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姐妹奇遇
远远的看去近乎笔直的峭壁上有两个黑点在缓缓移动,上不知道顶在哪里,下面也没有了退路,青秞不敢停,不敢想,生怕没了勇气就会掉进下面的万丈深渊,只盯着面前一根根大树钩攀绕绳,再不停往上爬,眼睛四处搜寻山参,昨日翠娘和青秞将书上所有讲解山参的句子刻在心里,尤其是图片。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山参还是无影无踪,挂在峭壁上的两人心里恐惧在一点点扩大,恍惚之间在那密林深处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青秞心里一紧,声音有些发颤:“翠娘,你看见有人吗?”
翠娘脸上也毫无血色,害怕,辛苦,也分不出了,只管踩着青秞的脚印往上爬,看着树木渐渐模糊,天越来越暗,就在青秞害怕得快忍不住的时候,猛然看见自己的左边有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比石蛋踩出来的还宽,心里一喜,“翠娘,有路了,我们下去,找个地方歇着。”
看着青秞真的踩在了平地,翠娘把绳索绕在树上,几步爬上来,也站到了青秞边上,然后腿一软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青秞也不停的抹泪,等翠娘不哭了两人牵了手,顺着路往前,想找个今晚可以歇息的地方,青秞总是觉得有人看着她们,等回头找时,除了风吹树林什么都没有,走了不远翠娘看见一个洞口,两人几步奔过去,捡了石头往里面一扔,噶东一声就没了动静,等了片刻再扔了一块石头,还是只有一声响就没有动静,走到洞口往里面仔细一瞧,山洞不宽且矮,成人不能直立,就是青秞也要躬身才能入内,可容两三人,除了石头连杂草也没有,两人心里一喜弯腰进去,把石头捡了扔出来稍稍整理,靠着山洞壁一会哭,一会笑,青秞握了拳,“明日定能找到人参。
吃饱喝足,两人开始轮流睡觉,青秞轮最后一次的时tຊ候,看着天渐渐大亮了,没忍住也睡了过去。
睡梦中翠娘被一阵怪异的叫声吵醒了,侧头见洞口被一个全身黑毛的兽类堵住了,这个洞口小,就连青秞也要弯着腰才得进来,想是那个兽类太过高进不来,只在洞口乱叫,翠娘吓得叫:“青秞,快醒来。”
青秞一下子弹坐起来,看着洞口的兽类,觉得有些熟悉,那外面的兽类倒聪明听到里面的动静,又进不去,竟然坐了下来,看着里面。
“猴子。”这个兽类青秞见过,变得没那么害怕了,只看着那只猴子,不知道怎么办,全黑的猴子看见青秞看着它,就使劲敲打自己的胸口,然后伸手指青秞,又指自己,在指着远处。
青秞知道有些猴子是开智的,想了想连比划带说:“你要我们跟你走。”
黑毛猴子使劲点头。
青秞思忖片刻说:“姐姐,我们和娘约的三天时间下山,这个猴儿山这么大,我们如果运气不好三年都不一定找得到,这只猴子是生活在这里的,看它的样子应该是有求于我们,我们跟它去。
翠娘想起李氏说的,若三天不回来,就上山来找,不禁想起了只有石蛋一个人的家,使劲点头,好,跟它去。
黑毛的猴子吹了一声口哨又招来了一个猴子,两只猴子背起青秞姐妹在树林之间飞快的串行,或高或低,树叶、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两人在猴子背上紧闭了眼睛都是听天由命了,好在时间不长,就落在了一片平地。
清澈的山泉飞溅而下,泉下有洞,其中有石,可坐可卧,洞口旁树木参天,乱石交杂其中,石头上有一只浑身棕色毛发的猴子坐在上面,此刻正冷冷的打量翠娘和青秞。
“水帘洞!?”青秞忘了害怕,脱口而出,随后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再看那棕色毛发的猴子比黑色毛发的猴子高大许多,在他坐的那块石头上还躺了一只小猴子,小猴子从左肩斜至右边小腹一条尺长的伤口,伤口有些参差不齐,不像是利器划伤,大约淘气被尖锐的石头划伤的,伤口处敷了些青绿色的草药,仍没止住血,此刻还有鲜血渗出。
青秞还叫轻悠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小狗有十几岁了,看小猴子的样子心里心疼,翻出随身带的伤药,托给那棕色毛发的猴子看:“猴王,这是伤药,我要救它。”
棕色毛发的猴子盯着青秞看,眼里有戒备,有冷漠,还有仇恨,青秞觉得这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仔细一想,竟像是昨天在密林中若隐若现的那双眼睛,但此刻也顾不得细想和害怕了,又连比划带说:“它流血,要上药止血。”
棕色毛发的猴子像是听懂了,点点头,青秞把药一点点的撒在伤口上,有些刺疼,小猴子要动,被棕色猴子按压住了,等青秞上完药,血止住了,没一会仍是有鲜血渗出,那棕色毛发的猴子发出狠厉的吼叫,一手捏住青秞的肩膀,青秞吃疼,哼了一声,皱眉看着那条伤口,又抬头说:“我要用针把伤口缝合起来。”
随后招手叫翠娘拿出针线包,举给棕色猴子看,这次棕色猴子有些看不懂歪着头看一会,估计那根细细的针也伤害不了小猴子,便点了点头。
见棕色的猴子同意了,青秞嘀咕道:“也没酒消毒,只能用火烤烤凑合一下吧。”棕色猴子好像能听懂青秞的话,对着黑色猴子吱吱呜呜了几句,那黑色猴子飞快了去了,一会的功夫拿了一个水袋递给青秞,指指小猴子。
青秞打开水袋一股酒味直冲鼻子,青秞心里一喜忙用酒把针线侵湿,又含一口酒喷到猴子的伤口上,拿起针刚想缝,又转身叫翠娘过来,要翠娘缝合,翠娘有些害怕,但知道这是要救小猴子,低头摸了摸小猴子的脸像平日里看着笠哥儿一样笑说:“姐姐给你缝上,你休息几天便会好,就能玩了。”
奇怪的是,那小猴子竟也点头,倒像是听懂了翠娘的话,只是用手拽住翠娘的衣服,翠娘由它拽着,低头仔细缝合,这毕竟不是平日里的布帛,有温度,有生命,仅仅的一尺伤口,翠娘缝出了满头大汗,等缝合最后一针,翠娘长长的舒了口气。
青秞又在伤口处仔细的撒上药粉,过了好一会发现血竟是止住了,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转头气壮的对棕色猴子说:“这些天它要躺着,不能蹦跳。”青秞做了睡觉的样子,又指了指高处的石头和大树摇摇头。
棕色猴子听懂了,点头对着小猴子严厉的吱吱呜呜,小猴子不情愿的躺在棕色猴子脚下,对翠娘吱吱呜呜,显见得它很喜欢翠娘。
天生万物自有灵性,翠娘善良,对它如同自家小弟,小猴子能感受到,才会喜欢翠娘。
小猴子伤口的血止住,伤口缝合安然无恙,至此青秞才真的松了口气,想着棕色猴子眼中的漠然和仇视,今日要是小猴子有一些不好,姐妹俩只怕下不去猴儿山了。
不待多想青秞叉手朝着棕色猴子说:“猴王,家中父亲病得厉害,只怕活不过这半月了,我们家无钱买药,只能闯猴儿山,要寻野山参救父亲性命,若猴王知道哪里有野山参请告诉我们姐妹,感激不尽。
棕色猴子眼神游移,小猴子吱吱呜呜对棕色猴子叫起来,黑色毛发的猴子也比划着对棕色猴子吱吱呜呜,棕色猴子看了看翠娘点了点头,竖起食指伸到青秞面前,嘴里含混的吐出一个字:“一。”
青秞诧异却也听懂了忙说:“猴王放心,我们只求一根十年的野山参救父亲性命,多的不取。”
猴王见青秞懂了,对着黑色猴子吱吱呜呜了一阵,黑色猴子背起青秞窜了出去,林中起起落落,停在了一处,青秞下来,四处大量,树木森森,遮蔽了天空,偶有树叶随风浮动才能露出一丝阳关。
黑色毛发的猴子指了指地上,青秞眼睛一亮,尽然错落着十几株山参,粗的尽有婴儿手臂粗,想来怕不是有百年或更多,青秞转头看向黑色毛发的猴子,猴子见青秞并没有去动那些百年山参,尽然咧开嘴看起来应是笑容,指指左边一处,那里有些成人拇指粗细的山参,青秞明白黑色猴子是让她去采摘那边的。
青秞用手拨开泥土,小心翼翼的挖出一株山参,用按书上说得准备的好的梨木盒子装了揣进怀里,使劲的按压了几下,笑着和黑色毛发的猴子说,“谢谢你们。”
黑色的猴子好像听不懂青秞的话,但是看懂了青秞的笑容,点点头背起青秞呼啸而去,落在了水帘洞前。
黑色猴子对着棕色猴子吱吱呜呜不知道说了什么,棕色猴子点了点头。
翠娘凑过来看了看青秞手里的那只山参,抱紧了青秞欢喜的哭道:“秞儿,爹不用死了,我们不会没有爹了。”姐妹相拥而泣。
看了棕色猴子青秞说:“多谢猴王赠药救我父亲,我们要回去了,我们姐妹以父亲性命发誓绝不会将在猴儿山的一切说出去。”
说完转身欲走,那小猴子使劲拽着棕色猴子的腿,指着翠娘不停的吱吱呜呜,棕色猴子无奈了看了小猴子,又看了翠娘,第一次跃下大石指了指翠娘,又指了指黑色猴子,又竖起一根手指说:“一。”
青秞惊喜:“猴王,你是说要再送我姐姐一根山参。”
猴王看了看小猴子点点头,指指青秞手里的盒子。青秞懂了猴王的意思对翠娘说:“姐姐,猴王说再送你一根十年的山参。
黑色猴子背起翠娘又飞窜了出去。
猴王不理青秞侧头望向远处,那里正是沟子村的方向,离得近了青秞发现在猴王的脖颈那里的毛发间隐约可见一抹红色,再仔细看去有一根皮圈已经勒进了肉里,青秞想起那些在街上卖艺的猴子,有些明白这猴王为什么能听懂她的话了。
思忖了片刻,青秞取出防身的刀右手将刀柄朝向猴王,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并不说话。
猴王明白青秞的意思,神色复杂的看向那把刀,伸手抓在手里,仰头长啸,挥手割裂了皮绳,像是割裂脑海中的某些记忆,一滴泪沿着眼角落下。
青秞看了看猴王眼角的泪,上前接过猴王手里的皮带,将皮带绕在猴王手腕处,拿针仔细的缝合好了,左右瞧了瞧笑道:“我的针线活很丑,没有姐姐做的好。“
猴王很喜欢青秞做的腕带,看了看,又指了指小猴子的伤口处,咧嘴一笑,青秞竟然懂猴王是笑她做的丑。
青秞嘿嘿一笑说:“是很丑。”看着猴王递回来的刀,摇头说:“刀送给你,这个腕带你要是不喜欢了就割断。”
猴王轻轻摩挲手上的腕带点了点头,把刀收了起来,又对一个猴子tຊ发出指令,那猴子转身去了,片刻又回来,把手里的一个皮袋子递给青秞。
“猴儿酒,救父亲。”猴王有些嘶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猴儿酒,灵猴以山中稀有药材,用灵泉酿制,凡人不可得,益脏腑,利长寿,世间难寻之宝。
青秞接过猴儿酒叉手朝猴王深深作揖。
猴王伸手托起青秞,又叫背她们来的猴子将她们送了下山去,那小猴子竟有些舍不得翠娘,吱吱呜呜直叫,猴王伸手打了它一下,自己却有些难舍的看着远去了青秞,嗓子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叹息。
第十二章 镯子风波
黑毛猴子与另一只猴子背着姐妹俩一直送到了那几颗桃树下,便将青秞姐妹放了下来,吱吱呜呜几句,返身往山里窜去,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消失不见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绑好了身上的东西往家走,李氏站在院中看见姐妹俩相扶着跌跌撞撞走回来,拽开院门冲出去一边一个转了圈上下打量这才松了口气。
颜二郎坐在院子里看见,挣扎想起身,奈何无力,只得撑住身体探头往外看,满面急色。
青秞早看见颜二郎坐在院子里,她们昨天出去时颜二郎已是无力起床,此刻偏在院子里坐着,想是李氏没能守住秘密说了姐妹俩的去处,便几步走进来,解开身上的包袱取了酒凑到颜二郎唇边:“爹,你含一口,这个酒很好。”
酒入口中并不辛辣,温润醇厚隐隐带着药香,等吞咽下去,身体竟是渐渐暖和起来,像泡在温泉水里一样,颜二郎从来心思玲珑,女儿又是从那座山上得来的,立时想到一物,眼中异色连连,待要问又住了口招呼李氏,“且进去吧。”自己竟也能强撑着站了起来,或者是那酒也或者有了生的希望,若能生谁愿等死。
青秞见颜二郎欲再饮,又有几分犹豫,想想便有些明白说:“爹,这酒药性不明,只能爹自己试试,先少量再逐次添加。”又端肃了小脸极认真的说:“爹莫问猴儿山之事,我与姐姐在山上以爹之性命发誓不将猴儿山所见所闻说出一字。”
颜二郎听了青秞的话不由得莞尔一笑,心里已有盘算,若是一般兽类,哪里懂得发誓之说,除非人类或者灵长类兽,再看手里的酒心中也猜得八九不离了,摸了摸青秞与李氏说:“今日之事我们都不得说,若外人知道了,必为我家惹来大祸。”
李氏应了细细嘱咐笠哥儿,笠哥儿七岁也懂事了,见娘嘱咐板着一张与颜二郎相似的小脸极认真的说:“我懂,这便是爹爹经常和三姐姐说的的怀璧其罪的故事。”
一家子皆被笠哥儿极认真的样子逗笑,李氏拉笠哥儿:“走,去帮娘烧火,热些粥饭与你姐姐吃。”
母子俩去厨房开灶生活,一边用小炉子热了粥饭,一边又开大火把锅烧得滚热将碗里仅有的一片肥肉放进锅里,肥肉片在热锅里翻滚,肉香味在灶房里弥漫,李氏快速倒进一大碗咸菜,笠哥儿在一边看得直流口水说:“娘,我能吃这荤油咸菜吗?”
李氏眼里藏也藏不住的喜悦,爱怜的望着笠哥儿说:“自然是行的,这一大碗够你们姐弟三个吃饱的。”
自搬来这里家里就没有见过肉星子,这小块肥肉也要用盐腌了,吃个三五回,笠哥儿见了才如此馋嘴。
李氏照顾着几个小的吃饱了又烧水让翠娘与青秞洗澡换衣歇下,颜二郎见李氏轻手轻脚的从对面拉上的布帘内走出来,轻声问,“都睡下了。”
李氏微微颔首,眼圈微红说:“两人手脚都是磨出的泡,已没有一处好的,挑泡时都睡了竟是像不知道疼一样,此时上了药包好了,等结了痂该是没事的。”
颜二郎沉吟半晌拿着青秞带回来的酒又看了看,抿了一小口,才笑着对李氏说:“我也有些乏了,竟是睡一会罢。”
李氏牵了笠哥儿出来,掩了大门,将一切嘈杂之声都隔绝在外,室内静霭无声,院子里李氏拿了埋头做鞋,笠哥儿举着书小声摇头晃脑,阳光落在院子里,一地金黄。
颜二郎口中喃喃,父慈子孝,父慈子孝,我为子亦为父,轻叹一声,合上眼,竟也沉沉睡去。
翌日,阳光透过窗格落满了屋子,青秞醒来看见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脚,撅起嘴隔了窗子看着在灶屋里做朝食的李氏撒娇道:“娘,做什么将手包这么紧,像个包子一样,丑。”翠娘也醒了瞧着青秞撒娇的样子,笑嘻嘻的说:“无赖丫头,就是这样的手才配得上你的针线呢。”
姐妹俩说笑了会子,翠娘先下床,脚往鞋里一伸,才觉得落脚处极柔软,穿上脚落地踩着也不觉得脚疼,细看薄薄的鞋底垫了厚厚棉胎,青秞那边也有一双同样的鞋说:“娘,你昨夜赶做了两双鞋,没睡吗?”
李氏端了菜进来安置了桌椅,过来拉开布帘,虽是敖红了双眼竟没有疲态,脸上更添了几份容光笑道:“早起眯了一会,心里欢喜睡不着,做鞋倒好打发时间。”
大约是前些日子卧床太多,颜二郎有了些精神就在院子里坐着隔着竹篱笆看远处的竹林,眯了眼似在思虑什么,一会又合了歇息。
王家大郎匆匆行来,手里提了个竹篮,意外的见颜二郎坐在院子里忙笑道:“二郎兄弟可是好些了,竟然能坐得了。”
颜二郎起身将王家大郎往院子里的椅子上让,王家大郎坐下掀开篮子里面是新做的炊饼和一碗炒好的咸菜:“自家做的,给孩子罢,我是来辞行的。”
颜二郎惊讶说:“大郎要去哪里?”
“我家大丫的典期到了,前些日子她便做主在仙鹤楼正店附近的巷子租了前铺后院的房子,我家兴哥儿在罗老爷家的甜点铺子里学了几年,如今也有些手艺在身了,准备在前面开个甜点铺子,也不雇人就是自家人操持了,后面的院子一家子挤挤也住得下,只是租金不便宜,一月总要一贯两百钱呢。
颜二郎忙给王家大郎道恭喜,又说了些甜水镇铺面房屋的事,王家大郎明早一家子就坐船搬去甜水镇了,并不想惊动太多人,这几年与颜二郎家走得近,故而来辞行,说了闲话,颜二郎又给王家写了王记甜饼铺的招牌,王家大郎道了谢,又说:“家里那些菜地还有些菜,若二郎家要吃时就自己去摘,那菜地也送给了颜二郎家种。
王家的菜地就在他家院子的后面,离着颜家不远,若是接了那菜地日日去收拾,难免要碰面,此刻还有些尴尬,便道:“我如今身体仍动不得,我家娘子操持家务也没空打理,便些过大郎的好意了。
王家大郎说话间要回去收拾,犹豫了会又说:“二郎,我虚长你几岁,有些话就直接说了,你一家子如今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这在沟子村讨生活殊为不易,还是要做些打算的。”说了便又客气几句就走了。
王大郎的话颜二郎这几日也在筹谋,要说颜二郎也读了十年的书,虽未中举,可若说去甜水镇找个十两八两一年的事做也不难,之所以这些年宁肯辛苦种田也不离开沟子村无非一个孝字,既不能为颜家光耀门楣,好歹可以做到孝顺双亲。
奈何一番苦心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听了王大郎的一番话心里主意已定,只是还要等自己的谋划成真了才能与妻儿商量,若不成岂不叫他们空欢喜一场。
思谋定了颜二郎倒越发的着紧自己的身体,每日里除了卧床休息,便是坐在院子里看田园风景,家里的劳作一应交给了妻儿。
这日玉蕊扶着杜氏来了家里,说是要借李氏的一只银镯子,那银镯子原本还有一支簪子,不值钱是铜镀银的,就是李氏家最艰难的日子父兄也没卖了去,一则为其不值钱,二则为着是李氏亡母遗物,等家人把李氏留在了沟子村这点东西就成了李氏对家人最后的念想,自己也从不舍得戴。
不知蒋氏怎么知道了,有一年回娘家非要借李氏的银簪,李氏家原是离京都不远处的荥县,便是仿制首饰也大多是京都样式,很是精巧,李氏以为蒋氏是图新鲜,又说的借便就借了,等蒋氏从娘家回来只说了一句丢了,李氏背着人心疼的哭了几回,直到前年玉蕊及笄后,那只簪子玉蕊戴在头上,李氏也开不了口去争了,只想着等有了钱,买一只好的换了回来。
今次再借镯子,李氏就不愿意再借了,不过一贯在杜氏跟前顺从贯了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开口,站在那里一时低了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镯子借不借原本是件小事,玉蕊说的时候,杜氏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心里无非还是接着由头来看看颜二郎到底怎样了tຊ。
杜氏一向的在颜家说一不二,连颜顺德也一向是不违逆的,见李氏今日再三踌躇不肯应承,便心生不悦。
青秞看杜氏的样子也不是非要这镯子不可,大约是玉蕊怂恿着来借的,端了盏竹叶茶奉给杜氏说:“祖母请用茶,爹爹说竹叶清心明目,用竹叶泡茶,既省钱又可明目。“杜氏听心里微微酸涩,知道颜二郎只是没钱买茶叶哄着小孩子罢了,心底一软,难得的摸了摸青秞:”三丫头,在这里过得可好。“
青秞忙点头说:“很好的,祖母,这里安静很适合爹爹养病的,只是母亲做的午食没有祖母做的好,不香。”说完还去拽了杜氏的衣服说:“祖母,我有些想你。”
颜二郎不由得笑了:“秞儿,你是想祖母还是想祖母做的午食。”一句话倒惹得院子里一片笑声,杜氏也绷不住了,笑着指了颜二郎说:都做了爹,还是逗自己的娃。“心里也有些心疼颜二郎就说:”祖母明日就满满的烧一碗菜给三丫头吃。“
玉蕊看杜氏的样子心底暗喊糟糕,这镯子只怕要不到了,心急眼睛乱转一眼看到缩在李氏后面的翠娘,翠娘自那日起便有些怕颜顺德和杜氏,杜氏一来就缩在李氏身后一言不发。
故意从杜氏面前走过去拉了翠娘出来说:“二妹妹你一向和我好的,你帮我求求二婶婶,二叔和二婶最是心疼你的,为了你连祖父祖母的话也是肯驳回的,听说二叔还要去县里衙门告祖父呢,二叔真真的是疼二妹妹,哪里像我父亲,祖父说一他便不敢说二,且我借这个也是为了我哥哥的亲事和颜家好呢,祖母明日约了人来家里相看,说这家好,得了聘礼也能相助大哥寻个好些的亲事,如今颜家的日后的兴盛可就靠我大哥哥了,大哥哥好颜家才好呢,我最是听祖父祖母的话,可没有二姐姐的这般硬气的,是不是祖母,我最是听话。“说着还拉翠娘走到杜氏面前卖乖。
杜氏自然明白玉蕊是在挑唆,但说的也是事实,不欲再纠缠说:“二郎媳妇,去取了镯子来,又怕令颜二郎不愉发病,又说:“明日给大丫头用一日,后日你叫三丫头去取。”
玉蕊鼻子里冷哼,这镯子到了我手里你们拿得回去才怪。
第十三章 镇里安家
翠娘却是明白玉蕊的意思,心里又气又怕一时没忍住说:“如此说,明日大姐姐也是寻个四十多岁的人,嫁去做妾了。”
“呸,做什么妾,他自然与我是年龄相当的,我怎么可能做妾,自然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了,你才是做妾的呢。”玉蕊说完忙住了嘴心知不好,狠狠瞪了翠娘又去偷看杜氏的脸色。
杜氏却只听到了翠娘说做妾的话,沉了脸站起来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口没遮拦,做妾这样的话也是能轻易出口,既是你娘教不好你们我便教教你,伸手便欲责打,李氏一步挡在翠娘面前,杜氏才懒得管是李氏还是翠娘一巴掌下去根本不留情面,李氏一个趔趄又站稳了,见颜二郎脸色变得不好,生怕才养好的身体又发病,再顾不得其他,只想打发杜氏二人先走,说:“翠娘,去取镯子来与玉蕊。”
玉蕊接了镯子哼了一声,说:“祖母与你们好说偏不受抬举,要惹得祖母生气才听,也是贱皮子,”杜氏见拿了镯子斜了颜二郎的神色心里有些烦躁便起身先出去,“蕊丫头,走了。”
将手里的镯子举到青秞面前晃了晃,脸上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鄙夷,说:“说什么做妾的话,你娘可是我们颜家两斗黍米买下的,并没有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原本等二叔中了举,祖父祖母是要给二叔另娶淑女的。”
边说这话又边瞧了颜二郎一眼,说:“也不知道你们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偏偏二叔考了一次又一次花了许多银子,竟没有一次考中,你们就得了这非嫡非庶的身份,既你娘是买来的,这镯子就是我们颜家的,我拿走了。”
颜二郎面色惨白厉声喝道:“滚。”只说了这一句便有些揣了起来,玉蕊见颜二郎的样子有些害怕,赶紧跑出去追杜氏。
颜二郎看着原本欢声笑语的院子顷刻间又是七零八落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无影无踪了。
缓了缓心神笑着哄了妻子与孩子,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去竹林挖笋玩。
每日早晚一小盅酒,这般将养了三五日,颜二郎身体大有起色,心里的谋划也可行了,因与李氏说:“这山参须得炮制才最起药效,如今将养了几日我身体大好,不如去甜水镇找个老郎中炮制了山参,恐放的久了有失药效,明日便一家子都去甜水镇吧。
李氏凡事都是依着颜二郎,自然无不应允,及至晚间又叫李氏带些衣物,说不知道炮制山参须得几日,来回跑倒不如在甜水镇盘桓几日,见李氏皱眉,颜二郎便打趣道:“等我去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总能讨到生活的。
次日清晨一家子起了个大早,在家用过朝食,便从后面走环合村的码头坐船去了甜水镇,虽说远些,却更方便,船上的时间原本枯燥,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倒是不觉得慢了,等下来船便直接去了惠民药局,那里是朝廷开的,且陈老郎中在甜水镇素有口碑,又与李氏相熟。
陈郎中倒不盼生意兴隆,早起坐在柜台里举了本药书打瞌睡,青秞走进来朝陈郎中交手见礼:“郎中早安,青秞有礼。”
那些日子,李氏与青秞早与陈郎中熟识了,陈郎中自然也知道青秞是个女娃,青秞嘴甜又乖巧,陈郎中也是喜欢的,见了青秞进来笑道:“小青秞,你爹身体可好些了,今日又来买参须子。”
青秞笑着指了颜二郎:“我爹爹好了些,来谢郎中往日的照拂。”陈郎中放了医书看柜台外面站了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人,身形修长,面容清俊,一件灰色右衽长衫系了条折枝竹叶的麻白色腰带,正叉手作揖:“在下颜文宾,字谦益,给郎中请安,谢郎中关照。
陈郎中见颜二郎进退有礼顿生好感笑道:“些许小事何劳挂齿,今日可是要号脉?”
颜二郎笑说:“正是想请郎中号脉,郎中可否找个安静之所。”
陈郎中引了颜二郎往里走,又呵斥小徒弟:“是个憨傻的,来了客人竟不知倒水。”
小徒弟往日见过青秞,憨憨的笑了笑说:“大娘子,姐儿,哥儿们随我去里面院子坐吧。
及至进了屋颜二郎也不说多话,从包袱里拿出一只木盒子推到陈郎中面前叉手作揖:“还请郎中代为炮制。”
陈郎中打开盒子倒是吃了一惊:“这山参品相极好,看样子已经足有十年份了,又是才离了土不久,真是好物件呀,老头子倒是好久没看见这么好的东西,真是羡慕颜家郎君的运气,”边看又发现少了几根参须笑道:“想来是颜家郎君应了急的。”
颜二郎微微颔首笑着看了陈郎中不语,陈郎中见开始颜二郎要找安静所在便知道颜二郎是有话要说,此刻见颜二郎沉默不语,也不催问,便也只望着颜二郎。心里却有些期待,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经过了最后的犹豫颜二郎终是拿出了另外一个盒子,这回自己打开推到陈郎中跟前,也不绕弯子直接说:“这个陈郎中可愿收了。”
虽然心中略有期待,但终归是不相信的,等颜二郎真的拿出另外一只十年份的山参时,陈郎中心中雀跃不止,面上倒还只是平常颜色,拿过山参仔仔细细的探看会子笑道:“是好东西,这东西难得,老头子不问你东西来处,也不会与人透露一字,也不压你的价,只你要知道,也不能给你太高的价,毕竟这里是惠民药局。”说着伸出一个巴掌亮给颜二郎,“你看如何?”
颜二郎笑说:“便依郎中的。”陈郎中闻言哈哈哈大笑,忙起身去了内室,取了一叠银票过来,数出几张递到颜二郎面前,四张一百两的,五张二十两的,一目了然,颜二郎收了银票,又越约好明日来取炮制好的人参便告辞了出来。
出了惠民药局一家子先要去寻个落脚的地方,虽得了钱财也要仔细谋划,路过仙鹤楼正店颜二郎脚步略微停滞,犹豫片刻便带了一家子走进去,自有那穿麻白色短衫系腰带围裙的小厮上来迎客,“客官,住店还是喝酒?”
“住一晚,再点几个菜送到房间。”颜二郎说。
仙鹤楼正店住一晚价格不低,小厮接了这单笑逐颜开殷勤的招呼颜二郎一家去往柜台交款拿房号,小厮接过一个人字三十一号的房号牌递给颜二郎,又将颜二郎一家引至靠窗桌子边做下,朝里tຊ面大声唱喝:“十二号桌招待龙井茶一壶。”
声才停已经有个穿一样麻白色短衫的恭敬的端了茶送上来,在座一一斟满退下,这迎客小厮才将菜单递到桌中间的位置,并不是直接递给颜二郎,见桌子上坐的其他人都望向颜二郎才将菜单移到颜二郎跟前。
颜二郎未接菜单直接说:“清蒸鲈鱼,莲藕蒸瘦肉饼,要全瘦少油,那小厮听颜二郎说少油,腰又低了一分笑得更殷勤,再要个莼菜汤羹,芥菜鸡蛋,时鲜蔬菜一份。
等颜二郎点头示意后,小厮才直起身将右手里的摆布巾往左胳膊一搭又高声往里唱喝:“清蒸鲈鱼,莲藕蒸肉饼,全瘦少油,莼菜汤羹,芥菜鸡蛋,时鲜蔬菜给一份,地字号送餐。”
这里声音才停里面立刻有人接了唱喝道:“清蒸鲈鱼,莲藕蒸肉饼,全瘦少油,莼菜汤羹,芥菜鸡蛋,时鲜蔬菜给一份,地字号送餐。
等两下对接了菜谱,迎客小厮又自己端了茶水将一行人引往二楼,嘴里说:“客官仔细脚下,这楼梯系百年桐华木所制,桐花之香不断,客官们住的房间亦是裁桐花木做的家具,房间常年自带清香,无须再另外置熏香。”
上了二楼引到房间门口又笑说:“我家正店三层楼,二楼皆是地字号,三楼右边地字号,左边则是天子号了,景色开阔疏远,望之神清气朗,然则,二楼亦天青气远最是适合一家子小住。”说罢弯腰恭请进入,放下茶,再轻掩房门而去。
这一系行云流水下来青秞有些目瞪口呆,再看其他人也是一般,都望了颜二郎说不出话来,颜二郎自往窗前的八仙桌旁坐下笑说:“来,坐下细说。”
“这仙鹤楼正店是甜水镇最是繁华所在,我们日后也住在甜水镇了,带你们见识一番,今日住一晚,吃这一餐所花费二两几百文,若在沟子村能顶得我们颜家几乎一年的嚼用了,也只此一次,恐不能常来。”
“那参请陈郎中炮制,郎中说十年无虞,日后将养得体也可安老,我心里盘算着还有酒,便将另一只卖与陈郎中,得了些许银钱,我打算在甜水镇租房住下,我活者找个教书的事,活者与人做掌柜都能养活家人,等吃了饭稍事休息便去找了牙人看房,最好找了即刻能住的,也省得明日再也换酒店住。”颜二郎说。
一家子其他人除了笠哥儿听完都呆了片刻,然醒过神都欢喜无比。
碧空如洗,天净水清,小楼笑声徐徐,只听得路人仰头,寻哪里欢乐如许。
第十四章 租房落户
入夜,人声渐冷,桥下停泊了许多船只,大赵朝规定夜间水路商船禁行,故而商船皆停靠渡口,船上挑起红色灯笼,灯笼上写着姓氏,王钱孙李,各有不同,更鼓郎走在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的声音,朦胧间小镇渐入梦乡。
青秞跪在凳子上头伏于窗棂,月亮落在水里,被红色灯笼映得影影绰绰,柳枝垂落水面,晚风吹来,点碎月色满湖。
远处水面有船只疾驰而来,一人负手立于船头,天青色长衫欲与水天成一色,我欲乘风归去,又空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待要细看,船以过去只余风吹起宽敞博袖一角,后面又一艘船来,风里但闻女子娇声:佑乔郎君——。
声音渐远,青秞呆滞,身边有人走来,颜二郎立于窗边:“秞儿为何不睡?”
青秞的神思还在追随那远去的船只随口回说:“欢喜至极,睡不着,爹呢?”
“欢喜有,也有不舍。”颜二郎极目远眺,好似目光能看见山村夜色,将老矣,今夜可安枕?
青秞侧首,见颜二郎目露思念,垂目去看水里的船只说:“秞儿身边有爹娘相护,有姐弟相陪,并无不喜。”声音低沉似有怨怼。
颜二郎明白小女儿心思,欲待解说,又觉夜色美好,不欲父女心生不悦,故而转了话题问:“秞儿学了工笔画,却是为何?”
青秞声音清脆如水拍琉璃:“想画衣服图,做成衣铺。”
颜二郎偷偷看过青秞画的工笔成衣图,配色之美他从未见过,心里早知这个小女儿的心思,立时许诺:“日后,必给秞儿开个成衣铺,秞儿须努力做成颜家安身立命之本。”
青秞不说话只伸出小手与颜二郎大掌相击。
“深夜不睡,你二人待要怎样?”李氏起身倒水喝。
父女相视一笑,各自去安睡。
次日,并不分开一家子去找了官府牙人司的租赁牙人,说了自家的需求,牙人翻找登记册后,说有三处皆符合所求,先去了梁水桥,梁水桥是甜水镇最热闹的地方,仙鹤楼正店就在附近,这间在仙鹤楼左侧的石码头巷里,青石板路,左右皆是铺面,有卖炊饼的,有卖面食的,也有小食点心,油炸烟熏都是人间烟火,要看的铺面在巷子的中间,最寻常的前铺后院,推开门是一间方正的铺面,外面太阳正好,日光只落在门槛里尺寸之间,屋里有些昏暗,还散落了几个货架,右边有一个两尺宽的门,土黄色宝象花纹门帘,挑帘而入东西各一间厢房,西侧厢房紧连灶房,三人住还嫌紧,青秞一家五口实在难为。
牙人说,“这里是镇里最热闹的位置,开店再好不过,虽小些,好在价格实惠只要一贯五百钱,房租还可三月一付。
颜二郎笑说:“此处开店不错,可我家人口多,这里实是住不下,不如去下一处吧,牙人并不多劝,只介绍情况,听颜二郎如此说便带着一家人又往别处。
租赁牙人坊巷之间最熟,穿街越户又来到一座青石桥,牙人笑说:“这里是穿云桥,离着梁水桥隔了两条巷子,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读书人最是喜欢。”一行人顺桥而下,也是条两人并行的青石板路。
同样前铺后院的格局,只是此处大门正对穿云桥的马路,光线通透,推开门阳光照到了铺面与院子之间的隔墙,一样的右边也有一三尺宽的门,没有门帘直接看到院内,出门是一条连廊,可连到东西厢房,东西厢各有两间房,厢房外面又有隔墙,隔出左边灶房右边杂物间,后院墙开了一小门,推门而出是一条河,牙人说,“这条河连通梁水河,做生意出入方便。
青秞一眼看到就喜欢这里,小桥流水人家,仿佛能听见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李氏指了院子东南角的一口水井说:“这用水倒省事,不用出去。”
牙人忙笑道:“这家房主以前是自己做茶叶生意的,故而打了口水井在院子里,这是口甜水井,冬暖夏凉,夏日里湃了西瓜才是舒适,这里因着偏僻些,比前面那处大不少,价格却便宜一月一贯钱,不过要付半年。”
翠娘已经拉着青秞在西厢东看西摸,说哪里摆床好,哪里可以放个花瓶,颜二郎看了后院又去铺面,绕着圈仔细的看,最后笑说:“那还是烦请牙人去那最后一处瞧瞧罢。”
牙人也不见怪,知道租客都是喜欢多看几处的,有的还十几处还拿不定主意的也有,而后又去了最后一处,最后一处离这里很近,只隔着后院的那条河,旁边不远处就是金吾司的办公处。
这处院子比前两处都大,不过没有铺面只是住宅,白墙黑瓦,推门而入是牡丹富贵的影壁墙,右边连廊有两三阶台阶便到了院子,正面三间正房,中间厅堂,左右稍间,左右侧各有东西厢房,厢房各两间,西侧厢房边上有小路通后院,后院有灶房和杂物间,后院亦有门,仍是通同先前那条河,环境清幽,住一家五口倒是正好。
牙人仔细介绍了又说:“若不开店只住家,这处自是最好,也不贵一两银子一月,也是半年一付。”
颜二郎点头笑说:“就这里吧,我与你去牙人司写契约签押,再买些急用的家具,你顺便一并介绍了。”
牙人当即大喜,忙躬身请颜二郎先行,走到门口颜二郎笑顾李氏说:“我们就在这里安家了,你们且歇息,剩下的事我来即可。”
青秞望着颜二郎的背影欲言又止,脑袋耷拉下来,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皱眉不语。
颜二郎带人搬回两张床和铺盖,又买了吃食,一家人围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皆兴奋不已,只有青秞低头一口一口咬着炊饼不说话,李氏悄悄像颜二郎使眼色,颜二郎摇摇头,指指自己,李氏便笑而不语。
晚间颜二郎从后院杂物间找出把旧躺椅,摆在院子里,躺了看天上的月亮,秋夜凉爽,弯月如钩,月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几株竹子上。
青秞泡了竹叶茶移步轻至,颜二郎伸手接了放到石桌上,笑说:“秞儿可是因爹没有租下穿云桥的前铺后院而不高兴?”tຊ
青秞低眉略思忖才说:“起先是不高兴的,后来更想知道理由。”
颜二郎微微颔首,又拉青秞坐下才笑说:“孺子可教。”又含笑问青秞:“秞儿喜欢画成衣图想将所画的图变成衣服,这个我能理解,不过秞儿可知,咱们日常所用布帛分几种,各种布帛平日里又是为何人所用,布帛的生产来源又知几分,更你做描的图用哪种布做出来,才是最佳,凡此种种还有爹未曾例举的秞儿可都有所知。”
一连串的问题颜二郎说的快且未停顿,甚至没有给青秞思考的时间,然而青秞原本聪慧,又早知世界,怎么不懂,立时就明白了颜二郎的意思,脸现羞色笑说:“爹,我急于求成了。”
见青秞懂且受教,颜二郎心里高兴不已,伸手摸了摸青秞日渐长长的额发眼中几分疼爱,几分宠溺压低了几分声音说:“猴儿山在秞儿心中可是无比珍贵?”
不知为何颜二郎突然转了话题,但听到颜二郎提到猴儿山青秞立刻收敛笑容端肃小脸,很慎重的看了颜二郎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言而有信,是为人底线。”说到此青秞停顿好像觉得并未表达明白心中的想法,眼前闪过猴王仰天长啸的悲伤,赠人参时的犹疑怕受伤又不忍不救人的为难,还有送青秞姐妹下山时眼中的依恋,点点滴滴仿若画般一一出现眼前,青秞眼中湿润说:“爹,我看得出他们深恐人知,怕受伤,却仍救人,无一丝索求,青秞无所回报,但尽我一生必定保护那座山。”
说到此青秞才好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还重重的点头,生怕颜二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般。
青秞想着猴儿山还有几分难以平复,颜二郎突然又问:“秞儿可知开一间成衣铺需要银子几何?”
青秞还在伤感,颜二郎话题转得快,让她不禁呆愣心里却是嘀咕,你分明的卖了一只山参还没钱吗,那山参是药,放久了也失药效,卖了用才是正理,况且有了这笔钱开了成衣铺,日后绝不会让家人陷于无钱治病的窘况。
颜二郎看得分明青秞的想法而故作不知继续说:“我打量穿云桥的铺面,粗略估算在那里开成衣铺想来该要二十两银子才可得,然我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从何处而来的银子呢,难免引人猜疑,既是猜疑便会当做新奇事传开,若官府得知以我家收入与产出不符讯问,那时官威之下,可否还能保得住青秞无比珍贵的猴儿山呢,又能否保住我们家的安宁?”
月亮中移,莹辉且清且柔,落在青秞仰面无助的脸上,清泪长流:“爹,我错了,真的错了。”
颜二郎想着终是抵押出去的那方墨喃喃低语:“救命之恩怎能不放在心底呢。”
第十五章 桥头初见
屋内油灯闪烁,衬着月色倒也分明,新买的松木床散发着阵阵木香,垂落的灰色布帐里笠哥儿睡得香甜,颜二郎进来看李氏坐在窗前手里捏着针线,窗帘半挑,院子尽落眼底,知她是不放心青秞,挨着坐下端起茶啜了口方说:“秞儿早慧,异于常人,他日必定不会安于灶屋庭院之内,我亦不愿拘束她,便更得早教,若不令她懂凡事三思而后行,她越聪慧越有害。”
李氏也明白其中道理,不过是担心青秞年龄小不堪打击,伤了性子,见颜二郎说青秞早慧,心里想来也是,便不多说只起身为颜二郎添了热茶,再坐下,夫妻二人叙些家中将来来事宜。
“罗家私学在甜水镇有名,罗老爷当日任学政,与我在金陵府有数面垂询之缘,明日我去罗府递帖子拜罗老爷,看能否寻一个教学之职,若能得便可养家度日。”颜二郎说。
家中之事李氏向来都是颜二郎做主,听此言也是点头,又想起一事问:“官人,如今家里敞阔,房间也多了,不知官人以为如何安排妥当。”
“此事,我也打算过了,三间正屋堂屋自是待客用餐,东屋做了我们的卧室,西屋便辟出个书房来,等过些日子得空了便去给三个儿女置办些他们所需的书籍回来,每日里练字读书不能懈怠,家中之事也不能都交给翠儿、秞儿做,笠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也得做事,越是男儿越不能娇养,你不可骄纵太过。”
李氏听得让笠哥儿做事有些犹豫,又见颜二郎面色端肃,知道不是玩笑忙点了头说:“自是听从官人的。”
见李氏应下,就不多说,只道:“东厢房便给翠儿和秞儿一人一间,由得她们自去安排,西厢房笠哥儿一间,剩下的或做客房或储物都可。”
先些听见让笠哥儿做家事已是犹豫,如今又听得颜二郎让笠哥儿独自去睡西厢房李氏心里到底不安笑着商量说:“我看西屋宽敞,笠哥儿又还小,不如在西屋的书房给他辟出小间来做卧房,如此看书坐卧都相宜,官人觉得如何。”
颜二郎摇头说:“西屋书房我准备多安放几张书桌,日后我与孩子们各一张,互不打扰,我还嫌小,哪里有空隔出卧室,你且听我的罢,他如今七岁了,又在一个院子里,有动静都听得到。”
李氏知颜二郎主意定了,心中虽不舍得也做罢了,夫妻二人又闲话少许,月过中天,相携入睡,新居宜家,自是花好月圆。
翌日早起颜二郎自去罗家寻差事,李氏站在堂屋门廊下看着几丈大小的院子,石桌石凳,几弯新竹,想着若在墙角摆上几盆蔷薇倒好。
东厢房门开,俩姐妹携手出来笑着交手福礼说:“娘,早安。”李氏刚想阻止了,转而想起昨夜里颜二郎细细的嘱咐,便罢了站着受了姐妹俩的礼,才笑着说:“进来朝食罢,看凉了。”
堂屋桌上正是昨日颜二郎买回来的吃食,因是热过的,还冒着热气,笠哥儿垂手立在桌边笑看了两人说:“二姐姐早安,三姐姐早安。”
青秞举了筷子正欲与李氏说话,却见李氏垂了眉脸色端正,用公筷给姐弟几个夹菜,青秞觉得有些怪异,正想问,翠娘更敏锐些在桌下悄悄拽了下青秞的裙角,伸手在自己的嘴上点了下,姐妹俩低头吃饭,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只闻杯箸之声,院子里那几弯竹子上的翠鸟在欢声笑语。
用罢朝食李氏方笑道:“你爹说了,礼仪都是教过你们的,如今是他顶门立户了,从今日起都要按规矩行起事来,礼仪如常,才能进退有度,你们可记住了, 他说等他空了再寻根家法挂在门后。”
闻言翠娘与青秞互相看看,相视而笑,翠娘笑说:“娘,若说爹要我们守规矩我倒是信的,若说爹要动家法我却是不信的。”
“只怕爹的家法才举起来,自己倒先心疼了,那手自然是打不下来的。”青秞接话笑道,瞧了笠哥儿在一旁咧嘴傻笑又道:“姐姐和我爹自是舍不得打的,打笠哥儿倒是有可能。“
笠哥儿哼了一声:“三姐姐乱说,爹也舍不得打我。“
李氏嗔怪的看了说笑的三姐弟道:“罢了,今日事多,这屋虽说洁净,到底久没人住还是要细细收拾起来才是,今日都动手罢。”
青秞闻言四下瞧瞧道:“娘,我们几个便是今日整天也收不完,厨房不能动火又要在外面买吃食,一家子少不得百十文钱的花用,那门子桥头有雇佣帮工待诏的,正劳力也不过十文钱一天,我们去雇两三个回来,一天的功夫保管收拾干净了,至晚间一家人倒可热热闹闹在家吃了。”
李氏来过甜水镇许多次了,门子桥头的雇佣是知道的,原本舍不得几十文钱,想起买吃食的花销便道:“也是,那我便去雇几个吧,你们在家等着。”
青秞笑说:“娘,还是你带着笠哥儿在家吧,我们新搬来的万一有邻近来,家里有大人才好,不如我和姐姐去雇人,那里我是熟的,娘且放心吧。”
李氏深以为是,便点头允了。
门子桥头也有卖吃食的,都是炸糕,炊饼这种,两三文一个,拿了便走,若要馄饨或者带浇头的面却是没有的,若是你多买几个炊饼店家倒肯绕你一碗滚烫,站着喝了放碗便走,又或者自己带了碗的便随意了,比起别处却要便宜些。
雇佣牙人铺面门口大都挑着‘信’或‘诚’的招幌也有写‘待诏’的,不逐一而论,来门子桥头找活计的,可进铺面找牙人登记,信息要详实,若是虚假会告上衙门,等牙人找了活计却要交几文钱给牙人铺充做牙人费,有那舍不得牙人费的,就自己自己站在路边招揽雇主,虽省了钱,却不一定能找到活计,牙人铺对在自己铺门前招揽雇主的从不驱赶,有时还帮衬几句也是有的。tຊ
门子桥头沿河植柳树,找活计的人或站或蹲在树下,不见急色,相互间还闲聊些家长里短,见了雇主过来也不拥挤,等上前问话,才垂手站了回话,翠娘十四岁可当家事,看见姐妹认可的就上前问价,青秞在姐姐耳边低语两人商量着问了几家,发现价格都是一样的,男子十文一天,女子八文,若那瘦小些的男子或壮实的女子也有价格换过来的。
问了几个觉得此处价格公道,并无欺哄,拿定主意招几个满意的雇了,青秞四处看去,见一个壮实的妇人盘腿坐于树下,半旧的裋褐洗得发白却整洁,握着炊饼的手指骨节粗大,指甲却干干净净,正要上前询问,后面有几人闪身伸手拦住了去路,一个青年男子尖脸细眼面色油滑调笑道:“二位姑娘可是要找做力气活的,我们兄弟几个皆是大力气的,姑娘一试便知。”
见几人来势不对,青秞着急拉住翠娘后退几步厉声喝道:“走开,不然叫县尉司了。”那油滑男子见状越发得意,仰头咯咯直笑,露出一截乌黑的脖颈,后面一起的两个男子跟着起哄:“姑娘莫急,好坏总要试试的。”
路人已有不忿欲过来拉扯,那树下的壮实妇人早已看见青秞欲向她走来,此刻见有人阻拦扔了炊饼一跃而起拦住那尖脸细眼的男子伸手推搡一把粗声说:“图老三没事别处去,别来这里惹事,耽误我们找活计。”
图老三三人都是甜水镇的混混,好逸恶劳,平日里专挑些脸嫩的姑娘媳妇子或者外地人下手,讹几文钱喝酒,这几日都没开张了,今日老远就看见青秞姐妹,看着面生不像是甜水镇的,见青秞尚小额发遮去了大半张脸看不出好坏,翠娘却眉清目秀,温婉柔约,他们在甜水镇也少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便想着讹几文钱,再能拉扯一下讨点便宜,几人这般一想立时就心热眼热紧紧的跟上,好容易搭话了,却被人拦住,图老三也不客气推了那壮实妇人一把:“潘胖子,我先寻的雇主你插手就是不讲规矩了,边说左手背在身后朝后面两人招了招,三人成日里厮混,后面的两人立时明白图老三的意思,三人一起推搡过来,那壮实妇人抵不过三个男子,立时与青秞姐妹挤在了一堆。
几人挤做一堆,又有旁边不忿的人过来拉扯,青秞姐妹被人围在了中间,推来桑去,图老三斜眼朝后面的两个男子使了个颜色,那两个男子点点头,死死的拦住壮实的妇人吵做一堆,图老三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逼近了翠娘,乌黑的爪子往翠娘腰间探去。
眼见得那脏手伸来无处躲避,翠娘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含泪,青秞着急顾得其他抱紧翠娘欲用自己的背挡住那脏手,青秞紧紧抱住翠娘闭了眼无奈等着那脏手触碰自己的恶心感。
只是等了片刻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那伸过来的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死死的握住,一分也不能动弹,一把醇厚的声音说:“图老三是不是想让我请你喝茶了。”
第十六章 路见不平
翠娘眼见那手将要落到青秞背上一咬牙伸出纤细柔荑要去阻拦,半空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飞快伸将过来一把钳住了图老三的脏手,图老三吃疼又动弹不得,张嘴欲骂人,却听见一把醇厚又熟悉声音说:“想去我那里吃茶了。”
图老三抬头堆起满脸谄笑,声音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战兢兢说:“施……都司,小人……不敢,只是怕那位姑娘被挤倒了岂不是我的过错,便想扶一把,就……扶一把。”
“哼——,”施韫杰轻哼一声右手一翻,将图老三摔出去,图老三就地打了个滚跌坐地上,虽未伤到也不敢动弹,早有一个县尉司官差一把提起图老三领子压住了。
翠娘敛了心神将怀里的青秞扶过一边低眉交手福礼:“多谢施都司和几位官差。”
天秋意凉,柳叶落在河中央打旋,施韫杰趁势打量眼前施礼女子,尚未及笄,满头青丝只用一对粉色蝴蝶银钗挽了发髻,着粉蓝右衽镶米白色绣缠枝百合花襟边短襦衣,系桃夭粉长裙,眉目婉约,神态娴雅,此时分明眼中泪痕未去,鼻尖香汗点点,仍神态端方,不见慌张,不似一般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服饰却又简素,再看她旁边的小姑娘额发覆眉,身量未足显见得还是个小女娃,胆子却大要紧时竟然以自己的身体去护家姐,施韫杰对这对姐妹心生好感,不欲吓了她们声音也放的柔和了些:“姑娘莫怕,他们不过是泼皮无赖,见姑娘面生,想要讹几文钱,并不敢肆意逞凶,我这边关了他们去,只是姑娘住在哪里,倒是留下个地址相宜些。”
青秞仰头望施韫杰眉目俊朗,身形高大,绿色官服饰银色腰带,腰悬锤星腰刀,神态威严中却有几分亲切,青秞思忖说:“若不想留可以吗?”
施韫杰莞尔:“小丫头,你们是来请力工的吧,总要告诉人家地址吧,我无恶意只怕万一需要,省的再去查找罢了。”
翠娘轻轻揉了揉青秞发顶说:“我家初到甜水镇不熟风俗,施都司莫怪,我家现在租住在细河边金吾司办公处附近的屋子。”
施韫杰略略思忖说:“那里我熟公事常去,你家租的是温家的屋子吧。”
翠娘点头称是。
青秞回头看了那壮实妇人说:“潘大娘今日家中有事,雇你帮工一天可好。”那妇人自然没有不好的,青秞再说:“我家要三人,还要一男一女,潘大娘可有相熟的一并请去。”
那壮实妇人夫家姓潘,人称潘大娘或潘嫂子,见青秞拜托她请人,自是相信她的意思,心里欢喜伸头一看,指了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说:“那是两口子一家人,是我的邻居,都是厚道勤快之人,姑娘只管放心用。”
这里说话那牙人铺里走出一人笑着看了青秞说:“他们三人都是月牙井巷子里住的,都是甜水镇的老人家了,姑娘只管放心用罢。”
施韫杰见金牙人出来搭话心里明白是见自己站在这里要卖自己一个人情,心中领情遥遥看了金牙人微微颔首示意,金牙人便眉开眼笑起来。
见青秞三言两语便请好了人,施韫杰学着翠娘揉揉青秞发顶:“小娃娃倒是能干。”青秞狠狠的瞪了施韫杰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总觉得这人相貌堂正,心里却是鬼主意多的,瞧着图老三怕他的样子就知道。
施韫杰讪笑着收回手摸了摸鼻子道:“没事了,大家各自忙去吧。”挥手叫了官差指着图老三三人说:“请他们回去喝三天茶,茶管够,没有饭。”
三人闻言知道是要饿他们三天顿时哀嚎声起,各种方式求饶,施韫杰只当没听见带了人往前走,旁边的人大声哄笑,也有恭维施韫杰的。
秋深至申时已微有凉意,颜二郎走路带风几步跨入家中,院中整洁,墙角添了几盆蔷薇,轻粉,深红,悦色喜人,窗户堂屋明亮如新,一天的劳累尽去。
李氏青色襦衣裙迎过来,行动间隐约几缕皂角草香,屋里八角圆桌前,青秞跪坐在鼓凳上泡茶,翠娘拿了针线低头去看边上笠哥儿手里的书,姐弟低声也不知说些什么,颜二郎方落座,悬于连廊上的铜铃叮当作响,知是门口有人拉了铜铃,笠哥儿忙起身说:“我去。”小跑出去开门,一会身后跟了两个皂衣汉子抬了一个竹编箱子和几张书桌进来放在院子中间,颜二郎打赏了几文钱,二人便躬身谢了离开。
笠哥儿抱着书窜进窜出,爱惜的摸着新书桌欢喜问颜二郎:“爹,我日后是不是都可以坐在这个屋里坐在这个书桌读书。”青秞看着满书架的新书,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满心喜悦又偏背着手做出小大人样子说:“自然是可以,只怕你坐得不耐了又吵闹要出去玩。”
笠哥儿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鼓着腮帮子说:“我不会,我会一直喜欢看书的。”
翠娘端了盆水将书房里每一处都仔细擦干净,忙里还侧头看下嬉闹的弟妹,又将鼻子凑到散着墨香的书册边深深的吸口气,嘴角翘起笑出月牙一般。
颜二郎背着手倚在窗前笑看屋里中的小儿女,说:“等过了年笠哥儿就跟我去罗家的私学上学了。”
天色渐暗,各处的灯渐渐亮起,梧桐树巷子罗家两扇正门边上的东西侧门吱呀关上,院子里各院的灯都渐渐亮起,厨房的婆子挽起袖子将热乎乎的碗碟小心翼翼的放进保温的食盒,穿油绿色褙子的女使提了食盒在院子里飞快的奔走,分头送去各房各屋。
女使们进了永安院门立时将脚步放轻了下来,绕过山壁把手里tຊ的食盒递给守在门口的二等女使春兰、秋菊,陪着笑说:“姐姐,今日老爷过来陪老太太晚膳,老爷的分例也在这里了。
春兰接了食盒轻声说:“知道了,下去吧。”将食盒放到厅里,和秋菊对视点了点头,秋菊将食盒里的碗碟一一取出,春兰转身进了西侧间。
罗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挽在脑后,簪了根牡丹富贵金簪,齐眉勒了万字不断长寿纹挑金银灰抹额,倚着天水碧半旧枕垫看彩云、彩月安置筷箸,听春兰禀罗老爷要来忙道:“彩月换那副乌金木的筷箸罢,你家老爷喜欢那个。”彩云边收起手边的筷箸便笑着说:“老太太,那换了那副定窑纯白碗碟,配乌金木筷箸如何。
罗康景不疾不徐走了进来,四十开外的年纪沉稳端正,躬身向罗老太太施礼,又扶了罗老太太入坐,母子二人坐定用膳。
寂然食毕,女使们奉茶退下,卷草纹弯角黄杨木矮几上的香炉里散着白檀香味,罗老太太放了茶盏淡淡问道:“听升哥儿说学里来了个新先生。”升哥儿是罗康景的老来嫡子,也是罗康景唯一的一个嫡子。
母子俩照例闲话家常, “沟子村的颜文宾,我在金陵府巡考时认识的,因是甜水镇的多问了几句,其人性子温和心有沟壑,只是运气不佳,几次考试也不曾中举,去年丁忧回来也打听过他,说在乡间种地,原以为他就委顿于田亩之间了,谁知竟来了甜水镇,勉强也是有个师生名分,就委他个教职不过举手之劳。”罗康景放了茶盏细细道与罗老太太听。
“这原是小事,也不甚在意,只是你在京都辛苦经营许多年才好不容易坐了翰林院编撰的位置,这一丁忧又不知何时能起复。”说着又想起才离世的丈夫罗老太太有些伤感。
见老太太伤感,罗康景忙哄劝道:“瞧您,我在京都辛苦许多年,好不容易能回您身边歇息几年,您老又想着赶我走了。”
罗老太太嗔笑着瞪了这年纪许大的儿子一眼说:“老二媳妇前几日说起给淇姐儿说亲的事,我看施家的大郎和温家的哥儿都不错,你的意思呢?”
罗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罗康景中举做官,二儿子罗康盛便留在家里打理家产孝敬老人,兄弟俩一母同胞感情甚好,只是子嗣上都有些不容易,罗康盛与金陵府富商家的女儿卢氏成亲后生了个嫡子后,多年不见动静,卢氏便将自己的女使莫氏与罗康盛做了妾,又只生了个女儿,就是淇姐儿,便也再没了动静,罗康盛不好此道又有儿有女便不再做他想,那莫氏做了妾也照常的低眉敛目服侍卢氏,罗康盛面前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女儿也养在卢氏跟前不甚搭理。
淇姐儿心思敏捷,嘴乖巧常在罗老太太跟前说笑,虽是个庶出也得罗老太太的疼爱。罗康景见老太太说起这事默了一会说:“施都司虽只是个九品官,但前景可期,若淇姐儿是个嫡出也可说得,如今还是温家哥儿好些。”
罗老太太点头说:“甚是,施家老爹脾性甚是古板,淇姐儿这精怪的性子也不合适,便温家罢,只是尚是个白袍郎,依我看再等些日子也使得。”
罗老太太思虑着又要端茶,罗康景忙笑了吩咐道:“张妈妈给老太太换了牛乳来,多饮茶夜间不安。”
颜二郎背了手立在堂屋看月亮,眼神深邃不知望向何处,青秞走来拉住了颜二郎袖子说:“爹爹找了差事,因何不乐?”
心中一叹,颜二郎面色温和笑说:“并无不喜,只是回来时见家门前青石板路有些泥泞,入秋了恐路难行走,不如秞儿明日再去找个人来清理一下,也好出入方便些。”
“说到这个我正有一事想说,家中挑水、砍柴的粗事总要人做,有个人应门也方便许多,转过年爹和笠哥儿要去学里,家中只有娘带着我们,我想着雇个壮实的妇人常做家事,爹看如何。”青秞说。
颜二郎点头,秞儿说的有理,明日与你娘再商议。
青秞规规矩矩交手福礼:“爹,晚安。”转头往东厢房去,单薄的身影走入月色莹辉里。
第十七章 腊八节
腊八至近新年,细河边巷子里货郎的帽子上也胡乱插了几支红色的绒花,幼学小童手里总抓了几枚大钱围着货郎蹦蹦跳跳,颜二郎进了巷口,金吾司官差看见笑着打招呼道:“颜先生今日里回来甚早。”
颜二郎拱手笑道:“张差官今日的腊八粥可温好?”
寒暄一句错身而过,家门口潘大娘早开门迎了笑说:“郎君回来了。”伸手接了颜二郎手里的提盒,跟在颜二郎身后往院子里走,到了堂屋门口,隔着门把提盒递给李氏笑道:“大娘子,郎君回来了,我先去厨下准备起来。”
腊八节家中早备下菜肴,甜水镇通水路,鱼最便宜,新鲜草鱼刺少肉多红烧出来最是鲜香,又买了咸肉炖煮了豆腐,蒸了个蛋羹,冬季时鲜菜蔬比肉价都贵,李氏不舍得,颜二郎从仙鹤楼正店买回来的腊八粥入味咸香,笠哥儿一碗下去仍意犹未尽。
如今颜二郎的规矩家中三餐不少,用膳不许说话,一家子安静用膳,杯碗箸都依规矩而行。
晚膳毕围桌闲话,自搬来甜水镇每日晚膳后一家人围桌坐了说话是颜二郎家最快乐的时光,颜二郎会说些外面的见闻,并一一解说了来,又或说些金陵府的故事,三个小的便将一天看书不懂的地方请教颜二郎,颜二郎每每仔细解答从不厌烦,李氏坐在一边或做活计,或给他们添茶倒水,心里甚是欢喜。
今日是学里封笔的日子,学生们都放了假,罗府也将先生们的例银封了下来,半年一结倒封了二十两整锭。
颜二郎将封银俱递给李氏说:“说好的一年三十两银子,如今做了未满半年倒给了二十两,罗府待人也是宽厚。”
李氏接了银子说:“你和罗老爷原是有师生之名的,所以厚待些也是有的。”
颜二郎闻言倒好好的盯了李氏一会才淡淡说:“当日金陵府考生没有一千亦有八百,论起来与罗大人俱可攀附师生之名,何独我一人,人,自立才可。“
李氏鲜少见颜二郎如此颜色,顿时呆愣,心里明白颜二郎是不喜自己说些攀附之言,心里也警醒起来,日后行事当严谨自持,不图虚妄之事。
当下端正了身形恭敬向颜二郎行礼说:“官人说的是,我一时忘形了,日后定当谨慎。”
颜二郎伸手扶起李氏才说:“我们自立门户,你便是当家主母,一言一行俱与家人有关,日后日子久了还有周旋之日,此刻便学起来。”
李氏听得当家主母之言,眼圈微红,重重点头,颜二郎又说,秞儿将金钗之年,额发可剪了。
说来青秞额发遮眼这个事也是有个缘故,青秞不到两岁那年颜二郎一家去太乙真人观敬香,遇见一个道士,那老道看了青秞说,此女双眼清澈无尘,日后越加出众,你们若是不能护得住她不若额发遮眼,她六岁那年会有一劫,若过得来,一生顺遂,至金钗之年可剪发。”
那道士白发如霜,神仙般的人物,夫妻俩将信将疑也照做了,后来发现青秞一天天长大一双眼睛竟真的极为好看,六岁那年又果然经了一劫,被柱哥儿推到河里,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来醒来又在床上养了半年才缓过来。”
今年是自己一家头一次独自过年,手里又有了钱李氏便打起精神来操持,先是买了布家里一人一身新衣,又给颜二郎多做一身,再换了葱青绿的窗纱,鹅黄碎花窗帘,添了几个各式花瓶,杨记鲜花铺里早有温泉庄子培育的鲜花盛开,几百钱可定不少,李氏立定了几束留了住址,母女三个兴匆匆的走到脚步有些累了,才在食肆里一人一碗混沌坐了,翠娘看路过的皂袍官差眼睛跟着溜了一圈,微微有些失神。
青秞手里捧了个青玉美人觚瓶子供了一把嫩黄的迎春花放在书架上,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在窗前温书,瞧着忙忙碌碌的母女们颜二郎嘴角微翘,鲜花影里书声琅琅。
出了书房门,堂屋挂了幅山水画,李氏便供了瓶大红的腊梅,黑白间红梅交映,顿时添了几分过年的喜庆。又将另一瓶红梅放到自己卧室,唯独青秞作怪不要花,只捡了些花店不要的绿叶,斜里插了只海棠又挑了个土罐供了,放在和翠娘住的东厢。
姐妹俩的卧室很是简单,一张新的松木架子床,垂了轻粉色纱帐,旁边放了条案置放些零碎东西窗前大炕上铺了轻粉毡子,靠墙壁并排放了两个半旧柜子,上面搭了块鹅黄碎花布,把边角刮毛了,将那tຊ土罐花瓶至于其上,屋里凭添了几分野趣,翠娘也甚喜欢。
过了几日却有人敲门送花,说金吾司的官差说平日公事繁多,多有打扰邻里,新年之际送上鲜花,聊表心意。
青秞端了那盆海棠花歪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到晚间与翠娘挤在床上看了窗台上的海棠挤眉弄眼说:“我瞧着不像金吾司送的,倒想是施都司送的,那日我们从梁河过,他站在大柳树下吟什么海棠诗,没听真切,原本我还怪异,今日送了这海棠花来,也是太巧了。”
翠娘嗔着推了她一把含混着说,累了一天不困了吗,我要睡了,背过身去不理青秞,转身之际迎着月色隐约脸色泛起微红。
无人搭理青秞自己嘟啷着,还算懂事,不私相授受,若坏了我姐姐名声,我踹死他,说得咬牙启齿显然真恨,渐渐没了声音,翠娘才转过身来,瞧了青秞酣睡的样子,嘴角一弯也轻轻合眼睡了。
罗康景丁忧的日子实在有些闲散,成日里大多的精力都放在罗家的私学上,今日学里休课了,见着冬日暖阳,静极思动去梁水边闲散,恰遇见一条白鹤鱼,这鱼刺少肉质鲜嫩,唯有一股子土腥味,一般人不爱吃,偏偏罗老太太喜欢,忙不迭的买下了,恐家里厨师做不好巴巴的送去仙鹤楼正店要沈厨师去做。
鱼送去了仙鹤楼正店,人急巴巴的回家好在罗老太太跟前讨个欢喜,才进门遇见淇姐儿揉着眼睛撞过来,淇姐儿见是伯父匆忙止步行礼,又赶着出了院门,罗康景进了门瞧着罗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一边,沅姐儿在一边宽慰。
要说罗家两兄弟子嗣艰难呢,这罗康景娶的便是自己老师国子监祭酒林瑞的嫡女,两人成婚几年林氏未生育,等好不容易怀孕,十月怀胎生下的就是这个沅姐儿,今年十六岁了,这以后林氏又是几年没有动静,一次罗康景出去应酬上司送了个歌姬,不好驳上司的面子,留了下来,一年后得了个庶子罗周和,也十二岁了,和哥儿落地林氏养在身边,等和哥儿四岁时林氏再次怀孕,这次便生下了罗康景的嫡子罗周升,现在七岁,罗老太太看得眼珠子一般。
罗康景笑着作揖说:“怎么淇姐儿又淘气了,您老和她置气做什么,告诉二弟怕不关她几天,您什么气不顺了。”
罗老太太见罗康景这般说笑道:“罢了,显得我和小孩子生气倒是不好看,”又看了沅姐儿说:“好孩子,瞧瞧你娘去,我和你爹说话。”
罗可沅聪慧稳重,听这话知道祖母也和父亲说话,立时起身行礼欲退下,罗康景叫住了说:“与你娘说,今日晚膳都在宜兰阁罢,我得了条白鹤鱼,一家子一起吃锅子。”
沅姐儿应了出来,走至隔窗门后停了脚步,摘花盆里兰花的枯叶。
“淇姐儿虽跳脱些也是懂事的,今儿个怎么倒哭着出去了,有什么大事吗?”罗康景接了茶说。
罗老太太挥手退了女使方说:“不知道哪里知道我那日说的话,来这里旁敲侧击,意思不愿温家,倒是想……”说到这里罗老太太停了下,看了罗康景,指了指北面哼了一声才说:“就是那家的。”
罗康景心知所指倒笑了起来:“您老何必当真,他那般风姿,哪家姑娘见了不心动,不过是思慕少年的情思罢了,过几日自然好了。”顿了顿又说:“这甜水镇可没有攀得上他的。”说这话时罗康景倒认真了几分。
罗老太太低头啜了口茶再看了罗康景说:“我自然是知道的,也这般与淇姐儿分说,偏她说……,”罗老太太略做踌躇说:“说他既落在甜水镇自是回不去的,我们家怎地不行。”
罗康景心知打主意的不止淇姐儿,老太太也动了心思的,心中暗叹面色却不变说:“不说淇姐儿,沅姐儿也是攀附不起的,他家的门第娘是清楚的,不论他回不回得去他的身份都不可改变,官家一直未曾立后,太后娘娘筹谋多时,听说最近接连召见各家闺秀,这京城乃至大赵盛名在外的贵女能有几人。”
罗老太太想到了什么,悚然震惊说:“他家……”
罗康景慎重点头。
罗老太太纠结片刻咬牙说:“既知此事,不是该趁着尚未有定论时,筹谋起来吗,淇姐儿颜色好,有心思,日后你起复岂不是容易了。”
“娘,若可行,自有沅姐儿,哪里用得上淇姐儿。”罗康景说了这话便低头喝茶,罗老太太知道此事是万难了,遂问:“既京城来信了,沅姐儿的亲事怎样?”
罗康景原是来商量这事的说:“老师来信说了四品中书舍人胡大人家的嫡次子,今年十八岁,已是中了举只等来年贡试,殿试了,还有一家是成锦伯家的庶子。“
沅姐儿渐渐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了,移步轻轻走了出去,思虑父亲所言,那伯府庶子将来分了家什么也不是,还不如中书舍人家的嫡次子,只是若与伯府做亲自是更有益于家族,一边是自己的前程,一边是家族的前程,沅姐儿愁肠百结想不明白,遂也懒得想了,不如去找娘亲,远远的瞧见柳树下抹泪的淇姐儿,叹了口气走远了。
第十八章 喜乐元宵
腊月二十八家里的年货色色备齐,李氏又去买了两刀七肥三瘦的肉,一对草鱼外加四色糕点提给颜二郎看,试探着说:“我打算找人送回沟子村去。”
颜二郎看了随手减了两盒糕点,一刀肉,叫李氏找人送去,李氏也不多嘴出去找了跑腿的待诏吩咐将东西送往沟子村颜家。
颜二郎这边封了这个月例银给潘大娘,又添了个红包再加两盒点心,告诉潘大娘过了十五再来上工,潘大娘千恩万谢辞工回家,一进了月牙井巷子把那两盒点心托在手里炫耀,逢人就说自己东家是读书人,知书达理,在罗老爷私学里教书的,如何好,如何大方,也有那羡慕的便托潘大娘询问还有没有事做。及至到了家,潘大娘的婆婆脸色也好看许多。
大年三十这日难得有了个大晴天,沟子村颜家这日的鞭炮放得比往年都长些,左邻右舍便有搭话的说:“颜老爹,听说你家二郎出息了,那鱼肉礼盒都是专门请了待诏送来的,这跑腿费怕不是都够我们吃喝几天吧。
颜顺德久阴的脸难得放晴,杜氏抓了把散碎果子散给欢闹的孩童,一家人这才围了桌子团圆。
好容易等颜顺德酒饱饭足放碗箸柱哥儿闹着要吃二叔家来的点心,杜氏吩咐蒋氏与玉蕊收拾桌子,自己进屋收拾了几碟自家备好的过年果子排在桌上,又泡了壶香茶,柱哥儿见还是平常的果子又闹起来,蒋氏斥道:“那果子几百钱一盒你吃了也不怕硌牙。”
杜氏横了蒋氏,“你当我舍不得拿出来,不过是想着家成与大丫头都大了,要用礼走动的地方多。”
颜大郎作样拍了蒋氏一巴掌,蒋氏脸色讪讪不再接话,颜顺德问起颜家成与石楼村黄员外家大姑娘的事,杜氏说,请了媒人去,那边只说活话,问了媒人说还有一家是甜水镇上做经纪的,大约还盘算着。
在沟子村这样的地方像颜家家成和玉蕊这样的年纪都有成亲的了,便没成亲也都说好了,等着看日子的,颜家这两个都没着落,村里也有说话的了,颜顺德为这是没少烦躁。
蒋氏眉眼一动没忍住又堆起笑说:“爹,那黄员外家听说有亲戚在甜水镇,如今我们家也有了,说不得这事又有些指望了,若我们能和二郎家走动起来,这玉蕊的事也不用犯愁了,那甜水镇带样的小郎可是不少的,”
蒋氏说话虽村理是在的,颜顺德觑眼看杜氏,杜氏心里一叹说:“等我找人给二郎家带给信,说我们十五去甜水镇看花灯。”杜氏一言便将这事定了下来。
李氏接了信便在家里做起了准备又商量颜二郎,定好十五那日下午带了青秞去接,明日便是十五,闲来无事,静极思动,颜二郎带着几个孩子做起了花灯,正提笔画画,廊下铜铃摇动,笠哥儿放了手里的篾签子去开门,七岁的孩童已有了小少年的模样,开门见门前一少年笑了拱手说:“大哥哥安好,请问找谁?”
颜二郎见家中客至便踱出堂屋站在廊下,那少年跟在幼学小童身后走进院来,这院子他每半年要来一次,此时院子中那几株瘦小的竹子养得甚好,又抽出了新芽,墙角的蔷薇在日光下绽放,石桌上的福娃抱鲤鱼最是有趣,从未停止傻笑的福娃,令这小小院落处处暖阳,让少年心生羡慕。
少年拱手抬头,顿时惊诧,廊下站的是学里丙班的颜先生忙再施礼说:“学生温云tຊ洲见过颜先生。”
颜二郎才知是学里的学生,李氏在屋里听到姓温的,出来说:“可是温家房东的大郎,房租早已备妥,进来稍待片刻。”
少年收租遇见先生已是局促,待进得堂屋又见两个少女立在其中,大些的眉目婉约,小的额发齐眉双眼睛清澈如三月溪水,静霭生烟,温云洲只觉胸腔有物只往嗓子窜,顿时低头不敢再看。
青秞打量眼前少年,云溅水暖温如玉,温云洲身穿一件云溅灰长襦,腰系绣缠枝团花纹同色腰带,神态温和,眉目清俊,不经意间总有些落寞,青秞想若自己爹爹年轻时,是不是也如同眼前少年一般,如此想来去看颜二郎。
少女心事总难掩,颜二郎自是看得出青秞在想什么不由得好笑,对温云洲指了自家儿女说:“这是我大女儿在家行二,这是小女儿在家行三,这是幼子今年七岁,在家行三。”温云洲拱手施礼说:“二师妹妆安,三师妹妆安,小师弟早安。”
李氏递过荷包又另有一个盒子说:“原该早去拜访令堂,又深恐打扰了,故而迟迟未成行,这茶叶略表心意,还请勿辞。”
温云洲出了门将银子往小厮小六怀里一扔埋头疾行,小六紧紧跟上说:“大郎,这家租客也恁客气,怎地请你喝酒了。”
温云洲没好气说:“喝什么酒,这里住的是学里颜先生一家。”小六搔头,这是有些尴尬,元宵节前收租本就不太好,又收先生家,不由得有些同情温云洲遂笑说:“哥儿,我若同大娘子说后日再来,大娘子恐要打我。”
温云洲气哼哼:“打你也该说。”小六摸了摸自己大腿,纠结着是疼要紧还是哥儿尴尬要紧,温云洲好笑,主仆二人又往铺面收租去。
等收齐了租回家,温云洲与他娘温家大娘子交待清楚了,又取出李氏送的一盒茶叶说,颜先生家大娘子说,本该早来拜访,又恐打扰,故迟迟未行,送盒春茶聊表心意。
待徐妈妈接了茶叶,温云洲便说要温书起步出来,小六紧紧跟在后面,温氏又叫住小六问:“你家大郎怎么混混噩噩,可是有事?”
小六叉手恭敬说:“并无事,不过是大郎面薄元宵前收租收到先生家有些尴尬罢。”说完又忐忑瞧了温氏,温氏闻言哼了一声说:“好好伺候着,有事记得来回。”
温氏四十出头,削尖脸庞,目露精明,接了茶叶打开说:“极好的春日茶,这颜家大娘子倒是客气,去烧水煮茶,你陪我说会子话。”
徐妈妈一边点炉烧水,一边取了茶饼碾茶,待水开奉上茶汤,茶色新,气味清幽,温氏啜了茶细细品味,又再饮,才放了茶盏说:“老爷去了我记性也差了许多,竟不记得明日是元宵了,你也不提醒我,倒是叫洲儿为难一回,你叫个车子去石楼村接了佩玉和佩兰姐妹来看灯,洲儿最近也少精神,她们来了家里热闹些。”
徐妈妈跟了温氏许多年最是知心贴意说:“大娘子正该如此,老爷去了两年了你还总是没精打采什么年节俱不放在心上,可哥儿还是个孩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的。”
温氏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元宵晌午后甜水镇已经热闹起来,早几日绑缚好的欢楼开始张灯结彩,以仙鹤楼正店门口的欢楼最为精美,听说今年仙鹤楼正店还有个一人高的花灯,那些脚店食肆也不相让,使出了浑身解数招揽顾客。
杜氏带信说午后方至,颜二郎歇了晌午觉才施施然出门,出了西城门在码头附近找了株柳树盘腿坐了眼神往河面溜去,今年春早柳树抽了新芽,嫩黄的柳叶在风里欢腾着,钩了颜二郎灰色的袍袖,远处一辆瘦脚马车行来,黄员外远处望见树下的书生叹一句好风采,再仔细一瞧竟是沟子村的颜二郎,心下有些诧异,眼睛朝大女儿玉佩身上一转不知想些什么,待欲停车去招呼一声拉扯几句又停下,只叫车夫将车靠边停了。
施韫杰此刻正带了县尉司的差役各处验查,凡有欢楼绑缚不合规之处都勒令加固,又查酒水可是按证执行,大赵朝酒是官卖,皆由正店纳税申领酒曲酿制,脚店食肆都去正店批发,这节日之际难免有人想趁乱冒险,除了金吾司查验外,县尉司也加紧巡查。
远远的看见颜二郎坐在树下便带人过去,颜二郎看见施韫杰遂也起身两人相对拱手施礼,施韫杰说:“颜先生好闲情躲到这里赏春吗。”
“施都司今日定是格外辛苦,今日母亲与大嫂过来赏灯,恐她们不熟路走错了,便早些来侯着。”颜二郎说
“既是令堂过来,想必颜先生早在酒楼食肆定了雅致之处赏灯。”施韫杰说
颜二郎也是头一年在甜水镇过元宵,并不曾想起要定位置赏灯一事,此刻经施韫杰一说也是后悔,想母亲年纪大了,怎能与少年一般在街上拥挤观灯,只等接了母亲再去探问,恐怕没了好去处。
施韫杰见颜二郎满脸懊恼,心知是没定位置忙说:“今日既遇见颜先生,我倒有一事要劳烦颜先生了,前几日有朋友说要携家人来赏灯,叫我定了位置,今日又带信来说家中有事不能过来,我正准备去退了,却还没空去,若颜先生没定,倒正好解我之忧。”
颜二郎万分欣喜接了施韫杰递过来的凭条,两人正寒暄,没曾注意船靠岸,有客下船,玉蕊眼尖,早看见颜二郎与一穿绿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说话,那男子高大威严,眉目俊朗,是她从未见过的出众之人,只多看一眼脸色晕红起来悄悄拉了蒋氏小声说:“娘,快看与二叔说话的那年轻人,真是威武。”
蒋氏一看也惊讶,如此年轻的官呀,我以为那当官的都是留着三角胡子的老头呢,真正是长了见识,再看看玉蕊的样子,心里也火热起来,忙转头看了杜氏说:“二郎才来甜水镇便识得这样的人,可真是好本事呢。”
杜氏横了她们一眼说:“稳重些,莫丢了脸。”
二人闻言甚觉有理,都端了起来,玉蕊扶了扶桃红色短襦衣领口处的襟边,拽了拽宝蓝色长裙尖细了声音远远的叫道:“二叔,我们在这里。”
第十九章 喜乐元宵
施韫杰听得女子叫唤转头瞧见老少几位女眷过来,想是颜家内眷不宜碰面便拱手辞了去,玉蕊见了,心里着急,他怎么就急急的走了,也不知道可曾看见我的样子没有,眼睛牢牢的粘在施韫杰的背影上舍不得离开。
玉蕊是头一次这么心甘情愿的与颜二郎施礼:“二叔安好。”
颜二郎点点头,拱手向杜氏与蒋氏问安,又问了颜顺德,一家子正寒暄着,马车里佩兰看见了玉蕊,佩兰的娘也是蒋家村的人,与玉蕊是早就认识的,此刻在甜水镇遇见,分外的亲热,从车里探出头就喊道:“玉蕊,你也来赏灯吗?”
黄员外趁势带了女儿下来,与杜氏打了招呼,才说:“杜大娘子今日也来赏灯?”杜氏矜持的笑了说:“来看看二郎,他如今在甜水镇安家了我不放心来瞧瞧,顺道带了她们来凑个热闹。”
闻言黄员外才看向颜二郎拱手说:“二郎是做哪行经纪?”
颜二郎忙回礼说:“我并不善经纪,只读了些书,厚颜借着与罗老爷有过几面之缘在罗家私学乞了个教学之职。”
黄员外听了有些艳羡之色,忙说:“这是极清贵的事,家里外甥温云洲也在罗府私学里上学不知颜先生可听过?”
颜二郎点头,“乙班的温云洲自是知道的,如今我还租住在他家房子里呢。”
黄员外打探到了消息又看见施韫杰与颜二郎说话态度客气,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便客气说了句日后多走动的话就辞了去。
马车里黄员外瞧了佩玉说:“等回去叫你娘回了媒人就定了颜家的那小子吧,虽穷些人好便罢了。”
佩玉早与颜家成见过几回,两人皆有些儿女心思,奈何家里迟迟不允,今日这万般心事总算放了下来,佩兰知佩玉凑到耳边低声说:“这下安心了。”黄员外睨了佩兰:“你怎的不像你姐一般稳重,他日定会被婆婆嫌弃。”
佩兰皎然一笑,姑妈看我长大了,由来知我的样子,并不嫌弃。
佩玉心欢畅遂调笑:“表弟温和安静,只怕是不喜吵闹的。”佩兰眉眼儿都笑起来:“表哥说我天真烂漫最是可爱。”说完得意的看了佩兰心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佩玉忍笑哼了一声。
门口李氏早早的侯着,见杜氏蹲身福全礼,蒋氏瞧着李氏脸圆润了些,人也多了几分光彩,再往院子里看青石板铺了条十字路,由正屋通门口和左右厢房,栽了几株竹子,连廊下摆了几盆蔷薇,收拾的分外tຊ整洁,嘴角撇了撇指了院子道:“二郎媳妇不会过日子,这上好的地种几分菜也省几文,如今我们家用钱的地方可真多了去。”
李氏言笑晏晏:“这屋子是租的,房东铺排妥了的,我们总不好擅自做主。”
杜氏闻言细瞧李氏:还是一般的顺眉顺眼,只是没了往日里忍气吞声百般忍耐的模样,再看李氏顺从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不喜欢起来。
翠娘姐弟三个站在院子里见了杜氏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安,杜氏瞧着三个孩子没一丝的错处,总不如玉蕊和柱哥儿讨喜,心里越发不喜欢李氏,总是她教坏孩子,日后自己要多教养二郎家的孩子些,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帮二郎打理家中事物才妥当。
玉蕊瞧着那连廊连着东西厢房,有些眼热问翠娘:“你们就住这里吗,快带我四处瞧瞧去。”
青秞忙拉了玉蕊笑与杜氏道:“祖母一路辛苦了去堂屋坐了歇会子吧。”进了堂屋玉蕊又觉得无一处不是好看的,探头看东屋垂了影青灰门帘,伸手欲拽,青秞笑道:“大姐姐那是我爹娘的卧室,收拾得不齐整还是不看了吧。”
玉蕊再怎么也知道夫妻卧室便是婆母也不宜随意进出,何况自己,撇了嘴不说话,蒋氏原也跟在玉蕊身后想装傻进去看看,听了青秞的话,不在乎的笑了笑,又往西屋里看,一屋子的书,咂舌:“这么多书要不少钱罢,二郎如今可挣大钱呢。”
翠娘摆了果盘,扶了杜氏坐下有招呼蒋氏与玉蕊,蒋氏看了果盘的里糕点说:“这是送去沟子村的糕点吗,我尝一个。”
翠娘说:“这果子是学里时节的节礼,送给祖父祖母的是爹爹亲自去余家果子铺里挑选的。
翠娘说话谦和有礼,蒋氏不由得又多瞧了一眼,深觉这李氏母女不过半年的光景俱是变了不少,再看青秞,心里一惊,何时生了双这么好看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样,再想想居然有些想不起青秞从前的样子了纳闷中和杜氏说:“青秞生了双好看的眼睛,从前怎么没觉得呢。
杜氏其实早瞧见青秞剪了额发,露出一双妙目,此时蒋氏提起不知想些什么拿眼在颜二郎和李氏脸上溜过。四处打量心里盘算这屋里每日里的花销心里不由得肉疼起来,若省了下来多置几亩地才好,又想这房子比起沟子村的房子还大些,不如一家子都搬来也使得,杜氏这边盘算了不说,借着空带了笠哥儿到一边仔细问他这房子的要多少钱,你爹拿回多少钱,每日里吃穿用些什么,哪料笠哥儿一问三不知倒像被封了嘴一样,杜氏心里更厌烦李氏。
等李氏安置了饭菜请杜氏坐时,杜氏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颜二郎打起精神哄了,才转过来。
至天色稍暗,各处的彩灯渐次亮起,那河边柳树上,巷陌间各色大树上都扎起了大小灯笼,似千树万花竟相开放,更有春风过,灯笼闪烁如星辰坠落凡间,香车宝马次第经过,更有行院人家箫声缠绵悱恻。
玉蕊、翠娘、青秞三姐妹携手一路看来目不暇接,仙鹤楼正店门口欢楼高处无数灯烛交相辉映,那一人高的灯笼安置正中,走马灯琉璃耀目,还有轱辘绞水上高处再落下如瀑布一般又请了歌舞百戏,踏索走杆,百姓仰头观看,人山人海,颜二郎带了杜氏几个在潘家食肆临窗的雅座坐了,斜对着仙鹤楼正店,仙鹤楼正店前面的热闹尽收眼底,又不拥挤,杜氏极为满意,看着玉蕊三个挤在人群中,笑脸如花般绽放,笠哥儿蹲在食肆前面看燃着的焰火,说:“二郎,笠哥儿和她们姐妹三个不打紧吧。”
颜二郎给杜氏斟茶笑说:“娘没见县尉司官差陆续经过吗,还有那金吾司也守在高处,今日是官家与民同乐的日子谁人敢生事。
听这话杜氏放心了,探头往仙鹤楼正店前面看去,不时有人过来和颜二郎打招呼,都客气恭敬,杜氏渐渐的也脸有得色,摆出些款来,等食肆的老板送了几个凉菜上来,杜氏满面笑容望了颜二郎说:“二郎,如今真出息了。”
温云洲受了母亲的话,今日要照顾好表姐妹,虽不愿也无奈何,只得打起精神跟在佩玉两姐妹的身后,佩兰和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佩兰不以为意,习惯温云洲向来如此。
远远的看见玉蕊姐妹走过来,斜睨了佩玉挥手叫道:“玉蕊,这里。”
五色旋转的灯笼映衬着眼前几位少女们如花的笑眸,如同最鲜活美妙的画,温云洲此时竟觉得心中有清泉奏乐,心花渐次开放,他低了头转过身背对了她们,一点点的挪过去,直到能清晰听到她们说话才停了脚,咬了唇压抑住嘴角的笑容,表情看起来有些古怪,小六叹了气小声说:“哥儿不喜也稍忍耐些罢,”
温云洲点了点头,佩兰心细听见了小六的话,见温云洲背对她们嘴角翘了上去,又去与翠娘说话,翠娘温和有礼,青秞灵动精怪她都喜欢,说起来话都停不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子举了经过,温云洲一把扯住,胡乱买了一把糖葫芦递给佩玉说:“表姐,这些你和师妹们分分。”
佩玉诧异,谁是你师妹,温云洲这才朝翠娘姐妹施礼:“二师妹妆安,三师妹妆安。”佩兰嗔了温云洲笑道:“我表哥就是个呆子,好像不买糖葫芦就不能打招呼一样。”
青秞听了佩兰的话举起糖葫芦问温云洲说:“温师兄以前可去过石楼村。”
佩兰噗嗤一声指了青秞笑道:“三妹妹看着机灵,可真是个笨蛋,我家就是石楼村的呀,表哥怎能没去过呢。”
青秞眨眨眼也觉得好笑,说:“原是我小时候在石楼村集市吃过糖葫芦,很是好吃,才又见温师兄买就随口问的。”
佩兰双眼一弯笑道:“三妹妹你说的正是,我们石楼村的东西虽没有甜水镇的精致,可是味道都是极好的。”
青秞也忙点头说:“嗯,那个糖葫芦味道我现在还记得呢。”
佩兰得了知己,凑近了青秞两个女孩咬着耳朵说些悄悄话,混不管别人说什么只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温云洲终于融进了她们,他只同佩玉说话,对别人都是笑笑,耳朵立着认真听她们说话些什么。
施韫杰身后跟了官差远远走来,经过之处拥挤的人群都让开路,施韫杰在一群少年男女中看见了那个温柔婉约的身姿,心里一热,满身的疲惫因她的笑脸一扫而空,仿佛今日专为护了她在这月下嬉笑一般。
再看那群少年男女都是如花的季节,明媚的笑颜,可自己早过了少年岁月,如今汲汲经营,她是否会嫌弃自己与她相差许多,原本喜悦的心情一时又荡入谷底,五尺汉子在这月圆之夜倒惆怅起来,自嘲的笑了笑,施韫杰端正了神色大步朝她走去说:“可是颜先生家眷在此。”
翠娘敛目行礼说:“见过施都司,正是我们姐妹。”
方才路过潘家食肆遇见颜先生,说道若遇见你们便一路过去,等下仙鹤楼正店从金陵府请的舞狮队要进来了,会格外拥挤你们此刻便跟在我身后过去吧,又转眼落在温云洲身上,温云洲忙拱手施礼,“今日与表姐们和师妹们出来赏灯,多谢施都司照拂。”
施韫杰这才明白是罗府私学里的学子,便点点头说:“既是熟人都一起跟来吧,你们的位置定在何处。”
温云洲答,吴记脚店,施韫杰点头说,顺路。
玉蕊瞧着前面那高大的背影,端方威严,所过之处人人让路,恭敬行礼,不由得心升景仰,脸面含羞,只想着若有一日能走在他身边许多人看了自己该是何等荣耀体面。
翠娘几个回到潘家食肆,李氏忙拉住的细细打量问:“路上可被挤到了。”玉蕊面色得意的笑着说:“施都司送我们回来的,人人都让路,我们哪里能被挤到。”
才说话后面半句已经听不清了,锣鼓喧天舞狮队到了仙鹤楼正店,一晚最热闹的时候开始了。
第二十章 及笄之礼
施韫杰梦中只觉自己被一双眼睛盯着,惊出一身冷汗腾的坐了起来,一个圆脸女使端了水盆傻愣愣的槌在床前,大约也是被施韫杰突然起身吓了一跳,施韫杰想骂人,心知紫燕如此也是他老娘的缘故,只得忍了强耐着说:“从今日起你不许进我房间,水盆放在门口,我自取便是。”
紫燕是施老娘买回来的女使,原是个本分人,只是这些日子在施老娘的训教下也生出了几分心思,施韫杰懒与施老娘计较,虽不耐也不赶她,今日被赶出去紫燕便觉得有些不甘又有几分委屈,转身去找施老娘说话。
施韫杰披了衣服气匆匆出门去,朝食也tຊ不用,施老娘赶出来,急忙喊:“二郎,不是说今日歇息的吗,怎又走了。”
施老爹从窗户里探出头看了施老娘只是哂笑,施韫杰是两人的老来子甚是娇惯,施家大郎早成家立业去了金陵府做经纪,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施韫杰二十出头这婚姻之事高低难成,施老娘就像得了病一般,成日里只记得这一件事了。
施韫杰鼓着气走到徐婆婆摊子前坐了说:“两张油饼,一碗米粥,一碗香菜混沌再加两只酱油淹过的鸡子。”
东西都是现成的,这里话音一落便有小厮殷勤捧了过来,徐婆婆亲自端了馄饨放在桌上笑道:“一早这么大气,可是你家紫燕姑娘服侍的不周到。”
原本有气的施韫杰此刻心里像火烧了起来,一口不吃又冲回家中找施老爹关了门在屋里说话,一顿饭的功夫才出了屋。
潘大娘在家歇了旬多天回来上工手脚不停,先在院子里支起竹竿子,拆了被子晾晒,嘴里叨叨着,今日真是个好天,这早起太阳便落在院子里了,若不好好晒一晒真是糟蹋,青秞穿了件倚浅绿的短襦衣配了香皮灰的半旧长裙,歪了头坐在门槛上日头落在脚边,院子里青黄色竹竿横七竖八,一色麻白色的被芯晾在上面,承接着金黄色阳光, 潘大娘走在被子中间的阴影里身影拉得老长,原本的安静的院子立刻鲜活起来,像极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一般。
青秞没精打采的说:“潘大娘你像在画里一般。”潘大娘回头看了青秞笑道:“三姑娘说话就是好听,听得我干活劲头都大了些。”一边说话手脚没停收了拆下来的被面床单子揉在盆里又要去后院担水洗刷,青秞仍然歪着头没动,却扯了嗓子喊道:“潘大娘别省柴火,烧了热水用,春天水冷,手又咧了。”
潘大娘脚步快已经快到后院了,远远的听见青秞的喊声不知怎么就低了头揉了揉眼睛,做了几十年的活计只有这个小丫头喊自己用热水洗,还悄悄的塞了盒皲裂膏在自己手里,拍拍衣服日头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过了元宵颜二郎便带了笠哥儿去了学里,家里就母女三人,发了会呆青秞起身去了书房,翠娘安坐桌边手里拿了书眼睛落在书页上手好久没动过,青秞去书架上取了丝帛论翻开,看了几行抬眼觑了翠娘。
李氏手里端了枣红色托盘进来,两碗热腾腾的酒酿红枣鸡子,笑吟吟说:趁热吃了,屋里冷搬了椅子去院子里找个日头下看书罢。
岁月流转,居诸不息,各家方拆了灯笼转眼三月已至,青秞挖空心思为翠娘画了成衣图,原本想出去找巧手做了,又恐满甜水镇都是一样的衣服,到底磨了李氏亲手缝制。
颜二郎封了六色礼盒去了学里甲班的肖夫子家里,恭敬延请肖夫子的大娘子做翠娘及笄礼正宾,肖夫子看着下面弯腰拱手的颜二郎到底下来接了礼盒。
待到三月十一,颜二郎与李氏至门前恭迎肖家大娘子,翠娘头挽彩霞流转飞云髻,身着桢霞橙丝缎云纹右衽礼服,同色腰带以米粒珠子勾勒出云纹图案,袖口襟边也坠同样珠子做的海棠花朵。
肖氏远看及笄姑娘着桢霞橙礼服清新婉约中又见明丽微微颔首,待走近了翠娘交手俯身行礼,行动间礼服上的珠花映了阳光莹莹生辉,婉约的容颜似隐在莹辉中,更添几分皎月之姿,肖氏惊诧笑与李氏道:“令爱之姿令人望俗,这衣服也精巧之至,我竟是从没见过。“
李氏低头致谢笑说:“这是我家三姑娘画的图,我们母女们自己裁制的,虽不如外面精巧可难得家人之心意。”
肖氏闻言朝李氏身边的女子看去,垂目立于李氏身侧,金钗之年,身形消瘦,穿了件杨妃粉右衽短襦衣,采和蓝百褶长裙,襦衣饰以采和蓝襟边,裙角嵌了杨妃粉裙线,虽有新意并不出彩,那小女子感觉肖氏看她,微微抬头看向肖氏交手蹲身福全礼,只这一瞬间眼波流转如空山明月,肖氏已经岁月仍感震惊,青秞感觉到肖氏之惊讶忙垂了眉眼笑说:“拙劣之技,原不敢献于人前,只为让家姐感知家人之爱,惟愿家人挚爱如三月暖阳长伴姐姐一生。”
眼净空明,声如泉流肖氏心中想若眼前女子她日及笄会是何等姿容,再一思忖心中明了,她分明自知,今日服饰慎重却不出彩,垂目低头只为不抢自家姐姐风采,好一个芝兰玲珑心。
思及此肖氏再次肃然说:“颜先生家教端方,子女皆行动有礼,进退有度。”肖夫子在甜水镇是有名的大儒,他夫人的话自是十分有分量,今日请了不少左邻右舍,这话一经传出,必定为颜家增色。
颜二郎知其意,感其行深深弯腰拱手:“学生多谢夫人。”
翠娘散发居于粗麻布席上,李氏亲手挽发,青秞双手奉上锦盒,肖夫人颂赞于声,取出一只橙色石榴石金簪,簪于发髻之上,普通人家礼仪简单,至此及笄之礼成。
颜家有女初长成,才及笄已有媒人上门,李氏谦和致谢,言及女儿尚小,还需教诲,又准备了礼盒送出门口。
施韫杰这几日有些无精打采,带了几个差官巡查于街道巷陌之间,身后略矮的官差对另一个高胖的官差说,王大哥,咱们大人怎么殷勤起来,这些日子尽在金吾司办公处和梧桐树巷子罗府附近转,要说咱甜水镇谁敢在这两处闹事呢,莫不是都司想升职了。
王老二拍了那矮子一下挨上前说:“都司,我前几日遇见陈大郎他抱怨说要你元宵节帮忙定个位置,你偏定了谭家食肆,那里看不到仙鹤楼正店舞狮,他家娘子好一顿埋怨,”说着又凑近施韫杰压低了声音说:“我分明见你定了潘家食肆的位置的,只是那日我瞧着坐在那里的好像是颜先生家里吧,可还有几位美貌的姑娘呢。”
施韫杰转头淡淡瞟了他一眼,话这么多,不如调你去石楼村看集市,守个三年五载再回来,你看如何。“
王老二迅即捂了嘴使劲摇头,再不敢多至一词。
春末天暖,春困最是不禁,几岁的童子便是老师坐在上面也有些坐不稳,不住的点头摇晃起来,颜二郎忍俊不止摇摇头,取了响铃轻轻晃了晃说:“歇一炷香时间,童子们霎时清醒,做蒲公英一般不知散落去了哪里,倏忽间教室便空荡荡起来,颜二郎燃了香,以手撑了头眯了眼歇息,不时去看一眼线香。
不多时门口起了争执,声音忽大忽小,其中倒似还有笠哥儿的声音,颜二郎也懒得起身,一炷香燃尽了,站起身啜了口茶才取了响铃摇了几下,哄的一声脚步杂乱跑了进来,眼睛扫到笠哥儿衣服散乱。颜二郎也没问原由,打开书说:“现下我们接着讲‘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
后座一个十岁左右的学童站起身来说:“老师,我有不懂之处想请教。”
颜二郎双眉微蹙望着那个叫严伟的学子,这学期才来的,插班时颜二郎考校过,家中并没启蒙,不过约莫认得几个字,但用功也能吃苦,不失为一个好苗子。
颜二郎瞧了严伟涨得通红的脸,微微一笑坐了下来说:“既如此,你便说来听听吧”
严伟只等这一句,立时抬起下巴,眼睛盯着颜二郎有得意,有蔑视,还有些紧张说:“颜先生十年寒窗,三赴金陵府乡试从未有中,何以教我们。”
颜二郎闻言认真又看了严伟,凝眉片刻合上书本说:“今日我们换个课题吧,与你们讲,‘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此出自四书之《孟子》,原本的释义是,穷则注重个人修养品德,达则扬善于天下,而我又将其引申而用,穷可以理解为能力不足,可以是财物之力,也可以是财物以外之能力,当你能力不够的时候,无法为国家出力,那便孝养父母妻儿,使自己不为国家之乱,而如今我可谓‘穷’,故而教书育人以养活妻儿;反之达是什么意思呢,可有人回答。
立刻有学生举手起来说,“‘达’是能力大的意思,是的,颜二郎示意他坐下接着说:“能力够大的时候便要将善意传扬于周围甚至天下,就如罗先生,为官时为朝廷国家出力,尽孝丁忧时办学为国家培育人才,若日后你们三试得中为官各地,那罗先生之善意便扬于天下了,可懂?
前排有个八九岁的学生立时站起来说:“颜先生,您虽说您是独善其身,可是如今我们是您的学生,我们必努力用功将来若能得中为朝廷国家出力,既是罗先生之善意,也是您之善意。”
颜家笠也站起来恭敬说:“颜先生此刻独善其身tຊ,学子立志日后要兼善天下。”
又有学生起来说:“颜先生的教导我们记得,将来要努力兼善天下。”……学生们争先恐后。
颜二郎按手示意安静然后说:“我幸甚,有你们做学生,愿你们今日是莘莘学子,来日为国之栋梁。”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鼓掌之声,原来罗康景和甲班的老师肖夫子不知何时站在窗外。
颜二郎微微颔首又转头问严伟说:“那此时,你以为我可以教你否?”
严伟呆滞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