无需以此自称,且有话便直说吧。”
闻言,江遗玉的眼里迸发出一丝希冀,膝行两步,上前抓住她的衣摆,道:“殿下既然能怜念弟弟,便也怜念怜念我罢,我不会和他争抢什么……您不晓得,我在令兹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他语气可怜,眼尾含泪,继续说道:“殿下仁心,我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只要您给我一个安身之所,一切任由殿下取用……”
言罢,他便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殷上忙伸手阻止,然而却不知对方是设计好的还是衣服不合适,只一息,他上身的衣物便全然褪了下去,殷上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那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密密麻麻遍布着各路伤痕,有些已然落痂,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皮肉,有些看起来还是新伤,依旧泛着惨烈的红痕。
殷上收回了手,神色有些复杂,说:“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便住口了,江遗玉便低头小声说:“我晓得这一副躯体必然让殿下恶心……但还是求殿下可怜,允我侍奉左右,弟弟虽有容色,但我也……也会些别的,在令兹时,我……我学了很多……只要殿下肯,我一定……”
然而,这越来越喑哑暧昧的话却被骤然掀开的帘子打断,来人神色不虞,一眼便看见他衣衫半褪、低眉顺眼的样子,当即便骂道:“贱人!”
江遗玉吓了一跳,一下子住了嘴,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泫然欲泣地低下了头。
江遗雪见状更生气了,道:“你装给谁看呢?我是不是说过,不许你再勾引殷上!”
言罢,他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柄匕首,登时就要朝对方的脸划去!
“我没有!”江遗玉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扭身躲在殷上衣摆之后,可怜地说:“弟弟如今位高,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我只是求殿下给我一个安身之所,并未行勾引之事,若是殿下怜惜,我也愿意……其余的并不会跟你抢……”
见他不仅胡言乱语,还不要脸的扯着殷上的衣摆,江遗雪的妒火也一把把的烧上来,眼神怨毒地看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干脆利落地割裂了殷上的衣角。
手中的支撑脱手,江遗玉心中也慌乱了一瞬间,看着一直无动于衷的殷上,哀切的叫道:“殿下……”
“闭嘴!”江遗雪大声打断对方的话,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野兽,歇斯底里的亮出自己的爪牙,狠狠地搡了对方一把。
不许碰她不许碰她不许碰她不许碰她不许碰她不许碰她!
他眼神诡异又瘆人,好似有黑气缭绕,死死地缠绕着江遗玉,仿佛下一息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江遗玉一下子真被吓到,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嘴唇蠕动,却没再说出一句话。
然正当江遗雪还待向前的时候,一直站在一边的殷上终于有了动作,一把把对方扯了回去,江遗雪便像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一样,立刻从歇斯底里的状态变成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他熟稔又流畅地顺着她的动作更前一步,转身钻进了她的怀里,声音又娇又可怜,唤道:“殷上——”
江遗玉本以为殷上也会有些反应,可她对江遗雪的状态好似已经习惯,并未显出一丝异常,只随口的应了一声:“嗯?”
殷上看着地上神色复杂的江遗玉,思忖着到底该怎么安置对方。
杀了他?似乎没必要;不杀,但他是东沛世子,东沛如今依旧还有旧部,万一对方有心,以后也是隐患……
见殷上抱着自己却看着江遗玉,江遗雪更委屈了,伸手将她的脸转过来,微微低头,一口亲在了她唇上,含糊道:“不许看他,看我。”
双唇短暂地碰了一下,殷上正要说话,却被他启开牙关钻了进来。
她有些无奈,正想伸手推开他,却看见他绀青色的眸子里隐隐含着泪光,一脸可怜哀怨地看着自己。
好罢……
见殷上启唇纵容了自己,江遗雪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更加用力地和她相缠,甚至发出了暧昧的水声。
而那绀青色的眼眸微斜,满是挑衅和冷漠,定定地看着地上脸色苍白的人,好似在看一团可怜的垃圾。
好在没过多久,殷上便推开了他,虽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生气。
江遗雪立刻讨好地看了她一眼,抱紧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江遗玉,声音也放软了,说:“殷上,你不会真想要他罢,我与你说,他可坏了,若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分开那么久,他还用我母亲威胁我,我们分开之后他还想把我送去令兹……你有我还不够么?”
他坦然地告着状,好似被偏爱的小孩,知道对方一定会帮自己。
听江遗雪把那些事说出来,江遗玉也心下一跳,看向神色不明的殷上,道:“殿下与我同为世子,必然能明白我当时为东沛的心,您不也将他送去过令兹吗……殿下……”
殷上点点头,说:“同为世子,我确然能明白你……”此言一出,二人脸色俱都变了一变,江遗雪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眼眶瞬间红了,极为委屈地小声道:“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殷上充耳未闻,看着重燃希望的江遗玉,道:“正因为我明白你,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也知道,你若是真的将他送出去,是不会管他死活的,以自己的兄弟姊妹做筏,这我不明白。”
随着她的话,江遗玉眼里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心中弥漫出一丝绝望。
可殷上又继续道:“明天我们离开后,我会将你送到亓徽的一个小城,因着你东沛世子的身份,我会派人看着你,既是照顾也是监管,此后你便如普通百姓一般,在亓徽生活吧。”
闻言,江遗玉脸色变了几变,好半晌才慢慢地点了点头,给自己穿好衣服,又俯首下去,语气变得恭敬起来,说:“多谢殿下。”
见殷上已然做好决定,江遗雪也不再说什么,最后看了他一眼,与殷上一齐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江说讨厌你,下一章奖励他被殷上扣死。
45☪ 千载相逢犹旦暮(2)
◎心甘情愿互相挑衅◎
出了帐子, 天光也即将隐没,殷上便不准备再去校场,而是与江遗雪一起回到了主帐。
江遗雪见殷上并没有要江遗玉, 而是把他送走,情绪也慢慢镇定下来,然而进了帐子,却见殷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刚刚与我说什么?讨厌我?”
他心下一跳, 忙乖巧地笑了笑, 凑过去小声说:“对不起嘛, 殷上,我看你向着他说话, 我有一点点委屈。”
他着重了“一点点”三个字,眼神凝在她身上。
可殷上却敛了笑, 冷漠地说:“委屈就可以说讨厌你了?那我也可以说——讨……”
然而她只说出了第一个字, 江遗雪就受不了了, 凑上去用力堵住她的双唇,濡吻了好一会儿,他才含糊道:“我错了……你不要说、求你。”
他好委屈,看着她眼眶发红, 重复道:“你不要说, 我会哭的。”
殷上淡淡地说:“那你哭吧。”
见她这副表情,江遗雪有些摸不清她到底是真生气还是故意逗他, 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开始悔恨自己一时间没忍住脱口而出的话——可他真的不能忍受殷上有一点向着江遗玉, 也不能忍受她的视线有一点被分走。
此情此景, 又让他想起周相灵的事情, 江遗雪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一瞬间的扭曲, 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心底的戾气,装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轻声说:“我现在哭不出来……”
他去抓对方的手,放在自己后腰上,凑过去小声说:“要你把我弄哭,好不好?”
他可怜巴巴地引诱她,却看到对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顿时明白过来她没有生气,一时间有些窘迫,控诉道:“你又耍我——唔!”
被吻住了。
她的吻是绝对最好用的利器,可以随时将他从张牙舞爪的小猫变成一块任人揉搓面团,而他永远都甘之如饴。
……
把江遗雪弄哭是很容易的事情,起码对于殷上来说。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呜咽着咬着自己的指节,含糊地娇骂:“讨厌你——呜!”
“别撒娇了,”殷上戳穿他,说:“晚饭都没吃,再不说点好听的,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言罢,他被迫发出连声的低吟,哭着说:“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就是讨厌你——混蛋呜呜呜……”
……
结束了好一会儿,江遗雪才勉强从刚刚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里醒过神来,颇为委屈地窝进殷上的怀里,与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
然而正当江遗雪越来越沉浸在这场温存里的时候,殷上却微微与他分开了一些,问:“我最近是不是把你宠坏了?”
“才没有,”他含糊地回答,不舍得和她分开,勾着她的脖子继续啄吻她的嘴唇,说:“我才没坏,要坏也是被你弄坏——你刚刚就是,太过分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殷上有些无奈,摁住他又要缠上来的腿,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见她神色认真,江遗雪只好不情愿地收回自己乱蹭的小腿,和她一齐侧躺在床上。
今日受江遗玉提醒,殷上又重新想起了令兹谈判前那日的事情,打算和他好好聊一聊。
想了想,殷上才慢慢斟酌道:“那日,我说了很多,虽然也有故作狠心的成分,但大部分都是实话,我是想着,此事我们俩能说开也好,以后也不必总是再想着,你说呢?”
闻言,江遗雪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眼神逃避,摇了摇头,有些不情愿说:“我不想说这个……”他亲她,说:“别说了好不好,求你了,不若我们继续吧。”
殷上亲自来救他,在他心中已然抵过了所有,之前的事情如何他已经不想管了。
可殷上却没有顺他的意翻过页去,抵住他凑上了的身体,问:“你不难过么。”
气氛骤然沉默了了下来,过了好几息,江遗雪才说:“难过,”这一句似乎也把他心中那些囫囵吞下的委屈勾了出来,一丝哭腔溢出来,他小声说:“难过的快死了。”
“你太狠心了,殷上,”情绪被她撕开缺口,江遗雪自己也控制不住了,说:“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可是你却拿这个威胁我,你还说我若是不去,以后就不必见你了……”
他把苦果咽下去,却从来没真正地忘记过,那些话像是利刃,把他的心割成了一块一块,就算拼合起来,裂缝却还是裂缝。
“你还不理我,你不看我,我每次见你,都被拦着,你、你还让周相灵单独进你的帐子……”说到这里,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又被自己胡乱的擦去。
许是刚刚与她温存,气氛使然,让他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于是转身钻进殷上怀里,闷闷地控诉:“你就是世界上对我最坏的人——
他抽泣了两声,继续说:“可我还是爱你。”
一时间,殷上也沉默了。
饶是接下去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也被这句话全数堵了回去,她叹了口气,抱紧他,说:“不怪我了么?”
怀中的脑袋小幅度的摇了摇,江遗雪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这件事我也有错,我当时情绪太坏了,一时间没缓过来,我、我实在太委屈了,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我就不行了……其实我应该帮你的,你都那么辛苦了,我却还和你吵架……对不起,殷上。”
说到后面,他小声道歉,语气乖得不行。
殷上心一下子就软了,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说:“我喜欢你的,乖乖。”
“嗯,”江遗雪小声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看到你来救我了,我就知道。”
想了想,他又说:“小时候,母亲总是掐着我的脖子说爱我,看我快死了,就用自己的血肉喂我,我不吃,她就哭着打自己……”
江遗雪语气淡淡,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件往事,不再感同身受那份绝望的伤痛,只有看到殷上的时候,他情绪才起伏起来,说:“所以……殷上,我知道我不正常,我有病,我总是发疯想让你掐死我或者把我吃掉,但是……但是我是真的爱你……我会努力学会变成一个正常人,学会怎么正常的喜欢你……”
言罢,他又有些可怜的抬头看她,说:“你说过我挺聪明的,所以我可以学会的,对吗?”
见他这副表情,殷上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酸涩,尽量温柔地给他擦了擦眼泪,说:“你不用学,阿雪,乖乖,”她去亲他柔软的嘴唇,说:“我爱每一个你。”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样子的人,也就有太多样子的爱——真正的爱或许是让只会流泪的人流血,让只会流血的人流泪,或许是让习惯黑暗的人走进光明,让身披光明的人走进黑暗,或许是菩萨低眉,却露出锋利的獠牙,或许是金刚努目,却流下悲悯的眼泪。
或许是江遗雪甘愿打碎一切,扭曲灵魂,削掉殷上不喜欢的棱角和尖刺,去换取她一句虚无缥缈的爱。
江遗雪流着眼泪笑起来,终于鼓起勇气做出请求,说:“那你重说,好不好,你重说一次,说你不是因为想利用我而喜欢我,说不怪我之前故意骗你,说以后每天都会让我见到你,不会抛弃我,不会丢下我。”
“好,”殷上点头,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是因为想利用你而喜欢你,也不怪你之前故意骗我,以后每天都会让你见到我,不会抛弃你,也不会丢下你。”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接了一句,说:“阿雪,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我是爱你的,好吗?”
“好、好,”他哭着点头,明明已经从她的话里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可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了,说:“我一定会记住的。”
名分算什么,权位算什么,至始至终,他要的只有殷上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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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起之时,殷上已然整装待发,于城楼处与周相寻、林泊玉等人告别。
周相灵也来了,站在人群后面,并没上前,看着殷上挺拔的身姿,眼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然后未等他看多久,便感觉到一道冰凉刺骨的眼神,穿过人群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日回去后,他从长姐那里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可还未等他再查出什么,就发现殷上把他送去了令兹。
一时间,除了对对方的生出的怜悯之外,更多的竟然是对殷上的好奇和欣赏。
可没过多久,对方却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是殷上亲自去救的。
是真心喜欢吗?
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既然是真心喜欢,又为何要把对方送出去;可若是不喜欢,又何必要去救?
还没等他想明白,前两日长姐议事归来,却过来和他道歉,说不应该强迫他去讨好殷上,感情的事自有定数,若他真心喜欢阿秋,殷上答应会尽力为他斡旋,护他无虞。
那一瞬间,他难以否认心中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是殷上亲口说的吗?”
周相寻不明所以,说:“是啊。”
他笑了笑,神态自若地点头答应了。
自幼年起,长姐就去往了定周,母亲一心想为母家报仇,也从未多管过他,父亲呢,觉得母亲太过强势,两个孩子都随周氏,也不大喜欢他,于是他从小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身边只有阿秋陪着他。
所以,他应该是喜欢阿秋的吧。
是吧。
可是为什么,如今他会被别人吸引去目光呢?
令兹之战下,她有勇有谋,进退有度,于水战之上几乎运筹帷幄,神兵天降,像一个天生的将领,只要她在,就能安定所有人的心。
可也是这样一个人,既能狠下心将身边的人送出去,又能亲自深入敌营救其归来。
他真的不明白。
被这样一个人爱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会很辛苦吗?
还是很幸福呢?
周相灵眼神从殷上身上移开,和她身边的江遗雪直直对上了视线——对方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绀青色的眸子里满是警告。
可他心有反骨,略带挑衅地看了回去。
人声熙攘,或是寒暄或是叮嘱,无人注意到这场沉默的博弈。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然话毕,侍从打开马车门,为其布好脚踏,殷上先上去,躬身进入了车厢,又回头自然地朝江遗雪伸出了手。
他笑了笑,把手递上去,眼神却依旧看着人群后的周相灵,另一只手微抬,似乎想抓住车壁,却不小心似的把暂时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扯了下来,露出了一点素白纤细的脖颈,上面布满了香瘢点点。
其余人自顾说话,并未朝这边投来视线,但一直看着他的周相灵自然注意到了,瞳孔一缩,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江遗雪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神态自若地把布巾包好,终于心满意足地钻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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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在令兹待了近半年,季节轮转,又到了一年夏日。
殷上此番的行程是一路南下,途径东沛、定周的边境,去往先前接收流民的川岚城,看看先前的安排现而今又是如何,最后再从川岚城北上,回到都城,届时还得再看川梁的谈判如何,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一行人走走停停,行至一半的时候收到各方传来的消息,一是长姐已然带着人手向入渠城出发了,如她所料,顾悬确实跟着去了;二是湛卢真传来消息,说他安排的人也已经出发,届时在令兹和川梁的边境等着他们,再一齐去往川梁的都城。
殷上也一一回了信,叮嘱各项事宜,尽量做到不出错漏。
……
永载三十五年,令兹王湛卢忝身死,世子湛卢克被废,二王卿湛卢真登上王位,声称愿臣于亓徽,一时间,定周十五国中东南各国皆成亓徽之势,与西北汀悉分庭抗礼。
作者有话说:
改了四次,只能删了,开车上晋江,想都不要想。
上一章加了小一千字,大家可以重新看看。
46☪ 千载相逢犹旦暮(3)
◎重回衔平商议前路◎
近秋日的时候, 殷上一行人从川岚城回到了都城衔平,一路走来,各地的情况尚算稳定, 令兹之战并未扩大,也就没有波及到各地,对于长王卿湛卢真的登基,民间的声音也是一片向好, 并未有什么动乱。
此外, 川岚城也依旧运转自如, 先前搭建的棚屋、粮棚等都重新修整过,不再挨挨挤挤乱七八糟的堆在城根下。
令兹被拿下后, 两国的互市也再次开启,不再严格把控, 虽仍有不少被战乱波及到的流民去往此地, 但此城已经有一套自己成熟的体系, 故而也都一一接收,按照之前的说法来,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意外。
本来殷上还想在川岚城待到秋日,看看之前分发下去的荒地开垦、种植的如何, 但还没待几天, 就收到了母亲的来信,说汀悉之势愈大, 除了旧吾外,又拿下了西充和九祈两国, 其中九祈又为溪狄、序戎的邻国, 若是再进一步便要和亓徽直接对上, 故而殷上只能匆匆回到了都城, 与母亲商议应对之法。
如今定周十五国中,有七国已在亓徽的掌控之下,除去川梁外,还剩北部三国吴真、氏白、相贞三国未择营而立,虽汀悉只拿下了三国,但汀悉王毕竟曾是定周的永宁公主,是为定周皇族,名正言顺,定周还是有不少旧部想要拥护其为新帝的。
再者,如今藩国大乱,不论最后是谁问鼎天下,吸取前事之弊,必然要削藩国之势,各国的王室也是当一天少一天,运气好,或许还能得一个闲王当一当,子孙后代或有荫封,但若是运气不好,便也可能如战败的王室一样悉数被杀,株连多族,那么这时候如何择营,或可关乎着举国的命运。
其中东南属亓徽势大,虽保不准有可能会被定周子孙讨伐,但它的盟友溪狄,其先王后又是定周皇室宗亲,勉强也能挨得上边;汀悉名正,却只拿下三国,前路未卜,谁也不能就此定论,故而北部各国的态度多是摇摆不定,汀悉也是知道此事,所以派遣了王室子周垣、周幸二人前往各国谈判。
“现下亓徽、汀悉已然势大,便是再有第三方势力,也难以出头,故而北部三国只能择营而立,假使汀悉拿下了三国,那定周十五国便也有六国在其手中,与亓徽完全可以分庭抗礼。”
听母亲把形势话毕,殷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有长姐出马,川梁或可拿下,但北部三国的王室子与我并无交情,或许跟周垣的关系更好些,更何况,吴真骑兵乃重器,其地势也易守难攻,若是吴真王真的加入了汀悉的阵营,即便我们手握七国,此战也难保输赢。”
殷术道:“我与你长姐说了,川梁事毕后,不论成功与否,即刻启程去往相贞谈判,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开战。”
殷上点了点头,说:“我晓得的。”
殷术道:“如今虽然风声鹤唳,但这边的事情也多如牛毛,月支、令兹仍有王室统领,但东沛和序戎……如今只有之前令兹派往的令使和统领在一力支撑,令兹拿下后,二国按理说已然归于亓徽,”想了想,殷术问:“其王室何如?”
殷上说:“如今序戎的王室已然殆尽,东沛世子已经被我送走了,除了江遗雪外,另有一位王姬和王卿,都在令兹,但都年幼,湛卢真也命人监管着。”
殷术沉吟了片刻,道:“虽说先前各国的形势都不好,但在民间,王室多少还是有些声望的,民怨的源头也多在定周,再者,有些朝中的老臣对于王室的血脉还是颇为看重,否则当年周畹也不会非要找一个孩子冠上皇室血脉推上定周皇位,所以王室子如果用得好,对于掌控该国的形势是事半功倍,序戎如今是没人了,但东沛?”
见母亲看向自己,殷上难得愣了一下,说:“母亲,你不会是想让江遗雪去东沛吧?”
看殷上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殷术也挑了挑眉,问:“不行?”
殷上有些迟疑,说:“也不是……”
殷术以为她是担心江遗雪撑不起这件事,便说:“他有没有能力是次要的,如今只不过是和定周那位少帝一样,当个王室的摆设罢了。”
殷上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殷术眉头微蹙,有些古怪地说:“莫不是你舍不得他罢?”
殷上难得有些窘迫,说:“不是,只是……只是他现而今状态并不好,若是一个人离开我太长时间,可能……”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闭了嘴。
殷术了然地说:“哦,不是你舍不得他,是他离不开你。”
见殷上默认,殷术笑了笑,淡淡地说:“阿上,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闻言,殷上目光一震,抿了抿唇,说:“是。”
殷术问:“你确定么?”
看着母亲的脸,殷上难得有了想说话了念头,思考了几息,说:“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您说我要保护、帮助身边人,于是我便帮了……后来是觉得他的容貌出众,或许有一日能为我所用,便把他算入了我计划的一环,数次救他于危境,眼见他泥足深陷,难以自拔,我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想了想,她又继续说:“我知道,因为我的利用外加他的容色,让您觉得我是为皮囊所惑,但我自小见您和父亲,见长姐和顾大人,我想我分得清楚自己的感情。”
殷术眸色复杂,还是说了一句:“你是要成大事的人,最好不要有软肋。”
殷上笑了笑,说:“他不是软肋,母亲,他排在很多人、很多事后面,您、父亲、长姐、弟弟,甚至亓徽的每一个子民,若真到了抉择的时候,我是不会有软肋的。”
她可以直面自己的感情,也会正视自己的责任。
言罢,她又说:“此事或能一试,我会回去与他商议一下的。”
殷术沉默了几息,点了点头,说:“去吧。”
她看着女儿挺拔颀长的背影,默然放下手中的文书,直到这一刻,她好似才突然真正地意识到,阿上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会哭着习字练武,会对着父亲和长姐撒娇,甚至连马车都不会自己上的小孩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然彻底长大,有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勇气,有了保护他人的能力,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感情,淡然的面对所得和所失。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原来是如此地永不奔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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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少天藏府时天已经夜了,江遗雪正加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在阁楼上看书,却一眼就看到殷上从院外走了进来,眼前一亮,忙放下书从阁楼上跑下来,扑进她怀里,说:“你回来啦。”
殷上笑着应了声,揽着他与他一齐走进了屋内。
“累不累?”他摸了摸她微蹙的眉头,说:“在宫里待了一天了,吃的什么啊?要不要再吃点?桂花糯要不要,今年桂花收得还不错,我备了一些,热热就好了。”
殷上笑了笑,微微仰头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二人自然地拥吻了一会儿,她才说:“别忙,我今日有点事要与你说。”
闻言,江遗雪身子僵了僵,覆在她手背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殷上好笑,问:“这是什么反应?”
江遗雪闷闷地说:“你每次说这句话总没什么好事,我害怕。”
殷上伸手托起他的脸,捏了捏,笑着说:“好罢,这次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我不听了,”他摇头,把脸挣扎出来,又凑过去亲她,含糊地说:“不许说,亲我。”
见殷上启唇纵了他,他便用力地把殷上的舌头往自己嘴巴里勾,缠得难舍难分,直到他难耐地哼唧了两声,似有情动,对方才伸手推开了他,拭了拭嘴角的口水,说:“你是小狗么?这么喜欢舔人?”
“才不是,”他缓下一口气,又借机亲了一口,说:“我是你的乖乖。”
殷上难得忍不住笑,说:“好罢,乖乖,别亲了,我真和你说事。”
见殷上的神情也不像要说什么很糟糕的事,江遗雪微微放了心,说:“好罢,那你说吧。”
殷上说:“如今湛卢真登基,令兹也已称臣,东沛按理说是归于亓徽,但先前令兹派往东沛的官员并不向好,朝臣还是多臣于王室。”
她只说了些前情,江遗雪却明白了,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想让我去东沛吧。”
殷上说:“东沛王室已经没人了,我不可能让江遗玉回到东沛称王,那无异于放虎归山,你那两个弟妹,叫江遗珩和江遗琥的,也在令兹待了几年,我并不熟悉其秉性,不知是否堪用,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你,况且我也最相信你,”想了想,她还是问了一句:“你想去吗?”
江遗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闷声说:“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殷上说:“这只是暂时的,如今大局未定,各属国若有王室带领,可能会更好掌控些,就像湛卢真一般,由他领国称臣,朝堂和民间的动荡也会少很多。”
沉默了几息,江遗雪犹豫着说:“如果我去,我们要分开多久啊。”
殷上说:“我不确定。”
如今汀悉虎视眈眈,各国谈判也还未有结果,此战要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打多久,都是无法预料的问题。
江遗雪情绪有些低落,小声问:“我可以不去吗?”
殷上看着他如此小心翼翼地样子,有些无奈,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可以,我没有逼你,我只是在和你商量。”
可是你看起来有点累。
我不想看你这么累。
抿了抿唇,看着她忙碌了一日有些疲惫的脸,心疼的感觉一股股地涌上来。
可实在是……不想和她分开啊。
若是一别,三五年尚少,期间二人能见几次尚且不好说,若是有别人横插一脚呢?
周相灵倒是其次,按照他的猜测,就算殷上要娶他,也是登基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肯定也回到殷上身边了,可这其中其他人呢。
他脑海中思绪纷纷,一会儿是王元曳要嫁入少天藏府的请求,一会儿是江遗玉衣衫半褪抓着殷上衣摆的场景,一会儿又是周相灵挑衅的眼神。
威胁太多了,殷上太好了,没有人会不被她吸引目光,有他在身边,尚有人不知廉耻地勾引她,若他不在,那那些人岂不是更猖獗。
他咬牙,看着烛火跳动,同时也想起了那日殷上把匕首递在他眼前,问:我给你一个站在我身边的机会,你——要不要?
这句话振聋发聩,再次响在了他的耳畔。
要从她的身后……站到她的身边。
……
好半晌,江遗雪才迟疑地说:“让我想一想,可以吗?”
殷上点点头,说:“当然,你别怕,我不会逼你去的,序戎如今也未有王室子,若要安排也是有办法的。”
江遗雪点点头,凑上去埋首在她怀里,心绪有些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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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殷上并没有刻意与他提起此事,反而贴心的给了他时间考虑,可东南各国且才刚刚安定下来,她事务繁杂,一日归府比一日晚,江遗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地都要滴血。
他知道他自私,他狭隘,他只顾自己的感情,可殷上就是他的全部,做出离开她的决定对他来说比死还难受,一想到每日醒来不能看见她,夜里不能和她相拥而眠,只能靠着来去的信笺和其他人的口述得知她的近况,猜测和思虑着她会不会喜欢上旁人……
一定会死的吧。
坚持不了不久,他一定会窒息而亡的。
他多想不管不顾,自私自利地对殷上说:我不去,我要留在你身边。
和她并肩而立的景象或许能让他心生向往,但他其实也无所谓做一个等待宠幸的禁脔,只要在殷上身边。
然而正当他做好决定、准备鼓起勇气告诉她的时候,又被她的神情打回了原形。
口中的话转了几个弯,突兀地变成了:“……如果我去,你能不能答应我几件事情?”
刚说出口,他就有点后悔,那些恐惧的景象在脑子里盘桓,让他喉咙有几分难言的干涩。
殷上似乎也有些诧异他能下定这个决心,于是便问:“什么?”
见她好似欣慰,又好似松了口气,江遗雪捏紧指尖,硬着头皮继续说:“第一件事,每个月都要给我写信,回信。”
殷上点点头,说:“好。”
吐出一口气,江遗雪缓下心绪,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狼狈,说:“身边不可以有其他人——不可以看别人、喜欢别人,如果别人靠近你,也要冷漠地拒绝掉。”
殷上忍俊不禁,说:“好。”
江遗雪怨嗔地看了她一眼,说:“还有,累的时候要自己休息,不能一直待在书房不出来。”
殷上说:“好。”
顿了顿,江遗雪又说:“……一定、一定要想我。”
殷上眼里的笑意变得有些温柔,耐心地点头答应,说:“好。”
江遗雪又靠过来,抱住她,可怜又小声地提出最后一个请求,说:“如果没事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回来看看你……”
殷上爱怜地摸了摸他的眼睛,说:“好,我也会去看你的。”
闻言,他终于笑起来,可眼里却都是哀伤,轻声说:“你要说到做到。”
二人再次自然地拥吻在了一起,烛火跳动之下,殷上温声向他保证:“好,我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又要回到翻窗见面的日子了。
(ps:后面可能还有虐,预告一下,以免有人被创)
47☪ 他生永不落红尘(1)
◎再往东沛氏白形势◎
江遗雪愿意去往东沛, 殷上也松了口气,特地重新将厉敏调了出来,又让晋呈颐抽调了先前驻守在东沛的亓徽卫跟随他一起去, 以保证他的安危。除了跟随的护卫外,亓徽商定好派往东沛的官员也与他一齐出发,助他斡旋朝堂,以弹压旧部。
此外, 各方势力殷上一一查探, 东沛的军队、田力、地图等事宜也一一推演, 将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写下来,认真仔细地和江遗雪叮嘱。
一直忙到了寒露前后, 该安排的事情总算都安排完毕,启程的日子也定在了九月初十。
……
初一开始, 江遗雪整理了账本, 重新将少天藏府的事宜交还给了徐定厝, 又耐心地叮嘱了如今需要注意的铺面和账目,以及几个堪用的伙计,这边事毕后,又把自己这几年来新研究出来的菜式列了厚厚一份单子, 亲自交给了厨房, 跟那常给他打下手的伙计一一详述。
思来想去,也就这两件大事, 可越临近要走的日子,他却又开始看见什么都想叮嘱收拾一下。
案上四季轮换的花枝、殷上喜欢用的熏香、桌案上分门别类的文书、近日更换的墨条和湖笔、夏日要用的冰鉴和冬日不能过热的炉火……
他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却不知为何越忙越想哭。
他们到底能不能做出殷上喜欢吃的冰酪和酥山, 记不记得往案上的美人觚里折一支当季的花枝, 能不能用对殷上喜欢的熏香和衣纹, 敢不敢提醒殷上注意休息、不要贪凉……
怎么办啊……
即便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即便在心里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顾全大局,但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纷乱的情绪。
他边哭边收拾,把冬日的衣服从衣柜深处翻了出来,放在当眼处,最后才开始胡乱收拾自己的东西,可才把自己的一件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那种隐约代表着的剥离感就让他彻底崩溃,眼泪一滴滴地落下去,无声无息地洇在布料里。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心中的极为深切的焦虑和恐慌几乎难以抑制,他跌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地摸着那件殷上冬日最常穿的大氅,发出极为可怜的低泣。
他真的不想离开她,只想每天只围着她转,就算只是给她铺床叠被,料理府务,在她处理公务的时候递上一杯茶都会觉得好幸福。
太过渴望她,所以不能离开她。
怎么办啊……
捏紧手中的衣服,他自虐般的预想着一个人在东沛的场景——几时要起,几时能眠,全然陌生的场景,全然陌生的人,一个人的、没有殷上的房间……
没有殷上……
不能趴在她的背上笑着亲她,不能搂着她的腰钻进她怀里,不能陪她一起公务,不能和她一日三餐,不能和她在夜里相拥而眠或是抵死缠绵,吹灭床边的那盏灯的时候,掀开帷幔一看,原来只有他一个人。
情绪翻涌上来,他脑袋发晕,几乎忍不住喉间的呕意,身子倒伏下去,却丝毫未曾注意到门边站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
时至黄昏,外头日光西斜,影子也被慢慢拉长,打在泛着金光的石砖之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江遗雪一半的侧脸,眼角带着泪,通红一片,鸦羽似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一眨眼眼泪又瞬间流了下来,她不用看就知道那双绀青色的眼眸里是怎么样的哀伤,一定可怜地好像下一息就要破碎开来。
可殷上只默默地站在那里,并未试图发出一言。
……
即便那日已经如此崩溃,江遗雪却并未在她面前表露分毫,就这么自己收拾好了情绪。
到了初九那天,他甚至还去与那些同去东沛的官员见面议事,月上中天之时才堪堪返回府中。
回来的时候书房的灯还亮着,江遗雪于院中站了半晌,本想去提醒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收回脚步让别人去,可到最后也没张口,默默地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回到了卧房。
再多看她一眼,自己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摇尾乞怜。
……
殷上回来的时候,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床上的帷幔半开着。
她上前看了一眼,江遗雪正乖乖地躺在被子里,半枕青丝,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安静地站在那看了一会儿,拉好帷幔,转身去洗漱换衣,最后吹熄了烛火,小心地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
他舒缓又安稳地睡着,即便于黑暗中,殷上也熟悉他每一分容色,伸手轻轻地从他的鬓发摸到下巴,入手的肌肤腻理如玉。
不知过了多久,殷上收回手,倾身过去,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吻。
然而正当她躺下闭上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却瞬间眼睫泛湿,一滴清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下来,无声无息地隐没进浓密的青丝中。
江遗雪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发直地盯着熟悉的床顶,好半晌,才敢微微侧头,贪婪地看着殷上在黑暗中起伏的轮廓。
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
思绵绵,一夜向晓无眠。
……
第二日的天气还不错,只微微有些凉风。
整支队伍行备整齐,秩序井然地立在少天藏府门口,殷上送江遗雪到门口,仔细地帮他理了理帷帽,说:“保护好自己。”
江遗雪点了点头,攥着她的手没放,沉默半晌,哑声道:“你要早点让我回来,好吗?”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脆弱,可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不想离开你太久。”
殷上点了点头,玩笑似地说了一句:“别这么离不开我,以你的能力,或能领着东沛另现一番天地。”
“嗯。”
殷上看不清他被挡在帷幔后的神情,只能听见他闷闷地嗯了一声,说:“我会尽力的,不会给你拖后腿。”
……想吐,想流眼泪,想跪在她面前,极力否认刚刚那句话,然后说我宁愿被你锁在床上当一个日夜承宠没有自由的禁脔。
殷上笑了笑,说:“也不用太累,厉敏他们都会帮你的。”
“好,”帷帽动了动,是他点了点头,说:“我会好好的。”
……不会的,离开你的每一刻每一息,我都很难再好了。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殷上说:“那走吧。”
她拉着江遗雪的手从马车走去,他身子僵硬,微微踉跄了一步,才顺利地跟上她的步伐。
我不想走……
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殷上一点点地放开手,指尖分离,江遗雪蜷了蜷手指,感觉到一丝难以形容的空洞。
……为什么要这样,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所有人能不能都去死,什么算计、什么权谋、什么乱世、什么皇位,他只想留在殷上身边,到底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这么难!
帘子被迫不及待地掀开,殷上正站在窗边仰头看着他,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离别的惶恐越来越强烈,他再也忍不了一刻,骤然摘下帷帽,从窗口探身出去,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他的眼神堪称卑微,嘴唇嗫喏,声音轻地几乎听不见,在风里微微颤抖:“殷上,别把我一个人忘在那。”
不知道殷上有没有回答,只感觉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尔后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车壁,整支队伍便应声而动,坐下马车的车轮也渐渐滚动起来,殷上便开始离他越离越远。
江遗雪死死地盯着她,直至这条路走到尽头,转弯,然后便彻底失去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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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前后,殷上收到了川岚城的信报,详细记述了先前崔开润等人开垦荒田、种植粮食的成果,其产量虽然并不出众,但对于第一年开垦的荒地来说已然很不错,大大超出了殷上的预期。
她颇为高兴,仔细做了批示,呈报给母亲后,与其一起设立了新处司农监,又亲自擢选了衔平官员去往川岚授官,以示重视。
此事毕后,川梁也传来了好消息,道殷广等人谈判已成,川梁王择亓徽而立,愿助亓徽更上一层,称其来日若其真能问鼎天下,他们也愿意俯首称臣,以保王室。
“……令兹的章令使才辩无双,溪狄四王卿也是利喙赡辞,多谋善虑,我等配合尚算顺利,现已启程去往相贞面见王室。
一路顺利,各方安泰,勿念,切切。
阿姊殷广。”
细细看完手中的信笺,殷上也松了一口气,沉吟了片刻,问随侍一旁的晋呈颐:“现下氏白境况如何?周垣还在此地盘桓吗?”
半月前,吴真已经被汀悉拿下,吴真王郭聘也公开声援了汀悉,称愿奉其为皇,事毕后,周垣等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氏白,争取再为本国壮势。
晋呈颐道:“是,听闻还在胶着,并未有确切消息传来。”想了想,他又道:“曾于定周为质的长王姬崔隽虽与溪狄世子周垣较好,但却并不受氏白王崔轴的宠爱,此人又与王上有故旧之情,想是不会那么容易投靠汀悉的。”
定周属国的格局由来已久,从开国至此已几近四百年,又约莫到了百年前才有十五国共治的局面,其中各属国的诸王也多有定周王室或是宠臣担任,例如汀悉王周瞻就是永载帝的胞妹,曾经的序戎王陈阙也是定周先帝的宠臣。
亓徽殷氏开国先宗,也就是殷术的曾祖母殷铧,曾也是定周先圣玄仪帝的臣子,手握兵权,亲率一支定周左骑,为定周打下了弗渠江以北的大半江山,一生征战无数,神勇无双,是史册中大肆赞誉的一方名将,尔后又受封为王,来到亓徽。
彼时,氏白先王就是殷铧的故旧同袍,交情颇深,常与亓徽来往,两国之交共叙多代,直到后来定周各帝愈加昏懦,各国也自恃独权,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逐渐微妙,再加之氏白与亓徽之间还隔着一个溪狄,这才渐渐断了联系,所以殷上于定周之时与崔隽也并无多少交情。
闻言,殷上道:“话虽如此,但汀悉毕竟劝服了吴真,吴真铁骑实乃重器,再加之它和定周离得远,永载帝在位之时也难以管束,致其愈发壮大,无论是哪国对上,都得思虑再三。”
晋呈颐思忖了几息,说:“殿下,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他看向殷上有些不明所以的神情,道:“现下各国各成阵营,吴真也必然是觉得单丝不线,独木不林,才在二者之中择一而入,可吴真有势,必然自傲,不愿屈居人下,就算今天它加入了汀悉,也难保他日不是个隐患。”
殷上点点头,眼神亮了一下,说:“你说得对……吴真此次的谈判也颇为惹眼,就算联盟,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的声援,还说要奉其为皇,免不了包藏祸心。”
和晋呈颐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她笔下翻飞,脑中渐有计划成型,说:“必要之时,或能借力打力,让二者相抗,互耗其力,彼时我等亦可坐收渔利。”
……
事情又多又复杂,殷上忙乱了一天,还亲自进了宫一趟,快到丑时之际,才堪堪赶回府中,回到了主屋准备休息。
屋内已经点上了灯,快要入冬,被子也刚换了厚的,整齐地叠在一旁。
江遗雪不在,那些旧年服侍她的侍从也重新进入了主屋,各司其职,为她脱衣解袍,沐浴拭发,各人有条不紊,动作熟稔,没有发出一丝突兀的声音。
自江遗雪走后,这种日子已经快一个月了。
待屋内烛火骤暗,殷上安稳地躺在了被子里,帷幔被轻轻拉上,屋内炉火也不冷不热,还带着隐隐的幽香,颇为宜人。
一切都很好。
……
盯着床顶半晌,她收回了又一次下意识朝一旁伸去的手,握成拳头,默默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殷上:有、、想老婆。
(希望大家给我多多评论!尊滴很喜欢看大家讨论剧情和角色!!!)
48☪ 他生永不落红尘(2)
◎氏白求援领兵出征◎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 殷广传来消息,称相贞谈判不顺,相贞王态度含糊, 摇摆不定,未免其意属汀悉,对其发难,她领着诸人暂时退出了相贞, 年前约能赶回亓徽。
然而就在殷上思索北部三国如何再探之时, 汀悉却突然放弃了于氏白的谈判, 转而陈兵边境,对其发起了进攻, 氏白王崔轴则第一时间向溪狄和亓徽发出了求援信号,溪狄王董绍昌收到战报后, 则迅速派出了李迁领兵前往支援。
亓徽不比溪狄离氏白近, 消息传到衔平时多少晚了两天, 殷上急匆匆地去往宫中议事,扶徽殿中武将已经围坐了一圈,气氛沉沉。
殷术见她来,忙招手让她坐下, 说:“汀悉出兵, 必然是因为谈判不顺,既然氏白无意汀悉一营, 那我们也必得想帮,更何况, 溪狄也已经出手了。”
殷上点点头, 说:“那母亲想让谁去?”
殷术看了一眼右首之人, 道:“薛将军已然自荐。”
闻言, 那人便站起来与殷上行了一礼,道:“世子殿下,各国形势既然已经到了此处,便是不战也得战了!北境臣曾待过一段时间,颇为熟悉,或能领兵前行。”
殷上语气平静,说:“薛将军不用急,我没说此战不往,可是却不能向北境往。”
此话一出,坐下一角落处便传来一女声,接话道:“殿下想声东击西?”
殷上挑了挑眉,向那说话之人循目看去,对方容色玉白,素面沉静,一丝不苟地戴着官帽,扣子都系得极为平整,乍一看去,不像个武将,倒是像个文官。
此人名叫宁问,今年不过二十有七,背无氏族,出身贫寒,是自己投军后一路拼杀上来的,多年前被殷术派往溪狄,领兵援周畹一起攻破定周都城,一战成名,不仅领赏封将,其用兵、战术以及战场上以一挡百的武力,再加之其容貌和不苟言笑的性格,一度在战场上传出“玉面鬼将”之称。
殷上朝她点了点头,说:“汀悉虽拿下了三国,可于氏白却是异国作战,其中,虽然吴真借出了三万兵马,但还是汀悉自己的兵占大头,想要救氏白,硬碰硬是不可取的。”
宁问说:“汀悉陈兵在吴真地界,其后还有吴真的粮草、兵力后盾,若是硬碰硬,确实吃亏。”
殷上陈词道:“故而,我们要选一个汀悉必然会救的地方攻,以吸引汀悉兵力,分散而战,解氏白燃眉之急。”
殷术问:“那依你看该派谁去?”
殷上道:“薛将军对北境的情况熟悉,由他领兵去往北境支援溪狄,以迷惑汀悉,我与宁大人则领兵去往汀悉,攻其必救之地。”
殷术眉头一皱,问:“你要亲自去?”
殷上点点头,说:“氏白一战,正是周垣亲自领兵,若无王室压阵,气势上就比他们输了一筹。”
臣子面前,她无法与母亲说什么温情之语,只向她点头示意,让她放心。
殷术眼神变了几变,似有犹豫,好几息后才对身边的大监轻声道:“拟旨,封宣,怀化将军薛其敏、宣威将军宁问为帅,各领大军去往边地,世子殷上监军随行,择日点兵启程。”
闻言,坐下起身,恭敬地齐声道:“是。”
……
战事紧急,殷上当夜就命晋呈颐跟着宁问去往了军营点兵,自己则去选了此次需要随军的亓徽卫。
亓徽除了戍边的军队外,其余兵卒则分为了三支,即左卫、中卫、右卫,这些兵卒战时打仗,闲时便是训练、种田。
而她常用的亓徽卫,其实是王室专用的护卫,分为亓卫、徽卫,亓卫在明,多有另一层身份伪装,或游走于各国通传情报,或随身保护王室安泰,比如晋呈颐、林泊玉、厉敏等人,就是亓卫中的一员;徽卫则在暗,多执行暗中保护、刺杀等见不得光的勾当。
上至王公大臣世家子弟,下至贫苦百姓商贩官吏,都有可能是亓卫的人选,但徽卫的人选来源却单薄许多,那就是必须要孤儿、必须没有牵绊。
这类人大多已然走投无路或是身负血海深仇,进入徽卫后,王室便会出手替他们了却前尘,此后他们便要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己身,作利刃。
……
晋呈颐回来的时候,殷上已经选好了人,亓徽二卫共九十人,单成一队。
听闻还有徽卫出马,晋呈颐有些不明,问:“殿下,我们不是攻其所必救之地就好了吗,需要将徽卫提到明面上来吗?”
殷上摇摇头,说:“这是次机会。”
她躺在窗边的摇椅上,冷风从微开的木窗外吹入,微微有些寒凉。
“攻其所必救之地,汀悉虽回撤,但吴真不会,届时其大军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又没有吴真铁骑为后盾……”
她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待晋呈颐再去看的时候,竟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愣了愣,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把窗户关上,又将一旁的毯子拿起,仔细为她盖好。
————————————————
冬至过后,宁问与殷上一起率军出征,和薛其敏兵分两路,各自赶往所定之地。
亓徽和汀悉并非邻国,中间还隔着序戎、九祈和定周三地,想无声无息的陈兵边境,不闹出太大动静,从九祈走自然是不行的,殷上便打算横穿序戎,进入定周后从西南方进攻汀悉。
但这样以来,路程就要长了许多,细算下来,要比起薛其敏支援溪狄的行程长了三倍不止,为了把握时机,殷上等人也只得日夜冒雪行军。
此番去往汀悉的亓军只有三万轻骑,轻装简行,辎重等全然放弃,事先通知了序戎、定周的官员,备重械粮草,沿途补给,在他们到达定周边境之前,尽量稳定边城,不要打草惊蛇。
大约连着行军七八日左右,大军穿过了序戎,进入了定周境内,气候稍微比亓徽好了些,也不再连日大雪,在沿途补给了粮草军械后,行军速度也加快不少,终于在第十三日到达了定周与汀悉接壤的边城照滈。
定周如今的少帝是在永载三十一年登基的,如今也不过十三岁,且其一直到今日都未改国号,并无实权,整个定周都在周畹母家的掌控之下,得知亓徽此次的计划后,其尚书左丞苏玉全亲自派遣了心腹之将前往照滈,助殷上一臂之力。
清晨时分,大军终于抵营,瞭望台上的兵卒看到亓徽王旗后,立刻洞开城门,将殷上等人迎了进去。
照滈城除了守军和令使之外,还有苏玉全从懿安派过来的一位将领,名叫郑麟,在定周之战中也是他先领军朝周畹献降,还与宁问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
由宁、郑二人引荐,殷上也与守军吴平澈及令使沐游见上了面,时间紧迫之下,几人也未多做寒暄,立时进了备好的营帐议事。
待众人围到桌边,殷上边直接道:“废话就不必说了,我等暂不清此地形势,还需各位详述。”
沐游点点头,指着地图道:“与照滈接壤的汀悉之城叫做麓起,地势多样且有山水并行,再加上近年来定周势弱,守城之军不算太多。”想了想,他又说:“此城只能算作一普通边城,既非兵家要塞,也非粮草后盾,您先前说要择一‘攻其所必救之地’,可能此地并不合适。”
殷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图,说:“可此地却很适合埋伏。”
闻言,沐游愣了愣,说:“殿下,您是想……”
殷上道:“汀悉共有兵马近四十万,除了每城守军之外,派去攻打氏白的则有近十万,且由世子周垣带领,其中不乏精锐,若我们能攻其所必救之地,引得他们领军回援,彼时他们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又没有吴真铁骑为后盾,是最为弱势的时候,即便此番不能剿灭其精锐,却未必不能予其重创。”
闻言,郑麟眼睛亮了亮,忙道:“我知一处,为其所必救之地。”
吴平澈也反应了过来,接话道:“镶云城。”
“对,”郑麟点点头,说:“除了汀悉的都城桂宁外,也就是此地了。”
宁问便问:“此地有什么特别?”
郑麟道:“此乃汀悉粮城,大半粮草是从此地送出的。”
他骈指指向麓起城东北方的一个小点,说:“此城不大,百姓多以田力为生,汀悉王还专门减少了此地的赋税,鼓励别城之人来到此地。”
吴平澈道:“但此地把守严格,四周都是汀悉的城池,就像一个被崇山峻岭包围的水潭,想进入此地,必须打下一个城池,才能打开防御,可一旦这样就又打草惊蛇。”
殷上笑了笑,眼神澹泊,道:“谁说想进入此地就非要攻城?”
闻言,郑、吴二人对视了一眼,道:“还请殿下明示。”
殷上道:“我们的最终目的有二,一,解氏白燃眉之急,二,埋伏此地,攻其精锐,其所必行之事,就是令周垣所率之军回援。”
宁问接话道:“殿下想假传汀悉军令?”
殷上看了她一眼,笑道:“宁将军总能想我所想。”
宁问依旧冷着一张脸,但是能看出来她已经彻底明白了殷上的计划,道:“既然大军难进去,那便少些人。”
殷上道:“届时,我会命一支私卫,带着亓徽王旗伪装后进入此城,此城的防卫多依靠四周之城,守军不足,只需要拿下令使及守军二人,然后关闭城门,只于各地更换旗帜,再发出求援信号,前来支援的人看见王旗,便会认为此地已经被拿下,待消息便能传至京城及氏白,周垣若是回援,我们就在其必经之地上等候,她若是不回,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听完计划,郑麟沉默了一息,才道:“从汀悉传信至氏白,快马来回五日左右。”
殷上点点头,目光沉静,说:“够了。”
————————————————
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亓徽卫连夜从照滈出发,一路向镶云城而去,殷上等人现在要做的,便只是等待消息。
回到营帐后,殷上揉了揉酸胀的脖子,问晋呈颐:“就快到最冷的日子了,棉甲、粮草送过来了吗?”
晋呈颐道:“殿下放心,都是从序戎、定周沿途送的,后备充足,第一批已经分发下去了,不要几日第二批便也到了。”
殷上点点头,说:“重械呢,也送到了?”
晋呈颐道:“投石车、云梯、头车已经送到了,剩下的还在路上,不过也不需要几日,都在殿下的计划之中。”
见殷上还待再问,晋呈颐大着胆子打断了她的话,说:“殿下,若有意外,定然第一时间呈报于您,您该休息了。”
殷上愣了愣,又听见他说:“郎君走前特地嘱咐我,道别人许是不敢说这话,恳请我要提醒您。”
听他提起江遗雪,殷上的眼神微澜,说:“你上回是不是说有东沛来的信。”
先前信笺刚到的时候,殷上正在议事,便先让他放在了一旁,后来日夜行军,便也忘了此事。
晋呈颐点点头,边说话边从怀里拿出信笺递给她,道:“都两封了,殿下一直未看。”
殷上听他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几不可察埋怨,忍俊不禁道:“你这是替他抱不平?”
闻言,晋呈颐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说:“也没有,殿下日理万机,是属下逾矩了。”
殷上笑道:“你这话就更像了。”
晋呈颐尴尬地张了张口,道:“殿下快看信吧,看完好好休息。”
言罢,连礼都未行便出了帐子,殷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拿着信走到了桌案边。
一转眼,江遗雪走了也有两个月了,先前在衔平的时候,二人也通了几封信,只是后来自己愈加忙乱,别说写信了,就是回信都来不及看。
将案上的灯点上,殷上坐下来,随便选了一封信拆开。
“殷上: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来此一月,大致事宜我已了解,之前与你说的贪污之案已经解决,性命威胁之下,众人也都安分了许多,此外,还有赋税之事尚待厘清,颇为繁杂。
此际接手一国之事后,我才晓得你平日有多辛苦,国库、赋税、田力乃至军备都要事无巨细的批示处理,又或战事,又或天灾,其下要付出的人力物力也不知几何,不过好在有徐大人倾力相助,否则只我一人必然不成。
殷上,我知你志,了你愿,前路风霜刀剑,如今我与你一起共担。
望平安,切切。
阿雪。”
信毕,殷上看着那最后一行字,模糊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将此信放下后,殷上又拆开了第二封信看了起来。
“殷上: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东沛境况向好,你不必担心。
不知你是否事忙,信笺难寄,不过厉敏与我保证你定然收到了,我也安心。
你若有事,也不必费心回信,只需予只言片语或随便一物,让吾心有寄,免我愁情。
虽只别二月,但却觉离恨千重,相思难陈,忆及从前烟雨,不见旧时杨柳。
殷上,惟愿来复吾梦。
我心切切,我心切切。
阿雪。”
作者有话说:
正常收到回信后的第一封信:我一定努力,和你一起共担前路。
好久没收到回信后的第二封信:呜呜呜快回我,我想你想得要发疯了。
整段垮掉。
49☪ 他生永不落红尘(3)
◎心境转变吴真事变◎
失去殷上音信的一个月后, 江遗雪终于收到了厉敏送来的第四封信,只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她领兵出征的消息。
他一下子有点怔愣, 收到信的惊喜瞬间被担忧冲淡,但反应了一会儿,又觉得在意料之内,只问道:“她现在人已经在定周了?”
厉敏道:“是, 此信便是从定周过来的。”
江遗雪抿了抿唇, 点点头, 闷声说:“知道了,你去吧。”
厉敏应声, 恭敬地退了下去,殿门开阖, 屋内又只剩下他一人。
她怎么……
唉……
先前殷上去往各方, 他都陪在她身边, 可那么近的距离他都尚且担心受怕,如今更是……
伸手握住心口,江遗雪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努力压下那丝惴惴不安的感觉, 将视线放回到手上那封信上。
等了那么多天才来的, 到手上了,他却有一丝不敢拆开。
回到东沛的这么些天, 他不停地干了很多事,会做的努力做, 不会做的便努力学, 桩桩件件、事无巨细。
虽则只有两个月, 但他的心境却多少有了点转变。
因为他是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殷上的辛苦, 好似在为一艘大船掌舵,行驶在暗礁密布的大海上,手上牵引着四面八方引伸过来的无形丝线,稍有不慎可能便是无法挽回的境地,以至于要如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最辛苦的时候,他心里率先生出的,却是一丝难以言表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执意拒绝,而是答应了殷上,来到东沛,为她减轻一点重担。
虽则他害怕离开她,害怕失去她,但却更怕有一天,他把自己都烧成灰烬了,却仍旧照不亮她一段前路。
……
信封被轻巧地拆开了,妥帖地放在了一旁。
江遗雪展开信封,熟悉的笔迹让他微微弯了弯嘴角,心骤然柔软下来。
“阿雪:
平安勿念。
月前来至定周,或与汀悉交战,前路后路皆已谋定,不必担心。
当下时局纷乱,你于东沛,顾好自身,少思少想,勿要自苦。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相思再复陈。
殷上。”
……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这是他曾于东沛之时给她写的,她还记得。
这些日子动荡的心随着这些文字慢慢安稳下来,他轻轻地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薄泪,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殷上……
她念着自己。
摩挲着薄薄的信纸,他忍不住又看了一遍这短短的几行字,这回视线却触及到了那自苦二字。
伸手摸了摸,心下久违地生出一些怅惘。
他向来心思重,又太过敏感,殷上一有些异样他就能自己在心里反复细想无数次,不仅是和她一起共度的那些满足幸福的时光,这几年来和殷上的每一点矛盾也被他深深地记在了心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反复地去后悔、去咀嚼,恨不能时光倒流,让他重新以更好的姿态站在她面前。
其中最难释怀的,便是自己先前去往令兹之时与殷上歇斯底里的争吵。
从那日痛苦的情绪缓过神来后,他便总是在想,那时候她必然是想过所有办法,认为此计为最优解,才让他去做的,她好声好气,与他分析利弊,还说过会好好保护他,他却哭成那样,还对她口不择言,将她与周垣等人做比。
他都不敢回想自己那副样子都多么面目可憎,一想到他用这幅姿态出现在殷上面前,他就恨不得当场死掉。
他爱得歇斯底里,又爱得小心翼翼。
刚回来的时候,他去往了浮玉斋见母亲,原本他以为自己还是会害怕,恐惧,可当再次真正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却心中一片无澜。
这个长达多年的噩梦,早就已经被殷上用力地打碎了。
迁坟、立碑、书丹。
他将母亲从重重深宫中带了出来,寻了一个钟灵毓秀之地为她重立陵墓,有山有水,放眼望去都是朗朗的风光。
母亲那个碎成几块的镯子,他也命工匠重新修缮好,可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有让它陪母亲下葬,而是留在了自己身边。
可能实在是太孤独了。
白日尚且忙碌,无心细想,可一到空寂无人的夜里,他好像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形,任由思念的情绪把自己吞没,继而靠着过往或好或坏的回忆取暖过活。
从定周到东沛,再从东沛到亓徽,一路走来,殷上一直在教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可他总是学不会。
“殷上……”
细白的手指摸了摸那熟悉的落款,他轻念出声,柔肠百结。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
三更月下,吴真奉台城,汀悉大营。
主帐灯火尚燃,汀悉世子周垣及吴真二王卿郭长墨仍在帐中与下属议事。
在有了亓徽、溪狄二国的支援后,氏白之战逐渐胶着起来,再加之吴真对汀悉尚处于试探阶段,不愿意多出兵马,现下大头也只靠汀悉军在异国作战,战果并不理想。
说是在议事,然帐中你一言我一眼的论述大多实在要求吴真再出兵马,郭长墨听着越来越不耐烦,打了个哈欠,打断道:“我说了,兵权只有一半在我手里,我能调配的也只有十之二三,出不了多的!”
闻言,坐在主位的周垣却仍神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笑,警告似的看了自己出言的下属一眼,出声安抚道:“王卿消消气,此事只是在商榷罢了。”
郭长墨却直接道:“商榷不了,兵部如今都在我哥那,你要兵只能找他要,连我父亲都难置喙。”
周垣一下属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忿,接道:“此战已有四国加入,若是一直打下去,只不过是此消彼长,互相消耗罢了,不若一击即中,也对各方都好。”
郭长墨看了他一眼,扬声道:“就你懂?本王能不知道吗?”言罢,又扭头对周垣道:“你当时来谈判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相贞已然志在必得,只要助你一举拿下氏白,便能踏入溪狄,如今呢?吴真为你提供了这么多粮草军备,你却连一个城都攻不下来,废物!”
他骂得毫不客气,然周垣却神色丝毫未变,甚至脸上的笑意更真了几分,耐心解释道:“殿下,三国之力已有十数万兵马,汀悉又是异国作战……”
“好了!你别解释了!”郭长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命令道:“再要兵你是别想!本王命令你一个月内把氏白打下来!如若不然,你和你的人别想出吴真的门!”
言罢,他趾高气昂的甩了甩袖子,带着两个下属立时朝门口走去,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
然而正待他要伸手掀帐帘的时候,却感到身后有一丝莫名的凉意,还没等他回头,便感觉到一股锐痛从右肩传遍全身,他哀叫了一声,勉力回头看去,却见周垣嘴角含笑,目光幽冷地看着她,抬起的手中持着一柄已然出刃的袖箭。
就在她出手的一瞬间,身边的两个护卫也被冷箭射中,登时就软了下去,帐外很快传来零星的兵戈声。
郭长墨反应过来,目露惊恐,指着周垣吃力地出声道:“你……你敢……”
然而话未说完,他便感觉到一股昏意直达大脑,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了起来,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软倒在地。
周垣放下袖箭,看向地上不省人事的郭长墨,对下属吩咐道:“捆起来,马上给郭长垚送信,便说他弟弟在我手上,十日内抽调十万援军,少一万,便给他送一根手指头。”
下属眼神兴奋,随即领命,道:“是!”三两下就把郭长墨捆好拖了出去。
然而就在几人再行议事之际,营帐外却又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通禀声:“殿下!有汀悉的军情!”
汀悉?
周垣眉头一皱,道:“进来!”
兵卒急匆匆地掀帘进来,行礼直接道:“汀悉传来军情,道镶云城已被亓徽拿下,令使发出求援信号,但援军到时,亓徽王旗遍布城楼,城门紧闭,不知内情!”
“镶云城?”
周垣下属先按捺不住,失声惊问,到:“四周城池的守军都是死人吗?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让镶云城被拿下!”
“好了。”周垣淡声打断他的话,尚还镇定,问那传信的兵卒:“可晓得城内有多少人?”
那兵卒摇头,道:“不知,只知道四方城门紧闭,令使匆匆求援后便再也联系不到人了,周围援军虽然已到,但因内情不知,还不敢轻举妄动。”
下属道:“殿下,镶云城可不能丢啊!若是亓徽那些贼子把粮营一把烧了,那我们此战如何得胜?”
周垣目光微澜,复又归于平静,道:“你不晓得,亓徽的世子不是好相与的,她于令兹一战中用兵如神,几乎没废多少兵卒就把令兹拿下了,连带序戎、东沛也收入囊中,此番明明已然派兵援氏白了,却又突然朝汀悉发难,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殷上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穿过周围四城防线进入镶云的,若真是大军开拔,就算是深夜也会有动静,哪至于境况一无所知。
她会不会是诈他们的?
下属道:“既然吴真援兵不日将至,不若我们自己出兵回援镶云?”
周垣思忖了几息,目光看着跳动的烛火,缓声道:“吴真援军一来,拿下氏白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让我回援,做梦。”
下属皱眉想了想,又献策道:“可四周守军加在一起不过一万多,想要攻城必然不够,且镶云城实在脆弱,只要一把火,我们的后备便会付之一炬……”
许是他描述的境况过于糟糕,周垣眉头微蹙,扬声打断道:“你焉知这不是计谋一环?!”
言罢,她又缓声说:“就算要回援,也不能是我领兵回援,殷上此人深不可测,绝不能小觑,她想要干什么事,就没有干不成的,倘若城内无人,不过是假象,我等回援就会错过一举拿下氏白的时机,且就算城内有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放火的。”
一把火固然容易,但那也不只是汀悉大军的军粮,也是整个镶云城百姓的口粮,此番又即将入冬,殷上此人虽狠,却不会拿弱者的性命开玩笑。
脑海里思绪繁杂,周垣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桌案上的地图,一时陷入了沉思。
————————————————
距亓徽卫拿下镶云城已然十天了,整个镶云城内外已经被周边城池的守军包围,守军不过几千,只呈僵持之势,始终没有一丝攻城的迹象。
虽说守城比攻城容易多了,但沐游仍有些担忧,议事之时忍不住问殷上,道:“殿下,若是汀悉不顾此城怎么办?”
殷上摇摇头,说:“你都说了,此城是为粮城,他们不会不管的。”
沐游道:“可是这都十日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殷上道:“各城各军都有存粮,他们一时间意识不到严重性也是有的,现下正是比耐心的时候。”
想了想,她又说:“以我过去与周垣的接触来看,此人深藏不露,颇能藏拙,比之其母更有胆略,所以我们的计策她未必看不破,只不过在赌罢了。
吴平澈不明所以,问:“赌?”
殷上道:“赌我是不是诈她,赌我敢不敢毁城烧粮,赌城内到底有没有数以万计的大军。”
吴平澈问:“那现下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的烧城吧?”
闻言,殷上笑了笑,说:“当然不会,你别急,亓徽卫进入镶云城的时候我都已经吩咐好了,现下的情况我也预料过,且现在镶云城被围,什么都送不进去,只能安心等消息。”
言罢,她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笑容澹泊,吩咐道:“现下你只需叮嘱大家养精蓄锐,迟早会有一战。”
吴、沐二人见她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晋呈颐和宁问二人,也都是满脸镇定,丝毫不见忧虑,见此,他们的心下也稍定了一些,恭敬的低头应是。
作者有话说:
俺回来了!
殷姐事业线冲冲冲!
50☪ 肯信群仙高宴处(1)
◎王城出兵全力伏击◎
没过几日, 天彻底冷了下来,弗渠江以北的气候向来要比南境冷上许多,对于后备辎重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两天前, 周垣以郭长墨做胁,向吴真索要的十万援军已到奉台城,但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镶云城被烧的消息。
饶是周垣,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心也跌落了谷底, 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那信使道:“约是从七日前开始的, 每天里面都会传出滚滚浓烟和火光,已经不知道少了多少粮营了!”
周垣眉目一凛, 咬牙道:“殷上……她竟真敢……”
下属见状,脸上也显出焦灼之色, 道:“殿下, 现下已然迫在眉睫, 必须派兵支援!若是再不救城,怕是就要烧完了!”
可周垣闻言,仍是沉默,脸色难看地思忖了好半晌, 才磨牙凿齿地道:“不, 我不回去。”
她似下定了决心,疾步走回案前执笔写信, 下令道:“传信回汀悉,要母亲从王城出兵十万, 营救镶云!”
言罢, 她狠狠地掷出手中墨笔, 眼中似有血色, 冷声道:“现下吴真援军已到,时机已成,此番若退,以后的路便是功败垂成!”
“现在就命大军整肃,立时出兵!我就不信,如今的人马,还拿不下区区一个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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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忐忑的等了十来日左右,照滈城众人终于又得到了消息,可却不是从汀悉而来。
收到消息后,众人去往主帐议事,便听那信使跪在下首,道:“氏白之战本已遏其胜势,可不知是否有别国援军,突然实力大增,边城被围,联军只得暂时退守二地。”
殷上问道:“损失如何?”
信使道:“颇为严重,氏白长王姬崔隽也受了不轻的伤。”
殷上神色平静,只点点了头,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沐游最先耐不住,出言问道:“殿下,您说您有办法,可现在吴真铁骑已入氏白,我们又该如何?”
他虽有敬语,语气有些不恭,晋呈颐眉头一凛,手扶在腰间的刀把之上,默然上前一步。
可殷上好似没听出来,也没有阻止这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起身道:“周垣得吴真相助,想要死咬到底,她自己不回援,却不会看着镶云城付之一炬,通知各军,整军备马罢。”
走至地图边,她指着麓起城西南处一个两山之间,将已了然于胸的计划述出:“此地称作长陵道,为一狭长山路,位于两山之间,”手指下移,又指向汀悉的都城桂宁,继续说:“是为都城出兵必经之地,三日后,我等出兵于此,吴平澈于左山,我于右山,宁问堵其前,郑麟断其后,四面伏击,以逸待劳。”
闻言,吴、郑、宁三人皆点头领命,沐游却仍置言道:“殿下怎知他们一定会来,万一他们确然放弃了镶云城,我等不是只做无用功,届时氏白也……”
“沐令使。”晋呈颐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沉沉,道:“这是命令。”
对方气势冷凝,颇有威势,沐游和他对视了一眼,又见他身后殷上正嘴角含笑地看向自己,心下一跳,忙低头道:“是、是属下逾矩了,还请殿下恕罪。”
殷上语带笑意,道:“你是定周官员,非我属下,何来恕罪。”
可定周如今何曾不在亓徽的掌控之下。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沐游额头的冷汗都开始冒出,急中生智,一把弯膝跪了下去,恳切陈词以表忠心,忙道:“殿下在哪,哪就是亓徽王土,属下自然也是您的属下,属下一时情急,言语无状,还请殿下恕罪!”
他话音落下,可上首却一时没有回应,帐内的气氛也凝滞下来,死一般的威压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沐游只觉得心口狂跳,神思异常煎熬。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再次出声求饶的时候,却听见殷上淡声道:“你也是为了战况着想,以至关心则乱,下去吧。”
心弦骤松,他登时松了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酸软弥漫全身,忙不迭地站起来退了出去。
见帘掀下后,殷上收回眼神,举步回到案前,继续和宁问等人商议了此战细节。
长陵道位于麓起城,与照滈接壤,最重要的是,这二城共享一个山脉,可以通过山道互通。
其山道之上确有兵卒把守,但如今整个汀悉的眼睛都盯着战况不明的镶云城,四周城池的守卫也薄弱了许多,对于雪夜偷袭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此际亓徽只有三万兵卒,郑麟勉强带来定周的一万人马,总共只有四万人,但汀悉若是从都城派兵救镶云,以他们先前造的势来说,来应对的少说也得有近十万人,如何以少胜多,便是此次用兵的关键。
为将的三人中,宁、郑二人颇有威名,让他们一前一后去包围敌军,以震慑敌军,再加之晋呈颐箭术超绝,便带着两军中擅弓之人匿于两边高山,再辅以滚石,此战能做到这一步,便是胜了大半。
唯一让殷上有些疑虑的,是北部的战况已然越来越不容乐观。
照她所想,吴真自恃国力,不应该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汀悉,不仅允其于本国作战,为其提供军械后备,还后续予其十万援军。
郭长垚……
不应该啊。
议事毕,余众已然退出,只剩晋呈颐站在案前,见她神色不虞,问道:“殿下在担心氏白之战吗?”
殷上点点头,说:“此际看来,周垣已然得势,必是不拿下氏白不罢休了,即便此战得胜,可能也保不住氏白。”
晋呈颐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薛将军领了近十万的兵马去支援,再加之溪狄也出了兵。”
殷上道:“我是怕崔隽,此人是个变数。”
晋呈颐道:“可氏白王不是不喜欢她吗?”
殷上笑了笑,说:“就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她才有可能是变数,我能走至今日,其中的缘由很多,不乏是亓徽后备充足,国民安泰,再加之亓徽王室民间声望很高,投军者众,但最重要的,是亓徽无储位之争。”
晋呈颐眉目一动,看向殷上,道:“殿下是说崔隽想要王位?”
殷上道:“虽则于定周之时,她沉默寡言,不与任何人交好,但能看出她并不是一个安居一隅的人,当年前往定周为质的各国王室,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在家族的无奈和担忧之下前行的,大多都是像江遗雪、湛卢博那样,不为国君所喜,故而被挑中送往定周,崔隽也是如此。”
晋呈颐想到什么,道:“王上是位明君。”
殷上点头,说:“母亲自然是明君,现下定周十五国的格局,大半掌握在亓徽之手,你们看似是我在运筹帷幄,其实不然,这个局面是一代代的亓徽王所积累下来的,我只不过是站在了她们的肩膀上,又遇到了一个恰逢的时机。”
晋呈颐难得笑了笑,说:“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殷上也笑,在他和林泊玉面前,自己总是最放松的,轻叹了一口气说:“崔隽态度难明,且与周垣更为交好,虽则氏白拒绝了汀悉的谈判,可此人却有自己的野心,她若投奔周垣,氏白便更是难救。”
晋呈颐道:“相贞先前谈判态度不明,其实也就是更倾向于汀悉,此番若是氏白战败,那溪狄身为已经援助的邻国,必然是要打开城门接受氏白残兵流民的,那下一个……”
他眼神一定,和殷上对视了一眼。
对方的眼神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幽深,沉声接到:“下一个就是溪狄。”
而溪狄下一个,那就是亓徽了。
殷上陈词道:“所以,此战如今已经不仅只是简单的伏击战了,还关乎着后续定周十五国的走势,若能以此战控制汀悉,那周垣之军只不过是丧家之犬,毫无后援,即便氏白被攻,那也算我们赢了。”
晋呈颐点点头,说:“属下定会拼尽全力。”
殷上笑,眼神变得温和了些,道:“这我自然知道,”言罢,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林泊玉回来了吗?”
晋呈颐道:“月前已然护送长王姬平安返回衔平了,应该不日就会赶来定周。”
殷上应声,带着晋呈颐走出营帐,看了看头顶清寒的月亮,轻声道:“有你们俩在我身边,我总是安心的。”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
她伸手在半空中,接到了几片降落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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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二日夜里开始,照滈城开始降下大雪,一直到第三日清晨,积雪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等至夜半,派出探路的一支小队顺利传回消息,道山中守卫已被拿下,前路畅通无阻,可直指长陵道,收到消息后,殷上却没急着出发,等至天蒙蒙亮之时,才命郑麟先行,绕路去往后方,又命宁问于他们离去后半个时辰再出发,这才与吴平澈整兵前行。
深冬清晨,呵气成雾。
大军并未疾驰,而是一路慢行,到了边境后又弃马,大军只靠步行,悄无声息地潜入两山。
长陵道两边的山岭不算高、有些陡,长着光秃秃的树,不算紧密,地上则满是积雪,约有一掌深,此时趴满了一个个披着雪色披风的兵卒,远远望去,难以分辨。
殷上此刻也正和晋呈颐一起趴在一棵大树后面,手持弓弩,不错眼地盯着中间那段狭长的山路。
汀悉行军的时间,她先前仔细计算过,现下正处隆冬,就算有棉甲、披风等物,在雪中怕时间长了,不仅会磨灭人的行动力,还会降低兵卒的意志,故而她收到消息后,还等了好一会儿才让郑麟出发,就是为了能减少在冰天雪地中等待的时间。
紧张地等了一会儿,前方被山体遮挡住的道路上突然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殷上和晋呈颐对视了一眼,先迅速打了个旗号。
一时间,众人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山中一片幽冷的阒寂,似乎都能听到零星的飘雪落在箭簇上的声音。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紧接着就是一面异常鲜红的王旗,正面用黄线绣了一个极其醒目的“周”——正是汀悉援军。
殷上眼神一颤,心下却松了一口气。
她算对了。
其领军之人,殷上并不认识,光看身姿,只能看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以黑甲覆面,还围着布巾,看不清面容,但能肯定的是,此人绝不是周幸或是汀悉王周瞻。
她心道可惜,握紧弓弩,盯着整个大军越走越近。
此地不算宽阔,他们也并未疾驰,只策马慢慢前行。
很快,整个狭长的道路上已经占满了汀悉的大军,殷上所对的位置也到了大军中段。
来了。
她在心中说了一句。
这句心声好似什么命令,大军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西边不远处便传来扬声叫阵的声音,隐约在寒风里,只能隐约听见零星的字句。
宁问“玉面鬼将”的赫赫威名似乎已经对其产生了震慑,即便是在远处的山上,她也能感觉到对方人马的不安,整个队伍像山中的细泉一般,慢慢地开始回流。
“砰!”
随着一支烟火于空中炸响,殷上迅速反应,翻身而起,举旗喝道:“后退!放!”
言罢,趴在前面的一队兵卒立刻起身,转身朝后退去,巨大的砲石便随着推动滚木的兵卒行至岭边,顷刻间,那些砲石便携着排山倒海之势而下,甚至有些碗口大的树木都被拦腰截断,随着砲石一齐向道路中的汀悉大军砸去。
十人一队,各负责一枚砲石,投完后便迅速朝后躲去,让下一支队伍上来,有条不紊,无一丝差错。
山岭下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汀悉大军连日行军,人困马乏,又被三面夹击,很快就乱了阵脚,开始向四处逃窜而去。
眼看砲石放完,汀悉大军已经损伤大半,殷上便立刻举弩示意,站在前方喝道:“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两边山岭上的剑便向雨点一样朝中间的大军射去,东边尽头处已经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尾端的汀悉军被郑麟像羊群一样,不断地赶入这个屠宰场。
四面包围之下,走投无路的汀悉军只能奋力搏杀,有不少人开始朝着两边的山岭上冲上来,以树木为盾躲避箭雨,试图冲出一条血路。
“停箭!冲!”
弓弩被扔下,抽刀声响彻一片,两边的山岭上登时冲下无数人,与汀悉的残兵杀在了一处。
不知何时,雪越下越大,应和着一片震天的杀声。
血染层雪,胜负已定。
作者有话说:
殷姐也怕自己算错,但她不会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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