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刘娘子演说行院

    刘娘子垂目盯着茶盏似追忆起旧事,不过一会子功夫又抬眼笑了说:“这行院人家也是分等级的,一等者居清幽深远处,厅堂坐卧三五间,屋前或遍植名贵花草,或设奇石异宝,屋内锦缎纱幔垂地,经书史籍满架,其人也颜色娇艳出众,琴棋书画无有不精,谈吐雅致,最善揣度人心,平衡人物应对,来往的人物多为新贵或贵族大户,其余的人就是有钱也难以见到,往往一曲十金,或有更甚者,如今这位姚行首便是在金陵府也可居一等者之位。

    那二等者就是色艺双全的,颜色虽不及一等的,也是在众人里极其出色的,丝竹管弦,笙歌妙舞样样都是个中高手,她们常常会到富贵人家里宴席前演奏凑兴,或者到勾栏瓦舍表演的,也有平常人家婚宴之时也请了她们去增色添彩的,于她们自有那富商人家,五陵少年捧了银子求见的,一席间几百两银子不等者常见。

    至于三等者,,,,,,刘娘子犹豫了会子说:太过平常便不说也罢,青秞心里揣度也知其中之意便不探究,只思考着刘娘子说的话,心里仔细衡量着,计定价格,又与刘娘子细细的商讨了一番。

    两人计议定了,刘娘子才微微颔首说:“在甜水镇便只能这样,要说甜水镇行院人家里,一等着也只有姚行首罢了,不过依我之见她未必肯久待,其余的不过勉强算做二等了,价格太高便打不开局面了,若是在金陵或者上京,凭掌柜这手设计之能何止目前这个数呢。”

    青秞听了心中一时火热,不过也就一时便稳住了心思,心中也有些猜度刘娘子是否探测自己的意思,于是也不说话,只嘴角噙笑瞧了刘娘子。

    刘娘子并不尬尴,饮了茶便辞了去做事,心里也赞叹青秞小小年纪就能受得住利益诱惑,对于跟着青秞做事倒比先前笃定一些。

    院子里那株双色木芙蓉开得正好,佩兰针线做得久了脖子有些酸,遂扔了手里的针线移过去看那木芙蓉花,有一朵并蒂的开得娇艳,佩兰心里喜欢要叫秋荷剪了回去插瓶。

    待回了屋子里瞧见秋荷正翻箱子,熏笼,手炉摆了一地,几件夹袄散在床上,秋荷这会子弯腰正将不穿的衣服收进箱子里去,佩兰瞧着外面的太阳笑道:“外面太阳还照着呢,你就蝎蝎螫螫收拾起这些来了。”

    秋荷与冬梅一样原也是雇来伺候温氏的,秋荷呆些,不如冬梅利索,温氏用着冬梅的时候多,等佩兰隔三差五的来温家住了,大多的时候便是伺候着佩兰了,秋荷是个呆性子,既伺候了佩兰心里便多是为佩兰打算的,听见这话便抬头笑了道:“现在正当午,自是热些的,早晚却还是有些凉意了,翻了出来备着早晚好添加,若一时不查着了凉可不是小事。”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收拾好了箱笼,又要来归置熏笼、手炉,就听院子里冬梅说话,便起身去打起帘子,冬梅端了个粉漆雕花的松木托盘进来,一眼瞧见地上摆着的熏笼,便将手里的托盘放在屋子当中红柚木翘脚圆桌上,一边又给佩兰行礼了说:“这是给表姑娘新添置的夹袄,比冬天里的要轻便些,防着一时寒意来了,早晚也好添加。”

    又拍手笑了拉住秋荷说:“方才来的时候,大娘子还吩咐我说,‘叫秋荷把冬日里的东西准备着些。’我当即就说了,‘秋荷必是准备妥了的。’你看看,可是叫我说着了,瞧这样子箱笼必定是都收拾托当了的。”

    秋荷听了不由得欢喜起来笑了说:“都忙完了的,只等归置熏笼了,姐姐坐会子,我去沏了新茶来。”

    冬梅忙笑着摆手说:“哪里得空,大娘子那边原也是在收拾箱笼的,听说新做的冬衣妥了,立时叫我放了手里的活计给表姑娘送来,可见大娘子心里一时一刻都是惦记着表姑娘的。”

    说了又再给佩兰行礼说:“这日子早晚都有些凉意了,表姑娘要早晚添衣。”

    佩兰听了笑逐颜开,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递过去笑道:“多谢了。”

    等冬梅出了门,佩兰与秋荷挨了头去看新做的衣服,一套长春粉夹袄配扁青色裙子,另一套芜绿夹袄配了柔蓝裙子,一看便知是芙蕖阁的手工,用的俱是一色时新素缎。

    秋荷拿了在佩兰身上比划了下说:“我瞧着还是咱们自己的缎子更精致些,那什么西藩国来的索tຊ厘绸虽颜色鲜亮,说还能防雨水,却粗糙得很,不过有个名声罢了。”

    舶来品在甜水镇还是少见的,且佩兰一向的喜欢颜色艳丽之物,顿时瞪圆了眼问道:“家里有吗,怎么没用来做衣服?”

    秋荷说:“那物稀罕只得两匹,都当做中秋节礼送去了颜家,她家姑娘向来都穿得素净,若姑娘真喜欢,去要一匹来也是容易的事。”

    佩兰闻言怏了起来,随手指了院子里的木芙蓉说:“摘了那支开得娇艳的插瓶罢。”等秋荷找了剪子要去剪时又喊住了说:“罢了,不要了。”

    秋荷不解去看佩兰时,见她正坐在廊下做针线,一副秋香色抹额倒做了大半,不知怎么又扎了手,污了抹额,抹额是要紧之物,最忌污渍,想来这副是白做了,一时情急又翻了装着原本要镶嵌抹额的珍珠盒子,脚边几粒指甲盖大的珍珠滚来滚去。

    瞧着佩兰脸色阴沉起来,秋荷立时上前收拾了劝道:“抹额也不是赶着要用的,我听说茶楼新来的两个女先儿,说的好词,不如去听个新鲜。”

    太阳偏斜,佩兰瞧着脚边被拉得细长的身影有些茫然,倒好像忘记了路一样,也不往茶楼去,只随意四处闲逛,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安静清幽之所,梧桐木掩着双开的月洞门,门前又有两个极精神的汉子看了门,细瞧去可不正是知画园吗。

    每每季节更替胡嘉宁总要忙上些日子,瞧着手里知画园的流水账,原本高照的秋阳又被云层遮蔽了去,面前站了两个穿无袖褐色被子,腰系汗巾子的妇人,皆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

    胡嘉宁合了账本顺手接了芜青递来的温热手巾擦了手,白芷躬身奉上茶盏,胡嘉宁摆手,看了下面的妇人,这两个在金陵家中是二门外跑腿上的,今日来送这季的帐本倒也合宜,原先在家里时,这两人倒是没有偏倚的,人心总难算,现如今却不知了,今日来得迟,大约是想着要在园子来住一晚的,母亲眼看着只两三个月要生产了,此时却是不能留她们住下的,胡嘉宁正谋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将这两人赶去船上住一晚,小女使杏叶进来说,“姑娘的交好,温家姑娘来访。”

    胡嘉宁一时真没想起自己何时认得温家姑娘,但于此时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了打发了面前的两个妇人,立时转头看向白芷说:“我这边来了客人,你带了两位妈妈去找贺妈妈。”

    贺妈妈是胡嘉宁的奶妈妈,如今与陈氏的沈妈妈两个一左一右管了知画园。

    那两个妇人原还有话要说的,此时见来了客人,又见胡嘉宁捉紧的样子,只当是什么要紧的客人,也不敢多说了,只得随了白芷出来去见贺妈妈。

    待白芷她们出去了,胡嘉宁才吩咐小女使杏叶说:“将客人带去西门穿堂后面的小书房里罢。

    西门穿堂后面的小书房原是当家人理事的地方,如今知画园只有胡嘉宁母女两个主人,事情简单,也不须日日理事,这里便闲置了。

    曲廊雕画,流水蜿蜒,白玉石桥架在水面,翠木繁花之间隐约可见几处精致的院子,佩兰随杏叶走在青石路上,遇见佣仆皆避让一边,垂手行礼,待佩兰走过方各自行事。

    过了穿堂便是两间小巧的屋子,屋子前面种了一棵很漂亮的石榴树,映着秋日的蓝天,果实闪着金黄色的光,令人恍然,这才是秋实之美。

    拾阶而上一间小小厅房拿博古架隔出里外两间,里面中间横了书桌,外面上首左右各设红木官帽椅两把,中间拿圆面翘脚红木茶几隔了。

    佩兰不敢在官帽椅上坐,只敢在临窗大炕的炕沿上挨坐了等,秋荷立在身后低眉垂眼也不四处打望。

    才坐稳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佩兰立时站起来,果然是胡嘉宁走来,笑得和煦说:“今日失礼了,不曾相迎。”

    两人互行礼毕,胡嘉宁自去官帽椅上坐了,佩兰依旧到炕上落坐了方笑说:“原是我来得急,已是十分的打扰了。”

    佩兰平日里口角十分利落,今日却有些不知如何应酬了,说了这句一时无话,好容易想起一句来,遂笑了说:“方才在院子里瞧见好漂亮一颗石榴树,果实结得黄灿灿的,甚是喜人,我每日里闲度,看见它才恍然秋华之实。”

    这句话却恰好了合了胡嘉宁的心意便笑起来说:“我母亲爱石榴,叫人移植了养在这里,倒不曾料到头一年便硕果累累了,你若喜欢,等会我叫人摘几个给你,放着赏玩罢。”因佩兰说话雅致又问,‘平日里读什么书解闷?’

    佩兰闻言爽朗而笑说:“倒叫胡姑娘见笑了,不曾读过书,只识得几个字,倒是我表哥爱读书,也肯上进,我每日里与他说话,学了几句罢了。”

    胡嘉宁却喜佩兰直爽不做作,心里反而开怀起来,因平日里也难得与同龄人结交,此时倒愿意与佩兰闲话几句,遂顺了话问:“你表哥如此高才,何处供职呢?”

    说起温云洲佩兰眉眼也亮了些说:“还在读书呢,明年就去金陵府乡试。”

    姑娘们私下里议论一两句外男也是常有之事,却不宜多说,胡嘉宁遂转了话题又说起衣服来,佩兰却有些话短了,勉强支应了几句,倒是胡嘉宁见机又转了话题,两人说些甜水镇的新鲜事,又各自欢喜议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有妈妈在探头探脑,佩兰心知胡嘉宁有事了,故而起身告辞。

    第四十二章 颜记

    至晚间胡嘉宁处理完家事好容易空下来,忙去陈氏院子里看她,陈氏还有两三个月便是产期了,如今肚大脚肿,沈妈妈扶着在屋里走路,瞧见胡嘉宁牵手问:“那两人打发走了。”

    胡嘉宁闻言嗔怪的看了沈妈妈说:“您老人家又要多嘴,让娘费心费神了。”

    陈氏笑了抚慰说:“你莫怪她,她不过是当笑话说给我解闷罢了,我如今也出去不得,日日闷在屋里也是难熬,说些新鲜事心里反而舒畅些。”

    胡嘉宁也觉得有理又笑说:“也是。”遂干脆细细说与陈氏听,‘贺妈妈只说我一时不得空,不能请示她们留下住的事,又带着她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该看的都叫她们看了,她们又偷偷的捡了些药渣子,另外又得了钱做过夜的费用,那船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住上一晚,一文不花,她们额外得了钱又可以交差何乐而不为。’

    胡嘉宁细细碎碎说给陈氏听,见陈氏面上果然有些喜色,便越发的连佩兰来的事也一一说了,陈氏听得有趣,精神都似好了些,说:“她虽拙些也可做得伴,偶尔与你解个闷,你不要嫌弃。”

    “我嫌弃做什么,她是个性子简单爽利的,比起心里九十个弯的,我心里更喜欢呢,听说她有个表哥明年下场,若便宜时,我还可找人照看一二呢。”胡嘉宁笑说。

    陈氏慈爱的摸了摸胡嘉宁的鬓发说:“我瞧李家那个孩子不错,名声好,虽有数不清的姑娘追逐,却自爱的很。”

    胡嘉宁顿时脸泛桃花娇嗔的瞪了陈氏,也不答话起身走了。

    陈氏方才所言不过是试探胡嘉宁,少年慕少艾,少女慕才郎,自古有之,见嘉宁如此情形心知她也是喜欢李家那个三郎的,李家虽门第高过胡家,但胡家也是四品实权人家,李三郎又是庶出,从小的便和他小娘一起被李家放逐这甜水镇,其中内里难明。

    虽是庶子但人品着实出众,十岁起就自给自足,现如今金陵府几十家铺子,遍盖吃、穿、用,皆他一人之力所为,并不曾依靠李家半分,初始他请的那些掌柜还想着欺他年幼,不料被他使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都是极忠心的了,陈氏并不为钱财却欣喜其处事之周密,行止之谨慎。

    陈氏所担心者不过是素闻李三郎容貌极其出众,恐其嫌弃嘉宁颜色平常,转念又想,想他们这样豪门大户结两姓之好,无非利益最重,如此论来,此桩事倒有几分把握的。

    不说陈氏如何筹谋,嘉宁离了陈氏住处倒不急着回自己屋了,只带了芜青看花赏月,一时又问几句甜水镇的传言,好不容易到了屋门口又回头瞧了瞧挂在天边的秋月叹气自语:“我信你不是浅薄之人罢。”

    颜二郎在甜水镇也算是个清贵之人了,家里的成衣铺要开业,若他肯说上几句,自然也是有许多人肯奉承的,然他是个极其省事的,竟一句话也不漏,青秞倒是散了些零钱给闲散汉子,叫他们拿了张贴单子满街的散去,那张贴单上画了几套好看的衣服,又罗列了价钱,沿街的姑娘媳妇子们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都有心等着看看。

    到了开张这日,青秞叫人准备了tຊ两个硕大的铁桶,叫迎客的小厮东来把鞭炮点了扔在铁桶里,声音传得远,又不污了梁河水。

    这里鞭炮一响整个烟柳桥都听到了,叶宛晴推了窗往外瞧去,青秞家成衣铺飞檐翘角下高挑着着招幌,米白色麻布绘了幅水墨山水图,在山水画的右下角两个工整隶书大字‘颜记’想来这就是成衣铺的名字了,再细看时,那画描绘的正是梁水河边的成衣铺。

    秦妈妈是识字的,看见颜记时笑说:“我以为以她的心思,自当有个极其清雅的名字,怎么竟取了个俗名。”

    叶宛晴闻言蹙眉又莞尔,笑了说:“她这个姓好,正该是做成衣的,‘颜’字为色,用水墨写了岂不正合了衣服的彩色,又合了搭配,她又有另一件最要紧的心事,便留在这招牌里了。”

    秦妈妈不解左看右看那颜记招牌也没看出什么来,遂问:“我怎么没瞧出来什么要紧的事呢?”

    “这成衣铺是全靠着青秞丫头才撑起来的,以她的能耐赚钱是必定的,可她终究是个女孩儿,早晚要许人家,若日后的婆家瞧着眼热生了点别的心事,岂不麻烦,她现在取名‘颜记’ 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个成衣铺是颜家的,不是她青秞的。”叶宛晴笑了与秦妈妈解说道。

    秦妈妈久经世故,如何不解,越发赞叹起来。

    叶宛晴瞟了瞟秦妈妈,招手到近前低声在秦妈妈耳边低语几句,秦妈妈听了忙退开几步说:“掌柜的出的这主意,还是找别人去办吧,我可不敢惹家里那位小祖宗。”

    叶宛晴横了眼哼道:“你怕他,便不怕我吗。”

    秦妈妈又推了一步方说:“我宁可得罪掌柜的,也不敢惹小郎君,您不见他把家里的女使收拾得见了他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叶宛晴懒得废话,只拿眼死死瞧了秦妈妈,秦妈妈知道这回躲不掉了,只搭了眉任命的去办叶宛晴吩咐的事,边走还边念叨,‘看在你如此重情的份上,我就犯一次险罢’。

    青秞站在楼上瞧着门口的几个花篮,除了她自己买的外,另有温家送的,罗家与施家俱都送了,进出的人虽不是众多,但也三三两两不断,也听得楼下成交的议论,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只要今日有人来买,名声打出去了便不愁了。

    正思虑着远处有鼓乐声传来,有人吆喝:“芙蕖阁李三郎送玫瑰花蓝一对,贺颜记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青秞心思一跳,果见两人一台,两个硕大的玫瑰花蓝已抬到门前,屋里原来还在东挑西捡的姑娘,媳妇子们都扔了手里的衣服哄的一声跑了出去,围了门口那两个鲜艳的花篮仔细打量,竟然真真的写着李佑乔三字,这下炸了锅一般,在门口叽叽喳喳起来。

    青秞稳了稳心思,叫桐花拿了头等封包下去打赏送花的人,就这功夫楼下铺面里的衣服又卖出去了几套。

    巴掌大的甜水镇消息便像长脚一般,顿饭的功夫又有许多看热闹的从烟柳桥过来,姑娘、媳妇子们看了热闹,又顺手进店里瞧个新鲜,就有不少人顺手又买了衣服去。

    到了午膳时分架子上的衣服只余三两套了,没买到了还在着急,只因那些姑娘竟然发现,颜记的衣服是真的好看,且价格又不贵,虽说是为李三郎捧场,但也是真的喜欢衣服,待客的嫂子们忙不过来,青秞便吩咐楼下的绣娘且放了手里的活计,将准备的第二批衣服快手快脚的挂好了。

    虽做了许多准备,这一天仍忙得叫青秞心情颠覆,神思不暇,先看着衣服卖得太快,又要与布店商议再进新布,定了布匹的颜色,种类与布店核对下了定,又有南街米铺掌柜的大娘子叫人送信说要来定制冬衣,才送走了,转身西头药店家的嫡女也派了女使来定日子要定制夹衫裙,好不容易都打发走了,青秞坐下接了桐花递来的水,才想起午膳只喝了碗粥,此刻却是饿得厉害。

    叫桐花下楼去买碗混沌来充饥,在楼下桐花又遇见姚行首的女使桃红说要见青秞,桐花只得又带了上来,桃红见了青秞也不过说后日姚怡珠要来看原先预定的成衣图的事,虽然姚怡珠失约错过了原先约好的时辰,但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青秞看看记事册当即又与桃红商定了时辰,青秞饿得有些厉害了,也不想等桐花买混沌了,只想出去碰见什么吃的,买来吃了,便与桃红一同下楼。

    待走到门口,桃红瞟了那对鲜艳的玫瑰花蓝,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又挑眉瞧了青秞,潦草蹲身交手行了个礼说:“颜掌柜,我家行首近日心情不佳,她又素来喜爱红玫瑰,我向颜掌柜讨了这两个花篮带回去给我家行首赏玩,以慰欢愉如何。”

    青秞原本就饿得有些发晕此时越发烦躁起来敛了笑,打量着桃红甚是笃定的神情说:“今日是我颜记开业之日,叶掌柜以提携后辈之心才送了这对花篮来,此殷厚之心我不胜感激,想来不过是为着女子之名不宜写在花篮上,才写了李家三郎之名罢了,按说不过是两蓝花,你既开口为你家行首讨要,我本不该吝啬, 可是我若将这对花篮送给你家行首,一来轻忽了叶掌柜爱惜之心,二来若有那不知道的,不说我处事不周,倒说姚行首失礼,夺了开业的喜庆花篮,这便是我之过了,此事难为,你看如何是好呢?“

    桃红闻言面红耳赤,深怪自己孟浪,出言不当,忙不迭向青秞行礼致歉,才匆忙跑离了颜记,回绿意远山院去回话。

    青秞说话时就在颜记门口,原也没有避人的意思,心里还有些巴不得有人听去的意思,远处多木将此处的情形倒看了个一清二楚,又做好奇的样子,找人探听,连青秞说的话也一句不拉的问了去。

    青秞浑然不知,却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情,转身回了店子里自顾上楼坐了,呆闷着,倒是刘娘子心细看到青秞午膳未曾吃东西,将自己的油茶冲泡了一碗给青秞。

    第四十三章 训女使

    过了几日甜水镇也没了人议论花篮之事了,倒是青秞觉得自己的店铺因此获益不小,也懒得理会了。

    转天到了与姚怡珠约定之日,这次倒是不差时辰的就到了,既没有说上次为何爽约,也未提桃红讨要玫瑰花篮之事,笑得和煦温和与青秞寒暄,待青秞拿出完成的成衣图,心里着实喜欢得紧,又问了些细节,甚是感叹青秞设计之精巧,伸出新涂了玫红豆蔻的纤长手指点了点那张成衣图笑得甚是欢悦说:“颜掌柜,这张图作价几何,”眼眸微闪又问:“做成衣服又是何价?”

    青秞度其语言有只买图之意,也不着急只含笑看了姚怡珠说:“姚行首若是有用惯的巧娘,只管了买了这图去,作价五十两白银。”

    见青秞如此简洁,姚怡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另起了个主意,定要叫青秞自己不肯做才行,不然以后也不好再来了,于是说:“若是在你家做又是何价,哪位名家裁剪呢?”

    姚怡珠此话便是笃定青秞这里没有厉害的巧娘了,青秞笑了说:“若在颜记做的话,面料出自金陵府锦里坊芳染,至于操刀的嘛,自然是我颜记的精绣房了。”

    说毕笑着看了右侧的精绣房,姚怡珠顺势看去,右侧室内绛影纱绰绰,约略三五人,却看不甚清楚。

    姚怡珠本是最善应对的,即便心里打定主意不在颜记做也不会急于出口,反而看见门口的绛影纱笑说:“影纱难得,原本是出自上京文绣司,后来虽也有别处学做,终究不及。颜掌柜可知影纱之说。”

    青秞示意桐花斟茶了笑说:“并不知,愿闻姚行首解说。”

    姚怡珠啜茶才说:“影纱取雪蚕之丝所制,雪蚕难养,必得养在寒冷之处,就连所食之物也必须是出自苦寒之地,这影纱只有两种颜色,一种绛影纱,另外一种就是云影纱,若说绛影纱还可寻,这云影纱就真是千金难得了,我也只在临安郡主处见过一次,颜掌柜可知临安郡主?“

    闻言青秞沉思说:“恍惚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这等名门贵女也不是我们百姓之家所能及者,唯姚行首可见罢了。”

    姚怡珠笑说:“临安郡主出自太后同族,生的出众,性子玲珑,得太后欢喜,常常出入宫闱,故而封了临安郡主,与亲王女同爵,她性子骄纵一般人难入其眼,唯独喜欢李家三郎。”

    “李家三郎何许人也,想必颜掌柜也知一二,他能诗词歌赋,将其赋予琴箫丝竹,又能跃马驰骋射百里之鹰,纵横商场得利如探囊取物,如此便也罢了,偏生得如空山对月,性子清越如高山白雪。”

    “为他倾倒之人如过tຊ江之鲫,原本太后不许,最近她却常常出入金陵府,欲在金陵府构建郡主府,想来好事将近了罢。”

    言语间似有忧思,也懒得婉转直说:“一时闲话,恐耽误了颜掌柜,我若在颜记做,何人裁衣?”

    青秞只说了三个字:“刘娘子。“

    姚怡珠媚色流彩的眼中露出些诧异,又觉不可能,还是试探着问:“请问是哪位刘娘子,可否详说?”

    青秞此时方笑道:“正是姚行首猜测的那位,曾在文绣司供职的刘娘子。“

    姚怡珠闻言欣喜不已,忙说:“我往日在金陵与刘娘子也曾有些缘份,既知道她在这里,不知可否一见。”

    青秞说:“刘娘子并不是我受雇于我,不过是在这里做事罢了,至于是否愿意见客,还得问过才行。”说了吩咐桐花进去询问。

    绛影纱动刘娘子随着桐花出来,先朝青秞微微施礼,复带笑不笑瞧了姚怡珠,向姚怡珠颔首致意,姚怡珠有几分不自在,不过仍是悠然起身致礼笑说:“许久未见,进来可好,刘娘子依然清风朗月如旧。”

    刘娘子眼里嘲讽一闪而过笑说:“托福,尚可,倒是姚行首霞彩流光更甚从前了。”

    姚怡珠心满意足下楼乘车而去,桃红坐在一边问道:“行首,这么个小店做一套衣服便要一百两银子,不是讹诈吗。”

    姚怡珠斜腻了桃红说:“你知道什么,以我之见,颜青秞声名远播不过时日罢了,若她日你便是拿一百两也未必可得, 更何况还有刘娘子的手工。”

    “既如此好,您方才为何要介绍绮丽院的王行首给她,又要替她做走马灯的,自己用着岂不是好的。”桃红有些不服气的说。

    “哼,我不说,过几日王美棋便不知了吗,再说,原是说好的,我为她介绍行院之人,她这一图便只做我这一件,要说还是便宜了我的呢,至于她说做走马灯的事,无非花上半日的功夫,我们行院人家还怕挂着叫人看吗,岂不也是替我扬名,两赢之局,何必小气。”姚怡珠摇摇头瞧了桃红说:“你在我身边伺候,格局终是要大一些的。”说了这句便不多说了,其中桃红能明白多少,她自然能受益多少,与她就无关了。

    桃红低首沉默一时嘀咕道:“姑娘也是高门之女,不过时运不济罢了,与这些乡巴佬有什么可客气的。”

    姚怡珠顿时面泛寒意,胸口隐见起伏,盯着姚红许久才冷冷说:“我是出生官宦之家,只是家里坏了事,如今爹娘坟头的草不知青黄了几回,若一味不甘,那便是作死,我知你父亲也做过芝麻大小知县,如今人还在流放之地呢,你就不肯落了身价,我劝你别打错了主意。”

    说毕又道:“你若不改了这些,我这里就容不得你了,你可别怪我不怜同路人。”

    桃红这才慌了神,眼泪滚滚而下,忙从凳子上缩下去跪倒告饶不已。

    姚怡珠终究不曾冷酷到底,过了许久伸手拉了桃红起来低叹一声幽幽说:“忘了吧,日后我给你在田间地头寻个安稳人家,就此一生罢。“

    桃红勾了头,泪珠滚滚,却并不言语。

    开业这几日青秞忙得神思不属,着实有些疲乏,好容易送走了姚怡珠,只管坐了瞧着梁水河发呆,沿河堤的柳树一时青黄不接了,只剩些柳枝犹自倔强伸展,脑中思虑了一回做走马灯的事,又想起好几日不曾得空与翠娘倾诉,回头喊了桐花说:“今日早些回去吧。“

    又与刘娘子交待了几句,刘娘子看青秞面色寡淡,知其这几日累狠了,估摸夜间也不得好睡,遂说:“我往常每每累得厉害了,总喜欢买些米酒喝了,狠狠的睡一觉便也好了。“

    车子路过吴记脚店时,想起刘娘子的话,便停了车叫桐花下车打了两壶上好的蜜浆,等到了家便叫桐花送一壶去李氏屋里,自己拿了另外的一壶往后院走去。

    新雇的女使荷花打了水蹲在在桃花树下洗衣服,看见青秞走来忙将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起身行礼说:“三姑娘,回来了。”

    青秞将手里的酒壶递过去说:“姐姐呢?”

    荷花双手接了酒壶说:“我家姑娘在楼上做活计,一日也没歇着了。”

    青秞闻言蹙眉,思忖翠娘怎么就发起狠来,荷花在一边瞧着青秞蹙眉,眼神有些慌张,转一转忙又说:“三姑娘,我方才一时着急说错话了,是二姑娘一日没歇了。”

    青秞在想翠娘的事,听了这话倒认真将荷花又细细看了一眼说:“你跟我进来。”

    也不知为啥荷花最怕青秞,此刻见青秞端肃了脸在窗前的书案前坐着,吓得垂了头看着脚背一句也不敢乱说,平日里的伶俐早没了影。

    青秞见此心里越发有气说:“雇了你来原本就是给姐姐使唤的,你便是唤一声你家姑娘也是正理,又忙不迭改什么口,我知你心里是怕得罪了我,可是你要知道,你既服侍我姐姐,心里最要紧的就是忠心我姐姐,其他的人都要靠后,你可明白。

    偏偏不待荷花说话又说:“你伶俐原本是好事,只是太过了,便有些虚滑,反而令人不喜了,你定要记着,你最先要忠心的是谁,若是忘记了,别怪我赶了你出去。”

    荷花此时方明白青秞因何不愉,反而松了口气说:“三姑娘教导的极是,我也是知道日后必定是要伺候二姑娘,故而对二姑娘格外用心些,说话时不免有些轻重之分了。”说了又觉不妥,忙不迭又描补说:“我心里也是一般敬重三姑娘的,因有桐花姐姐伺候三姑娘,我的心思才用的少些。”

    说完心里觉得总算说全了,才悄悄松了口气,又觑眼偷瞧青秞。

    青秞尚未说话,便见翠娘站在书房门口嗔笑道:“这几日还累的不狠吗,才回来了又操心这些做什么,瞧着不大,嘴碎的很。”又转头吩咐荷花说:“记住了,以后一律如桐花一般称呼二姑娘和三姑娘,不然我也是不肯的,下去吧,我与三姑娘说话。”

    荷花忙应了退下,青秞笑说:“一个称呼罢了,你又较真做什么?”

    翠娘牵了青秞的手说:“我们姐妹再不分这些的。”

    青秞一时也明白了翠娘的意思笑了说:“好,我们姐妹一辈子也不分这些。”又说,“上楼去罢,我正有事问你呢。”

    翠娘脸儿一红说:“有什么问的,不过旧事罢了。”

    荷花出了门往灶房去找桐花说话,桐花正缩在炉灶边坐着,手里捧了一碗热热的油茶一口一口细细喝着,潘大娘瞧见荷花进来,也盛了一碗递给她,荷花接了挨着桐花坐下说:“桐花姐姐,我为甚一见着三姑娘就害怕呢。”

    桐花木着脸呆了会才说:“三姑娘人很好,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或一时不周到她不过说几句就完了,没甚好怕的。”

    火光撩着两人的脸,潘大娘瞧着两人凑了头,细细说话,在一旁忙着晚膳也不言语,只满足的看了看身上才得的,蓝布面细袄子,叹了口气说:“我说姑娘们,知足吧,我才来主君家时,就我一个人,里里外外都要兼顾,哪里像你们如今这么舒服,倒像员外家的姑娘一样

    第四十四章 施都司催婚

    青秞与翠娘上了楼细问方知是施都司又来催婚了,按说这几年施都司也都是年年来催的,翠娘不过含羞一笑便丢开手了,只这次却有些并不同。

    近来颜家的成衣铺开张,那生意好的实在叫人羡慕,有知道施家与颜家做了亲的便去施老娘面前煽风点火的说些酸话,又说颜家如今门儿高了,是不是拖着想另寻别家,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是罗家的。

    这日施韫杰散了工回家便叫他老娘按住了问颜家什么时候才肯嫁女,施韫杰只当他娘又是照例的催逼,打起哈哈想应付了了事,谁知施老娘这次是当真了的说:“我不为别的,你也是二十几岁的儿了,难道你屋里盥洗,换衣这些事还叫我这老娘操心不成,再则我如今年纪也大了,实在有些操心不过来,既然颜家要等他家女儿满十八岁,我们施家也年年的催恳了,也只不允,如今我越发的随了他家的意,只先在你屋里放个安排你浆洗的人便罢。”说了又指了身边的紫燕说,“人是现成的,你现在便带了去罢。”

    施韫杰好些日子也没空看过紫燕了,今日他老娘又来催逼便随意抬眼打量了下,紫燕来施家也两三年了,不知啥时候竟是又长高了些,依旧的圆脸细眼,皮子却白净细腻了许多,人也越见圆润,今日换了件新的枣红色褙子,又拿根新汗巾子拦腰系得上圆下也圆,在白贝壳磨的灯下站着,约略也有几分青春洋溢,施韫杰嗓子有些发紧,拍门跑了出去tຊ,凉风一吹,越发有些恼怒,也不回家,直接找了个脚店随意打发了一晚。

    次日靸鞋起床生了会子闷气,叫小二取了热水胡乱打发洗脸梳头,意欲去见颜二郎,又瞧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妥,就挨回家想换件衣服,却发现紫燕真的在他外屋的炕上歇着呢,顿时发脾气将紫燕轰了出去,自己换了衣服,逃也似的跑出来,直径径的去见颜二郎。

    颜二郎瞧着施韫杰虽穿得整齐,却隐约带了几分狼狈,知道他娘又催逼的紧了,且此次施韫杰与往常也有些不同,言语间多了几分求恳,便没有像以往一般径直回绝,只说回家商量了再给回话。

    颜二郎回家与李氏商议,恰好被路过的荷花听了窗根,荷花又悄没的与翠娘说了,听见施韫杰的行止,心里便生了些烦恼。故而闷着做活计。

    却说施韫杰虽见颜二郎不似以往那般坚拒,大约有几分指望了,但也没个准信,回去了和他老娘说不清楚,必得又被老娘纠缠,也懒得回家,只在衙门里又混了几日,想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打量找个偏僻些的屋子租住了,等他老娘着急了再回去,才能安静些日子,才打了这主意,出去就被紫燕拦住了说:“大娘说‘若大郎在外租房子住,便叫我去伺候。’”这下施韫杰没了法子,只得怏怏的跟了回去。

    回了家也是左挡右挡混日子,只盼着颜家肯给个准信。

    时至冬日,为到处防火防盗,巡尉司也越发的巡查的紧些,施韫杰担着责任,每日里必等天黑再仔细巡查一次再回去,这日飘了场细雪又夹杂了雨,施韫杰忙完了回家,衣服湿了,鞋底也呕在水里,施老娘忙叫紫燕伺候换了鞋又端了碗热腾腾的猪肚汤来。

    施韫杰换了鞋喝了汤,才觉身上暖和了起来,换了家常的衣服正准备处理些未完的公事,又觉脑子有些昏沉,恐是着天冷巡查凉了,想着热被子里捂一晚只怕就好了,便撂了公务去床上睡下。

    朦胧中觉浑身上下像被火烤一般,欲寻个清凉的地方才好,腾的坐了起来,一团温热的身体迎面扑来,携着阵阵凉意,甚是怡人,施韫杰办过多少案子,多少损事,心里都明白着,此时若还不知便是个傻子了,也不管轻重迎面将扑过来的人辟倒在地上,自己光了上半身冲出去,咬牙提了半桶井水倒在炽热的身上,方舒适了些。

    施老娘原本躲在自己屋里窗帘下偷瞧着来的,只见施韫杰屋门大开, 自家儿子上身光拎拎的冲出来抬了冰凉井水便往火热的身上倾倒,一时心疼不已,不免冲出屋子哭天抢地起来,闹得周围邻居都起来听壁脚。

    施韫杰水也不擦裹了件厚棉衣又了出去,外面寒意深重,一时踌躇不知去哪里好,想了想还是去了衙门里与值班的混去。

    施老爹见儿子大冷的天跑了出去不免又将施老娘狠狠怨怪了一顿,施老娘此时也觉得自己行事是有不妥,也有些自责,也有些怨怪颜家,又与施老爹啰嗦一场才歇息了。

    唯紫燕等人都安静了,才独自一人拿了抹布将院子里的地细细擦拭,施老娘隔着门催她去睡,她也只应了,又埋头擦去,直到天微微亮,也不去施韫杰外屋歇了,只回了自己那间小屋里。

    施韫杰这些日子不消停的做事,日日里几条坊巷都要走个遍,抓了不小偷小摸或者争强斗胜的关了起来,仅有的几间监房都有些不够用了,他手下的差役做事也都十分警醒。

    这日王贵得了去金陵府送公文的差事,与施韫杰辞别,施韫杰听了便要一同去,又去与肖知县说,肖知县哂笑半晌首肯了说:“去罢,消散几日,买些好东西回来送人或可行得。”

    施韫杰听了大眼一亮,作揖了出来,自去取了些银票纳入棉衣夹层里,带了王贵便往码头乘船去。

    肖知县瞧着施韫杰转身的背影笑了与师爷说:“去将监房里关了三日的放出来,其他的继续关着,过三日放一批。”

    师爷应了,肖知县又与其戏说:“我常说施都司办事利落,就是心软了些,你看这几日,他肯下手办事了,甜水镇都清明起来。”

    师爷拱手了笑说:“大人,清明是清明了,却少了烟火气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好些。”

    肖知县哈哈一笑,说的也是,去放人罢。

    梁水河堤的柳树大都只剩了枯枝,河面上商船都回家过年了,只有三两只也是匆匆忙忙的,金吾司收税的搓着手无聊的闲扯,看见施都司来,便说:“都司,这大冷天要去哪里呀?”又招呼施韫杰进屋暖和。

    施韫杰与王贵进屋挨着火炉站在,两三句话的功夫,客船呜呜着开了过来,才靠了岸边,船客挨擦着挤出来,王贵眼尖一眼瞧见温家的大郎下船,后面跟着的小厮挑了担子。

    温云洲等人挤完了才带了小六斯慢着下来,看见施韫杰带了差役过来,又停下脚作揖见礼,知道施韫杰要去金陵公干时,又说起金陵哪里住方便,哪里吃的合口,直到船上催了方各自走开。

    等找了包房住下,王贵还看着温云洲的方向好奇的说:“这温家大郎生得俊俏,又斯文有礼,只是性子十分高傲,轻易也不爱与人交道,今日倒是分外热情。”

    施韫杰心中却是有些明白,也不与王贵分说,只斜睨了王贵说:“人家还说我十分凶恶呢,你瞧着我凶吗?”

    王贵哪里敢接话,只瞧着窗外嘀咕着:“平日倒还好,这几日可不是有些凶恶了。”

    施韫杰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个栗子。

    温云洲出了码头带着小六径直往东去,小六跟在后面有些纳闷:“大郎,这里回去要绕上许多,累得紧。”

    “嗯,是有些累了,去生油铺里喝茶歇脚罢。”温云洲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说。

    小六木然,生油铺是温家的生意,可这油铺在烟柳桥附近,与回家分明的南辕北辙,去生油铺歇的功夫不是早就到家了吗,家里歇着岂不十分便宜,虽如此小六也不敢说,只紧跟了上去。

    到生油铺坐了,又吩咐活计去隔壁买了个柚木雕花礼盒,将担子里一个用灰色绢丝包好的东西放进礼盒里,叫小六双手托了,往烟柳桥去。

    小六这才恍然,在背后歪嘴斜眼的做鬼脸,温云洲背着手倒像看了个清楚一般在前面不咸不淡的说:“瞧着你不累,等回去了抄完三十页经书再睡。”

    小六瞪眼瞧着温云洲后背,忙先将表情收了个干净,辩说道:“大郎,十分的累了,饶一遭罢。”

    温云洲嘴角噙笑,双眼闪亮沿着烟柳桥快步疾行。

    胡嘉宁从芙蕖阁出来,迎面见一十分俊雅的书生,头挽珍珠玳瑁束带,一袭灰色宽袖锦袍,嘴角噙笑如冬日暖阳,胡嘉宁见他只管瞧着自己笑,十分羞涩的低了头,等了会又并不见人说话,才抬头瞧去,那人已然翩然而过,方知误会,原来并不是瞧着自己笑的,心中羞恼,又不知如何发作,只得低头离去。

    芜青跟在身后瞧了个分明,转脸跟着去了,不过一会的功夫又走了回来来,凑在白芷的耳边低声说:“方才那俊俏书生原是黄佩兰的表哥,温家大郎。”

    嘉宁狠狠瞪了芜青说:“擅自行事,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没了。”

    芜青也不害怕,只讪笑了低头,一旁的白芷捂住嘴,分明是与我无关,我想保住月例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生纸与熟纸

    温云洲带了小六不走前门倒沿河堤直至后面,悄然从后门上楼,叩门,桐花来应门,见到温云洲一愣,忙交手福礼请安:“见过温家大郎。”请至屋内安坐,才要进去回禀青秞,温云洲拦住了说:“不必惊动你家姑娘,我此次去金陵听学,顺路与你家姑娘带了些矾制过的纸,那个画图不易晕染。”

    说毕也不拖沓,又从来路下去了,桐花送至门口,方回去与青秞细说,青秞挑了窗帘往下看,果见温云洲主仆沿着河堤正往回走,或有所觉,温云洲恰也回首朝这边看来,青秞倒像被捉住一般飞红了脸颊,欲要扔了手里的纱帘,又觉失礼,要待挥手招呼,也觉鲁莽,一时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那边温云洲瞧见窗边倚着的身影,心知必是青秞,脚下再不肯挪动,正想说几句话,才想起青秞听不到,不觉哑然失笑,只定定望着不语,直到纱窗缓缓落下。

    青秞正替绮丽院的王美琪设计冬衣,便叫桐花取了温云洲送来的纸试用,果然不再晕染,原本因生纸晕染不得不放大些的图案,此时都可用了,一时灵思涌动,低头描画。

    等手里的图画完天色已暗,心道迟了,恐李氏着急,忙赶着要回去,待去看沙漏也tຊ不过申时末,才想起如今冬日天黑得早,看外面刘娘子几人正凑近了绣案埋头做活计,站起身出来说:“刘娘子,如今天暗的早,便是点了灯也是昏暗不清,很是伤眼,不如提前半个时辰下工罢。”

    刘娘子闻言放了手里的活计,轻轻揉了揉眼,又拭去眼角的湿润方笑道:“那颜掌柜岂不是亏了?”

    青秞笑道:“不会,等到了夏季我便买些冰扇来,叫你们多做半个时辰补回来便是。”

    刘娘子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好个小气的颜掌柜,那我们若是夏季不在此做了呢?”

    青秞说:“你们不做,亦有别人做,反正我都会是冬季早收工半个时辰,夏季多做半个时辰,我亏不了。”说毕又催刘娘子快些收工,又去叫楼下的绣娘收工,方叫车与桐花同坐了回去。

    刘娘子瞧着那忙碌着下楼的身影说:“这个颜家三姑娘大气通透,倒是个经商的好料,过不了过久我亦须仰望了吧。

    旁边有绣娘问:“现在颜姑娘就是我们的掌柜呢,难道不须仰望吗?”

    另又有熟悉刘娘子的绣娘说:“刘娘子自然不用的,刘娘子以前是在文绣司做女官的,只怕比知县大人的官还大呢,是不是?”

    刘娘子笑了说:“颜掌柜是心疼我们伤了眼睛,我们领了情,便越发要仔细做事,此刻收拾下工罢。”

    绣娘们都欢喜应了。

    回去的路上雨水浇打在车棚上滴滴答答,青秞微微挑起窗帘往外看又是一场细雨夹雪,下了车去李氏放里请安,说:“娘,我记得温家好像送过两匹西藩国进的索厘绸,说是能防水的,今年雨水格外的多,不如找出来,做几件披风罢,既可防寒又可防雨。

    李氏便叫元妈妈去找来,青秞见果然是两匹连枝团花纹嵌金丝银珠红绸缎,触手全不及平日里常用的绸缎细腻,取了桌上的茶盏微倾了几滴水到上面,水珠沿着布匹滚了下去,李氏讶异说:“真是防水的,只是不及咱们的绸子细软。”

    青秞又多倒了些水上去,却见也缓缓的渗了进去,心道真是这样,说:“这个大雨便不成了,不过只怕防风也可的,做好了试试便知。“又将布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会子与李氏说:”娘,这个颜色,爹与笠哥儿恐怕穿不得了。“

    李氏笑说:“我道你看什么呢,原是这个,若是大红他们倒能用,这个银珠红断不可,惹人笑了。”

    正说话翠娘走了进来,听见青秞说的,便笑道:“你快打消这个主意,便是做了爹也断断不肯穿的。”

    “我也不穿。”颜二郎带了笠哥儿进来,笠哥儿瞧了那绸子十分嫌弃的说:“去了学里还不被笑死呢。”

    青秞死劲揉了揉笠哥儿的头说,“不穿便不穿,瞧你那是什么神情。”又与李氏商量说:“这两匹布,做三件多了些,我想着这是稀罕物,不常见,不如多拼凑出两件,送两件去温家,娘看可行吗?”

    李氏听了思忖了会子说:“我记得原来温家来送礼时,那妈妈说只有两匹都送来了,若论别家恐失礼,只是温家与我们家交好,温家大娘子是个大气的,送了去她只有喜欢的。”说了又看颜二郎的意思,颜二郎说:“甚好。”

    青秞得了主意,便自行去做。

    至夜间青秞自顾偎着熏炉画图,翠娘坐在一边做做鞋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桐花与荷花在外面烧了火盆烤栗子吃。

    屋外雨打着瓦片越发的密集了,李佑乔侧耳听着屋外的雨声,随手落下一子,便将云逸才闯出的一条路封死了,云逸恼羞的说:“你日日赢,有趣吗?”

    李佑乔抬勉强抬眼瞧了云逸说:“无趣,但总比输了有趣。”

    云逸扔了棋子叫小沙弥收了说,“不下了,喝茶去罢。”

    多木跪坐在一边打盹,小沙弥悄悄推了他一下,多木晃了晃,忙去启开炉子准备烧水,李佑乔说:“罢了,你接着打盹,我来罢,你烧的茶,老和尚嫌弃。”说着开炉拨火,自去外屋取水进来说:“泉水快干涸了,今年上京还够吗?”

    云逸斜靠着米色粗布迎枕,摸了摸光溜溜的头说:“还有去年的收的雪水,凑合着也够用了。”

    李佑乔斜睨了他一眼,又低头烧水,见冒了白雾,便将壶盖移开些,又盯着壶口,等水滚声大了,才包了白麻布将壶盖整个揭开,又滚了会子,忙提壶离火,放在另外温着的炉子上,烫杯泡茶。

    泡好了双手捧了送与云逸,云逸靠着迎枕不动伸手接了,轻啜细品叹道:“你这煮茶的手艺,真是难寻。”又瞪了小沙弥说:“你说你学了许多日子怎么就学不会呢,不然我哪用将究他个臭小子。”

    小沙弥嘟嘴不服气的说:“师傅也学了许久,怎么也不会,倒要怪我,岂不没理。”

    云逸一噎,半晌无语,无奈看了李佑乔说:“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李佑乔低头啜茶,懒怠搭理师徒俩,云逸气急伸脚欲踢,李佑乔皱眉说:“我觉得极简单的事,偏你们学不会,奈何。”

    小沙弥半张了嘴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嘀咕道:“妖孽。”

    云逸深以为然点头赞同。

    李佑乔噙笑说:“我最近又想出个酒方子,你再给我四坛水。”

    云逸噗嗤一口茶喷出来,“别想,我统共就那么几坛了。”又说,“你琢磨那么些酒方子也不见你酿酒,只十年前那张方子,倒叫仙鹤楼老张赚了个盆满钵满。”

    李佑乔轻哼说:“那方子又改了五六回了,如今再酿出来,怕吓死老张,我收着再不给他。”

    云逸眼前一亮说:“你给我酿一坛子,我就给你泉水。”

    李佑乔点头:“成交。”

    云逸一脸黑线:“我怎么觉得我又上当了呢。”

    李佑乔不理他,只看着正准备自己倒茶喝的多木说:“那日叫你去探花篮一事,你说处理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多木便将那日桃红讨要花篮,青秞说的话一一学了一遍,又说自己将这些话传去了茶楼,想来颜记没麻烦了。

    李佑乔微微颔首,又不说话了。

    云逸挥手叫多木和小沙弥都出去了,方说:“你上次按住那王二叫颜家买了那茶楼去,如今又帮她家开业,是不是起了什么心思。”

    李佑乔认真看了看云逸,复又低头喝茶,云逸哼了一声:“不肯说便不说,只是你要记得你将来的路皆不由己,又是烂泥,何苦拖人下水。”

    李佑乔嘴角弯出一抹痞笑,魅惑不已说:“如此,才更要人作伴。”

    云逸默然不语,似想起陈年往事,眼中有了极重的伤疼,须臾又掩去沉声道:“此事须为不易,你要早做筹谋,别的都不说,就是眼前的,那胡家之女好打发,难道临安郡主也好打发?”

    语毕,黯然神伤,又说:“罢了,我去做晚课,你也早些歇息罢。”

    李佑乔看着云逸的背影说:“十一叔,我必不会重蹈你之覆辙,放心吧,不能岁月静好,我便烈火焚身。”

    云逸颤颤巍巍出去了。

    雨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叫人心烦,青秞扔了手里的图盯着窗户听外面的雨声,翠娘也不做了说:“今日瞧你有些心神不安,可是铺子里有了为难之事。”

    青秞自顾听着雨声,不理翠娘说话,翠娘嗔笑了说:“我最近听娘话里的意思,大有与温家结亲之意了。”

    青秞塌了肩说:“你便不说,我也猜着了些意思,今日里师兄去送了些更适合画图的矾制过的纸。“

    翠娘又说:“我要与你说的却还有一事。”

    第四十六章 定日子

    青秞听翠娘有话说,便转过头望了,翠娘眼底却略过那日中秋月夜,来仪寺里看见的月下景象,当真是色授魂与,心愉一侧,有些恻然不忍,却知断不可由着青秞。

    瞧翠娘又不说话,青秞小声问:“是要说温师兄吗?”

    翠娘点头说:“正是要说这事。”

    青秞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说:“若家里要与温家结亲,我是愿意的,那年元宵节灯火阑珊处瞧见温师兄,总有他与父亲极为相似的感觉,虽不至心有灵犀,但也必能执手偕老。”

    翠娘素知青秞的个性,她说了这样的话,必是心中有了决断,心里缓缓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起一事,正欲与青秞说,又瞧见青秞眼底疲惫便不忍再说,只道:“睡罢,明日里你又要去铺子里点卯,很是辛苦。”

    翠娘又叫桐花进来伺候青秞安睡,青秞见翠娘出去又略提高声音吩咐荷花说:“记得将熏笼搬出来,今日雨夜天寒,多给姐姐加几个汤婆子。”

    荷花应了,一时又抱了两个汤婆子给青秞送去,说翠娘吩咐的,桐花接了安置好,转眼瞧了青秞说:“三姑娘,屋里撤掉了熏笼,总有寒意,睡衣tຊ虽是夹的也不顶用的,你快去被子里睡下。”

    青秞闲桐花啰嗦,将她推出去,自顾锁了门,陡然安静,连雨声也小了起来,独自呆在门口,不知要何为,又去拉开秋香色暗纹夹里窗帘,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竟然伸出一角月牙,青秞开窗,手臂伸向天边,夜风寒凉,倒吹过来,凉得青秞一抖,赶忙收手,关了窗,恐生病无人顾及店铺了,又想起上次买的蜜浆忘记了喝,开柜子取了,想想又放了回去,终是去床上躺了,被子里汤婆子泛起丝丝暖意。

    等到第二天大早,启了帷帐下地,雨早歇了,天清气朗,太阳躲在云后,已经露出些影子了,青秞眉眼儿带笑喊了桐花穿衣下楼。

    施韫杰去了金陵顿饭的功夫交了公文便没事了,年底又空闲,那金陵府巡检司的正史樊勇只比施韫杰大三五岁,极是投缘,两人竟相请着喝了几回酒,论及巡检之政要,樊勇发现施韫杰颇有见地,两人又性格相投说得投机,竟有不舍之意。

    施韫杰抽空满街寻摸合适之物回来送礼,这次势必要打动岳家,不过一两日也购齐了一担,幸好有王贵帮忙挑了,又辞别樊勇转回甜水镇。

    樊勇不以官阶高拿乔,亲自将施韫杰送到码头,又约了过完年再来金陵相聚,等船驶离码头才走。

    施韫杰转回甜水镇叫王贵自己去处理公务,自己回去见施老娘,又将上次颜二郎已有许肯之意说了,又说这次去金陵购了礼物再去求娶,施老娘颜色好了许多,又见买回来的皆是纸墨笔砚就说:“这些东西恐轻了吧,怎么不见给你媳妇买些东西。”又要开了柜子加些首饰进去。

    施韫杰忙阻了说:“这些尽够了,他们家都读书的,纸墨笔砚最好不过。”

    施老娘立刻便想到等若日后有了孙子,翠娘还可自己教导读书写字,心里越发的满意,眼睛都笑眯了,只催了施韫杰快去。

    寻了个好日子施韫杰穿戴了去见颜二郎。

    颜二郎因施家催得急,与李氏商量,李氏踌躇着说:“施家毕竟是翠儿要过大半生的地方,倒不好伤了和气,如今既催得及,就许了吧。”

    颜二郎一味的疼女儿,也忘记了,施家才是以后翠娘要过日子的地方,听了李氏的话,一时愣在那里,半晌无语,到底缓缓点了点了,眼底隐约有了些湿润。

    施韫杰再来求娶时,不过推了三言两语,到底许了,翠娘来年三月满十七岁,过了六月上半年收成便有了,也是丰实之期,初许了来年七八月间,细日子还要查实了才好落定。

    这里一许施韫杰已是欢喜得不知如何了,立刻飞回去报与施老娘,施老娘竟有些不信,施韫杰叫她只管开始准备,问名,下定,才敲锣打鼓去准备起来。

    翠娘得了信,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快要嫁了,便轻易不肯出门了,只在宜蓁阁做绣活,青秞又将颜记的绣娘挑了两个好的,送与翠娘帮着一起做。

    不过几日甜水镇都有耳闻,有好事的忙去颜记凑热闹,等看见颜记门口高高挑了两盏六页走马灯,皆是侧影迤逦,虽看不见正面却一眼能辨认出,左面是绿意远山院的姚行首,右面是绮丽院的王行首,所穿每套衣服各自新颖葳蕤,颜色或绚丽或清雅,各人所喜,皆都不缺

    一时间看得人都欢喜雀跃,进了颜记便指了走马灯上的衣服说,左面第三页的衣服可有,或又有喜欢右面第二页的,各不相同,但都是不空手,青秞再不想姐姐许婚倒给颜记带来许多生意,囤货快尽,又忙催了布帛来叫绣娘赶工,颜记人人都忙了个脚不沾地,却俱是喜气洋洋,都想着,今年大约是个丰年了。

    果真如此,等到近年底时,每个人手里都是沉甸甸的荷包,与往年真是大不相同,个个感激青秞大方,又怕来年不请自己,都求了青秞要多签几年契约。

    青秞商量刘娘子到底牵了二十几个三五年契约的,还有没签的,也许了明年再招,各自欢喜回去了,刘娘子捏着荷包厚厚的银票,嗓子紧了紧,也不是没见过更多钱财的,可如今这些却来之不易,自去办事不提。

    颜记不过开业几个月却赚了个盆满钵满,青秞乐得早些放假,等那些想买衣服过年的找来,却扑了个空,瞧着走马灯上的衣服,懊恼不已,都想明年定要早些买了,省得有钱也买不到。

    叶宛晴却与秦妈妈说,颜青秞真聪明,真通透,钱不赚尽,留有余地,我若如她这般年纪,恐不如她多了,又说,罢了,咱们也留留余地罢,今日便关饷发红包,散了,明年赶早,甜水镇最大的两个成衣铺都关张歇了,那些小铺子尽乐了,年前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青秞回了家,算盘一拔,倒把颜二郎和李氏惊呆了,除开所有费用,纯利便是八百多俩纹银,青秞拿出其中五百两给颜二郎说:“爹,这个是姐姐的嫁妆钱,尽着办吧,再多也没有了,余下钱,三百两留着明年周转,其余的过年添做家用吧。

    李氏呆了会子方说:“那年佩玉嫁给家成,听说所有的合着,田地在一起不过是百两纹银,已经叫人现在还羡慕不已呢,如今这,,,,,,真的可行。”

    颜二郎将钱收起说:“这事等过了年我去办吧,房里的家具是早已齐备了的,一色香椿木的,如今只挑些好田地买了,看能不能寻摸一个小些的庄子,或者铺面,这才是日后可生息的。”

    对沟子村的心思颜二郎始终有些复杂,却也放不下,今年罗家给的例银又添了,便吩咐李氏说:“既是家里丰厚倒没理由叫老人饥寒的,今年的年礼要增添些。”

    李氏向来顺从颜二郎,听了这话便用心打理,除了照旧例的礼盒,米、肉、菜外,颜顺德与杜氏老两口都添置了新衣,颜家成和佩玉新添的大哥儿胖团亦裁了两身新衣,其他的俱是买的礼了,虽不甚贵重却也人人有份,最后放了十个簇新的荷包,里面都是新簇簇才打出来的银锞子,不过一钱半钱的俱是心意。

    那往沟子村送礼的待诏却是同一人,也不由得羡慕甜水镇颜家,这年礼从最早的手提,到如今赶着车送,也不过两三年间,这颜家生生成了甜水镇富裕的清贵人家了,现在甜水镇提起颜家谁不称羡,奈何家里没有颜二郎这般好的读书人罢了。

    等到了颜顺德家,那便是没口子的称赞,蒋氏看到这满车的年礼,眼睛像个五彩万花筒一样,嗓子眼里都恨不得能长出手来,一直拉了那待诏打听说:“我家二郎如今还住在金吾司巷里我儿媳亲戚家的屋子里吗?”

    送礼的待诏只听不懂这几家子的话,只说:“如今谁不知道颜先生家住在祥里巷子里偌大两进院子,其他的不知。”

    “又换地方租了?”蒋氏赶着问。

    待诏欲斥责,颜先生如今怎么会租房呢,只怕别个家租他的房子罢,总算还记得这里便是颜先生的父亲家,依旧打起笑说:“大娘子说笑了,颜先生如今好大的铺面在烟柳桥,怎么会租别家的房子。”

    杜氏也听得一愣,又听见有大铺面,有些慎重的瞧了那送礼的,半点不似说笑,到底有成算些便拿了个装了几个铜板的荷包递给送礼的待诏说:“这年年的辛苦你打盏酒吃罢,她原是同你说笑的。”

    待诏倒不稀罕这几个铜钱,颜家那边硕大的荷包,他早就心满意足了,但仍然欢喜的接了说:“多谢员外,孺人,现今的天越发冷了,正是要打角酒吃才顺意呢。”

    颜顺德几十岁了,何曾被人叫过员外,那员外不是石楼村有许多地的黄员外才能叫的嘛,如今自己也是员外了,不由得也志得意满起来。

    第四十七章 知画园的喜事

    翠娘得知青秞将今年颜记赚的大半利润给了她做嫁妆,却并不谦让,只说:“你给,我便拿着,有了田地铺子我日后在别家也能腰背直些,只是你当不能误了铺子里的周转,那才是咱们家的根本。”

    青秞却欢喜极了,一扬小脸,清亮的眼儿看了天边满脸的嘚瑟说:“姐姐,我当日许你十里红妆,今日可是做到了?”

    翠娘嗤的笑了出来哄逗说:“我家的秞儿是谁,最厉害的一个了,自然是做到了,我瞧着能将整个甜水镇的人都震住了,只是别家都是爹爹置办嫁妆,如今你代劳了,可不是叫爹爹气恼。“

    青秞笑说:“爹爹是个胸有沟壑的大气人,再不气恼的,他心里咱们姐妹只怕比起笠哥儿分毫不差,倒是娘平日里瞧着更疼笠哥儿些。”

    翠娘使劲推了青秞一下笑了说:“娘如今夜夜熬灯赶制的是谁的新衣tຊ。”

    原来青秞马虎,人人的新衣都置备齐了,却独独忘了自己的,等想起来,绣娘都放了假,也不甚在意说随便找件新些的便罢了,李氏不肯,带了元妈妈去铺子里翻找了最好的纱绸定要给青秞做新衣,年底事多,又不肯叫姐妹辛苦,只管叫她们歇着,难免忙碌些,只得夜间点灯赶做了。

    青秞嘿嘿一笑撒娇合身扑在翠娘身上扭着叫道:“我只说有一点点,一点点嘛。”

    等到了腊月初十这日,梁水河里只剩下零星几只客船来往,街上的铺面依然熙熙攘攘热闹的很,知画园这日阖门闭户,戒备森严,看门的青衣汉子眼睛瞪得铜铃大,但凡走路靠的近了些,便恶狠狠的瞪了,吓得孩童都不敢在周围玩耍,俱跑得远远的。

    园子里仆佣个个低了头行色匆匆,说话也是小声敛气,稍大些便会被管事们打骂,陈氏的屋门口早叫胡嘉宁安排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胡嘉宁捏着手在屋门口的青石路上走来走去,不肯歇止,芜青白芷,俱不敢劝。

    陈氏屋里偶尔传来几声痛嚎,胡嘉宁听了软倒在奶娘贺妈妈怀里压抑了声啜泣说:“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娘这大年纪何必还吃这样的苦呢,若是我娘有事,瞧我放过哪个。”

    贺妈妈一手揽住了说:“我的好姐儿,没事的,没事的,有奶娘在呢,女人生子都是如此的。”心里也忐忑,陈氏到底年纪大了,女人生孩子正是在阎王门口走一遭呢。

    外面各自胆颤,此时屋里却传出一声极为清亮的婴儿哭声,恍如天籁,屋门一开沈妈妈叉了两只尚带血迹的手冲出来对着嘉宁连哭大笑的喊道:“生了,生了,大娘子生了个哥儿。”

    嘉宁一怔,立时要往屋里冲,被贺妈妈抱住了说:“姑娘,不可。”又满脸笑意冲沈妈妈喊道:“老货,还不将哥儿好好的抱来给姑娘瞧瞧。”

    嘉宁忙道:“不成,外面冷,弟弟怎能出来。”

    贺妈妈笑道:“姑娘可是糊涂了,大娘子自在里屋生产,姑娘进外屋看看有何不可,那屋里烧着热热的地龙,且冷不着了。”

    嘉宁莞尔笑道:“可不是糊涂了。”

    贺妈妈回头叫芜青白芷说:“好好的扶着姑娘,才走久了腿软,我进去帮把手,那老货只怕乐疯了,难免不仔细些。”

    等芜青扶住了嘉宁,自己也颠颠的跑进了屋里去。

    嘉宁瞧着手里一团粉嫩儿的小娃儿,想着娘为他吃的苦,想着他日后长大了也会读书,也会是母女的依靠,眉眼温柔得像水,心也化做一团棉花一样,只看了一会又万般小心的交到贺妈妈手里,端肃了脸吩咐道:“你们俩都在屋里伺候我娘,外面的事一丝儿也不要管,都交给我便是。”

    贺妈妈素知嘉宁的能耐,自是万般首肯。

    嘉宁自去书房写了书信送往金陵胡家,言辞恳切,婉转哀清,还怕不打动知府府里那对盼嫡出犹如五爪挠心的母子,用火印封了叫来外门亲信仆役吴三,如此吩咐了,命即刻包船送往金陵去,方觉口渴,叫芜青泡茶,喝了茶还是不适,觉得身体酸软,心里忖度想是这大半年撑得太紧,已伤了元气,此时一松怕有些支撑不住,但此刻却万不能躺下,叫白芷悄悄去买了些丸药胡乱吃了,不肯叫一人得知,刻意撑起来。

    金陵府胡家端正肃穆,吴三熟门熟路至东边偏门,找了个小厮将信交给他,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小厮顿时脸皱做一团倒像捧了团火一般,不得不硬着头往垂花门里跑去。

    等到了门口被守门的婆子拦住好一顿斥责,那小厮忙将吴三的话说了,那婆子犹疑半晌咬牙将小厮放了进去,小厮一路埋头只奔上房老太太的屋子去。

    到了院子里扑通跪下喊:“大姑娘有信要亲交老太太。”

    还有几天将要过年,屋里胡老太太正歪着与胡知府,欧阳氏商议商议过年走礼的事情,听了院子里的喊声皱眉道:“又闹什么幺蛾子,真不省心,打了出去。”

    欧阳氏柳眉杏眼生得极好,便是生了一子,还如同少女般清纯妍美,掩去眼底一闪即逝的轻蔑,婉转说:“老太太,如不是急事,这大年下大姑娘也不至于如此行事,便叫他将信送进来吧。”

    年纪越大越是喜欢热闹吉庆,听了这话老太太越发不喜,她们能有什么大事,大年下如此作态,真真生厌,越发吩咐身边伺候的庆妈妈说,叫他滚出去领二十板子。

    胡知府皱了眉在一旁喝茶,欧阳氏见了便却拦住了说:“老太太,大姑娘素来知礼,今日这般怕真有事罢,不如叫他送进来。“

    见欧阳讲情,胡老太太便也不无不可微微颔首,那小厮将头埋得低低的,高高举起信送到胡老太太跟前,庆妈妈接了信捧给胡老太太,胡老太太眼神朝胡知府一递,胡知府叹气接了拆开,没看几行腾的蹦了起来,说话也不利索了:“娘,娘,馨娘生了个儿子。”

    胡老太太正喝茶,手里的杯子砸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声音颤颤巍巍的说:“快将信给我,我自己看。”庆妈妈忙伺候着带上老花镜,等看清信上却是写着,腊月初十,生下弟弟几个字时,眉眼笑得如盛开的牡丹一样,忙不迭的吩咐胡知府:“你快去打点,我要去看我的嫡孙孙。“

    胡知府心里此时像一团火烧着,一连声吩咐人出去打点,不一时又来回话说,河面结冰了,行船艰难。

    胡老太太顿时骂道:“糊涂东西,破冰行船,今日就要启程。”

    一屋子热闹,唯欧阳氏心中苦涩又惊惶,还要打起精神来逢迎,一时叫来管事妈妈拿来钥匙,开库房取东西。

    胡老太太此时才缓过神来,扶了女使要亲自去库房挑选,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欧阳贤淑能干,欧阳强笑着应了,倒是胡知府体贴些,见胡老太太出了门,忙伸手握了欧阳氏的手道:“这府里都是你的辛苦,才能样样如意,大娘子身体一向弱,也是个懒散的,自然还得你照应府里的事。”

    欧阳氏笑得灿烂如春花说:“凡郎君叫我做的事,我没有不依的。”倒叫胡知府心里热了起来,到底还知轻重,又是在老太太屋里,只得温存小意会子,也不叫欧阳氏陪着,自己赶去库房伺候老太太去了。

    方才热闹的屋子顿时走了个干净,只剩欧阳氏和她的女使侍墨。

    开了库房胡老太太指使人将凡事男孩儿得用的上东西都叫搬了出来,甚至纸墨笔砚都是全了,还有一尊送子观音,庆妈妈忙拦住了笑说:“老太太可是欢喜糊涂了,此时哥儿都落地了,还要什么送子观音,换个白玉平安挂件罢。”

    装了几车子送到船上,到底是破冰行船,母子俩热闹闹朝着甜水镇而去。

    胡明浩与同窗聚会回来,想起席间何家四郎说起紫衫墨,思及自家爹爹好像也有一方,便跟欧阳氏说要找那方紫衫墨用。

    侍墨看见胡明浩进来,蹲身交手福礼恭敬说:“大郎回来了。”胡明浩挥挥手叫她起来,只管朝欧阳氏要墨。

    紫衫墨难得,拿钱也不好满,若平日里欧阳氏难免唠叨几句要惜福的话,今日看着窗根下的两盆腊梅花,不知想什么,只叫侍墨去找李妈妈开了库房去拿。

    今日席间精彩,舞乐又好,胡明浩不免被劝着多喝了两杯,见欧阳氏跟前茶盏里茶色清亮,伸手取了,慢慢啜品。

    一会子,侍墨空手回来,垂了头,偷眼瞧欧阳氏,胡明浩不过十四五岁,少年心性,虽是庶子,却自小被阖府捧凤凰似的捧大的,此刻见侍墨没将紫衫墨取来,顿时不快,将手里的茶盏使劲顿在桌上呵斥说:“怎么没取来。”

    侍墨犹自拿眼看了欧阳氏,欧阳氏此时方有些缓了神说:“竟是连这也拿走了?“

    侍墨点了点头又说:“老太太封了帐,帐上只留了五百两银子,说怕宝哥儿那里要用,年底了不好现银。”

    “宝哥儿?”欧阳氏呐呐问,“不是该叫二郎吗?”

    侍墨说:“走之前,老太太吩咐了,不许说二到三,阖府皆要叫宝哥儿。”

    第四十八章 送礼

    胡知府母子两个兴冲冲的进了知画园,园子里早就张灯结彩,胡嘉宁迎进堂屋,胡老太太一刻也不肯等,直接去厢房里换下外面的衣服,怕凉气伤了才出生的宝哥儿。

    东厢房里安置着一色的银丝炭铜火盆,暖烘烘的热气熏着紫苏橙香,屋里弥漫着清甜的味道,陈氏合着眼,神思倦怠的靠着半旧的灰色缠枝海棠靠枕,细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身边的小娃,平日里浅淡寡味的脸上映着喜气倒好看了几分。

    见胡老太太进来忙强撑了身体tຊ要迎将起来,胡知府赶几步上前捏住陈氏的手侧身在床沿坐了道:快躺着,看起急了头晕。

    胡老太太也笑容满面道:“可别动,这个时候别顾着些虚礼了,你只管好好将养着,我看谁敢挑你的礼呢。”

    陈氏忙在床上欠身一礼:“我知道老太太素来疼我,这不是久不见了,心里念叨,一时急了,倒让老太太担心了。”

    沈妈妈忙在床边安置了一把红木交椅,扶老太太坐了,又抱起小娃儿给老太太看,小娃儿睡得正香,粉白的小脸,小嘴一撇一撇的允吸着。

    老太太伸手接在怀里,脸笑得像花一样,小娃儿被惊了睡意,竟也不哭,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睁开双眼定定的看了胡老太太。

    “哎呀,我只听说娃娃都是三天睁眼,如今二哥儿才两天就睁开眼了,只怕是知道祖母来瞧他了。”沈妈妈一看见小娃儿睁眼看了胡老太太,忙笑着说道。

    胡老太太也越发欢喜:“这孩子和我有缘,就该着是我们胡家的嫡孙呢。”又转头看了陈氏道:“我和你官人商量了,就叫宝哥儿,别二呀三呀的。”

    陈氏应了,胡老太太又好一阵瞧着,才将宝哥儿递给沈妈妈道:“快放去床上,我虽换了衣服,一路舟船却也是仍有凉意的。”

    沈妈妈接了安置在陈氏身边方笑道:“大姑娘也说呢,老太太和主君一路舟车劳顿,她正亲自带着人安排吃食,和住卧之处。”

    正说着胡嘉宁带了白芷进来,忙上前给胡老太太和胡知府见礼道:“祖母,您这一路坐船来,我知道船上自然是安置得妥帖的,可毕竟是腊月里,怕着了凉气,我给您安置在背风的东苑,新换了锦帐、被褥,屋里烧着热热银丝炭火盆,点了您最喜欢的安息香,又叫厨下煮了安神汤,您睡前喝一碗,好好的休息一晚,明日里呀我们宝哥儿还要给祖母见礼呢。”又看了胡知府笑道:“爹,我知道您最不喜欢苦汤子,可睡前也得喝一碗,想来您收了我的信知道有了弟弟,必然是高兴的,又急忙忙坐船来,这一冷一热的,必得喝了汤好好歇着些才好。”

    胡知府见这个平日里不甚关注的女儿如今事事妥帖,又知冷知热,再看陈氏脸色瓷白,想必是吃了一番苦的,一时愧疚,倒把个能言善道的知府大人难住了,怼了片刻方笑道:“我近日里得了些新首饰,今日都带了来,等有空了,你和你母亲只管挑些喜欢的。”

    原本说看了宝哥儿就回京陵过春节的,谁知道那刚生的宝哥儿只怕真的是与胡老太太有缘,但凡老太太抱在手里就欢喜的咿咿呀呀吐泡泡,把个老太太哄得高兴得不得了,加之也少见这乡镇年景,一时喜欢上了甜水镇,便定了一家子在甜水镇过春节,只叫人带了信回去京陵知会欧阳氏母子,叫她们也不必过来,这里过了初六就回去的。

    进了腊月就看的见年关了,甜水镇家家门口挂着自己做的腊味,屋里飘着炸油果的香味,李氏在西厢房查验着一份一份要送出去的礼,颜二郎施施然走进来,“今年送往沟子村的礼准备的怎样了?”

    礼单比着去年又加了两成,李氏一向贤惠再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叫颜二郎烦心,颜二郎细细的瞧了,手指在礼单上点了点道:“再加两匹缎子,十两纹银。”

    两匹缎子一般也要五两银子,合起来就得再添十五两,这些钱在如今的李氏并不为难,可是放在沟子村却可以过活一年,沟子村得了钱只怕得陇望蜀又生麻烦,李氏踌躇轻扫了颜二郎一眼,颜二郎神色端肃,长眉微凝,手里端了茶盏未饮,只看了李氏不语。

    李氏心里轻叹,低眉敛目道:“妾身即去办妥。”

    颜二郎啜了口茶温语低声:“当今官家坐朝,太后垂帘,官家极重孝道,凡太后之言鲜少违逆,前几年有生员中举,已是张榜公布,偏有人举报其人不孝,官家亲自朱笔划掉了他的名字,如今我自是息了再考的心思,但是我们的笠哥儿却是要走这条路的。”

    李氏恍然,心中一紧端正了颜色道:“我亲自去库房里挑两匹父亲和母亲得用的布料,再包了两封新炸的银子。”

    颜二郎微微颔首又道:“日后我是当家的,你是当家大娘子,一家子生计都在我们手中,莫要以心中忧怨计一时长短,难免因小失大。”

    闻言李氏抿唇一笑,挑眉嗔怪看了颜二郎道:“官人有话自是明言便是,又何必张势吓人,倒叫我慌神。”

    门外翠娘和青秞本有事找李氏,听见夫妻二人一番话,此时倒不好进去了,青秞拉了翠娘又回去,“爹这是堂前教子,堂后训妻呢,咱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因颜二郎之意今年不请待诏送礼,叫潘进驾了车自去。

    潘进领了差却有些吃不准,悄悄的去后院找了自己媳妇潘大娘问询,潘大娘正在炸鱼丸,听了自己男人的话,眼睛一横,“你自去办事,问那许多作甚。”

    潘进知道自己婆娘是个实心眼的,也懒得计较,凑近了耳边悄悄说:“去了说什么呢,家里的事,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呢,我心里没底,你来的时间久,桐花又在姑娘身边当差,自是比我知道多些,才来探问一番,我平日里何曾打听主家的事来。”

    潘大娘揣度潘进说得在理,便分说了一番,潘进点头,自己驾车去沟子村不提。

    自颜二郎每年都有年礼送来,杜氏置办年货都少一半,今年年货还没送到,心里就有些捉急,自用了朝食已经站在院子里往村口瞄了无数回了。

    蒋氏瞧着正要说话,见一青衣短衫汉字驾了辆驴车朝着门口来,忙赶在杜氏前面拉开栅栏门,眯眼瞧着。

    潘进早在村口打听好了颜家,此刻见门口站着一个圆胖脸容色略黑的蓝衣妇人,下车拱手作揖:“大娘子,这里是沟子村颜家吧,我是甜水镇颜夫子家的长佣,派我来送年礼的。”

    “哎呦,”蒋氏眼睛瞪得溜圆,一拍大腿喊道,“娘,二郎真是发财了,家里都请了长佣了。”

    杜氏斜了她一眼,朝潘进道:“这里正是颜家,是我家二郎打发你来的吧。”

    潘进知道眼前年纪大些的妇人是颜二郎的母亲,忙将身子又弯得低了些,笑呵呵道:“小人给孺人请安了,正是我家主君派小的来送年礼的。”

    说着将车上的礼盒一一搬到堂屋的桌上摆好,这红的,绿的,各色盒子倒摆了半个桌子,最后从怀里拿出两封银子放在最上面,再垂手在一边站了。

    颜老爹瞧着半桌子的礼盒,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子问:“我家二郎还好吧。笠哥儿可是进益了。”

    潘进上前作揖道:“回员外的话,先生和大娘子都好,家里也都好,三哥儿如今读书格外用功,明年也准备去京陵考童生试了,二姑娘定了来年九月的婚期,三姑娘管着的成衣铺今年也有不小的进项,家里可红火着呢。”

    颜大郎和蒋氏夫妻对视一眼,眼睛滴溜溜转,颜家成摸出个荷包递给潘进道:“辛苦了。”

    潘进礼和话都带到了,拱手作揖辞了出来。

    一家子看着潘进辞礼出门,都呆呆的不说话,还是蒋氏没忍住看了杜氏道:“娘,这二郎家赚的钱可得送回来由着您分配才是呢,如今他当夫子赚的钱,还不是我们一家子供出来的,可不能由着李氏一人做主胡乱用了。”

    一席话说得杜氏心里一热,转头去看颜老爹,颜老爹将两封银子拿在手里,冷眼看了蒋氏哼了一声,“你大约忘了二郎是怎么分家出去的了,如今还有这些送来,就该乐。”

    潘进回来交差,正好颜二郎在与李氏说话,听了潘进的话微微颔首,与李氏道如今家中之事也都齐整了,难得下午无事,你取一坛好酒给我,我去找王大郎喝酒去。

    李氏应了笑道:“你若去带上青秞吧,她与二丫自小玩大的,如今忙着店里的生意,只怕也有几个月未见了。”

    颜二郎笑道:“既如此,你也去,我们都去疏散下。”

    青秞听得要去王大郎家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忙带上给二丫做的一件粉色袄子,三人也不叫潘进送,出了门溜溜达达逛了一阵子,手里又提了几个盒子,才叫了辆车子,坐了直接去了荷花街的王记点心铺子。

    第四十九章 谁傻说谁

    荷花街靠近码头,大多是卖吃食的,何家馄饨挑子,吴家烧麦铺子,挑担的,赶车的,路过三五文便能吃一顿饱饭, 无论早晚生意总是热火朝天的。

    王记点心铺子人来人往的也很是热闹,二丫看见青秞一时呆住了,忙不迭扔了手里的活计抓了青秞的手呵呵傻笑,青秞也只tຊ看了二丫笑。

    王大郎瞧着忙迎了出来,把几人往屋里让,又叫小厮去陈家脚店要些卤味,和凉菜来下酒,王家婶子拉李氏去了厨下说话,说再炒几个热菜来。

    二丫牵了青秞的手去自己房间,小小一间房一张床一个红木柜子,柜子上面摆了个圆圆的把镜,两人头挨了头坐在床上说话。

    “前些日子听说你的成衣铺开业了,我都记着呢,开业那天悄悄的送了盆太阳花去,放在你店铺花篮的脚下,也不知你收到没有。”二丫笑眯了眼道。

    “收着呢,沟子村你家屋后面就有那么一大片野花,红的,绿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你说像太阳光一样这么多颜色,叫它们太阳花了,我一眼瞧见那盆太阳花就知道是你送的,如今还在我卧室里桌子上摆着呢,我天天的浇水,每天还拿出去晒太阳。”说了又拿出给二丫做的粉袄,“我画的图,叫店子里巧娘做的,你知道我针线不行的,不许挑礼喔。”

    二丫高兴的接过袄子,仔伸出手指细细的摸着针脚交杂的金线,笑得眼似月牙儿一般:“若你亲手做的,我可不敢穿出去了,那要多丑呀。”

    青秞听了不依,作势要抓痒,二丫素来最怕这个,青秞的手还没伸过来呢,自己已笑成一团不能自抑,不迭的讨饶,“好青秞,再不敢说你做的丑了,再不说了。”二人笑闹一回又起来说话。

    “青秞,我大姐就为着家里的铺子才开,人手不够,直拖到去年才嫁的,嫁的是陈记脚店的少掌柜,如今人家也叫她少掌柜娘子呢,虽说好,可我到底不喜欢,不能天天的见到大姐姐,我哥今年也娶嫂子了,娶的是来我家店子里做事的月娘,月娘家穷,我爹娘也不要陪嫁,反而还三书六礼娶了进来,”二丫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娘觉得我嫂子肯做活又吃得苦,很心疼我哥,凡有好吃的都紧着我哥先来,我嫂子对我也不比我姐姐差,可我还是想姐姐,哎,长大了真不好,好像都会分开一样。”

    青秞想到了翠娘心里一阵酸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窗外天渐黑了,李氏来叫青秞回家。

    元宵的灯笼才收起,河堤的柳树就抽出了新芽,嫩绿的飘在河面,桃树的枝丫也冒出了点点新粉。青秞日日里照样到颜记看顾店铺,这日隔着窗纱看刘妈妈送走了姚怡珠,心里忖度着那日叶氏的话。

    “这麻色棉布,裁做新衣,一日日日晒,尘染,慢慢了改了原来的颜色,最可怕的偏是还不自知,人亦如是,若日日接近思维不同之人,便是再意志坚定也会日渐被改变而不自知。”

    刘妈妈上来瞧着青秞站在窗前发呆,“怎么,姚怡珠可是得罪掌柜了。”

    青秞笑道:“可没有,她还是我们颜记的功臣呢。”遂又将叶掌柜的那席话说与刘妈妈听,刘妈妈闻言深有感触,连连颔首,“这话说得极为有理,叶掌柜一向清冷,平日里轻易不与人搭话,竟然肯与你说这些,这是极为看重你了。树的影,人的名,闺阁女子确实需谨慎,一朝错,不但自己坏了名声,还要连累一家子的声名。”

    青秞遂笑道:“正欲请刘妈妈做我们颜记的掌柜,不知道您可愿俯就?”

    刘妈妈闻言低头思忖,在文绣苑十几年,眼睛和手早落下了暗疾,如今做些活计很有些吃力,晚间都要拿药汤子熏蒸眼睛,拿热水泡手才行,能做掌柜对自己再好不过,颜家一家子家风清正,又都是温厚之人,也难往别处在寻一个这么合适的人家了,寻思既定也不矫情当即应了下了,约着明日便签契约。

    “既应承了做掌柜有一事却要与你说,凡店里的事我必亲身周旋,只是还需请一个忠厚可信之人总管进货,这与货商打交道,请个男人为宜。”刘掌柜道。

    闻言青秞立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只是还需回去与父亲商议才行,便道:“此言极是,我回去斟酌一番。”

    青秞性子散漫,不喜约束,这几月铺子掌柜做下来,竟觉疲惫得很,今日难得卸了这事,顿觉神清气爽,也不坐车只沿着烟柳桥往回走,行至官帽桥看见桥头有个吹糖人的老头,旁边围了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子,一个个呲牙咽口水,青秞也慢慢走过去,站着看那老头吹糖人,老头乐呵呵的将哪些小子们都打发走了,最后剩下的糖稀吹了半朵荷花递给青秞,青秞接了过来,伸手摸荷包,这才发现竟是忘记了带钱,老头哈哈一笑,下次遇见再给。

    青秞举着这糖人边走边吃,路过张记酒坊,信步走了进去,颜二郎平素好小酌几杯,经常来这里沽酒,掌柜都熟,见着青秞进来小厮忙上前拱手施礼,“颜掌柜,今日是要烧白还是竹青?”

    青秞左右瞧着:“有什么新来的甜酒?”

    小厮两手一拍,“这可巧了,昨日才到了梨花白,原本来了十坛,今天只剩下三坛了,要不我都给您送府上去。”

    梨花白用的是北边的冻梨,趁着秋天摘了那朝着太阳面树枝顶端的梨,放到地窖了储存三五十天,等冬天了再放入大缸里,一层层码好,在雪地里冻上十天,再发酵酿制,幽幽的梨子香气,绕梁三日。

    这边天才擦黑,青秞就叫桐花关了楼上的大门,把屋里的落地海棠花宫灯都点了起来,梁河上性急的船夫已经把船撸摇的咯吱咯吱了,河面上卖小食的妇人也划着小船沿河岸叫卖,卤猪耳,炝炒大肠,凉拌鸡胗,炙烤鸡腿。

    青秞在桐花耳边嘀嘀咕咕,桐花灵眉活眼连连点头,蹬蹬几步下楼去了,青秞还追出去压低了嗓子道:“别叫我爹娘听见。”

    翠娘低头将喜鹊翎羽的最后一针收了,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将身边花卉纹油灯的灯芯剪了剪,冷不防爆出一朵灯花,倒叫人吓了一跳,翠娘看着灯芯发了会子呆,起身开门,看见青秞在厅堂里转圈圈,歪了头笑道:“又做张做乔的要做什么。”

    青秞还未说话,桐花贼眉鼠眼的提了个红木食盒进来,两个热菜,三个凉菜,碗筷、酒盏一应俱全,最后拿出个胖肚子瓷白坛子放在桌上。

    “翠娘,快坐下,这是我才得的梨花白,北方冻梨酿造的,甜得很,我们尝尝。”青秞拉了翠娘坐下,桐花要来倒酒,青秞不让,叫她去楼下和荷花一处自去,桐花应了声下楼,青秞又叮嘱道:“瞧着点外面要是爹娘来了叫一声。”

    姐妹俩挨头坐了一人一盏仰头喝了,凉丝丝唇齿含香,梨花白入口清甜,就着桌上的卤味、凉菜,半坛子酒就下去了,这酒后劲却大,一时两人都带了三分醉意,翠娘摇晃着酒坛子,叨念着,“梨花白,梨,梨,梨,如今喝倒是应景,也不知过些日子离了家里,再想和你这般喝酒又是何日。”说着话,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青秞堵在嗓子眼里的酸涩冲出了眼眶,将酒盏拍在桌上,“不过隔了两条街罢了,你想回就回,施都司还敢扣着你不成,若那样我不去把他家的大门拍烂,我也不叫颜青秞了。”

    翠娘忍了伤感笑着又斟满酒,默然饮下,歪在青秞肩上道:“自然是能回来的,谁又拦得住我呢,不过再回来便是二姑奶奶,是施颜氏,不是颜翠娘了,人大了便身不由己了。”

    青秞也带了些醉意嚷嚷着,“小时候就由得自己了,你忘了颜顺德那老头罚我跪在鸡笼边的事了。”

    翠娘吃吃笑道:“轻声些,若叫爹听了看不打你。”

    “爹不会,爹常说父慈子孝的。”青秞再斟酒,“姐姐,你说我们都不嫁不好吗,我赚钱养你,我们一辈子陪着爹娘,一辈子一起住在这宜臻阁里不成吗?”

    这会子翠娘的泪再没忍下,轻轻落在酒盏里,又含了笑揉乱青秞的头发,“笠哥儿媳妇嫌弃不嫌弃先不说,甜水镇的闲话就能把我们姐妹俩冲进龙宫里去。”

    门外桐花和荷花悄悄听着屋里的动静,见没事,桐花又拉了荷花下楼,边走边说:“后院柴房里,还有两坛子酒,我悄悄存到酒窖里去,别走了味不好喝。”

    “那酒窖的钥匙可在你娘腰里挂着呢,宝贝似的,谁都不给,你存进去了,三姑娘要时拿得出来吗?”荷花边下楼边说。

    桐花像瞧傻子一样看了荷花,“我偷钥匙是伺候三姑娘,不过是三姑娘玩耍罢了,难道我娘不明白,我娘是憨,又不是傻子。”

    荷花瞠目,“你,你,你说谁傻子呢。”

    桐花得意一笑,“谁傻说谁呗。”

    第五十章 翠娘出阁

    甜水镇巴掌大的地方,从东走到西不过是盏茶的功夫,这边颜家去哪家定了金器,去谁家定了锦缎,那tຊ边就有人把话递到了施老娘耳边,把个施老娘一张老脸乐得像朵菊花,倒不是施老娘贪财,只是喜欢儿媳妇真个是家里捧在手心里疼的人,也是高看自己儿子,不然谁家会把大把的银钱随了女儿送去别家的。

    因此上自家准备也格外的上心,施家一座浅浅的二进院子,施老娘老两口自住了头一进,二进原是给两个儿子住的,如今施大郎娶了媳妇,一家子去了京陵讨生活,也谋下了一个铺面一座小院子,早就想接了施老娘两老去京陵城里享福,奈何这老俩口放心不小儿子,非要陪儿子住在甜水镇,也是有些舍不得乡土的缘故。

    如今这二进就整个儿翻新了一回,都给施都司和翠娘住,打听得翠娘还陪嫁了个女使,就连紫燕也叫她挨着自己旁边住了,不给新媳妇添堵。

    七月的天,叶府外的绣球石狮子晒得滚烫,府里的小厮站在后院门口的垂柳下和守门的汉子闲话,那圆脸壮硕汉子调笑道:“你们跟着咱们成日里跟着郎君吃香喝的辣的,今日怎么站在这里晒烈日了,莫不是犯了是挨罚了。”

    小厮手里拿着个水汪汪的香果梨啃着,此时一把伸到那圆脸壮硕的汉子跟前:“瞧瞧,这是什么,十几文一个的梨子,犯了事还吃得着,今日是京陵那边掌柜半年交账的日子,我多木哥指了我来这里守着,等会好引了掌柜们进去。”

    “这可是肥差,半年下来,哪些掌柜们,那个荷包不是鼓鼓的,多木哥蛮照顾你嘛。”那圆脸壮硕汉子立时奉承说。

    “那是,我和多木哥可是一处长大的情分。”小厮狠狠啃了口梨子面有得色说。

    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不买账,哼了声嘲笑道:“算了吧,你和多木家只怕隔了三座山,两条河,你们是共一处月亮一起长大的吧。”

    小厮见那汉子不信,急得涨红了脸正欲分辨,远远的一条遮阳飞檐红木大船迎风驰来,靠了岸,随行的小厮扎衣挽袖将船上的箱子抬了下来。守门的汉子虎着脸问询箱子可有不可进府之物。

    一个四十岁左右,白净面皮,笑得一脸憨厚的掌柜上前拱手道:“大哥,我们是常来的,知道规矩,觉没有什么不该进府之物。”

    守门的汉子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并没有为难,听得这句话便抬手放行,那掌柜,朝边上一伸手,接过两坛酒递给守门的汉子笑道:“两位大哥,这是京陵的柳风白,这大热天的解解渴。”说完又拱了拱手,才随那小厮进了院子。

    屋里的冰盆丝丝冒着凉气,李佑乔修长的手指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拿笔点些记号,外面五六个掌柜站在四角凉亭里,隔着菱花透影窗看着李佑乔查账,不时在账本上指点记录,不由伸手擦汗,并不是掌柜们贪墨,而是怕自己不留心之处出了错,李佑乔不骂不打,只是罚俸,定是罚得教人心疼。

    偏偏这位李郎君极为犀利,生意场上稍稍伸手便可赚的盆满钵满,为人又大方,跟着他的掌柜一年可赚得别处的两三倍,这些掌柜个个都死心塌地的跟着,没一个动歪心思的。

    多木泡了茶来,笑道:“各位掌柜的,郎君近日忙得紧,账本估摸着还得半个时辰才收尾,有劳各位掌柜在辛苦等候,先坐下喝喝茶,歇息会子。”

    掌柜们个个摆手不肯坐。

    多木行至一个六十岁的清瘦老者跟前躬身行礼道:“刘掌柜,您老可一定要坐下歇息,不然等郎君知晓,可一顿好打,您老只当心疼我罢。”

    刘掌柜是京陵荣和药铺的掌柜,又是医道高手,那荣和药铺每年所得都占首位,是李佑乔极信任之人。

    刘掌柜闻言笑呵呵笑道:“你小子一张嘴能把梁河里的鱼都要说得翻肚皮。”边说边在多木令小厮搬来的柳木交椅上坐了。

    一时,掌柜们交了账,并没有不是之处,心里都轻轻舒了口气,刘掌柜拱了拱手道:“外面的几个箱子,使我们寻摸的些玩意,孝敬给叶掌柜和您的。别的都可唯有一尊送子观音做得别致。”

    等多木送了人回转来笑问:“郎君,您看了那送子观音吗,是怎么个特别。”

    李佑乔哂笑,“你要送子观音作甚,莫不是想成亲了。”

    多木骚骚头,成亲作甚,不如跟着郎君痛快,不过是见刘掌柜说得郑重,有些想看看罢了。

    李佑乔指了指丙号箱子,“在那,你去取来。”

    红木彩雕盒子,一尊白玉观音,触手生温,色泽莹润,戴着金冠的观音立于莲座上,一手净瓶,一手胞抱娃,别的送子观音都是一个娃娃,这尊不同,抱的确实成双的娃娃,雕刻极为细致,连娃娃脸上的表情都可见。

    多木欲伸手,又缩了回来,嘿嘿笑道:“真是个宝贝,谁家小娘子出嫁若有这一尊,在婆家定是大大的长脸。”

    “嗯,”李佑乔轻哼一声,抬手关了红木盒子道:“好好抱了,跟我走,碎了要你赔。”

    多木伸手紧紧抱在怀里,跟着李佑乔往外走问:“郎君,我们去哪呀?”

    “烟柳桥。”李佑乔快步走出府门。

    翠娘的婚期最后落定在八月初十,正是莲子飘香时节,青秞把给翠娘做的衣服图样最后一笔收了工,叫桐花送去给刘掌柜赶工,自己从颜记后院沿着楼梯去梁河沿吹风,颜记侧面临着梁河,河边植了一排的柳树,青秞叫人拿竹子绕最大的那棵柳树细细密密围了半圈栅栏,里面安置了竹桌,竹椅,那竹栅栏挡了日头晒,又不挡住河风凉意,就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在竹椅上坐了,也是惬意至极。

    青秞坐在竹椅上托了腮看柳叶打在河面打旋,转出一个个波圈圈儿,李佑乔摇着乌蓬小船靠了过来,眼底笑意盈然,看青秞看着河水眼都不动,手里的船篙轻点几下,河水飞到青秞脸上,青秞霍然起身一眼瞧见是李佑乔张嘴便道:“大哥哥!”

    喊了似又觉不妥,毕竟两人都大了,这般称呼少了些尊重,一时又没想到合适的称谓,不觉凝眉,李佑乔瞧着青秞的样子便知青秞现在不知如何称呼自己,有意逗她便道:“我在家行二,你叫我二郎也可。”

    二郎?李二郎?青秞细忖仍觉不妥,抬眼看李佑乔,见他正促狭的笑了看自己,眼珠儿一转,狡黠一笑,微微施礼笑道:“李家二郎安好。”

    李佑乔不由得笑出了声,“好个慧黠的小丫头,小时候你可乖许多,吃了我的糖葫芦还知道送个娃娃呢。”

    桐花知道青秞定是来大柳树下乘凉,端了两碗红豆沙过来,只瞧见青秞自个对着个乌篷船说话,一时奇怪,探头一瞧,忙放了托盘见礼:“见过李郎君。”

    “红豆沙湃井水了吗?”青秞伸出手指触了触碗沿,皱了眉,“不用冰,你给我湃湃冷水呀。”

    “姑娘着凉了,只能吃热的,大娘子交待的。”桐花笑道。

    “我来时驾船出了汗,歇了下后背发凉,正要喝碗热的,不如另一碗给我吧。”李佑乔指旁边一碗道。

    桐花送过去,多木接了,李佑乔看着碗里皱眉,放了土豆粉吗,我不爱吃土豆粉,有生味。

    “不是土豆粉,我家姑娘也不爱土豆粉,放的糯米,仔细用炭火煮的,费时得很。”桐花笑道。

    李佑乔颔首,几口喝了红豆沙,“喝了你的粥,我也送你个回礼,多木送过去。”

    多木抱好了红木盒子放到竹桌上,又跑回船上,李佑乔船蒿一点,船在水里一转,已经离岸,“那个是送给你姐姐出嫁之礼,好好拿着,若打了,可找不出第二个了。”水面传来李佑乔的声音。

    入夜,青秞抱了红木盒送进翠娘的房间:“姐姐,李佑乔送你的出嫁礼。”

    “我们与他不熟,为何送礼?”翠娘边说边打开盒子。

    “颜记与芙蕖阁多有来往,估计是替叶掌柜送的。”青秞含糊着说,将头凑过去挨着翠娘看盒子里的东西。

    青秞不懂玉,但是还是轻悠的时候戴过几个玉镯,比这个送子观音简直是天地之别,心知这不是一般物件。

    翠娘瞧着观音神色也慎重起来,“青秞,瞧着这送子观音贵重的很,叶掌柜怎么送这么重的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不能收。”

    青秞略一低眉,伸手合上红木盒子推向翠娘,“你收了,我听说新嫁娘陪嫁的送子观音若能得公婆喜欢是大大长脸的事,这尊送子观音定能为你讨个好彩,施家的兄嫂我们没见过,虽则镇里都说好,内里的事谁个知道,你还是带上这尊观音,更多些底气。”

    翠娘闻言踌躇,青秞再道:“我们与芙蕖阁生意往来罢了,叶掌柜对我甚好,就算以后打交道让些利,那也是该的,这尊送子tຊ观音平常之家可寻不来,你带着过去吧。”

    翠娘点头,青秞头歪在翠娘肩上,“翠娘,我不想嫁给温云州。”

    “八字没一撇,谁让你嫁了。”翠娘逗青秞笑道。

    青秞嘿嘿一笑不语。

    翠娘将青秞推起来,端正了颜色道:“前些日子温大娘子来了我们家探口风,走的时候口角带笑,我瞧着只怕只等温云州过了府试就会议了。”

    青秞默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