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地羊斋

    傍晚的年画店里难得热闹, 李蜀正在给宋丽娟展示他刚带来的智能拖地机,沈吉又在厨房忙活个不停,里面时不时就传来煎炒食物的热闹动静。

    对独身主义的宋丽娟来说, 能在晚年拥有这样的天伦之乐, 已是值得向佛祖还愿的幸福了。

    她正乐呵呵时,院门又被人敲响。

    沈吉急着跑去迎接:“我给李蜀叫的奶茶到了?”

    结果站在外面的竟然是衣冠楚楚的江之野。

    沈吉怔愣地看向他手里拎的古风礼物盒子, 属实有点意外:“馆长,你来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呀?”

    江之野不回答, 径直进了前厅,迎上宋丽娟就温文尔雅地说道:“生日快乐。”

    宋丽娟没办法把他当成普通的晚辈, 又有点提防这么不好拿捏的男人真把外孙子给拐跑,但人家毕竟是来给她庆生的, 她的表情仍旧挺高兴:“谢谢啊,坐。”

    靠在沙发上的李蜀眼神发生了微妙变化, 忽然笑着站起身说:“真好奇江馆长买了什么啊?阿婆, 给我看看。”

    宋丽娟劝不住这小子追问, 在旁拿出礼盒, 意外地看到被打开的盒子里摆着一套晶莹剔透的白瓷茶具, 以至于熟识古玩的她不由惊呼:“这、这可不是普通玩意啊, 太贵了,我不能收。”

    江之野认真道:“没关系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已关门回屋的沈吉好奇地凑过来。

    江之野解释说:“其实这是胡语微留下的,当年她说您喜欢茶道,特意收回来,打算找个由头送给您, 结果后来……没顾上这些, 人就走了。刚好我前阵子从仓库里翻到,又听沈吉说今天是您的生日, 便带过来了。”

    宋丽娟不喜社交,朋友不多,今日忽然提起她早就生死未卜的挚友,原本还面上带笑的老太太立刻就红了眼圈,她赶紧背过身去抹了下眼角,而后又笑说:“你有心了。”

    沈吉瞧着外婆把那套古董茶具小心端走,难免将信将疑,悄悄地拉住江之野的外套小声说:“你不会是怕我外婆不肯要,故意在编故事吧?”

    江之野反握住沈吉的手:“我为什么要编?”

    此时又不在副本里又没赶路,忽然双手相握,氛围难免微妙。

    由于李蜀在旁眼神玩味地盯着,沈吉本能地想收回胳膊,可江之野偏握得更紧。

    馆长似乎在等沈吉怎么评价他对宋丽娟的好意,恰在这时,厨房里传来奇怪的滋滋声,沈吉立刻趁乱跑开:“哎呀,我的红烧鱼!”

    在旁边咬着百纯,眼神狡黠的李蜀把两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什么废话都没说,只朝瞧过来的江之野露出笑脸,把饼干嚼得清脆作响。

    *

    虽然庆祝生日的人员组合比较奇怪,但沈吉辛辛苦苦做的满桌菜肴却极丰盛诱人,加上宋丽娟因那套茶具心情大好,所以整体气氛还算是挺融洽的。

    梦傀贼溜溜地躲在沈吉的帽衫里:“臭猫无事献殷勤啊,他这家伙大有问题。”

    沈吉羞涩地暗想:“能有什么问题?肯定是因为外公外婆,难道是因为我啊。”

    梦傀:“要是因为老馆长,臭猫为什么今年才把茶具带来?可能他想通了,虽然你这个人比较菜,但你可以进收容室啊,刚好拿下你就能当沈家的赘婿!”

    沈吉立刻被果汁呛到,狼狈地咳嗽起来。

    宋丽娟失笑:“喝个水急什么?”

    沈吉用纸巾挡住表情,摇了摇头。

    李蜀平时都在公司吃外卖,好不容易有美味在前,自然吃得不亦乐乎,没想到江之野也没少动筷子,看来这顿饭对他来说,并不算味道全无。

    沈吉稍微放心,正想主动讲两句体面话,院门处又传来了新的拍打声,节奏急匆匆的,莫名惹来不安。

    宋丽娟疑惑:“还有客人?”

    李蜀乌鸦嘴:“不会是你那个霸总表哥吧?”

    沈吉边走去开门边说:“应当不会,他若来了,那动静肯定隔十条街都能听见。”

    果然,外面并没有骆离的身影,甚至并瞧不见来客,只地上一个孤零零的袋子在那里躺着,显得颇为神秘。

    沈吉把它拿回餐桌旁,翻来覆去地检查:“好像是装快递用的,也没有收件人啊?外婆,是给你的吗?”

    宋丽娟摇头。

    沈吉想把它打开来看,不料江之野却主动伸手拿了过去,率先撕开袋子,从里面摸出个素描本。

    他飞速翻阅后后,原本平静的脸色顿时冷峻了起来,把本子塞回到沈吉怀里的同时,连风衣都顾不得穿上,便大步冲出了门。

    这利落的反应真把宋丽娟吓到了,她和李蜀都忍不住凑到沈吉身边,瞧起本子里的内容。

    沈吉不安地翻阅,素描本的第一页赫然画着个头骨,上书“心印灵纹,由恐恨之意所化,善引同道中人,得之即可获得反杀怨力,送所恨者堕入无间地狱……”

    李蜀惊讶:“是关于心印的记录!”

    沈吉赶紧往后翻,厚厚的素描本里,每页都是与心印有关的内容,有些记着名字、有些记着能力,有些记着器物由来,有些记着寻觅它的线索……看起来绘制它的作者费了很多心思,而且的确非常了解这类东西!

    画和字一样,每个人留下的风格都各不相同,其实看到头骨的素描,沈吉便已有了强烈的预感,所以当他匆匆将那些内容全部读过,再翻回扉页时,完全不意外那里落下的名字:沈奈。

    这是……妈妈留下的吗?她把它遗落在何处,又是被谁送了回来?其间有怎么样的曲折,究竟藏着什么目的?

    沈吉心里全是无法得到回答的疑问,他想象着背后可能潜藏的巨大的阴谋,不禁全身发冷。

    宋丽娟难过地扶住外孙子颤抖的后背,用苍白的语言尽力安慰:“不会有事的,别害怕。”

    沈吉努力点了点头。

    短短几分钟,刚追出去的江之野已经回来了,他难得有些微微气喘,随手把长发往后撩开的同时,直接将个穿外卖服的壮汉丢到地上,望向沈吉说:“是这家伙送过来的,你见过他吗?”

    沈吉投去疑惑的目光,确实完全不认识。

    那家伙显然是被江之野非人类的暴力吓到了,缩在地上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我就是接了个跑腿单子,对方离得不远,又加了五十块钱,只要求不当面交货……我寻思也没什么就答应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这里不是副本,对方又是个活生生的人,加之老寿星还在场,江之野向来“手起刀落”的行为方式只能有所收敛,掏出特勤部的证件说:“你涉案了,明白吗?”

    男人颤抖地确认过几眼,更显得慌张且郁闷:“我就知道加那么多钱准没好事,但真跟我没关系啊!”

    江之野盘问的同时伸出手来:“送货人男的女的,长什么样?订单记录给我检查一下。”

    男人掏出手机抱怨:“我没见着,对方就把东西放在个公用寄存柜里,一直打字跟我交流,你瞧。”

    市面上关于心印的线索,每条都能够拍卖出出不菲的价格,而沈吉刚得到的心印记录数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无论躲在背后的人是谁,忽然将这么价值连城的档案送过来,一定藏着周密的计划,绝不可能轻易露馅。

    江之野眼神淡漠地翻阅过手机,果然只瞧见个刚注册的神秘小号,估摸着再这样追踪下去也很难有所发现,便决定先把这麻烦事丢给秦凯再说。

    他将手机还给对方:“行了,详细的情况你到警局做笔录吧,等下会有人来接你的。”

    也不晓得刚才在外面发生过什么肢体冲突,男人苦着张脸,完全不敢讨价还价。

    沈吉与李蜀和外婆面面相觑,难免因这素描本而失去了庆祝生日的兴致,以至于整个小院的氛围,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

    收到消息后,秦凯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派警察过来了,然经过一番调查取证,还是折腾到了很晚才有初步结论。

    不出江之野的所料,暗地里安排这件事的人极擅长网络技术:所有相关账号都是偷盗身份临时注册的,关键的地点的监控也早已遭到破坏,根本不可能查到笔记本从何而来。

    沈吉面对充满遗憾的答案,更是难以入眠。

    时间已过凌晨,这少年仍抱着枕头,一页一页仔细地阅读沈奈留下的记录:在那神秘的素描本里,他找到了首骨灵纹,找到了骰子珀琅,也找到了香炉嫣然……故而难免对与心印有关的字句与画稿,产生了种莫名的熟悉感。

    梦傀:“你妈妈厉害啊!这才是我该服务的侵入者!”

    沈吉无奈:“那你就去把她找回来吧。”

    梦傀不服气:“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妈留给你的?”

    沈吉:“当年她为了不让心印骚扰我,硬把我托付给外婆后不辞而别,现在怎么可能突然做这种事情?”

    梦傀顿时发出苦恼的哼哼声。

    正值感慨万千之际,窗户忽被从外面轻轻挠了挠。

    沈吉立刻光着脚跑过去开窗。

    下一秒,白猫便带着冬夜的凉风溜达进屋,熟门熟路地跳到了床尾的圆垫上。

    它语气淡定地表示安慰:“想抓到线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不要太过劳神,顺其自然吧。”

    沈吉坐回床边:“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这个东西交给我?他到底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白猫笃定:“不确定的目的便全当成恶意吧。”

    沈吉举起本子:“可是它能起到的作用,一定是帮助我找回更多心印放进博物馆里吧?怎么可能有坏人希望我做到这一点呢?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妈妈的朋友故意安排……”

    这问题的确离奇,就连江之野也很难给出合理的答案。

    白猫趴在垫子上琢磨半晌,最后只说:“你是相信直觉的人,我也是,我不觉得有人在偷偷帮你。”

    沈吉苦笑,又把目光移回本子上,过了半晌才道:“之前我在博物馆的公寓里也找到过类似的画册,不过应该是我妈妈小时候画的,信息量可没有这本大。”

    白猫:“所以呢?”

    沈吉的语气很是伤感:“所以至少可以从这两本画册中推断出,她一直都没有逃避,也没有选择放弃。”

    白猫溜达过来,把爪子踩在纸页上,露出少有的认真态度:“好了,我答应你,我会陪你一起收集沈家的线索。如果他们还活着,就把人找回来,若他们不在了,也会弄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别担心太多,好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之野从未做过这件事,这说明他并没有把沈家的命运和他自己联系起来,所以此刻听到馆长的许诺,沈吉当然非常感动,不由弯着嘴角点了点头:“嗯。”

    白猫啪地一下把本子和合上:“所以真不必忙着担心太多,到你睡觉的时间了,听话。”

    沈吉这才钻进被子,调暗了台灯,他犹豫着小声问:“今晚你也会留下来吗?”

    白猫姿态优雅地走到枕边:“又不敢自己睡了?”

    说实话,忽然发生这件事,沈吉心里还真是难以恢复平静,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投来窥探的目光,只有江之野在身边时,才算觉得安全。

    少年直率地承认:“我害怕。”

    梦傀插嘴:“切,我还在这里呢,你怕什么?”

    当然没有谁回应这个小机器人。

    白猫趴在他枕边触手可及的地方,缓慢地眨动着金色的眼睛:“睡吧,我不走。”

    沈吉摸住温暖的猫爪爪,这才闭上了疲倦的双目。

    微弱的台灯忽地便熄灭了,黑暗笼罩房间,只剩下梦傀的充能底座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虚无缥缈的睡意蔓延无边。

    *

    生日会的插曲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意外,尽管疑云重重,但生活还是要循规蹈矩地过下去。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沈吉陆续完成了大一上学期的考试,学业的繁忙恰如其分地分走了他的精力,因不再全身心的忧虑副本种种,状态反而变得健康了许多。

    东花市大降温的那天,久违的寒假终于到来,沈吉得空去了李蜀的公司新址参观。

    办公室面积虽不大,却满是颇有朝气的年轻人,装潢风格现代而又休闲,那工作氛围的确充满希望,这让沈吉不禁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骄傲。

    他一进到李蜀的个人办公室,就认真询问:“我觉得你肯定能成功,软件什么时候上线呀?”

    李蜀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最近多加班的话,等春天就可以测试了,到时候你也装一个,提提意见。”

    沈吉并不精通科技类事物,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呀,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你要第一时间对我说。”

    李蜀笑起来,忽把话题转移:“对了,阿婆生日那晚你收到的本子里,记着很多心印吧?它们都逃窜在外?”

    沈吉点头:“我仔细核对过,那些心印中的大部分,原本确实都博物馆里,可现在除了江之野之前找到的那些,被我收容回来的只有三个。”

    李蜀开始鼓励:“万里长征第一步啊,你可得积极一点。不如趁着寒假多抓些回来!”

    沈吉郁闷:“我也想,可是特勤部都没有再联系我。”

    李蜀恨铁不成钢:“那你就主动去问啊。”

    沈吉:“我问了,江馆长说最近的心印都简单,用不到我,派专职的心印猎人处理就可以啦。”

    李蜀啧了声,眼神一转:“其实我倒有点发现。”

    沈吉紧张:“你不会又跑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了吧?”

    李蜀得意:“不危险,而且人潮汹涌,老少皆宜。”

    这描述让沈吉满头问号。

    李蜀看了眼时间:“等天黑些就带你去瞧瞧!”

    *

    尽管脑子里预演了很多极端情况,可抵达朋友提及的现场,沈吉还是深感意外:因为的确就像李蜀所说的那样,这回的事件地点根本没有门槛,它是个摩肩接踵的夜市!

    今晚气温对东花市而言极为寒冷,然而食客们的热情并未受影响,到处都是拿着小吃的年轻男女,耳畔喧哗吵闹的欢声笑语回荡不休。

    沈吉抱着热奶茶瑟瑟发抖:“好多人啊。”

    李蜀也冻得够呛,找到个避风的地方说:“你看到前面那个烤串摊没?排了超长队的那个。”

    沈吉这才发现,不远处拥堵着数量恐怖的一群人,竟然都是为了最深处的小小摊位而决心等待的。

    李蜀:“刚出现半个月就爆火,而且火到省外去了,每条试吃都能成为抖音热门视频,你说奇不奇怪?”

    如若从前,沈吉肯定要说他在疑神疑鬼。但李蜀最近几次预判都很准确,还真让人有些不安。

    可食欲会生出心印吗?这种欲念,确实是非常微妙的,有时它属于追求幸福生活的一种标志,但有时超过正常界限,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沈吉翻着手机上食客们大快朵颐、如痴如醉的视频,实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上的吸引力,只能在脑海中暗想:“梦傀,有发现吗?”

    梦傀:“学校也没说啊,老师也没教啊。”

    沈吉:“……你最近是不是冲浪时间过长了?”

    梦傀:“没有哇,冲浪不了一点。”

    沈吉:“你再这样,我就把你还给馆长。”

    梦傀轻咳:“确实有淡淡的心印能量,但东花市属于重灾区,到处都是这样的氛围,还是得靠近些再研究。”

    沈吉关上手机,问朋友说:“那我们也去排队?”

    李蜀观察那队伍长度,摇头啧道:“如果没估算错误的话,五十二小时后能轮到我们。”

    沈吉失语:“那怎么搞?”

    正在这时,骆离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怎么在这?”

    李蜀属于终极社牛体质,毫不见外地打招呼:“呀,是霸总表哥啊,你放假也不回港岛吗?”

    骆离:“……挂科了。”

    李蜀噗地笑出声来。

    沈吉无奈侧头,见骆离身后又带了两位美女姐姐,便知他们肯定是在一起调查心印事件,索性直接问:“看来这地方的食物,真的不太对劲吧?”

    骆离悠悠闲闲:“不知道,得让实验室分析才有结论。”

    说话间,便有另外一位美女捧着和她格格不入的大把肉串走回来,毕恭毕敬地报告:“少爷,买到了。”

    沈吉刚想发问,李蜀竟毫不客气地拿过串,直接咬了口,然后惊讶:“卧槽,真的超级好吃啊!”

    骆离:“……”

    沈吉:“……”

    梦傀随之激动起来:“有心印的味道,虽然弱弱的!”

    沈吉:“李蜀不会有什么事吧……”

    梦傀:“……”

    鉴于朋友在榕骨镇犯下的前科,沈吉立刻抓住他的手严肃说:“别乱吃了!最近只有这个小摊很火吗?”

    被夺走肉串的李蜀有点不舍:“那倒不止,不过网红美食本来就多,我也不知道其他的热门店铺是不是正常,因为这处的口碑实在好到诡异了,才专门带你来的。”

    骆离丹凤眼里亮过狡黠的光:“我倒可以告诉你。”

    沈吉直接问:“什么条件?”

    骆离:“听说你最近收到个笔记本……”

    沈吉拉着李蜀扭头就走。

    骆离改口:“好吧,我告诉你店铺名单,你有什么进展也给我同步下,这样总可以吧?”

    沈吉回头瞧他,两秒后才答应:“行。”

    *

    由于考试周的关系,沈吉挺多天都没来博物馆了,今晚再独自走进那扇大门,竟有点忐忑的陌生感觉,他正借着月光在花园里左顾右盼,花林晚便跟幽灵似的从角落悄然冒出头来:“有什么事吗?”

    沈吉吓得心脏咯噔一下,捂着胸口问:“馆长呢?”

    花林晚眼神呆滞:“在房里休息。”

    沈吉看了眼表:“这么早?”

    花林晚:“他去抓心印刚回来,大概累了。”

    梦傀:“什么?臭猫背叛你!”

    沈吉暗叹:“肯定是不想耽误我考试。”

    梦傀:“那种小事有什么要紧的?”

    沈吉和思路贪婪的机器人说不通,正犹豫着要不要改天再来,花林晚却事不关己地大步走开,自言自语道:“子夜已到,我也该睡了。”

    梦傀:“……这家伙真的像个鬼。”

    沈吉知道这种时间拜访很冒昧,但打开手机上那串餐厅名单,因担心这事被喜福会捷足先登,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公寓大门。

    也不知道江之野和花林晚是怎么回事:整个博物馆都像没买锁头似的。就连卧室的门都半虚掩着,这怎么敢睡得着啊?

    会周公前必须把手脚都蒙好的沈吉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他略感歉意地探头悄然一看,发现床上竟然只剩下微微凌乱的被子,并见不到人影。

    难道变成猫猫了吗?

    心生疑惑时,身后浅浅地飘来股奇异清香。

    沈吉立刻回头,瞧见身披睡袍的江之野正对着自己微笑,结巴道:“我、我有急事找你呢。”

    江之野端住个泛着奇妙微光的玻璃杯,只用单手轻轻松松就把沈吉推进卧房:“已经快十二点了,有多急?”

    第72章 地羊斋

    尽管深更半夜与江馆长在卧房独处很值得脸红心跳, 但因为他杯中的发光液体过于神奇,沈吉还是被转移走了注意力,盯着追问:“这是什么呀?”

    梦傀有点激动:“心印的味道, 是心印啊!”

    江之野抬起杯子:“要不要尝尝?”

    他肯定不会坑害自己的, 沈吉鬼使神差地接过,瞬间便从那发着光的透明液体中, 嗅到股更加鲜明的香味,瞧见馆长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不由把杯子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点,未想神奇的温热立刻扩散到了全身, 不仅瞬间驱散掉冬夜的严寒,甚至热到让他有点头晕目眩。

    与此同时, 光怪陆离的碎片在沈吉脑中不断闪回:他好像看到无数陌生的人和事,又好像跌进了被搅碎的时间漩涡之中沉沉浮浮……无法自控的失神, 似海浪般淹没了少年的神智。

    不知过去多久, 等再看清光线昏暗的卧室时, 眼前已是高高的天花板了。

    沈吉不知自己何时倒在了大床上, 而江之野则躺在旁边饶有兴致地投来目光, 神色倒真像只神秘的猫, 他轻声说:“这是心印的遗骸,因为被人类所遗忘,已经无法具形了,但还残留着些能量。”

    说完,他便用手轻轻遮住沈吉的眼睛。

    “休息一下, 你是沈家人, 没关系。”

    馆长如此说道。

    沈吉还记得,在江之野小时候, 沈聿青也找过这种东西给他吃,所以这才是他真正的食物啊……

    梦傀暗戳戳的羡慕:“吸溜,我也想尝尝呢。”

    又过了几分钟,沈吉终于平静下急促的呼吸,面颊上的红晕也淡了许多。

    江之野收回大手,仍带着笑:“到底发生什么了?”

    沈吉终于回想深夜造访的目的,虽然两人这么亲近地躺着很让他不好意思,但内心又鬼使神差地不想打破这种氛围。他小声讲夜市的事讲了讲,又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我妈妈的本子里记录过这样一个心印,它能诱惑食欲旺盛、不懂节制的人类,等到人类成为傀儡之后,可以获得掌控美味的能力,但同时也没办法被普通的食物所满足了,会越吃越极端。”

    江之野眯起眼睛:“略有耳闻。”

    沈吉又补充:“不过这个心印一直潜逃在外,并没有被博物馆收容过,可能是因为……没那么坏?”

    江之野露出思忖之色:“但的确是个微妙的东西。”

    沈吉说:“我也不知道它会有多大危害,只知道根据今天在现场所见,成千上万人都受到了影响……”

    他担忧的语气让馆长立刻做出决定:“那就去查一下。”

    沈吉眨眼:“需要找秦凯帮忙吗?”

    江之野浅笑不答。

    *

    后半夜闭店休息的厨房,最适合野猫来探索了。

    化身成为小橘猫的沈吉顺着通风小窗扑通一下落在地上,环顾周围的同时惊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食材?”

    白猫随即来到它旁边。

    确实如沈吉所言,这家最近爆火的韩式餐馆内,厨房虽不大,却满是冰柜和各种货箱,拥挤得令猫猫头晕目眩,他惊望着冰柜里那一排排气味浓郁的泡菜盒子,真不知该从何处查起才靠谱。

    白猫悄无声息地溜达过一圈:“如果那些风格各异的餐厅都受到了心印的影响,必然是通过食材传播的,应该考虑下什么食材是它们都会用到的……肉?”

    脑海中闪过人肉包子铺的沈吉抖了抖,好在他自己也算是位烹饪好手,稍微动过脑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知道了,是调料!又便于运输,又方便保存,还能渗透到各种菜肴里!”

    白猫立刻跳上调料柜:“聪明。”

    可惜江馆长确实十指不沾阳春水,白猫很快又发出疑惑的声音:“……这都是什么东西?人类需要吃这么多调味品吗?”

    沈吉头冒黑线,赶紧跟过去:“还是我来找吧。”

    虽然商铺所用的东西和家庭有很大区别,但多半不变其宗,沈吉用猫猫爪把一切都翻过,终于锁定了种三无产品,他掀开可疑的陶罐,嗅了嗅其内复杂的香味。

    梦傀确认:“有心印的痕迹!”

    沈吉刚要招呼在厨台边休息的江之野,却听到种奇怪的叫声,他恍惚侧头一瞧,对视上了双幽绿的眼睛,顿时发出精神崩溃的哭叫:“啊啊啊老鼠!”

    那老鼠丝毫不怕比自己还小的猫咪,它露出尖牙,立即凶巴巴地扑咬上来!

    沈吉最恐惧这种丑陋动物,想也不想就头脑空白地拼命窜向别处,谁晓得他动作太大,原本就不结实的木架竟随着撞击咣当一声全塌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各式烹饪香料随之乱撒在空中!

    沈吉本做好要被木架子压扁的准备,幸好在空中被大手一捞,才稳稳地落住。

    施救者当然是变回人形的江之野。

    他一手拎着橘猫,一手将木架子扶回去,满脸哭笑不得:“至于吗?你不是喜欢毛绒绒?老鼠也符合条件。”

    回想起那只可恶的大灰耗子,沈吉不禁全身发抖,又因为满脸五香粉而狂打起狼狈的喷嚏。

    江之野无奈:“把你煮了吧,红烧小猫。”

    *

    深夜调查终以人间百味而告终。

    偷溜回年画店的沈吉足足洗了一个小时,才感觉终于摆脱了那些莫名其妙的韩式调料。

    他蒙着浴巾走回卧室,正狐疑地闻着自己的手背,结果忽抬眼,竟见人高马大的江馆长若无其事地坐在他的小写字台前,不由猛地关门:“喂,被我外婆看到怎么办?”

    江之野表情无辜,举起手机:“可我要回微信。”

    沈吉还是更关注心印的进展,立刻凑近:“怎么说,能通过那种调料找到来源吗?”

    江之野不回答,反而伸手戳了下他被热水熏到绯红的面颊,然后露出含义不明的微笑。

    沈吉用着急掩饰羞涩:“你快告诉我呀!”

    江之野:“已经安排人去查证了,但是……据说有件更奇怪的事情需要跟进,多半也跟这心印也有密切关系。”

    沈吉当然生出好奇:“什么事情?”

    江之野:“异食晚宴。”

    *

    春节前的寒流愈演愈烈,随着夕阳消失在城市楼群的尽头,气温进一步降低,以至于常年身着短袖的东花市人,也忍不住套上了甚少出场的羽绒服御寒。

    轿车驶过高速,向着晚宴所在郊外山庄飞速进发,尽管车里一直开着空调,出风口甚至有点灼热,却暖和不了沈吉冰凉的手指,他郁闷:“奇怪,从前我没这么怕冷啊。”

    江之野扶着方向盘说:“沈聿青也这样。因为副本会消耗你们的体能,所以平日更加不能劳累,也不要在副本里频繁使用所谓的技能。”

    没想到蒙亏的帮助并不算好事情。

    沈吉嘴硬:“并不累,外婆都快把饭喂到我嘴里了。”

    江之野失笑:“你太小了,长大些会好很多。”

    沈吉郁闷,转念又想起昨晚的神奇饮品:“但是喝到那些心印的能量,就很温暖,心脏甚至还有点发烫。”

    江之野:“不能多喝,你会受不了的。”

    沈吉:“会怎样?”

    江之野透过后视镜瞥他:“改天试试?”

    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吉又微微打了个寒颤。

    见状,江之野打开自动驾驶,腾出胳膊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

    馆长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很容易就完全压住了沈吉的手,肌肤相触的温暖治愈了少年,但未免有点……太热了些。

    开始脸红的沈吉这才老实地靠住椅背。

    江之野嘱咐:“今晚这个聚会很私密,秦凯靠线人帮忙才要到邀请函,不管看见什么,你都不要惊讶。”

    沈吉点头:“也不能乱吃,对不对?”

    江之野弯起嘴角:“我就怕你吃不下。”

    *

    晚宴地点在处距离东花城区几十公里的山水之间,虽然地点非常偏远,但那山庄风景甚美,装潢优雅奢靡,出入又都是豪车,看来确实挺有社交门槛。

    沈吉当然没未来过,好在不太紧张,下车后,两人就在侍者的指引下到了金碧辉煌的大堂。

    他无意间瞧见一对身着晚礼服的男女经过,忽而浅笑。

    正在签到的江之野察觉:“怎么了?”

    沈吉说:“我在想,要是骆离到这里来,又要故意出风头了,他在学校里就搞出了很多乌龙呢。”

    江之野反应冷淡:“你对他很感兴趣吗?”

    沈吉赶紧摇了摇头。

    江之野这才扶住他的肩膀,再度认真道:“今晚你要学会控制自己,嗯?”

    沈吉不明白他到底担心个什么劲,毕竟自己连尸体都见识过,还能被什么离奇的菜肴吓到?

    *

    两分钟之后,终于成功站到宴会厅里的少年,只想把方才的自信亲手捏碎,因为当他瞧见那一排排奇异“美食”的瞬间,脸便彻底被恶心到阵阵发绿了。

    正在休眠的梦傀也被可怖的环境所唤醒,它在盒子里捂住小圆脸,无比震惊地问:“你们东花人真的什么都吃啊?这盘子里不会有胡建人吧?”

    沈吉:“……”

    江之野早有预料,低声道:“别多看。”

    其实也不怪沈吉见识短,因为餐桌上目之所及的各式奇异食物,实在突破普通人的接受底线:肥嫩的昆虫或血淋淋的内脏都算能辨认出的食材了,还有些气味诡异、乌漆嘛黑的东西不停地被宾客送入口中,实在无法想象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做的,总之,定然在合理认知之外才对。

    梦傀跪倒在塑料盒里:“人类的多样性。”

    沈吉生怕有谁注意到小机器人,赶紧把它从风衣帽子里拿出来,轻塞进兜里,而后才望向天花板猛做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否则一直保持见了鬼奇怪表情,肯定要被组织者赶出去的。

    江之野倒能照旧不动声色,他带着沈吉走向稍微清净的沙发卡座,低声说:“这个异食癖聚会,最近在美食小圈子里很流行,特勤部怀疑事情和心印有关系,才让我们来调查下背后主使。”

    沈吉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完全不敢尝试侍者送来的饮料,只问:“你计划怎么查?要向这里的宾客打听吗?我们什么都不吃,很容易露出马脚的。”

    江之野挑眉:“那你牺牲一下如何?”

    沈吉恰好望见位中年大叔嚼着串眼睛一样的东西路过,顿时露出快哭了的表情:“你饶了我吧。”

    江之野轻笑,见他实在是不堪忍受,便才直说:“其实这次的线人,你也认识。”

    沈吉诧异:“我?难不成是我的同学?”

    江之野并不回答,只朝他身后示意。

    沈吉回头,竟见位穿着精致洋装的可爱女生朝他们走了过来,不由微微张大小鹿眼:“绿榴?”

    或许是脱离了心印的控制,那姑娘没再忙于直播,人也变得清瘦而憔悴,就连见面打招呼的神色是拘谨的,她落座后更不敢抬起眼睛多瞧,只不安地揪着裙摆尴尬。

    虽然在副本里挨了顿她的狠揍,沈吉却并不愿记着仇怨不忘,所以还是表现得很大方:“你好。”

    绿榴这才稍微抬起脸来,小声说:“对不起。”

    沈吉摇了摇头,不由关心:“你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你也喜欢吃那些……”

    绿榴赶紧否认:“怎么可能?是我朋友要来的。”

    沈吉眨眼:“你的朋友也是主播吗?”

    约是聊起正事的关系,绿榴没再像刚才那般惶恐,低声道:“她和我一个公司,做吃播的,之前就得了很严重的胃病,但还是不爱惜身体,最近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奇怪……所以你们同事来找我了解线香的事时,我就求助了他们……”

    江之野问说:“吃的奇怪,是因为这种聚会吗?”

    绿榴左右看了番,更小心道:“嗯,确实是从参加异食晚宴开始的。起先她跟我讲这是流量密码,但后来……我感觉是她自己爱吃,而且吃起来……有点吓人……”

    沈吉接过绿榴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是个叫阿蝉的吃播首页,她最近的视频都是各种猎奇虫类和克系水产,封面拍得非常恶心,点击率倒是不低,再往前翻看,原本的风格则属于温馨治愈系,的确是变化突兀。

    绿榴小心翼翼地说:“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原谅,但是阿蝉再这么吃下去,恐怕连命都要没了,求你们救救她……”

    救?这个字让沈吉很想问她:你觉得自己得救了吗?是离开心印的控制而大彻大悟?还是仍像之前那样,眼里只有粉丝和热度呢?

    但他没问出口,只顺着绿榴的眼神望向远处一位文静的姑娘,她正和几个年轻人说笑聊天,他们盘子里装着的……好像是泥土一般的浊物,却能吃得如痴如醉,着实诡异。

    梦傀好奇检测:“别怀疑,就是土。”

    沈吉瞬时移开目光,手机还给绿榴:“那你知道这晚宴是怎么回事吗?它怎么出现的?”

    绿榴蹙眉:“好像是个美食俱乐部组织的,叫山河飨,成员都是附近几个省的老饕,其实阿婵也没资格入会,是托我们老板的福才有机会混到宴会上来的。”

    江之野终于感了点兴趣:“美食俱乐部属于谁?”

    绿榴显然并非食圈人士,冥思苦想地说:“之前阿蝉八卦过,应该姓林……一个家里开粤式连锁酒楼的,每个商场都有……”

    江之野反问:“林麟?陶然居?”

    绿榴飞速点起头来。

    江之野微笑:“我知道了。”

    说着便按住沈吉的手:“那你就和阿蝉认识一下?”

    沈吉明白他的意思,赶紧站起身来。

    绿榴忙不迭地带路朝朋友走去。

    尽管心事满满,来到目标附近,她还是挤出了热情的笑意:“阿蝉,给你介绍位小帅哥呀?”

    正在吃东西的文静姑娘抬头,丝毫不觉得自己满嘴是土的模样很荒诞,甚至开心地微笑起来:“诶?是公司新签的吗?也太可爱了吧?不去做明星可惜啦。”

    沈吉尽量维持着表情管理,硬着头皮和她握了握手,好在并未有心印的幻影从这姑娘的身体里飞出,这样至少说明,阿婵还没有进到副本里去。

    少年适才松了口气。

    *

    待宴会散了,圆圆的月亮已悬于晴空之上,夜风却照旧阴寒无比。

    不得不说,今年东花的天气诡异透了。

    绿榴神态不太自在地站在车前说:“还是谢谢你们特意跑了一趟,阿蝉没事真是太好啦。”

    沈吉认真:“你还是要看紧些,别再让她乱吃了。”

    绿榴点头答应,千恩万谢地离开。

    等对方彻底走掉,沈吉才立刻钻进了温暖的车里。

    江之野边踩下油门边问:“你相信那是她朋友吗?”

    沈吉眨眼:“为什么不信?”

    而后又反应过来:“你是说,她可能是嫉妒阿婵最近的人气,想找到理由去中止她的热度?”

    江之野淡笑:“谁知道呢,但那不重要。”

    人心是迷宫,确实容不得细细探究,沈吉盘了下整件事情:“现在除了继续调查神秘调料的出处,也可以试着了解下那个林麟。”

    江之野反对:“现在你该回家睡觉了。”

    正调查的兴起,沈吉直接忽略他的话,继续琢磨:“我妈没有在本子里画出这心印的形象,说明还没人得到过它,我真想不出那个器物能是什么东西。”

    江之野半笑不笑地瞧过他。

    沈吉忽脱口而出:“你说星宇大师会不会知道?”

    江之野:“……”

    沈吉忙又改口:“肯定是不知道的。”

    继续开车的江馆长没再说话。

    沈吉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腕,小声:“我冷……”

    梦傀:“厚颜无耻之徒。”

    江之野轻抿嘴角,却还是换成左手去扶方向盘,转而又握住了沈吉冰凉凉的指尖。

    *

    有未知的心印在东花市大范围作祟,特勤部十分重视,次日,秦凯便以办案的名义约好了那位百年食店的继承人,亲自带着江之野与沈吉登门拜访。

    由于家底颇丰,陶然居的林麟老板所住之处,亦是独栋豪宅,这点并不奇怪,但他偌大的花园里种满了各式香草和蔬菜瓜果,倒显得很有个性。

    沈吉好奇:“那人还真的有在认真研究食材呀。”

    秦凯瞧着他欲言又止:“虽然是冷,但你也太……”

    身体能量的流逝越发明显了,为了抵御低温,沈吉带着毛线帽和围巾,几乎把整张小脸挡住,只露出双大眼睛:“?”

    秦凯决定给予这个柔弱的心印雷达以尊重,转而嘱咐说:“进门就找机会试探下林麟,你懂的。”

    沈吉点点头。

    秦凯这才按响了门铃。

    半分钟之后,一股夹杂着植物清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同时还有位瞧不出年纪的男人随之露面,看他穿着家居服的赤脚模样,多半就是林麟本人了。

    颇为年轻的林老板身姿挺拔,举止带着贵气,他表情自若,见面后立刻忍不住多瞧了江之野几眼,那过于明目张胆感兴趣的垂涎样,气得沈吉立刻不高兴起来,悄悄朝馆长身边靠了靠。

    林麟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甚至连秦凯递过来的证件都没多加检察,便主动让出路来:“请进吧,我家像个大温室,难免有点热。”

    梦傀:“有心印的气息!但是……不强!”

    为了安全起见,江之野点头示意,率先进入检查,但这完全原木风的大别墅内,当真只有各式各样的绿植和用瓶瓶罐罐所装的香料,并无可疑之处。

    秦凯担当起沟通的角色:“林先生,我们想了解一下山河飨俱乐部的事情,希望您知无不言。”

    林麟态度非常随和:“是关于异食晚宴吗?”

    秦凯淡笑。

    林麟不以为然:“我承认对于菜品和客人的健康检查把控的很不合格,处罚也受了,罚款也交了,还要我如何呢?我本意只是想给同好们一个交流机会而已。”

    江之野打量他:“同好?”

    事实上从进门起,林麟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江之野,他暧昧笑意更加明显:“这位先生也是警察吗?”

    秦凯:“顾问。”

    林麟立刻递给江之野一张名片。

    沈吉不由郁闷地眼神乱瞟。

    梦傀偷笑:“嘻嘻嘻,怎么连臭猫也有人敢示好啊,他知道真相晚上会做噩梦的!”

    江之野接过名片,冷淡道:“你还没回答问题。”

    林麟叹息了声:“所谓异食,常被归为病症,但只要不损害身体,它便只是种独特的喜好罢了。我也喜欢吃点与众不同的东西,既然几位来了,不如一起品尝下?”

    三人对视,自然随这家伙朝厨房走去。

    未想密封性极强的玻璃门打开,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立刻冲散了原本的植物气息,沈吉抬眼便看到了巨大的动物尸体被放在不锈钢厨台上,而且已被剥好了皮,那血淋淋的诡物,简直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

    更不要说周围一圈透明冰柜里,已经摆满了处理好的各式生肉,因为囤积数量过猛,显得触目惊心。

    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江之野的手臂。

    林麟瞥见那小动作,摇头道:“这是最顶级的和牛,半个小时前刚刚屠宰完毕,肉质鲜嫩肥美,怎么烹饪都不会出错,当然,我最喜欢直接吃。”

    听到老板的评价,正在处理尸体的几位厨师立刻行动起来,半分钟后,一片晶莹剔透、红白相间的生肉片便被做好造型端了过来,盘边还点缀着鲜花彰显品味。

    林麟眼浮笑意,故意把它递给眼神最抵触的沈吉:“请试试吧。”

    第73章 地羊斋

    尽管沈吉会做饭也爱吃荤, 但他实在没办法当着个几百斤的的尸体直接吞它的肉,所以当那片生肉离自己越来越近时,他不由抓住林麟的胳膊:“谢谢, 我信佛!”

    这老板如此沉溺口腹之欲, 趣味又诡异,总该是被那心印盯上了吧?可两人相触的瞬间, 什么都没发生。

    沈吉赶忙收回胳膊:“……对不起。”

    秦凯是看不到任何诡相的,但他通过察言观色猜出了答案, 立刻打哈哈:“这位实习生吃素的,我来尝尝。”

    说着, 他还真接过筷子把肉吃了下去,片刻后又点头表示肯定:“确实美味, 适合下酒。”

    林麟表情略显得意:“我推荐的从来不出错,几位警官不如留下来吃个午饭?那个异食晚宴的事, 可以待会儿再聊。”

    如果没心印的话, 再与他交流毫无必要, 秦凯是有点带头想走的。

    没想到这时厨房的门又被从外面打开, 随后进来了位五官美貌, 但表情格外阴沉的单眼皮男子, 他也穿着雪白的厨师服,淡声问:“有客人啊。”

    林麟毫不遮掩:“这是我男朋友,姜茅。他做的新式中餐在亚洲都小有名气,拿过不少奖项。”

    姜茅好像看不惯他吹嘘,轻哼了声, 而后径直朝厨台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 沈吉感受到了奇异的氛围,忽拉住他的胳膊说:“我好像在烹饪杂志上见过你。”

    电光火石间, 一个庞大的青蓝色幻影便从姜茅背后嚣张腾起,那是个姿态颇为自信,但肢体扭曲如克苏鲁的怪物,巨大的触角嵌满贪婪的人脸,模样恐怖极了!

    梦傀惊喜:“呀!傀儡竟然是他!”

    江之野有所感知,缓缓盯上了姜茅,

    姜茅表现得很不悦,立刻抽出胳膊:“那又如何?”

    沈吉强行压住内心的不平静,拉下围巾道歉:“对不起,我也很喜欢做饭的,见到你太激动啦。”

    约是看这少年眉眼实在乖萌,姜茅表情稍和:“是吗?那你留在厨房,我教你两道菜吧。”

    梦傀:“这一对倒是都挺颜狗的……”

    秦凯忙给沈吉使了眼色,忙拉起江之野和林麟:“好啊,那就让他们做吧,林老板再带我们参观下别处呗?我今天没白来,可真是长见识了。”

    *

    虽然姜茅是个实打实的傀儡,但他做的菜肴确非常绝妙,那丰富而诱人的味道着实超过了普通人的见阅。

    除了江之野味同嚼蜡,秦凯和沈吉倒真没少吃。

    临走时,他们又各自收到了食材礼盒,搞得像是来做客的朋友一般,丝毫没有调查断案的架势了。

    直到离开林宅,坐进车里后,秦凯才开始紧张:“吃太多他家的菜会不会中了毒啊?那姜茅眼神犀利,应该是副本的赢家,力量很强大吧?”

    江之野轻笑:“中毒不至于,你只会还想再吃,却再也吃不到,只能继续在办公室里煮泡面过活。”

    秦凯:“……比中毒还可恶。”

    沈吉从兜里拿出一把奇怪的香料:“我从姜茅厨台上偷的,这些东西都不常见,味道和之前那几家餐厅所用的神秘调料有相似之处,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误打误撞找对方向啦。”

    秦凯接过来闻了闻,琢磨着说:“大厨姜茅……”

    而后他便发动警车:“等会去查查看,可惜不是林麟,感觉他对江哥比较舔,更容易问话呢。”

    沈吉不喜欢林老板,忽然心直口快地小声问:“是不是调查心印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骚扰馆长呀?”

    本在看邮件的江之野出言嘲讽:“过度自信的人类是极少数。”

    梦傀:“他点你呢。”

    沈吉顿时感觉自己又矮了一截:“嗷。”

    秦凯边开车边透过后视镜露出同情的目光,倒也不知被他同情的人究竟是谁。

    *

    次日清晨刚至,警局里便已忙碌了起来。

    由于博物馆失守事件后果严重,特勤部数月内增加了三倍的员工,却还是每天忙得脚不着地。

    秦凯多半又熬了通宵,模样胡子拉碴的。

    见到他憔悴的样子,难得来开会的沈吉赶紧把手里的袋子递上:“这是我外婆做的鸡蛋饼,谁没吃早饭的话,可以分一分。”

    秦凯笑嘻嘻:“谢谢啦!等下江哥我们再开始。”

    沈吉点头:“嗯嗯。”

    然后就乖乖地到在椅子上坐好。

    秦凯把鸡蛋饼交给同事们,又狼吞虎咽地咬着一块回来,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寒假忙吗?”

    沈吉:“还好,除了偶尔打工,没别的事。”

    秦凯:“那处个对象不?”

    沈吉:“?”

    说到这里,秦凯把鸡蛋饼全塞进嘴里,然后拿纸巾擦擦手,打开手机说:“你喜欢男的,我没猜错吧?”

    沈吉:“……”

    秦凯给他展示照片:“刚好我有同事也想认识你呢,怎么样,看哪个顺眼?”

    他屏幕上展示的几位都是挺拔如白杨的年轻警察,八块腹肌简直成了标配,确实非常养眼,沈吉无法说出违心的评价,惊讶道:“哇,你同事都好帅啊……”

    梦傀:“确实,怎么偏他自己是这幅鸟样?”

    沈吉:“你怎么还学会说脏话了?别再冲浪啦!”

    秦凯趁着沈吉走神,故意挤眉弄眼道:“怎么样?”

    沈吉摇头:“算了……我不想。”

    秦凯:“你也修无情道啊?试试呗?”

    “试什么?”

    熟悉的迷人嗓音响在门口。

    沈吉立刻尬住表情。

    秦凯理直气壮:“与你无关。”

    江之野静静地走了进来,坐到沈吉旁边,他放下车钥匙的突兀声音把沈吉吓了一跳。

    江之野轻笑了声,只问:“姜茅查得怎么样了?”

    沈吉悄悄泛起种逃过一劫的轻松。

    梦傀讥讽:“我为自己有这种主人而深感羞耻。”

    而后道:“放弃臭猫还有无限森林,比副本还多!”

    沈吉:“…………”

    江之野在秦凯折腾PPT的时候,忽从沈吉书包上摘下梦傀,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无声打量。

    梦傀原地鞠了一躬:“我认为八块腹肌的特警哥哥毫无意义,比不上伟大馆长的一根头发。”

    说完还呸了声:“这边建议把秦凯直接拉黑。”

    秦凯当然并不晓得梦傀机器人的存在,他打开连夜收集到的资料汇总后,便收起了开玩笑的态度,开始认真介绍关于神秘心印的调查进展:“姜茅,内地十大最有影响力主厨之一,虽然出身贫寒但厨艺颇佳,三年前在电视节目中和林麟结缘,借由林家的财力使得事业蒸蒸日上,不仅陆续开办了五家个人餐厅,还频繁于美食节目与杂志上露脸,加之外表在厨师界很占优势,俨然成为了公众人物。”

    沈吉喜欢烹饪,点头:“我之前就听说过,是厨师里的大明星呢。”

    秦凯又展示出香料照片:“经过探员走访,已经确定那种诱人上瘾的三无调料,来自于陶然居供应链下游的工厂配,号称是新产品试用装。虽然法人为林麟,但东西显然是姜茅所制。我们已经让实验室分析过调料成分,在其中找到数十种国外小众香料,此外还有些无法确定成分的物质,没有毒性,没有辐射,无法成为定罪的理由。”

    “所以没理由抓他对不对?”沈吉有点郁闷,“难道真的要等到出事才能行动吗?”

    秦凯无奈:“虽然此事影响极广,但暂无寻常意义上的受害者,为了将前因后果调查清楚,我们传唤了姜茅本人,但他只承认调料是自己研发的产品,并为食品安全问题接受了罚款,但关于心印和副本的暗示,则全不做任何回应。更难搞的是,由于姜茅近两个月在录制美食节目,大大小小的地方去了十多个,逐个排查需要点时间,所以副本的入口推理困难,还需要补充新的傀儡嫌疑人。”

    沈吉非常认真地听完,总结说:“心印确实存在,也的确是姜茅在扩散事态,但目前危害并不大,对不对?”

    秦凯和江之野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只怕真搞大的时候,就追悔莫及了。总之我们已经切断了调料的传播渠道,其他的,等到调查出眉目再聊也不迟。”

    沈吉慢慢点头,若有所思。

    *

    冬寒愈发深了,离春节到来的日子也近了,年画店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生意旺季。

    东花市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堪称全国之最,节庆其间定制年画礼盒的客户非常多,为了准备好老客户的订单,沈吉回家后就一直在工作间忙忙碌碌,担当起店里的主要劳动力。

    而化成白猫的江之野倒是悠闲,它守在暖炉旁睡得极为安心,时不时还要捞走几个烤栗子吃吃。

    梦傀羡慕:“……真会作威作福啊。”

    白猫眯开金色的眼眸,无声地瞧向它。

    沈吉微笑,倒觉得这样的时光是难得的安宁,他把最后一份年画礼盒包装好,搓了搓冰凉的手:“外婆,等下快递员来,直接让他拿走就行啦。”

    宋丽娟端来杯参茶:“快喝掉,最近你身子虚。”

    沈吉不喜欢苦涩的味道,但也不敢承认是自己在副本里乱用能量而耗损了健康,只能皱着眉头勉强吞咽。

    正被老太太紧盯着时,桌上的手机忽响了起来。

    ……是骆离。

    莫非跟他交流了些调料的事,又有新消息了?

    沈吉接起:“怎么啦?”

    骆离依然是习惯性的命令式语气:“马上来星河城一楼的咖啡店,带你去找找那心印。”

    听到前半句沈吉还想无视,最后却好奇:“怎么找?”

    骆离不耐烦:“啰嗦,先来再说。”

    讲完电话就被挂断。

    眼瞧着窗外已经是夕阳暮色,沈吉无奈起身:“我去和那个表哥办点事情,给我留一口晚饭就行。”

    宋丽娟很不放心:“注意安全,别进危险的地方。”

    沈吉套上新买的羽绒服:“知道啦,是去商场而已。”

    本悠悠闲闲的白猫舒展了下身子,自然而然地跳上了沈吉的肩膀,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温暖的房间。

    *

    美少年走在人流汹涌的场所,难免会收获些偷偷打量的好奇,但美少年身上若蹲了只漂亮小猫,那打量可就要变成明目张胆的围观和招呼了。

    沈吉顶着压力穿越闹市,隔着咖啡店的玻璃发现骆离,朝他的位置敲了敲,见被对方注意到,不由露出微笑,而后小声抱怨说:“你这样比变成人还要招摇。”

    白猫:“至少喜福会不会多加提防。”

    沈吉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不想害我。”

    闻言白猫更加嫌弃:“以骆离那单薄的智力,害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值得你去信任?”

    考虑到骆离在榕骨镇要死要活的表现,这评价确实无从反驳,沈吉走神间瞧见骆离已推门而出,赶快轻咳。

    骆离蹙眉:“你感冒了?带猫干吗?”

    沈吉:“它喜欢跟着我。”

    骆离疑惑地观察过白猫:“有点眼熟,好像在副本里也见过它,这是……沈家养的?”

    闻言,沈吉忙敷衍:“有些事我不能乱说。”

    然后又追问:“你电话里是什么意思?”

    骆离瞬间得意了起来,从兜里拿出个圆圆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似乎是款高科技罗盘。

    他介绍说:“喜福会刚从港岛给我送过来的,每种心印都有它独特的波长,这东西能够追踪相似波长的能量,刚好可以试试能不能利用调料来找到更多线索。”

    沈吉将信将疑:“真的吗?”

    骆离立刻凶他:“骗你干吗,跟我走。”

    沈吉见他孤身一人,不是很放心:“今天怎么没有保镖跟着你呀?我们徒步去找吗?”

    骆离:“光天化日在城市里还能如何?”

    说着他的丹凤眼里便流露不屑的神色:“再说不用她们我也能保护你这小废物,快一点。”

    沈吉被他硬拉着往前走,赶紧收回胳膊迈开步子,不知该不该提醒自己初次认识这家伙之后,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被狼咬,才失足跌下山崖的。

    白猫全程冷眼相视,甚至故意哼了声。

    骆离狐疑地打量:“你这猫……”

    沈吉赶快岔开话题:“所以你是已经发现了心印能量的线索了吗?这东西能有多灵敏?”

    骆离并不愿分享细节:“除非你成为我家的人,不然喜福会的事你就少打听。”

    沈吉有点习惯这“表哥”的性格了,而且最近他忽然转性,没敢再往年画店送那些奢侈物,只是嘴上发发脾气而已,倒好容忍。

    骆离又补充:“不过我家不需要你这种没用的家伙。”

    沈吉全当骆离是没长大的小孩,闻言不由淡淡一笑,显得耐心十足。

    *

    虽然骆离这个人怎么瞧都不太靠谱,但这次的新产品试用,倒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给力。

    已经记录下神秘心印波长的罗盘表现稳定,它从始至终都坚定地指示着一个方向,兜兜转转之间,两名年轻人便被指引到了处危房附近,看外观像等待拆迁的废旧居民楼,眼见罗盘发光的指针不停颤抖,多半已靠近目标。

    此时已天极黑了,街道边静得可怕,显然很不正常。

    梦傀语气警惕:“确实有能量波动,很强。”

    而始终看热闹的白猫也跳到了地上,步伐坚定地肩负起了带路的工作,见它越跑越快,沈吉和骆离不由紧随其后,生怕错过什么有用的线索。

    谁想白猫窜到楼内天井的角落,忽发出凄厉的尖叫,那情绪仿佛是在警告他们不要随意过来。

    骆离握紧罗盘:“有点瘆人是怎么回事?”

    沈吉知道江之野是不会开玩笑的,那里肯定有他不想让自己面对的东西。但骆离这个人的好奇心只多不少,他明明害怕,却偏要硬着头皮凑上前观察。

    结果下一秒,骆离也惊吼了声,十分没形象地退了回来,躲到沈吉身后拉着他说:“快报警!我靠!”

    沈吉心下自然泛起不祥的预感,他苍白着脸往事发之地走了两步,终于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被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是个挺大的黑色垃圾袋。

    袋子多半是被野狗之类的动物咬破了,才让它装的恐怖东西全部被拖了出来,而那些东西,竟然是已然残缺不全的尸块!不……描述成尸块都太完整了,应该说是人类新鲜的骸骨,被仔仔细细地全部拆解开来、挨个啃食干净,除了牙印与碎肉,便再不剩其他了。

    联想到正在被寻找的心印,到底发生过什么,应该是很容易猜出来的。沈吉慢慢捂住嘴巴,打开手机寻找秦凯名片的手,亦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

    “受害者是前来东花市进城务工的年轻女性,名为汪影香,她在本地无依无靠,因为最近失业在找工作,并没有谁发现她已失踪,包括出租屋的房东。”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昨天傍晚于自家楼下小卖部买泡面,之后就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法政科的同事确认,尸骨上残留的牙印大部分都属于人类,但因经过化学药品的清洗,未留下任何DNA证明,只能再找其他方式寻找凶手。”

    秦凯忙乎到大半夜,终于理清了案件目前已知的信息,而后跌坐在会议室里苦笑:“我还以为这心印来得没那么凶,结果打脸也太迅速了点吧?”

    三番几次的惨案让沈吉坚强了许多,至少他这次没连连作呕,反而一直扶着杯温水沉思。

    异食癖,爱生肉,吃人……这几日的事情化成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脑子里飘来荡去的,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梦傀:“好诡异的心印,怪不得从来没被抓住过。”

    已经恢复成人类模样的江之野倒不算太过惊讶,只分析说:“现在很明显,就算这件事不是姜茅组织的,他也属于重度参与者。好好查清楚那厨师的社交网络,筛选出副本地点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凯揉着酸痛的眉骨:“尽力吧,人家是媒体红人,新餐厅生意又火到爆,接触过的对象实在是太多了。”

    江之野拿起面前的文件,再度扫视姜主厨近来去到过的所有地方,忽道:“你把他新节目的视频发我。”

    秦凯失笑:“呀,馆长终于愿意干粗活啦?”

    江之野没回答,只瞧了眼仍有些失魂落魄的沈吉。

    他转而收起文件:“时间太晚,下班。”

    *

    吴弥尔于东花的落脚点十分隐秘,是处始终未开售的高级公寓顶楼。他平日独自生活于此,连活人都见不到半个,故而深更半夜忽听到走廊的脚步声,自然感觉十分突兀。

    正在疯狂练习拳击的年轻人停下动作,气喘吁吁地望向门口。下一秒,原本紧锁的门便无声地开了。

    吴弥尔望着站在阴影中的女子,眉头簇起:“是你啊,干吗?”

    来者毫不客气,抱手入屋,姿态妩媚,她弯着明亮的眼眸笑说:“你哥下周便道。”

    这话让吴弥尔有点心虚,只哦了声。

    女子又问:“来东花也有一阵子了,你一事无成,不想在他出现之前搞出点动静吗?”

    金银舫的经历给吴弥尔留下了黑暗的印象,他顿时气急败坏:“你接触过那个江之野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沈吉虽然没受过任何训练,弱得可笑,但关键时刻好像……”

    女人很感兴趣:“好像怎样?”

    他眯起眼睛:“好像有江之野之外的人在保护他。”

    女子轻笑:“我知道馆长难对付,不然博物馆早就姓吴了,但可以把他引走啊……到时候,你把沈吉抓住,岂不是探囊取物?这可是让你哥不惩罚你的唯一机会。”

    吴弥尔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俩人形影不离的,怎么引?”

    女子笑容可掬:“我自有办法。”

    *

    由于在案发地点的所见所闻实在突破承受力,沈吉失去食欲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这晚他回家后什么东西都不想吃,直接洗干净钻进了被窝,捧着手机与李蜀商量起线索,心里七上八下。

    午夜过后,少年仍在翻来覆去。

    梦傀:“咋?又受刺激了?”

    沈吉试图类比:“你看到机器人吃别的机器人,不会受刺激吗?怎么可以同类相残呢?”

    梦傀:“不会啊,那只是能量的恶性转移罢了。”

    沈吉无奈地苦笑:“跟你说不明白啦。”

    梦傀大眼睛眨眨:“其实嘛,每个侵入者都要经历这个阶段的,心印是人性至恶的镜子,确实会冲击到你们的内心。”

    沈吉翻身看它:“那我该怎么办?我好不舒服。”

    梦傀:“你找点乐子不会吗?怎么还一根筋呢?喜欢玩的游戏,喜欢的人,喜欢吃的东西——”

    说到这它干笑了两声:“嘿嘿。”

    十分想把记忆移除的沈吉立刻把脸埋在枕头里,他又想起了被啃过的大腿骨。

    正在这时,玻璃窗又被从外面轻轻敲响,看来馆长又来充当守卫了。

    沈吉忙爬起来迎接,未想撩开窗帘,没见到白猫等在窗台上,却见江之野高挑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月色之中,他长发被夜风轻轻拂动,笑意很是温柔。

    梦傀:“……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嘿。”

    第74章 地羊斋

    沈吉没想到馆长会在深更半夜的年画店以真面目示人, 愣愣地打开窗户开关。

    江之野轻笑不减,眼尾似有月色的暧昧,他拉开玻璃悄无声息地跳进屋里, 又顺手重新关窗, 阻住外面无孔不入的冷空气。

    沈吉回神:“你不是回博物馆了吗?”

    江之野抬起手里的袋子,竟然是从斋菜馆打包的食物, 他反问:“你是不是没吃东西?”

    忽然被暖到的沈吉张口就来:“我上次——”

    梦傀:“我劝你别提陪和尚吃素面的事。”

    沈吉改口笑说:“我上次路过就想尝尝呢。”

    江之野淡淡地瞥他一眼,注意到沈吉踩在木地板上的白皙脚背, 伸手就把他揽回到床边:“怕冷还要作?吃点东西再睡,搞坏了身体, 以后心印可就与你无缘了。”

    馆长深夜送饭的举动让沈吉非常开心,他抬头露出笑脸, 故意追问:“你是担心我生病了不能抓心印吗?”

    江之野:“是啊,要我自己去副本简直怕死了。”

    沈吉:“…………”

    梦傀呵呵吐槽:“撩个男的都不会, 放弃吧。”

    它又补刀:“继续为你感到羞耻的一天。”

    *

    虽然江之野对人类食物的鉴赏能力是个谜, 但他今晚买来的饭菜的确美味, 重要的是盒子里的全素食材清爽简单, 不至于勾起任何可怕的联想, 多少是用了心的。

    为了不让馆长感到失望, 沈吉努力吃得很认真。

    送完饭的江之野并未离开,而是坐在写字台前用手机研究起姜茅参与过的综艺节目,虽因带着蓝牙耳机而未传出声音,但那看不断变化的画面,便是十分轻松欢乐的娱乐内容。

    沈吉吃饱后收拾好餐盒, 偷窥到外婆睡了, 才叼着牙刷悄悄回来,含糊不清地问:“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江之野全神贯注。

    沈吉跑出去漱了口又溜回卧室:“已经很晚了呀。”

    薄荷香淡淡地散在空气中, 这回江之野终于有了点反应,抬眸淡笑:“怎么,这么盼着我走吗?”

    梦傀:“需要哥哥抱抱才能睡睡。”

    沈吉:“……求求你别别再上网了,我害怕。”

    梦傀:“哼,我好心帮你!”

    沈吉忽略机器人的吵闹,忙摇了摇头,问道:“你发现什么线索没?如果能阻止他们继续犯案……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作案手法真的很残忍。”

    江之野拿下蓝牙耳机:“观察姜茅的状态,他成为傀儡应该就是在录制过程中发生的事情。而且我怀疑,那些和他一起犯案的同伙,也在这个节目里活跃。”

    沈吉琢磨:“确实,法医说牙印有四种……”

    江之野微笑地点住他的额头:“明天再想,先睡吧。”

    话音落下,屋子里的灯光便自动熄灭了,手机的微光将两人轮廓照得模糊。

    见沈吉还呆着不动,江之野挑眉:“怎么?我要抱你过去才肯睡吗?”

    沈吉这才手忙脚乱地爬回被窝里,难免紧张地暗想:“馆长真听不到我们的交流吗?”

    梦傀仔细:“当然!我们之间是专属的精神链接。”

    沈吉勉强放心,见馆长又瞅向手机屏幕上淡淡的光芒入神,本想再说点什么,却也不好意思。

    他只能继续偷望着那张俊美如画的侧脸,望着望着,便没出息地合上了眼睛。

    *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

    江之野端坐在桌前,用沈吉画画的铅笔认真地记录下些什么,全部写好后,正准备关掉已经发烫的手机时,又忽收到了花林晚的语音通话请求。

    馆长立刻挂掉,打字询问。

    聊着聊着,便不自觉的沉下眼神。

    沈吉仍抱着猫咪玩偶安睡,他睫毛纤长,呼吸浅淡,可爱得像个不谙人间疾苦的天使,任是谁看到这样的人,都不希望他染上绝望吧?

    江之野无声叹息。

    *

    或许是有江之野陪伴的关系,饱受精神冲击的沈吉竟然睡了个整夜无梦的好觉,次日清晨醒来时,他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忍不住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梦傀:“傻乐什么呢?臭猫早走了。”

    沈吉终于彻底清醒,他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发现并未有微信留言后,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的纸条。

    江之野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随性隽逸,颇为独特:“有急事出个差,等我回来,好好吃饭。”

    而纸条下则压着他昨晚看综艺后整理的线索,沈吉赶紧认真阅读起来。

    馆长认真记录了姜茅去过的所有地方,以及台前幕后与他频繁互动的演职人员,其中一个叫石川的县城被特别圈了出来,除此之外,他还给几个人名也打上了对勾。

    江之野应该不会猜错吧?沈吉难以定夺,把这张纸拍摄到小群里问说:“馆长在传达什么指示?这些地方和人,应该很可疑吧?”

    不知江之野此时身在何处,他并没有回答。

    倒是工作卷王秦凯立刻响应:“看来这石川县就是副本所在地,以及那几个人便是姜茅同伙,我这就去细查。”

    总爱睡懒觉的李蜀也冒出头来:“那我搜索一下这几个人的自媒体账号,肯定能挖出点线索。”

    沈吉抿住嘴角,目光重新落到石川两个字上,他忍不住在手机浏览器查阅起相关的信息:和之前几次副本出现的地方不同,石川县的存在非常小众,除了烤肉和羊肉汤还算有点说法外,便只能用名不见经传来形容了,并没有那么痴迷美食的沈吉自然从未听闻。

    家里的网速很快,他很快便从照片上看见了石川的样子,那是华夏最平凡的北方小县城,有一些并不太精致的古迹,以及另一些规划散乱的低端商区和家属楼,它们彼此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不算美丽的萧条景色。而观其历史介绍也只有寥寥数语,自古以来便显得很不起眼。

    梦傀:“虽然不知道臭猫的判断理由是什么,但他总归是有点本事的,估摸这地方肯定有问题。”

    沈吉发愁:“但你瞧县城外面全是国道和戈壁,荒地面积大得离谱,想找入口谈何容易?”

    梦傀虽然对心印很积极,遇事倒是想得开:“人家特勤部有警察和卫星呢,你瞎担心什么?”

    沈吉失语:“我不喜欢总让别人辛苦。”

    梦傀:“可是你已经确定了傀儡的身份,现在最大的贡献,就是老实等臭猫回来,别惹麻烦。”

    沈吉无奈点头,又想着今天要去教小朋友们教画画,便揉着眼睛下床洗漱,梦傀自然而然地顺着书桌跳到地上,贼溜溜地钻进了他的衣兜里。

    谁知他刚走出门,就遇到正在做卫生的外婆。

    宋丽娟很细心:“你昨晚熬夜了?”

    沈吉心虚:“没有啊……”

    宋丽娟蹙眉:“可我起夜时看你屋里一直亮着灯。”

    不得不说老太太一把年纪,眼睛还是好使的,她多半是发现了江之野用于研究综艺视频的手机光,幸好没推门进来,不然那场面直接炸裂,恐怕馆长再也别想踏入年画店半步了。

    沈吉心虚之际,只能垂下眼睛敷衍:“看着电视剧睡着了,没在意。”

    宋丽娟不疑有它,忍不住伸过手揉了揉外孙子冰凉的面颊:“看你身上冷的,最近身体不好,还不专心休息?今天外婆给你炖点猪肝药膳补补。”

    本已将惨案抛之脑后的沈吉,再度回想起昨天见到的血腥画面,忙摆手说:“不了不了,外婆,我最近觉得自己心烦意乱,想跟着您吃几天素,可以吗?”

    宋丽娟虽觉得奇怪,倒也没反对,只抱怨着朝厨房走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想一出是一出。”

    梦傀:“你现在撒谎成性啊。”

    沈吉:“……那要怎么解释馆长半夜在我房间里呢?”

    梦傀没兴趣回应。

    沈吉暗自心生矛盾:自己的心情真的要一直闷着不表达吗?如果和江之野捅破了窗户纸,结果会怎样?

    看他平日的举动,应该并不讨厌自己吧?不讨厌,算是……喜欢吗?

    *

    靠谱的人做什么都靠谱,江之野偶尔勤劳一番,确实颇有成效。

    很快,秦凯就与李蜀在合作中,通过自媒体信息和大数据分析出了那与姜茅有关的几个家伙,确实是在石川镇那期节目前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特别是原本有位只顾着美容减肥的编导小妹,竟开始在小红书上大肆发表关于猎奇食物的Vlog,并因其定位直接暴露了食人案当晚的地点信息,促使警方在某处废弃仓库找到了死者的DNA残留。

    然而问题是,一切都似捕风捉影,虽然看起来信息全指向了同样的真相,却缺乏定案的铁证。

    沈吉为此心神不宁,睡前翻阅起姜茅在当红节目中出现的最新视频,又因江之野失联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始终抱着猫猫玩偶难以入眠。

    梦傀:“臭猫三天都没音讯了,难道挂了?”

    沈吉:“……胡说。”

    梦傀急着回收心印,催促说:“那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啊,得尽早去石川了找入口了!”

    这样会不会很冒昧?沈吉摸住手机。

    梦傀:“冒昧个屁哦,又不是要你告白。”

    沈吉把它压玩偶下面,这才鼓着勇气播出号码,没想脑子里白白盘算过该说什么,却只听到忙音返回。

    梦傀挣扎着露出小脑袋:“进副本了?”

    沈吉不理解,但也不无可能。

    梦傀哼哼:“看来他给你的记忆并不是全部内容,那家伙肯定在偷偷摸摸研究着什么。”

    此话虽然有理,但沈吉并不想随意质疑江馆长的动机,伸手关了台灯:“等回来再问问吧,晚安。”

    *

    不算太沉的梦境里,是诡异的呢喃与只剩轮廓的庞大都市,沈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抹残魂,从处黑暗潮湿的地方爬出,想寻着光明的地方艰难飘动。

    可转瞬间,有个巨大的青蓝色幻影挡住了所有月色,它甩着生满怪脸的触手恶狠狠地袭来,直接将沈吉卷起,举到空中,用身体上数百只眼睛一起打量,而后张开生满尖牙的大嘴,发出贪婪狂妄的嗡笑。

    *

    差点被怪物抛进嘴里的沈吉猛地睁开眼睛,噩梦顷刻间藏匿无踪,只剩下深夜的卧房之景。

    竟然是不断传入的手机通知吵醒了他。

    “监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相同内容的短信是串混乱的号码发来的,好似是江之野前阵子送到喜福会科技珠子起了反应。

    梦傀也被惊动:“的确有心印的气息正在扩散,臭猫的礼物真好使啊!”

    沈吉捂着额头疲倦坐起:“刚刚我梦见心印了。”

    梦傀跳到床上:“我感觉到了,那是预知梦。”

    沈吉疑惑抬头。

    梦傀解释:“有些敏感的侵入者会在梦境中预见心印作乱,你梦见的事一定会发生!”

    沈吉顿时严肃起眼神:“可是在梦里,我好像被拆碎了丢进了下水道里死掉了……你的意思是,要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梦傀肯定地点点头。

    人命关天!

    沈吉立刻从床上跳下,只在睡衣外套上羽绒服和帽子,然后便急匆匆地往外跑:“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东城的老街附近,我得去看看!”

    梦傀慌张地追过去,揪住他的裤腿喊道:“喂喂!你快给他们报备下,我怕你直接牺牲啊!”

    沈吉担心外婆发现,先跑出胡同口打车,而后才在小群里简单说过情况,暗想道:“如果你讲的是真的,没准我能看到抛尸的人,那样的话,就有证据抓他们了!”

    梦傀比他稳重不了多少:“有道理,试试!”

    *

    后半夜的公路畅通无阻,然事发地点不近,困倦的出租司机紧赶慢赶,终于抵达沈吉梦中遭遇心印的街区附近,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他顾不上寒风肆虐,小心拐到个四下无人的角落,因紧张而在脑海中主动发起交流:“就是那里,我梦见我死了,魂魄从那个下水道口飘出来。”

    梦傀啧道:“也不晓得是谁那么倒霉哦。”

    沈吉关掉手机的闪光灯,蹙眉:“一会儿就知道了。”

    *

    若是上大学之前,谁当面聊起预知梦之类的事情,沈吉肯定要把对方当成妄想患者来看待,可最近经历那么多事情,他已经对梦傀的话深信不疑了。

    尽管深夜的气温更低,等过个把小时后,沈吉几乎快要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但奈何他心情坚定,毫不抱怨,待忽瞧见有辆面包车停到目标地,也没太过惊讶,而是立刻开始拍摄。

    倒是梦傀异常兴奋:“终于有进展啦!”

    沈吉首次接触真实案件,将手机对准车上下来的几个可疑家伙,见他们果然抬出个黑袋子,不由拉近镜头猛拍,激动得心跳加速。

    未想关键时刻,他忽感到背后恶寒加剧。

    完全是凭借全无理由的第六感,沈吉猛然回头,竟见两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正朝自己走来!他想也不想,起身便驱使着麻木的身体狂奔而逃!

    梦傀紧张:“有心印能量,可能是傀儡!你确认下!”

    沈吉:“怎么确认?等他们拳头揍到我身上吗?”

    副本中随时会爆发的冲突已让沈吉足够警醒,可惜他虽已全力冲跑,却仍敌不过那两人的变态速度!

    在个老街拐角处,忽从后面砸过个木棍。

    沈吉慌张躲避,脚下被杂物一绊,直接狠狠摔倒!

    梦傀吓得从他帽子爬出:“菜鸡!起来!”

    沈吉只觉得膝盖和胳膊火辣辣地疼,也顾不得检查伤势,忙挣扎着起身后退,同时怒瞪两个已围上来的男人:“你们究竟是谁,跟着我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皮衣男露出嚣张坏笑:“不必紧张。”

    另一个则补充:“请沈先生去做客罢了。”

    竟然不是为了被偷拍之事而来的?

    沈吉警惕:“谁请我?”

    皮衣男依然保持笑意:“去了不就知道了?”

    之前江馆长和外婆反复让沈吉行事小心,沈吉都没太过在意,毕竟日常生活实在是太平静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却也于事无补。

    梦傀坚决:“快退到无人的地方!我有办法!”

    虽然搞不清对方的来意,但去是不可能去的,沈吉此刻也只能相信小机器人了。

    他握紧手机,忽朝他们身后喊了一声!趁着两个男人回头的功夫,他再度奋力冲进暗巷。

    说也奇怪,就在脚步踏入阴影的刹那,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泛着微光的透明物质,包括沈吉自己。

    梦傀:“躲好,他们只是看不见,摸到一样揍你。”

    看来是它动用了什么高维科技,沈吉靠着墙角,屏息凝神,动也不敢多动。

    那两个可恶的家伙很快便追了过来,他们莫名其妙丢失目标,自然在疑惑中频频环视。

    皮衣男:“那小孩躲哪去了?”

    帮手呸了声:“肯定还在附近。”

    皮衣男严肃起表情:“沈家人向来诡计多端。”

    两人说着,竟然直接从后腰抽出短刀。

    此刻沈吉已经清晰地看到,两人身上冒出浅淡而不详的黑色影雾,顿时默默握拳:“……吴家来的?”

    梦傀怕得要命:“嘘!”

    皮衣男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并没有离开这处破败的小巷,在偶尔挥刀乱砍杂物的同时,双眼已经泛红。

    几乎快要贴墙而立的沈吉连呼吸都不敢继续,结果兜里的手机偏在这危急时刻震了起来。

    梦傀崩溃:“谁啊?!罪该万死!”

    眼见着行踪败露,沈吉慌忙想跑,未料就在同一时刻,竟出现个白色的修长身影,直接翻过高墙轻跃而下,狠狠踢中皮衣男的同时,又闪速几步追上想逃的帮凶,像砸破烂一样把他猛砸到墙壁之上!

    所有冲突只发生在几秒间。

    沈吉恍惚听到有骨骼碎裂的可怕声音,不由失力地往前趔趄了半步:“江馆长……”

    而全身发烫的梦傀则掉落在地上,它真变得像个塑料玩具似的不会动了。

    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江之野回头看向沈吉,立即上去把他抱着扶起来,松了口气的同时,眼神中难免有责怪之意:“我怎么跟你说的?”

    “对不起……”

    沈吉摔得全身脏兮兮,睡裤上还渗着血迹,实在是半点气势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可怜。

    江之野随即软下目光。

    正在这时,已经爬起来的皮衣男又想开溜,江之野声音轻淡不耐烦:“站住,让你走了吗?”

    没想到只一句威胁,皮衣男还真停住了动作,他扭头慢慢望向江之野,眼神中透出兔子对上猛兽的恐惧,竟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

    这夜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能预料,好在正熬夜的秦凯根本没睡,很快就派了警察过来,将两个可疑人士和沈吉拍到的录像全带走了。

    逃过一劫的沈吉躲去了博物馆擦药,只想赶在天亮前掩饰掉受伤的事实,别被宋丽娟发现端倪。

    他穿着单薄,膝盖和手肘擦得血肉模糊,原本白净柔软的皮肤在消毒药水涂上去后,看着颇为悲惨。

    沈吉却笑:“还好啦,可比在副本里容易忍受。”

    江之野放下棉签,忽抬眸与他无语对视。

    沈吉心虚:“真的对不起……”

    这次江之野是真的有点生气:“你可知道如果我没回东花,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自知做错事的沈吉闷不吭声。

    江之野不像在开玩笑:“沈家的继承者,没有一个寿终正寝的,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梦傀。”

    沈吉摸出不会动的机器人:“它没反应啦……”

    江之野蹙眉:“擅自用能量影响现实世界,这种用途的消耗梦傀承受不住,直接报废算了。”

    说实话,小机器人大部分时间都不会讲好听的话,但沈吉真没想过它会出什么问题,此刻握着那冰凉的小身体,着实于心不忍,难免显得更加垂头丧气。

    江之野直言不讳:“责任在你,它是会坚定保护你的。”

    由于打击又多了一个,沈吉格外抬不起头来,倒是乖乖地认真认了错:“我知道我不该擅自去的……去了也只是找到些心印的线索而已,但要是出了大事,外婆她肯定要伤心的……以后不会了,你不要生气。”

    江之野无奈,不由才反问:“只有你外婆会伤心吗?”

    沈吉不敢回答,拉着他的白衬衫说:“原谅我吧。”

    虽没有肌肤相触,却带着更微妙的亲密。

    一时间江之野真有点分不清,这少年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还是只不过装着可怜把事情蒙混过关,他忍无可忍地捏住沈吉的下巴:“这是最后一次,你再不听我的话,就别想离开这个房间。”

    馆长向来是很讲道理的,从来也不会讲这么霸道的话,沈吉忍不住躲开了他的手:“你又不是我监护人……”

    江之野无语:“闭嘴,我没兴趣当你的监护人。”

    秦凯常说他对沈吉的照顾像养孩子,其实不是,孩子不会让他想到风月,想到云雨,他根本没怀着什么大爱,他反而头一次暗溺私欲。

    沈吉察觉到馆长仍旧不悦,服软道:“好吧,我还是会尊重你的建议的。”

    江之野瞥他。

    沈吉小声:“谁让你不告而别,还不接我电话……我明明第一时间想到求助你了,所以你也有责任。”

    江之野重新扶住他的脸:“没人教过你,这种时候不要那么多理由?”

    沈吉委屈地闭嘴。

    江之野终于缓和语气:“好吧,如果我出差,至少每天都会给你一个电话的。”

    啊啊啊?

    为什么忽然间做这种许诺?好朋友间也不会这么黏吧?而且他说不要当监护人,就是没有做长辈的意思……

    瞬间脸红的沈吉笑弯眼眸,眼里有碎掉的星星。

    第75章 地羊斋

    今晚的确是差点出了大事, 所谓的傀儡手上沾惹几条命案根本不叫稀奇。

    当江之野回到东花发现沈吉自己去查案,随之而起的心慌连自己都陌生。

    幸好赶到及时,才平安的把他带回来, 江之野完全不敢去想象如果自己没去会怎样。

    他原本蓄势待发, 想要教训一下不把安全当回事的沈吉,却在毫无防备间被软化了态度, 实在是气不下去,终于妥协道:“但你也要答应我, 以后我不在,你不准去靠近那些东西。”

    没想沈吉却得寸进尺:“那你以后也别忽然就走啊。”

    江之野微怔。

    沈吉:“出差去干吗也不说, 就留了个纸条,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反正你不在, 我也不会想叫别人。”

    他说完就轻咬着嘴唇,满眼郁闷的样子, 分明就是不想答应馆长的要求。再度被倒打一耙的江馆长不禁失笑。

    馆长无奈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

    此时窗外仍是寂夜, 偌大的卧室里又只有他们两个, 沈吉忽而心念微动, 想把某些话直接讲出来。

    没想就在他慌乱地组织语言之时, 花林晚竟然呆滞地轻步进屋, 捧着衣服报告:“找来了相同款式的睡衣,给你。”

    话毕他走到床边把衣服一丢,扭头便离开。

    被打断思绪的沈吉深吸了口气:“……谢谢。”

    江之野忽稍稍用力捏过沈吉的脸,听他忍不住吃痛哀叫,这才满意地抓着梦傀站起身来:“你稍微休息下, 我看看它, 天亮前送你回家。”

    沈吉仍捂着脸,见他情绪终于好转, 又露出笑来。

    *

    虽然言语上讲的严厉,但把梦傀修好却似乎并不什么大问题,半个小时后,那家伙就溜溜哒哒地自己进了卧室,顺着沈吉的裤子爬到他腿上得意洋洋。

    换洗干净的沈吉正在翻书,不由开心:“你好了?”

    梦傀抬起双手炫耀:“这回我是不是立大功?”

    沈吉弯起嘴角:“多谢你啦。”

    梦傀:“所以什么时候去抓那个八爪鱼心印?”

    沈吉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本性难易。”

    刚轻松时,江之野忽靠在门口说道:“回不了年画店了,先去警局吧?”

    沈吉有点惊讶:“现在?”

    江之野摇了摇手机:“刚小秦来电话,说你拍到的证据没有问题,那些人抛在下水道的东西确是具尸体,而且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你猜是谁?”

    沈吉知道傀儡做事总会超乎自己想象,不由说出个他认为最匪夷所思的答案:“总不会是林麟吧?”

    江之野沉默两秒,道出两个更劲爆的字:“姜茅。”

    *

    “傀儡又不是超人,当然会死。但我没想到姜茅竟然能在这时候出事啊?真让人精神崩溃。”

    连续加班多日的秦凯的确是崩溃了他正靠咖啡和红牛续命,见面便止不住地吐槽。

    匆匆随江之野赶来的沈吉还没从震惊中恢复:“姜茅也是被……吃了吗?”

    秦凯抱手:“从尸体来看,作案方法基本一致。”

    江之野仍旧冷静:“又不是只有傀儡会杀人。”

    秦凯点头:“确实,所以我已经派同事去找林麟了,作为喜食生肉的枕边人,他脱不开干系。”

    江之野垂眸思索片刻:“林麟并非傀儡,至少没去过副本,如果当真是他做的,那便是一般性的刑事案件,与我们没有直接关系,倒是姜茅……”

    秦凯眨眼:“怎么说,有何想法?”

    江之野眼神变得犀利,道出判断:“由于受到心印的控制,傀儡是没办法向别人完整叙述副本经历的,所以林麟应该并不知道姜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姜茅家里多半还有相关线索。”

    秦凯深叹了口气:“这就是麻烦之处,姜茅虽有自己的房产,但多半数时间都在林家活动。目前申请进林家的调查令,还需要些时间,我猜那个林麟对于一会儿的传讯会表现得游刃有余。”

    人类的规矩是拦不住江馆长的,就像一把锁绝对关不住一只猫咪。

    江之野望向沈吉,显然已有了行动计划。

    *

    富有的家庭永远不缺佣人,但林家的厨子多达二十来个,厨房内的食材和成品更是堆积如山,还真算是种奇景。化身成小橘的沈吉追着白猫一路潜行,忍不住小声吐槽道:“他需要吃那么多好吃的吗?好像《千与千寻》里的怪物。”

    白猫:“失去控制的欲望都同样丑陋。”

    今日用猫咪视角窥见了林宅的全貌,沈吉丝毫不会怀疑,林麟迟早有一天也会被那个心印所引诱,它猫猫祟祟地站在了虚掩的书房门口:“我搜这里。”

    白猫拍了下它的头:“小心点。”

    而后才步履轻盈地朝卧房走去。

    留在原地的沈吉赶紧行动起来,钻进屋内四处寻觅。

    恢复如初的梦傀又八卦:“你昨晚打算跟臭猫告白?”

    沈吉:“……?”

    梦傀:“别以为我关机了就不知道你的想法。”

    沈吉用猫爪拽开抽屉,胡乱扒拉的同时,在心中暗想:“有合适的时机……我会说的!”

    梦傀:“如果臭猫拒绝你,你们怎么继续合作啊?”

    沈吉还没想好这个问题,嘴硬道:“不会的。”

    梦傀呵呵。

    沈吉忽扒拉出个食谱,有点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食谱上记录的菜名为长生盅,字是由毛笔所写的,笔触歪扭,不成气质,而且内容奇长,涂涂改改后更加叫人看不明白。

    上面显示的材料全部奇奇怪怪,几乎都是平时没听说过的玩意,而主食材最为奇特,被记作……地羊。

    正走神时,隐隐传来一声猫叫,是馆长发现了什么!

    沈吉赶忙把抽屉推回,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原来江之野已经打开了这别墅卧房的保险柜,里面除了大量红彤彤的钞票和金条外,还有个古香古色的铜牌,上面的篆字沈吉认得,是为“地羊斋”。

    梦傀激动:“是心印的造物!信号很强!”

    沈吉疑惑:“又是地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猫淡定地说:“两脚羊,没听过?”

    沈吉初中时还算喜欢读野史,眨眼想了想,才回忆起那是古时民不聊生的年代,被烹食的人类所获得的名字——“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已经在现实中连见两个被吃掉的人类,此刻回想起书中字句,难免有些触目惊心。

    白猫将爪子按在铜牌上,这东西立刻消失无踪。

    沈吉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玄幻的场面,不由平复了心情,兴奋地说:“你好厉害呀!能利用它找到副本吗?”

    白猫平静回答:“可以试试,看来要去一次西北了。”

    *

    对外孙突如其来的寒假出行计划,宋丽娟当然是万分担忧的,但她依然尊重了沈吉的想法,只忙着帮他准备好行李箱,边拼命塞着衣服和食物边嘱咐说:“你哪受得住北方的冬天?会冻坏的,千万照顾好自己啊。”

    沈吉于心不忍:“放心吧。”

    宋丽娟苦笑:“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出什么事。”

    沈吉立刻抱住外婆的胳膊:“绝对平安,再说江馆长跟我一起去,他肯定靠得住啦。”

    白猫在行李箱边悠闲地瞧着他们。

    宋丽娟嗔怪地看向外孙:“你跟他真没什么?”

    白猫眨眼,朝沈吉歪过头。

    沈吉顿时手足无措:“怎么又……能不聊这个了吗?”

    梦傀鄙夷:“你不是说打算讲清楚吗?”

    沈吉在脑内着急:“但现在氛围也太奇怪啦!”

    宋丽娟全不知身边有个机器人和来路不明的巨兽,仍旧念叨着奉劝:“你喜欢什么人,我可不干涉,但你的想法总得成熟一点。那江馆长模样是不错,看着也年轻,虽说还是个公务员吧,可仔细想想,他比你妈妈都大,眼瞅着就该退休了,这怎么陪你走完后半辈子啊?难道以后你要照顾个老头吗?”

    这席话完全超纲了,沈吉甚至没机会羞涩,就眼神迷茫地愣住:“……啊?”

    白猫也不再从容,竟然气的站了起来。

    只有梦傀发出闷闷地嘲笑。

    宋丽娟转而琢磨:“其实李蜀挺不错的。”

    沈吉彻底急了:“您别乱说好不好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可能有那方面的意思。”

    宋丽娟追问:“所以你对江馆长还是有那个意思了?”

    沈吉有点崩溃:“我都说了不想聊这个。”

    话毕他忙逃出了卧室,躲到院子里干活去也。

    好心却没得到回应的宋丽娟摇摇头:“孩子真是长大了啊,什么都不跟我这老太婆讲,是不是,咪咪?”

    白猫缓缓趴了回去,此时它仿佛真成了只活在人间的猫,表情神秘,凭谁也猜不到它在想些什么。

    *

    林麟的审讯结果和预料中一模一样,他非常有条理地替自己洗脱了嫌疑,并表现出适度的哀伤与焦急,频频催促警方尽快抓住真凶。

    但越是如此得体,便越可疑。

    秦凯深夜在小群里说:“目前已经从他们那个美食节目圈里找到些线索了,副本应该位于石川西北方向的某处遗迹,不过这次得江哥带路,亲自寻觅才行。”

    沈吉正捧着手机琢磨,正好收到条意外的微信,却是安静了两日的主播绿榴:“打扰啦,阿蝉不听我劝,还是在拍那种诡异食物的试吃视频,昨刚天因为蘑菇中毒去输液了,结果我又听她说,后天准备去北方拍摄,或许你们能不能帮忙调查一下?”

    这情报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沈吉愣了愣,回复问:“北方什么地方?”

    绿榴:“没细讲,有个做羊肉汤的镇子。”

    梦傀:“……呀!瞎猫碰上死耗子!”

    沈吉并不完全信任这女主播,所以也没多问,只安慰了几句,便把截图发进群里:“不会这么巧吧?”

    十分钟后,秦凯便宣布:“已经帮你们定了阿蝉前一班飞机,跟好她,没准可以白嫖个引路向导。”

    ……还真是行动迅捷,沈吉痛快答应,但心情微妙。

    他当然是愿意和江之野单独出门的,也想把那可恶的心印赶紧抓回来,中止食人的恶性案件,但无论是地羊斋的名字,还是那惨烈的尸骨,都比从前的副本更令人不适,毕竟那笔什么贪嗔痴恨都远离人性。

    沉思的同时,沈吉翻开了沈奈的画册,他很快便找到关于暴食心印的那页,摸着上面已褪色的娟秀字体暗想: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把它抓回来呢?当你很排斥关于那个心印时,你会怎么做?

    卧室内空气安静,当然没有回答。

    *

    位于华夏西北的十三朝古都,天亮得极晚。为了能跟踪上主播阿蝉,沈吉后半夜便与江之野落地到了这里的机场。他意外的有精神,走到哪里都满眼好奇,甚至还去礼品店给李蜀买了个无聊的纪念品当作伴手礼。

    江之野不解:“机场有这么好玩?”

    沈吉:“我第一次坐飞机……除了上次去赤花楹!”

    江之野眨眼。

    沈吉解释:“阿婆很恋家,我也不想多浪费她的钱啦,所以没去过很远的地方。其实从记事起,多数时间都在画室、学校和家里三点一线,是不是很乏味?”

    这种过分简单的生活经历,之于当今大城市里的年轻人颇为少见,难怪沈吉要比同龄人乖巧安静许多。

    江之野淡笑:“活得简单没什么问题,但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多看看这个世界。”

    沈吉听他这么说,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

    江之野挑眉:“怎么了?”

    沈吉:“我以为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一塌糊涂。”

    江之野平静回答:“也有好的地方。”

    梦傀插嘴:“只能算是翔上雕花吧。”

    沈吉无情地把小机器人从包上拽下来,塞进衣兜里用手按住,然后才追问:“比如呢?哪里好?”

    江之野轻笑,正想说些什么,手机上却收到封工作邮件,读过两眼便道:“昨天那两个打手已经被拘留了,只承认携带管制刀具,想抢劫你的钱财而已。”

    沈吉蹙眉:“应该是吴家人,我瞧见了傀儡的暗影。”

    江之野:“可以这么怀疑,但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的真实目的。”

    由于吴弥尔上次到学校骚扰之后便再没出现,沈吉几乎快把那家伙抛之于脑后了,直至此刻,他才又担心起来,小声问:“吴家人干涉我是想要得到心印吧?还是觉得我碍事,计划把我给……”

    江之野永远不会掩饰太平:“吴家早就打造出了严密的犯罪网络,心印是他们的力量来源;所以你的存在即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又是影响发财的障碍。”

    这席话让沈吉的表情变得严肃,毕竟经过那晚的袭击事件,他已认清现实: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心存侥幸了,否则自己肯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江之野轻笑,揉了下少年的短发:“没关系,正因为他们甘愿臣服于心印,才更拿我没办法。”

    这话的言外之意,当然是不准沈吉擅自行动。

    沈吉小声:“可你总不能一直陪着我吧?”

    江之野反问:“为什么不能?”

    沈吉眨了眨眼睛:“……”

    “尊敬的旅客们,来自东花市的CA2871次航班已经安全抵达……”

    机场的广播忽而响起。

    沈吉立刻打起精神:“阿蝉来了!”

    *

    几日未见,只在异食晚宴有过一面之缘的阿蝉变得更加瘦弱不堪,她整个人像被塞进羽绒服的骨头架子,露在口罩外的麻木双眼,半点不见曾经对美食与生活的热爱。

    拿到行李后,阿蝉便直奔开往石川的大巴,如此看来,目的地是相当明确了。

    特勤部早就在停车场准备好了越野车,江之野驾车紧随大巴其后,待到逐渐驶出繁华的古都,窗外的冬景便更加萧瑟荒芜了起来。

    零下的气温对沈吉这个南方人是极残酷的,本就开始怕冷的他手脚冰凉,但此刻情况紧张,可不是撒娇暧昧的时候,沈吉只把细瘦的手指锁紧棉服袖子里,忍着什么都没说。

    倒是江之野有所察觉,伸手把空调开到最高温。

    沈吉假装无事:“已经很热啦,没关系。”

    江之野:“梦傀被设计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协助回收心印,所以不要凡事都听它的,那些侵入者的能力,能不用就不用,梦傀才不会管你死活。这次进副本你悠着点,否则之后会越来越虚弱,恢复需要很长时间。”

    说也奇怪,梦傀对这番话并没起反应,多半是被馆长说中了。

    沈吉思索几秒才轻声说:“可是……至少梦傀对我很诚实,包括它的自私和残酷,因为从来不加掩饰,所以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些又不是它的错。”

    这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是觉得馆长有很多事没有对自己说,譬如临时出差的目的。

    江之野望向前方的高速,忽唤道:“沈吉。”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呼唤这个名字。

    沈吉立刻侧头望去。

    江之野仍旧语气平和:“如果你再大上几岁,多些经历,或许我更容易和你沟通。你不能凡事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也要体谅下别人的辛苦。”

    很严肃的批评,沈吉顿时沉默,事实上,他还真的不那么理解这番话。

    江之野转而道:“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沈吉当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他并没有生气,只保证说:“好吧,我会试着多考虑些的。”

    而后又郁闷:“毕竟都和你有代沟了。”

    江之野想起宋丽娟对自己的评价,再度气得发笑。

    正在这时,后视镜内忽有两辆车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没记错的话,它们好像追在后面挺久了。

    江之野收起表情,踩下油门继续加速,想甩掉不速之客,同时轻声念了句:“真是找死。”

    他不会开玩笑的,也不会口嗨,每次讲话虽轻轻松松,做起事来倒比谁都认真。

    沈吉拉住安全带,紧张:“你……没杀过真人吧?”

    江之野:“……还没。”

    片刻后又补充:“答应过沈聿青的,除非万不得已。”

    闻言沈吉才稍微放了点心,在暗自感激外公的同时,也回头关注起追随其后的车辆,他见车内坐着带墨镜的黑衣人,便难免对于接下来的石川之行,产生了更多担忧。

    *

    说也奇怪,一路黏得死紧的车辆,在靠近目的地之前的那段路上便不知不觉失去了踪影,由于这高速公路上并没有其他出口,更让人感觉有傀儡的力量作祟。

    此行的首要目的地是地羊斋副本,江之野不想被闲杂人等干扰,只能继续跟着阿蝉所在的大巴行进。

    由于路程颇远,待到大巴车赶至石川汽车站,已经是夜色催更之时了,江之野把越野车停在稍偏的角落处,开门时嘱咐了句:“你先别下去,等我。”

    说着,他便朝站点入口处大步离开,显然是想堵一堵追踪在后面的不速之客。

    若别人这般赤手空拳地对付事,沈吉必然要担心,但只要是江之野说的,他便只盼着别把事情搞大才好。

    此时大巴车那边终于开始下人,本地开黑车的司机们一拥而上地拉客,以至于车边鱼龙混杂,看不太真切。

    梦傀开口嘱咐:“别叫阿蝉给跑了!”

    沈吉也急,但上次已经吃了不听话的亏,这回自然不至于鲁莽地独自行动,谁想他正入神时,车前盖上忽重重砸下个东西,突兀间吓得少年全身一抖。

    梦傀警惕:“有问题!似乎是傀儡的能量。”

    好在这时江之野已经在往回走了,沈吉拉开车门走下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机照着凑近细看,才发现是只没有脑袋的巨大鸟类,而且早已死透多时。

    他努力回忆着看过的野生动物图册:“秃鹫……”

    这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江之野已经走近,他伸手就把沈吉揽到稍远的地方,有些不悦地把那东西直接丢开:“不必理会,装神弄鬼。”

    沈吉忙侧头瞧他:“找到跟踪我们的车没?”

    江之野摇头:“那辆车子应该根本就没进石川,明显居心不良。”

    说完他又望向地上的鸟尸:“但人应该是换了个法子跟了上来。又或许,那几辆车本就是障眼法。”

    这种隐秘的试探和躲藏实在是让沈吉浮想联翩,他蹙眉琢磨了起来:“目前能猜到的主使就是吴弥尔了,但那家伙是想怎样呢?阻止我们回收心印吗?”

    江之野拿下沈吉的行李箱:“他们阻止不了。”

    沈吉忙跟着他锁车离开:“从前没有发生过这类事?”

    馆长不屑:“当然没。”

    这话让沈吉郁闷:“所以如今的漏洞是我?”

    太多解决不了的压力不会带给这少年什么益处,江之野拉住沈吉冰凉的手:“没关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这心印也必须得由我们带回去。”

    说着,他就目光冷静地扫视人群,准确找见了阿蝉的憔悴身影,带路跟了上去。

    第76章 地羊斋

    正常营业的网红吃播都会带着随行摄影师, 再不济也要自己化妆打光,这杨才能保证拍出效果不错的视频,可那阿蝉显然半点准备没有。

    她在间小旅馆住下后, 便素着颜找了个羊肉食铺, 目光恍惚地大吃大喝了起来。

    明明是已经瘦成纸片人的小姑娘,食量却惊人。三斤一锅的羊棒骨, 也不知续了多少次,直吃得手边厨余堆积如山, 方才捂着肚子在旁人的打量中走出店铺,让周围的食客们啧啧称奇。

    在对街奶茶店偷窥的沈吉看都看饱了, 他忍不住小声吐槽:“看来网红也是高危职业啊。”

    江之野很平静:“网络让人类离欲望更近了些。”

    刚聊完这两句话,等车过马路的阿蝉便开始呕吐。

    沈吉不由放下喝过两口的奶茶:“……”

    由于能进入副本的玩家总是精神恍惚的样子, 这心印又与口腹之欲有关,所以即便阿蝉无比古怪, 也没有让他们两人生出太多担忧, 待确定这姑娘已回旅馆睡下, 江之野便在旁边开了房间, 催促沈吉抓紧休息。

    白天真把沈吉冻得够呛, 冲过热水澡后, 他冰冷的身体终于舒适不少,可惜暖气的存在让北方的空气更加干燥。

    被热气变得软绵绵的少年很好吃的样子。

    南方崽沈吉拿着外婆给的润肤露在白皙的小腿上涂啊涂,忽注意到江之野在旁微妙打量的目光,才不好意思地放下运动裤,开始套袜子:“你不睡一下吗?”

    江之野仍衣冠整洁地靠坐在床边:“我守夜。”

    沈吉:“她现在都没出发, 不会深更半夜离开吧?”

    江之野:“未必。”

    总想共同承担的沈吉:“那一起守。”

    馆长当然拒绝:“你养好精神比什么都强, 这副本应该不会扰人心神,多半是纯粹的感官折磨, 做好准备。”

    沈吉感觉自己被当成了需要照料的弱者,这事实多少让他有点郁闷,可惜折腾过一大天,累是真的累,困也是真的困,他只抱着枕头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说实在的,阿蝉选的这个旅馆条件实在有限,但沈吉没什么挑剔,反而在馆长身边睡得安心,那还有些潮湿的短发孩子气的乱着,睫毛投在面颊上的阴影,显出了几分天真无邪。

    江之野瞧得淡笑,伸手抚摸住他光滑的后颈,少年的皮肤实在柔嫩,微微一按就会在无暇的白皙上留下红印,惹得沈吉梦中皱眉,馆长转而轻抚住他的肩膀,无声地与时间对望。

    *

    凌晨两点,一声刺耳的女人尖叫惊破了夜的宁静。

    沈吉在惊慌中瞬间醒来,只看到江之野冲出门去的背影,便也抓起棉服,慌里慌张地踩上鞋子跟在后面。

    虽然睡意根本没有退去,紧张感却逼得他行动迅速,心脏难免跳得厉害。

    更加快如闪电的江之野率先狠力踹开了阿蝉的房门。

    只见那姑娘手臂被利器划了很长一道伤口,跟丢了魂似的跪在地上,对着半开的窗户不顾体面地哭叫:“我的铜牌,我的铜牌被抢走了!你们快帮我追回来!我要去地羊斋,我的铜牌……”

    此时旅店服务员也已匆匆赶到走廊,江之野掏出证件给他看了眼,拉住沈吉便说:“走!”

    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多收拾什么,沈吉半句废话都没多说,只打起精神追在江之野身后。

    待他气喘吁吁地钻进了越野车,再于茫然间被载出石川,追着辆没有牌照的车子驶上荒凉的国道时,大脑仍处于不怎么好使的宕机状态。

    江之野握着方向盘说:“或许我们多虑了,看来那些人不是冲你,而是想得到心印。能这么不管不顾,未必是吴家的。”

    沈吉的短发睡得翘起呆毛,愣过半晌才蹙眉骂道:“真是疯了,大半夜持刀闯进一个女孩子的房间,这种心印究竟能带来什么好处?”

    目标车辆似有笃定目标,它忽冲下公路,朝着更黑暗的戈壁疾速冲去。江之野也不犹豫,打着方向盘紧随其后,冷声说:“有的是你想不到的财利交易。”

    沈吉非常坚定:“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江之野本还算严肃,忽被这少年元气满满的声音逗笑,轻声说:“别受伤才是第一位,没有任何一个心印值得搭上健康,毕竟它们生生灭灭,无穷无尽。”

    这话不由让沈吉想起,嫣然所说的那个可以吞掉其它同类的强大心印。他对曾经发生过什么非常好奇,但同时又莫名地泛起恐惧,很害怕那东西有一天也出现在自己面前,让所有平静的生活,都彻底失去控制。

    未知就像深渊,谁又敢轻易投身呢?

    *

    满目轻雾,四野荒凉,江之野追了那车整整一夜,直至太阳自东方亮起。

    窗外不知不觉渐有黎光,从未见过戈壁之景的沈吉错胜出种穿越感觉,毕竟在寸土寸金的东花市,是不可能有如此空旷之所的。

    微吻的矿泉水瓶忽被递到他面前,恍惚回神的沈吉关心道:“你累吗?”

    江之野淡笑,目光仍盯着远方格外倔强的车子。

    事实上,不用多说,沈吉便有第六感,这处地方是离副本很近了。

    梦傀开心地趴在沈吉肩上:“心印!心印!”

    随着它童音叠叠,戈壁的雾气越发浓郁,几乎要将那两辆车完全吞没,而且周围可见度开始变得极低。再这样开下去,恐怕很快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江之野忽踩了刹车,温声安排说:“接下来你听梦傀指引吧,我去混入那个人的位面,注意安全。”

    沈吉不想分开,却没的选择:“你才是。”

    江之野揉揉他的头:“地羊斋见。”

    无奈的沈吉解开安全带,拿着梦傀走下车子,先目送江之野远去消失,而后才问:“去哪里可以侵入?”

    梦傀左右张望,抬起小手指引了个方向:“冲冲!”

    周围仍旧是根本望不见尽头的荒野与浓雾,这个瞬间沈吉忽然理解了祖先们为什么需要个小机器人陪伴,若只有孤孤单单的自己,不停地出入那一场场恶梦之间,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疯掉吧?

    梦傀感应到主人的不安:“快给我坚强乐观起来!”

    沈吉笑了下:“哦。”

    梦傀生气:“你现在有严重的猫猫依赖症。”

    确实,只两分钟不见江之野,他便安全感全无,不用系统批评,沈吉也知道自己不对,他挠挠短发,努力振作精神:“好啦,管它什么斋的,要打要杀随便来!”

    此话说完,戈壁便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

    沈吉:“……”

    梦傀圆眼炯炯有神:“别慌,是副本能量在蔓延!”

    接着它又指挥:“快往西边去!入口开啦!”

    关键时刻沈吉哪敢怠慢?听到提示,他抬腿便开跑,直朝恐怖的狼叫声勇敢冲去!

    戈壁寒冷的风几乎要割破少年柔软的面颊,凶猛袭来,又在耳畔呼啸而过。

    某个瞬间天地色变,再转眼,便已是戏幕虚空。

    *

    再度成功穿越的沈吉趔趄了两步,他气喘吁吁地停在被垃圾包围的神秘空间,扶住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椅子叹道:“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啦?江之野赶上了吗?”

    梦傀的剪影出现在幕布边缘,煞有介事地揣测:“说明这个心印性子急吧?但你也别放松警惕,通常不注重仪式感的心印,虐起玩家来也比较疯狂。”

    沈吉抿住嘴角。

    梦傀跳动:“连上啦,先看看副本情况如何!”

    几秒后,监控画面便浮现于幕布之上,而那画面里的景象,则完全超过了沈吉的想象。

    *

    玩家所在的空间是个非常昏暗油腻的大厨房,烟气氤氲,氛围模糊。

    有位容貌丑陋至极、身材高壮如熊的古代厨子站在最中间,他周围摆着五口同样污浊的锅具,污浊到即便隔着戏幕,也让人觉得异味十足,完全引不出任何食欲。

    这次五名玩家全是男人,他们穿着厨袍、带着京剧脸谱,完全看不到相貌。

    不过江之野的高挑身材在其间照旧出众,他正抱着手动作悠闲,全不似其他人那般紧张。

    沈吉嘴角浮出微笑。

    厨师亦发出怪笑,不知何来的阴凉青光瞬间照亮了他的周身。

    那家伙从脚底抓起了只人头羊身的古怪生物,用娴熟的手法将其开膛破肚,几分钟内便处理完毕,塞入了身边的青铜大鼎。红肉接触到沸水,立刻腾起阵白蒙蒙的烟雾,遮住了厨师的表情。

    梦傀忽然震惊:“什么?上古心印?!”

    沈吉:“……解释一下?”

    梦傀:“有些心印的历史超过千万年了,多是青铜制品,通常代表了些最本源的人性特征,十分强大。”

    确实,自人类文明兴起便存在至今的欲念,肯定是既简单又无法摆脱的东西,食欲自在其列。

    这事倒让沈吉想起了点什么:“好像江馆长就是从类似的副本里被外公带出来的呢。”

    梦傀啧啧道:“等下再跟你细说!先观察!”

    那白烟的味道多半很是独特,除了江之野,玩家们全都为之一震。

    厨师对馆长的无动于衷有些不满,但对视过后,又很快得意洋洋:“欢迎来到地羊斋,但你们若想进斋品鉴美味,可先要拿出点好东西来交换。”

    他的声音仿佛也浮了层油,显得很不真诚。

    梦傀剪影晃头:“嗨呀,说它没仪式感说早了!”

    厨师继续:“现在,请各位为我烹制你们的人生菜品,那食物中必须有独特记忆的味道,才能进入副本。”

    江之野甚至不用吃东西,哪会做什么菜啊?

    这话让沈吉听愣了:“啊?那馆长怎么办?”

    梦傀也懵:“整点猫粮?”

    根本不怎么接触人类食物的江之野果然开始迟疑,他左右观察,见几名玩家已刀法熟练地做起菜来,这才沉思片刻,打开旁边的木质食盒,紧接着竟从里面拿出鸡蛋、面粉、奶油和糖粉。

    蛋糕?沈吉怔愣。

    原来自己迟迟给他的新年礼物,还算得上特别吗?

    并不了解厨艺的江之野每一步操作都很艰难,他露出难得笨拙的样子,估计是仅凭看过沈吉做蛋糕的印象在那里照猫画虎,过程着实有些令人不忍直视。

    沈吉无奈地移开目光,观察其他玩家,他们都带着手套,无法通过皮肤推测年龄,因每个人对食物的记忆与爱不尽相同,摆在案板边的食材也各有特色。

    其中一位也在做甜品,但手法专业娴熟。

    而旁边烤鸭的更是技艺精湛,看刀功便是大厨。

    第三位倒是技术平平,在切些高级刺身。

    至于第四位……

    梦傀疑惑:“他在做什么呀?”

    沈吉仔细分辨玩家面前不锈钢盆里一片片怪异的肉皮,逐渐泛起种不详的预感,那好像……

    梦傀惊愕:“那不会是人皮吧?”

    沈吉紧促起眉头。

    大厨主持人让做的都是平时吃过,意义非凡的菜品,那家伙端出一盆这样的东西,必有大问题!

    梦傀:“坏了,玩家里有狠角色,你得小心。”

    沈吉难免心情沉重了起来。

    几个玩家在厨台前折腾许久,其中江之野花掉了最长的时间,才搞出个卖相十分可疑的猫猫蛋糕摆在面前。

    客观来讲,与其说是蛋糕,倒像坨随时会融化掉的史莱姆。

    那厨子已经轮番尝过其他玩家的菜品,都是称赞不已,便瞧见这玩意难免气急败坏:“你让我吃这种东西?你是怎么混进来的?狗都不——”

    很是奇怪,江之野毫无反应,他却越骂声音越小。

    最后厨子还是勉强尝了一口史莱姆,继续吐槽道:“真是够了!酸臭味!”

    说着他便冲回大鼎旁边狂喝了碗汤漱口,然后才拍着胸脯宣布道:“好吧,你们的确都交出了人生中最特别的味道,接下来的美食,便是我的回礼!”

    沈吉还以为他要拒绝江之野进副本,莫非馆长有特殊的办法能够影响心印的判定?

    梦傀吐槽:“只是单纯的力量压制吧?”

    主持人态度得意地宣布:“请将食物的味道吸收为自己的记忆,接下来,你们将在地羊斋争夺一份特别的菜谱,最终得手者,可于现实世界中获得青铜鼎时锈的力量,轻而易举掌控所有人间至味!而失败者,便要成为鼎里的食材,供饕客们品鉴了!”

    这般宣布的同时,厨子亲手盛了五碗新汤,依次送出。他将最后一碗摆到江之野面前后,便忙不迭地跑了。

    戏幕上的画面逐渐消失,虚空再度归于沉寂。

    *

    时锈。原来任何美好的味道,都会变成时间的锈迹。

    沈吉因为心印的名字走神片刻,方才深吸了口气:“他说的那个菜谱,莫非就是我在林麟家看到的长生盅吗?”

    梦傀:“很有可能!刚才我没来得及警告完!”

    沈吉随口问:“怎么了?”

    没想梦傀态度严肃:“上古心印的能量都是十分敏锐的,为了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这次不能产生半点异常指数,否则我会尝试把你强行迁出副本!”

    这是沈吉没料到的:“可之前哪次不危险?”

    梦傀坚持:“这回真不一样!上古心印的能量不是最强大,确是最纯粹的,被它惩罚的话,绝不是意识销毁那么简单,动辄就要灰飞烟灭啊!”

    正如沈吉所言,小机器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撒谎,所以他也没表现得太过自大,点头答应:“知道了,我会认真扮演NPC,绝对不让副本察觉出破绽的。”

    梦傀这才点点头:“好的,让我精心挑选下角色!”

    这话说完,沈吉周身便回荡起鲜明的电流声。

    小机器人多半十分纠结,过了好几分钟,戏幕上才勉勉强强浮现出个清瘦的轮廓,伴随着简单的介绍——

    店小二,男,18岁

    乱世流民,因面容姣好而被老板留下帮工。

    沈吉眨眼:“就一个?没得选?”

    梦傀郁闷:“副本加密的比较严格,偷不到别的。不过这角色跟你差不多,也就一张脸能看,没别的本事,本色演出就行。”

    虽然系统的语气和从前没有区别,但从种种变化来看,这副本还真开不得玩笑。

    沈吉端正起态度:“行,我准备好了。”

    梦傀迫不及待地开始工作,戏幕上的画像逐渐浮现出沈吉精致可爱的眉眼,只不过面颊消瘦到了极致,失去了沈吉的柔软与温和,反倒透露出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阴暗气质。

    梦傀:“感觉有点变态啊……祝你平安。”

    沈吉:“……”

    “即将侵入副本。”

    “正在检索角色详细设定。”

    “检索成功。”

    “开始记忆融合。”

    ……

    梦傀熟练地将店小二的记忆传输进了沈吉的大脑,无数发生于荒芜戈壁中的残酷故事轮番闪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幅乱世诡卷,着实令人为之心寒。

    *

    传说中的地羊斋果然是间龙门客栈,只可惜老板不是金镶玉那样的大美人,沈吉了解到前因后果,不由冒出这么个想法。

    副本发生在王朝更迭的旧时代,持续十余年的战乱搞得民不聊生,加之宦官当道、且天灾连绵,百姓们过得是饿殍遍地的恐怖生活,颇有些末世即将到来的绝望。

    沈吉的角色出生于林草茂盛的中原,无奈大旱之后又遭兵匪洗劫了村落,大部分乡亲都已丧命于难,剩下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亦妻离子散,无以为家。

    他全家人也都死光了。逃离荒村后,为了活下去,偷盗抢砸,坑蒙拐骗,几乎什么脏事累事都忍着做过,虽然年纪尚轻,却已练就了一幅贪财好利的铁心肠。

    三年前,沈吉因利用软骨功连环盗窃而惹恼了个镖局,被追杀至戈壁又大病一场,险些命丧黄泉,幸而被偶然路过的汤师傅救回了地羊斋,之后便始终在此帮工讨生活,算是开始助纣为虐。

    所谓汤师傅便是地羊斋的老板,相传他的父亲曾是宫廷御厨,传承给他一手惊世的绝妙厨艺,可惜汤师傅生性残忍,最善烹食人肉,他开在荒芜戈壁上的地羊斋,便是间血腥十足的人肉馆子。

    其实跟着灾民大军流亡之际,沈吉已看多了易子而食的悲剧,所以即便他十分恐惧汤师傅的所作所为,倒也没生出什么英勇之心,只盼着别拿自己下刀就好。且因早年挨饿时草根树皮什么都啃,沈吉早就被折磨坏了肠胃,别说人肉,就连正常荤腥也沾不了半点,总算是没有在吃喝上同流合污。

    但这能说明汤师傅是他的救命恩人吗?饱受欺负的沈吉很难给出这个评价。

    意识终于完全载入副本,看清眼前昏暗清冷的古风小屋之时,少年立刻慌张地摸住了嘴巴。

    梦傀也震惊:“……我服了,你怎么是个哑巴!介绍也没说啊,这比傻子好不到哪里去!”

    沈吉暗想:“你问谁?角色是你精心挑选的。”

    是的,汤师傅不仅杀人烹人,还要趁着天灾人祸让伙计低价收购被土匪虏获的妇孺当做食材,专门伺候那些远道而来、喜食异物的达官贵客。他怕沈吉多嘴坏了生意,把他带回店内的那月,便直接毒哑了这名少年。

    此事导致沈吉对老板又恨又怕,此后一直留在地羊斋为虎作伥的奋斗目标,也只是盼着能早日攒够银两,等战事平息后回到老家继续耕地放牛。

    副本和人物背景大抵如此。

    虽然穿越到个哑巴身上算是侵入难度升级,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不会说话也得继续。

    梦傀很担心:“这角色跟之前的几个都不太一样,他又贪钱又怕死,可不是什么善良小天使,你给我悠着点。”

    沈吉努力过好几次,的确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他在脑内答应:“知道了。”

    梦傀指挥:“剧情好像没安排什么特殊任务,现在是清晨,你像往常一样先去干活吧,顺便快找到臭猫!”

    沈吉微笑:“你好像开始信任馆长了。”

    梦傀:“不然我能指望个哑巴拿回心印吗?”

    沈吉忽略它的抱怨,在简陋的小屋里快速搜索了一圈,见这里只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和藏在床下盒内的碎银铜钱,那些钱币碎银都被擦得锃亮,可见主人十分珍惜,看来自己真是钻钱眼里去了啊。

    梦傀:“你就祈祷着老板是个守财奴吧,不然你可就拒绝不了帮他做坏事了!”

    少年于无奈之中拎起水桶,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出。

    *

    室外扑面便是股强烈的寒凉之气,这戈壁已然到了深秋时节,风一卷过,便是漫天的黄沙。

    四面无依的地羊斋是处还算有点规模的深宅大院,那古香古色的小楼若立在城里,当然不值一提,但在这种鬼地方,却已是方圆百里的世外仙境了。

    大约是时间太早,四处都冷冷清清的,只有厨房传来隐约的动静。

    沈吉去屋外的井里打了净水,如往常那般浇灌起那些汤少爷种的牡丹和菊花。

    正忙着时,他身后缓步而来了位古装帅哥,不放心吩咐说:“记得施肥啊,不然开不烈。”

    这人正是地羊斋的唯一指定少爷,汤慕。

    其实他并非老板汤师傅亲生,却也是被从小细心看顾到大的孩子,早从养父那学得了几成恶毒厨艺,模样又格外英俊潇洒,和卑微的沈吉截然不同。

    看汤慕的眉眼情态都挺符合人设,会是玩家吗?

    沈吉几秒钟没给反应,汤慕竟不耐烦地一脚踹了过来:“跟你说话呢!不仅哑了,还聋了吗?”

    沈吉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水直接洒了半瓢,他平日便表现得忍气吞声,此刻更不敢胡乱反抗,忙紧张地飞快点头,跑去门外的罐子里找了些蛋壳磨成的粉末,慢慢洒到灿烂的花叶之下。

    汤慕爱花如命,这才勉强冷哼。

    “你又欺负阿吉做什么?”

    冷冰冰的质问声响在门口。

    沈吉侧头,看到个容貌冷峻的中年男子立于那里,他只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但古铜色的皮肤和犀利的双眸着实不容小觑,更别那充满威胁感的满身肌肉了。

    梦傀赶快开始搜索,将关于这个角色的信息传进了沈吉脑海:“这鬼饭庄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壮汉名为司青禹,是地羊斋的管家,亦是汤师傅从外面救回来的重刑犯。从前他究竟犯了多大的罪没人知道,但从平日里买卖妇孺、处理尸体的狠劲儿就能看出来,多半是个有不少条人命在身上的超级恶棍。

    沈吉暗想:“好像和馆长在赤花楹的角色类似。”

    梦傀:“别天真了,这位可没有半点同理心。”

    此话很是中肯,与其说司青禹负责杀人埋尸时毫无愧疚,不如说他好似非常享受那种残酷的过程。但凡出现不听话的地羊,死前都要受司管家一番恐怖折磨,每每沈吉在屋外无意间听到过程,都会被吓得瑟瑟发抖。

    总之,无论司青禹是不是玩家,最好都别招惹。

    脑内飘过大量信息的刹那之间,沈吉已拎着水桶躲到了角落,打算远离那两个家伙。

    被数落了句的汤慕并没生气,反笑着迎上去:“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抓到新的羊了吗?”

    哥?这什么亲密称呼?

    沈吉竖起耳朵。

    同时产生好奇的,还有他附身的角色。毕竟原主是个无依无靠的店小二,不多八卦一点,别说捞到闲钱,想在这地方活命都困难。

    司青禹语气不冷不热:“半夜就到了。”

    汤慕微笑:“哦,我睡得沉了,没太注意。”

    司青禹不客气地冷笑:“你从来不关心斋里的生意,装模作样问这些干什么?”

    汤慕仍不气,甚至立刻粘了上去,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谁关心生意?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

    究竟是什么诡异的状况?他们两个之间不会有猫腻吧?

    沈吉从心里冒出怀疑,却不敢扭头窥视。

    朝阳在灰色的地砖上照出两人越发亲昵的剪影。

    司青禹似乎故意捏|弄了汤慕几下,惹来窃窃的模糊娇哼。汤慕的呼吸变得急促,小声:“他们都有的忙呢,你去陪陪我,嗯?”

    司青禹立刻骂道:“骚|货。”

    …………?

    沈吉尴尬到快要钻到花盆底下去了。

    显然没谁在意店小二的存在。那两人刚腻歪着想走,临走时汤慕又吩咐:“喂,你赶紧把汤料准备好,今晚有京城的公公要来小住,别耽误了我爹烹食。”

    司青雩则从腰间拿下把钥匙丢过来:“要公的,最里屋那只,别搞错了。”

    所谓汤料,当然是被拐卖来的可怜人,非要说成公母,只能展示出他们卑劣的高高在上罢了。

    沈吉慌张捡起来,忙不迭地颔首答应。

    汤慕又说:“记得把西边两间房都打扫干净。”

    而后,他便拉着司青雩迫不及待地去了。

    “触发NPC主线任务:偷窥少爷与管家。”

    “限时一小时。”

    梦傀的播报随之响起。

    沈吉石化在寒风中:“……不是去干活吗?”

    梦傀并不懂人类廉耻,反倒兴致勃勃,它忙不迭地催促:“干活哪有瞧绯闻带劲儿,快去!”

    对沈吉的角色来说,多了解那些上面人的秘密,的确有利于生存,他也是在最底层摸爬滚打过的,理当不应该在意太多隐私和伦理才是,这么做只是想捉到少爷和管家的把柄。

    梦傀:“别犹豫啦,你不跟着主线走会露馅的。”

    被独留在院子里的沈吉哭笑不得地深吸了口气,他抬头望向虚弱无力的朝阳,努力调整好情绪,蹑手蹑脚地朝汤少爷的房间走去。

    *

    「观察者数量:2003」

    「终于被我等到啦,抱起沈吉吉就跑!」

    「这才第四个副本,怎么都出现青铜器了?」

    「看来蓝星最近不太稳定啊。」

    「阿吉不要去!眼睛会脏!」

    「(只有我一个想看吗?」

    *

    汤少爷和司管家在院子里都快撩起火来了,还能躲去房里干什么?倒霉的沈吉从房间后方探头到窗边,果然听到屋里的淫|声|浪语,搞的火热。

    他崩溃到脸色通红,默默地蹲在地上跟受刑似的,暗自吐槽说:“这有什么意义?我还能管主人的事不成?”

    梦傀:“不懂,我只是个机器人。”

    沈吉:“这种时候搞清立场了?”

    话虽如此,但他也从屋里的动静中感受得出来:汤慕个人是真的很迷恋司青雩,反倒是司管家态度冷酷,甚至有点凌|虐的意思,语言上频频贬低汤慕的同时,把他折磨得惨叫连连,好像又痛又爽,实在诡异至极。

    沈吉蹙眉:“他们肯定不是玩家。”

    毕竟刚进副本就能和剧中角色亲密到这种地步,实在让他理解无能。

    见多识广的梦傀哈了声:“期待最后打脸。”

    由于迟迟不通知任务达成,沈吉只能双眼空洞地缩在墙角的竹筐后面,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翻云覆雨才在几声尖叫后逐步安静了下来。

    汤慕的声音变得疲倦又餍足:“你真厉害。”

    司青雩哼道:“是你自己浪。”

    说着便有穿衣下塌的声音。

    汤慕不舍地哀求:“你再留下来陪我会儿嘛,急什么呀?今天我爹没空搭理我们。”

    司青雩不耐烦:“你可知那公公什么来头?没他怎么可能有地羊斋?伺候不好有我们受的。”

    汤慕得意:“让我爹好好做菜不就好了?哪位客人不是盘子都舔干净的,公公也遭不住美食啊。”

    司青雩反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美食?”

    汤慕:“不然呢?”

    这回司青雩不再回答。

    他往前门走的同时,梦傀终于播报了进度。

    “达成NPC主线任务:偷窥少爷与管家。”

    “触发NPC主线任务:挑选食材并送到厨房。”

    “限定时间一小时。”

    终于!

    沈吉如临大赦,忙不迭地朝侧院狂奔而去。

    *

    此逢乱世,食人之案官府会不会管都是很难说的事情,但剧情中的地羊斋的确日子过得安稳,没被任何土匪或江湖人士惦记过。

    而且虽然客人来吃饭的价格不菲,但汤老板钻研菜谱的花销更可怕,始终没缺过钱,说明背后的保护伞亦是金主?

    从这个角度来想,今日要出现的公公,肯定是个BOSS级的角色才对。而按照司管家所言,公公并非为口腹之欲,所以另有它求?

    沉思的过程中,沈吉已不知不觉来到地牢外。

    刚结束那么恶心的任务,又要面对此刻的残酷,这让他不由叹息,硬着头皮用钥匙打开大门,点上烛台钻入了昏暗的地下空间。

    *

    地羊斋的牢房环境十分恶劣,并不常使用,纯粹是为了临时储存“食材”才随意准备的。

    食材即是活人,被他们称作地羊。

    在如今这个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的时代,多养一个人便多得耗一口粮食,所以汤师傅通常不会把所谓“地羊”长时间留着,被关进来的倒霉鬼待不了一两晚,便要命丧于此,成为供他人朵颐的菜肴了。

    牢房总共只有三四个小房间,最开始是用来储存泡菜的土窑,而今却已遍布污迹和血腥了。

    沈吉知道自己不能够乱动侧隐之心,必须先把这任务完成才能了解到后续剧情,所以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屋子,决定先不管不顾地把人抓去厨房再说。

    谁想微弱的烛光刚刚照亮了墙角蜷缩的少年,却让他不由愣在了原地,因为角色记忆告诉沈吉,这个人,他认识。

    原本奄奄一息的少年当然被开门声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的朝墙角躲了过去。

    沈吉仍旧呆立,没想好做何反应。

    待少年也看清沈吉的脸后,顿时也张大眼睛,哑着声音喊到:“阿吉!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能是选择比较关键,梦傀给出提示。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放过阿丹]

    [二,抓他做菜]

    它自己也无语:“啊哦,考验你良心的时候到了。”

    在沈吉这个角色的记忆中,少年名为阿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同乡,在那还是孩童的天真年纪里,两人关系甚好,常常相约一起去放牛割草。

    他本以为阿丹早死在战乱里了,如今忽然重逢,内心自然百感交集,颇受震动。

    阿丹回过神来,很快意识到——发小沈吉已经成了这个奇怪地方的帮凶!他费尽力气半跪起来,哽咽地说道:“阿吉,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救我一命,我是被他们强抓来的,我还不想死啊。”

    沈吉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摇了摇头。

    阿丹泪眼朦胧间感觉到了异样:“你怎么了?”

    沈吉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丹刚刚忍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

    此时不是与故人多交流的时候,沈吉无奈地垂下眼睛。

    尽管没有收到明确的救援任务,但他能感觉到角色并不想杀害这个儿时的朋友,因早已麻木的心闪过善念,而不由露出苦笑,再度嘘着警告阿丹别乱喊乱叫,而后拉过他的手,简短地写了个“等”字。

    两名少年从前一起上过学堂,阿丹很不用功,但分辨个字还是没有问题的,见状他不由哽咽着点了点头。

    沈吉什么都没再多表示,只拉着他轻轻走出那屋,吹熄着蜡烛关上了门。

    有同乡的存在,便有一丝变数存在,这的确是不能随意放弃的机会。但此刻不把阿丹带走交差,就只能再找另外一个替死鬼了。

    沈吉忍住无法自我开解的愧疚,拉开了隔壁的房门,把里面同样不成人形的小男孩拽了出来,而把阿丹推了进去,过程里什么都没交流,便在沉重的心情中将替死鬼堵住嘴巴,径直捆去了厨房门口。

    前脚刚踏入门槛,梦傀随即播报。

    “达成NPC主线任务:挑选食材并送到厨房。”

    这么快就成了帮凶,沈吉厌恶地眉头微簇。

    *

    厨房内外飘散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香气扑鼻的同时,又有隐隐的腥膻。

    正在其内忙活的男人,是汤师傅的大徒弟肖杲,他同样身世坎坷,但学艺刻苦,比受宠的汤慕不知努力了多少倍,一直是想着继承地羊斋的。

    肖杲瞧见小哑巴送来的食材,擦了擦手,自然而然地吩咐:“好,多打点水来。”

    沈吉的角色已经被地羊斋的人使唤习惯了,他知道肖杲是要把少年处理掉,虽然没有能力去救,但也并不想多看,扭头便拎着水桶离开。

    梦傀担心:“不会露馅吧?”

    沈吉:“没事,他不会跟食材聊天。”

    正站在井边努力转动缰绳时,厨房那侧忽传来了声闷闷的惨叫,沈吉手一抖,原本快要拽上来的水桶,扑通一声又落回了井里,溅起冰凉的水花。

    看来替死鬼是被杀害了……

    梦傀开导道:“我知道这跟你的道德观不符。但现在没别的办法。青铜心印是从上古时期便存在的,你应该很清楚,那时候人命本就比不上一把粮食呀。”

    的确,沈吉曾读过一些关于夏商周的史书,里面恐怖的人牲人祭字字带血,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残酷。

    而故事中属于汤师傅的青铜鼎,便是个货真价实的殷商古董:听说这玩意是古时候的祭祀用品,汤师傅见之格外欣赏,重金将它买下来搬运至戈壁深处,每天都在鼎内熬制肉汤,用心得不行。总之,仅“变态”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沈吉恐惧地等过很久,直至厨房内的砍剁声音彻底安静下来,肖杲的催促才随之传出:“阿吉!水快用完了,怎么还没打来?你麻利点。”

    沈吉这才拎着水桶,不情不愿地走了回去。

    由于特殊“食材”的存在,这里的厨房有处额外的屠宰区,那里血肉斑驳,难以直视的尸块已被分门别类地放好。沈吉只飞速瞟了半眼,整个人便不寒而栗!

    第77章 地羊斋

    沈吉的性格的确是宋丽娟说的那样, 向来外柔内刚,所以江馆长不在身边时,他倒是从不矫情。

    此刻少年顶着心理压力选择视而不见, 把水稳稳地倒进缸里, 这才飞速冲出门去,站在冰冷的大风中干呕了几声, 努力去控制住自己一直发抖的双手。

    梦傀倒不是不理解主人的痛苦,它郁闷道:“没办法呀, 我都跟你讲过了,上古副本是很难的。你稍微坚持一下吧。”

    如若沈吉最初没进榕骨镇, 而是来到了这里,肯定已经吓崩溃了。然而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 他明白自己必要承受些痛苦,才能把这些为非作歹的心印关起来的道理, 只能努力调整心态。

    正深呼吸时, 肖杲又开始着急:“你今天怎么总偷懒?赶紧帮我干活, 这汤得熬五个时辰, 来不及了!”

    沈吉没得选择, 只得回身进屋。

    肖杲用眼神确认过别的徒弟都在忙碌, 忽然一把抓住瘦弱的沈吉,用极低的声音说:“我让你办的事,你必须今天抓紧办了,听到没?”

    这话让沈吉心里发蒙:“什么事?”

    梦傀:“等下!我搜搜!”

    过了两秒,它才报告:“这家伙曾让你帮忙去偷汤师傅亲手写的食谱, 他机缘巧合知道你曾做过贼, 身子骨极软,什么狗洞都能钻进去, 所以才买通你去帮忙。”

    沈吉眨眼:“食谱?”

    梦傀:“嗯,那食谱是师父准备传给汤慕的,这让肖杲很是嫉妒。钱你已经收了一部分,拒绝不了的。”

    难怪卧室床下的盒子里有些大块的银子,沈吉带着厌恶接收到剧情,并进而了解到更多:这肖杲沉迷厨艺,但为人处世并不精明,换言之情商很低。自己之前对他言听计从只是为了钱财,他偏相信其间藏了些真情,常以日后和自己一起经营地羊斋为诱饵,哄骗自己帮他办事。

    恶心的男人,真是够了。

    沈吉藏住情绪,边躲到角落削萝卜边点头。

    好似进到副本后,他做的最多的动作便是点头。

    此时梦傀自动播报。

    “触发NPC主线任务:盗取汤师傅食谱。”

    “限定时间八小时。”

    给这么长时间,肯定很困难,沈吉不由深吸了口气。

    肖杲不疑有它,故作魅力十足地一笑,转而继续态度严格地指挥着大家将刚刚处理好的食材烹煮腌制,又干出了热火朝天的激情,还真有点主厨的架势。

    沈吉目露怀疑,着实很难判断人肉业务这么熟练的家伙,到底是玩家,还是同自己一样的剧情NPC了。

    *

    与此同时,司青禹已经系好了裤腰带,一路来到无人的后院鸽笼边,给那些鸽子撒过把苞谷。

    正如沈吉看到的那般,他与汤慕关系匪浅,但下人们忌惮两人身份,从不敢妄加议论。

    虽刚翻云覆雨一番,司青禹脸上却丝毫没有满足之色。确切地说,他全不在意,甚至很不耐烦。

    等着确认此地无人后,他便从咕咕作响的笼子里摸出只健壮的信鸽,将怀里的字条捆在它腿上,而后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鸽子扑棱棱地飞上寒天,很快便消失无踪。

    *

    无论食人多恐怖,厨房的活都是实打实的繁重,被迫帮厨的沈吉得以脱身,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他头晕目眩地从厨房出来,脑海中闪回出角色儿时的记忆:那时自己刚从村落逃出,跟着几个大人往南乞讨流浪,无奈大旱蔓延整个神州,四海颗粒无收。饿过不知多少日后,有个婆婆终于撑不住倒下,而当晚,那些大人便煮起了肉汤,还给他端来一碗……

    记忆中肉汤的味道和现实混杂旋转,终于让这少年忍无可忍,躲到角落里干呕不止。

    梦傀只会唉声叹气,少见地没有催促。

    正难受时,竟有碗清水递到他面前,那水里加了几片菊花,泛着珍贵的清香。

    沈吉接到手里,急促地喝了下去,待终于缓和了不适,他才小心地抬头相望:来者是地羊斋里唯一的女人尤娅,亦是汤师傅的情人。

    据说她曾嫁过人,但常年被丈夫和婆婆霸凌,最后忍无可忍把他们全都宰了烹汤而食,故此遭官府逮捕,托汤师傅的福才逃到这里,与他一起为非作歹,还用那些吃不完的人骨养了群饿狼,用来守卫地羊斋的安全。

    狼群就在斋外的荒地徘徊,只要尤娅一声笛音,它们就会蜂拥而至,这也导致出入地羊斋成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尤娅五官姣好,眉宇间自带英气,她打量过沈吉的狼狈样,嗤笑说:“都来几年了,还没习惯啊?若是让老汤看见,保不齐要动气的。”

    这话不假,汤师傅颇以地羊菜肴为傲,店内小二能被恶心到吐,肯定会激怒于他,沈吉假装害怕地低下脑袋。

    尤娅哼说:“你这胃是以前饿坏了,不好好调养,活不了几年,光攒着工钱有什么用呢?”

    沈吉察觉到当小哑巴的好处就是不用编台词,此刻他只负责可怜巴巴,装得委屈就行。

    成年女性角色一般会对沈吉不错,尤娅塞给沈吉包小米和菊花茶:“行了,这个吃着舒服,自己去煮吧。晚上客人不少,你注意别讨了嫌。”

    老板娘为什么会有善意呢?可能是因为她曾生过个儿子吗?仔细算算,若活着也有沈吉这般大了,的确有可能看到沈吉便觉得心软。

    沈吉把小米握紧,又点头。

    尤娅说:“方才少爷找你呢,他在书房。”

    这话一出,梦傀立刻播报。

    “触发NPC主线任务:面见汤少爷。”

    “限定时间半小时。”

    ……店小二可真够忙的。

    说完话的尤娅也不啰嗦,扭头便走,脚边还跟了三只半大的小狼,看起来危险又可爱。

    沈吉忍不住眼巴巴地凝望。

    梦傀警惕:“喂喂,你不会连狼也想撸吧?”

    沈吉回过神,忙提醒自己必须专注剧情,此刻刚日上三竿,并不是寻找食谱的好时机,便听话寻汤慕去也。

    *

    所谓书房是汤慕平日用来读书写字的地方,并没有摆放多少汤师傅的用品,多半也不存在关键道具。

    沈吉进屋扫视过后,便乖乖站到少爷身旁。

    结果这汤慕并没认真学习,反用小炉熬着甜品,他眼睛都不抬地吩咐说:“帮我把枣核剥了。”

    沈吉忙去旁边洗了洗手,听话照做。

    梦傀通知。

    “达成NPC主线任务:面见汤少爷。”

    容易的过了份,还不够折腾的,沈吉难免暗自无语。

    梦傀却道:“我给你挑选的这个角色和大主线重合度很高,在玩家间跑来跑去,得到的情报也多。等下肯定可以像早晨那样得知些额外消息,你多问问。”

    沈吉:“……怎么问?”

    梦傀装掉线。

    汤慕心情似乎不错,从竹筐里挑了几朵完美的粉牡丹,摘下花瓣小心翼翼地加进了甜羹之内。

    平白陪在旁边真的浪费时间,沈吉趁机用手比划了两下,表达疑惑。

    汤慕也使唤过这少年好几年了,多半能猜出他的意思,哼笑说:“当然不是给客人的,你太天真了。”

    沈吉立即用更天真的表情眨眨眼。

    汤慕笑:“你可知地羊斋离京城有多远?人家能大老远地跑来吃一碗糖水?你真以为汤家厨艺无双?”

    诶?看来这么片刻他已经知道了公公的真实目的?准备吐出点剧情了?

    沈吉没想这少爷还是个大嘴巴,他立刻剥枣剥得更卖力。

    汤慕的确有点嘴碎,得意说:“刚刚我去问爹了,今晚来的公公啊,可是他的老相识,公公要吃的是我爹专门熬制的药膳,延年益寿。以往都是我爹带上地羊去京城烹饪,今年人家第一次来,我爹可紧着表现……

    公公?延年益寿……

    沈吉听到这个词,立即自脑海中想起了林麟家书房那张名为“长生盅”的食谱。这东西的存在和心印宣布的副本通关目的也很吻合,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他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若有所思。

    “不过那汤材料金贵,做法又麻烦,只有我爹会熬。”汤慕把枣子丢进小锅里,“你小子就别惦记了。”

    沈吉飞快点头,一幅老实极了的样子。

    正在此时,地羊斋周围的狼嚎此起彼伏,似又有马队的惊鸣。汤慕抬头疑惑:“不是说晚上到吗,这么快就来了?快,随我去接客人。”

    说着他又伸出手来:“对了,地牢钥匙还来。”

    沈吉本还想留着晚上用的,却没办法不服从主人家的命令,只好从怀里拿出钥匙比划了起来。

    汤慕不耐烦:“我肯定亲手交给管家,走吧。”

    直至此时沈吉都没看出谁是玩家。更何况江之野音讯全无,也不知被副本发配到哪里去了。他自然也想趁机会多见几个角色,赶紧调小了炉子的火,跟在汤慕身后急匆匆地朝外走去。

    *

    来者果然是京里的大人物。几十名骑马侍卫簇拥着一架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外,彩旗招展,阵仗极大,很快便把地羊斋的仆人和厨子都吸引了过去。

    沈吉深知NPC在副本里惹眼没好下场,他随汤少爷到门口后,马上低着头隐入人群,寻了个角落围观。

    此时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汤甄老板终于出场,他虽一生与美味佳肴为伴,本人却瘦骨嶙峋,甚至弱不禁风,只不过天然带着股阴鸷之气,才显得气势可怕。

    梦傀:“这位看起来也不太像玩家呢……”

    沈吉:“嗯,至今我半点现代人的痕迹都没发现。”

    梦傀:“不愧是被上古副本吸引来的变态们。”

    沈吉:“但有一人明显属性不同。”

    梦傀立刻推理:“你是说抢了阿蝉腰牌的神秘人?”

    沈吉同意:“嗯,如果那人不是吴家的猎手,便肯定怀有异常强烈的目的,再观察看看。”

    脑洞之间,汤甄已浮出热情的笑容:“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神秘的马车门帘终被撩起,下一刻,从里面走出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华丽美男,他剑眉星目,举止从容,俊美到不真实的模样刹那便让荒芜的戈壁有了梦幻般的光彩,竟然是……江之野?!

    沈吉虽喜欢男性,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是男生,此时少年几乎控制不了心疼的眼神,极为复杂地朝馆长的裆部看去:啊,这……

    同一时间,江之野亦从人群中扫视到沈吉,见少年表情古怪,他不由眯起眼睛。

    好在,紧接着便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两位美女的搀扶下跟着下了车子,他半根胡须没有,表情又颇为阴晴不定,看起来这才是那位公公本人。

    梦傀叹气:“诶,可惜了。”

    沈吉虚惊一场:“……”

    公公身边的两位美女一人穿着粉裙子,一人穿着绿裙子,不仅三庭五眼,就连身高和表情也一样。

    粉裙子看牌匾:“这地羊二字取的妙啊。”

    绿裙子哼笑:“让人有食欲多了。”

    粉裙子:“菜又不是给你吃的。”

    绿裙子:“公公肯定会照顾我们。”

    老太监露出头痛之色:“绿桃红柳,太没规矩。”

    双胞胎这才闭紧了嘴巴,一左一右地站好。

    汤甄很有耐心,笑眯眯地搓手:“往年都是小的去京城看您,今年您亲自前来,地羊斋真是蓬荜生辉啊。”

    公公哼了声,拍拍身上的锦布长袍。

    汤甄好奇地望向馆长:“这位是……”

    公公介绍说:“江之野江公子,在下的忘年交,在美食方面很有见地,已于江东两省开了一百零三家食铺,销路甚广,可谓是年少有为啊。”

    没人不喜欢结交有钱人,汤老板更是贪食又贪财,他惊喜地拱手:“原来是江公子,失敬。”

    江之野在前几个副本里都是副拽拽的样子,偏这次始终嘴角带笑,他讲话亦彬彬有礼:“在下对地羊斋的大名才是早有耳闻,今日终得一见,算是达成心愿了。”

    这话说完,戈壁上便又卷起风沙,汤甄笑眼眯眯:“此话实不敢当,最近天变得厉害,不如先进去喝杯茶吧。”

    那公公微微点头,吩咐下属说:“你们就等在这附近,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准备好三日后回京。”

    众侍卫拱手答应。

    公公艰难迈步,除那裙子一粉一缕的两侍女外,只有几名格外强壮的黑衣男尾随其后,约是要守护公公的大内侍卫。

    只有三日时间,看来副本的故事不会持续太久。

    沈吉接受到这个信息,边目送着他们进门,边摸着下巴琢磨起来:这次江之野扮演了外来者,而且颇受欢迎的样子,倒是很可以和自己里应外合。

    所以馆长的角色也是来偷食谱的吗?那食谱多半还是在汤师父自己的房间里吧?看来必须得抓紧时间,找个机会潜进去搜索一番才行。

    正在此时,荒凉的戈壁上又传来轰然的马蹄,远处尘埃泛起,气势颇为1惊人,是有新的来客到了。

    匍匐在不远处的狼群开始躁动了起来,那些低吼惹得公公的马儿们重新陷入慌张。

    刚踏进门的汤甄疑惑回头:“慕儿,还有人来?”

    汤慕摇摇脑袋:“没收到任何消息。”

    汤甄蹙了下眉头,小心道:“桂公公,江公子,你们先去厢房休息,这边我来处理就好。”

    没想那阴阳怪气的桂公公断然拒绝:“别啊,此人是谁?让洒家也见上一见。”

    江之野玩着把鎏金折扇,帮腔笑说:“既然来了便是有缘,干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如何?”

    汤甄没理由推辞:“别扰了二位兴致便好。”

    众人静待间,风沙始终肆虐不休,好在来者的行动比风沙更快。

    一炷香的时间,几名骑马的汉子便赶到了地羊斋门前,为首的那位虽已至中年,却显得神采奕奕,精明的面庞上还留着两撇羊胡子,笑眯眯地下马说道:“紧赶慢赶,可赶上桂千岁的晚宴了。”

    桂公公眼神微妙:“原来是许大人啊。”

    梦傀扫描到新角色,马上传输来更多信息。

    这个叫许如知的男人倒不完全陌生,听说早年间他是在京城刑部做事的,后随着掌权者的变动,才被发配到本地成了父母官,其间始终和汤师父往来密切,极爱美食,算是地羊斋的常客,几乎每月都来吃席,算是最愿意给汤甄捧场的老饕。

    沈吉暗想:“难怪,汤甄能捞出那么多重犯和流民汇聚于此,与许大人的存在不无关系。”

    果不其然,一见是“老朋友”主动出现,本在忐忑的汤师父显得更热情了几分:“许兄来的正是时候,今晚我们好酒好菜,不醉不归!”

    明明此刻的饭斋门前的氛围很是喜气洋洋,但一想到厨房餐盘里盛着的那些东西,沈吉便觉得诡谲反胃,他仍旧不敢惹眼,始终半低着头,随大家一起散了。

    *

    客人们虽到的比计划早,但汤大厨的菜品却还需要时间准备,故而寒暄过后,只先开了场简单的茶会。

    沈吉当然忍不住到厢房附近尝试偷窥,见汤慕带着仆人们不停地端去点心瓜果,琢磨道:“地羊斋虽然姓汤,但这几名客人角色来头更大,很难说玩家是谁。”

    梦傀提示:“你得多接触一下他们,和NPC不同,玩家都有来自三次元的执念和困境,总会露出马脚来的。”

    话虽如此,沈吉却无计可施,毕竟小哑巴连旁敲侧击都费劲,实在是有苦难言。

    正走神时,汤慕已眼尖地发现他的存在,招了招手吩咐:“阿吉,偷什么懒?去把我腌的梅子送几盘过来。”

    店小二真是人人能使唤,沈吉没借口拒绝,只得听话地去做。

    *

    不得不说,汤慕虽然学艺不够认真努力,但也是有几分厨艺天赋的,不过他平日更喜欢鼓捣些点心小食,对养父的菜品反而不感兴趣,常因此遭受责骂。

    沈吉到腌食仓库盛好格外清香四溢的梅果,好奇地闻了又闻,方才小心翼翼地将其端入了厢房。

    华丽的屏风之后,江之野,许大人和汤甄正与那桂公公相谈甚欢,只可惜他们聊得内容都是些常人无法想象的残酷吃食,听起来便觉毛骨悚然。

    其中以父母官自居的许大人最兴奋,正分享着自己最近吃动物活脑的心得:“我发现不同走兽各有风味,其中以狸奴之脑最为鲜活,只可惜太小一个。”

    所谓狸奴,指的就是猫咪,这畜生到底在说什么规划?!

    沈吉心生怒气的同时,手不由一抖,仓皇间便洒了满桌青梅。

    汤甄最在意饮食细节,顿时脸色巨变。

    梦傀很郁闷:“笨手笨脚的,要挨揍啦!”

    没料到正微笑听他们聊天的江之野,却眼神微动,忽用鎏金的折扇抬起沈吉的下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没想到斋内还有这么精致的美人。”

    要不是馆长得实在是太帅了,那表情实在是只有色狼才会做的,这算什么纨绔子弟人设啊?毫无防备的沈吉愣了下,顿时面红耳赤地躲开。

    汤甄表情转为得意:“不错吧?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就是瞧着模样难得,才让他在这讨口饭吃。”

    江之野望向沈吉:“老板真是暴殄天物啊,让这么可爱的妙人端盘子岂不可惜了——你叫什么名字?”

    汤甄很大方:“叫沈吉,不会说话。江公子若喜欢,就留让他留下伺候,他本就是准备伺候客人的,还没开|苞呢。”

    沈吉嘴角微抿,刚刚还泛红的脸又变得苍白了,显然是有点压抑不住地反感。

    江之野听得微怔,只摘下了个玉扳指送给沈吉:“别吓坏人家,去吧,这里不用你收拾了。”

    角色原主非常爱钱,虽不知馆长是否有意为之,但这举动的确大大地刷了波好感度,被解围的沈吉赶紧利用这天赐良机往外开溜。

    汤甄哈哈笑:“江公子真是风流人物。”

    梦傀:“是不是爱做菜的人情商都有点问题啊?他当着个老太监夸别人风流能行不?”

    沈吉出了门才放松下来,暗想:“你又懂情商了?”

    梦傀:“我每天都在上网学习!我考考你,同事月薪两千,你拿两万,这时该说什么?”

    沈吉:“……不说话比较好?”

    梦傀啧了声:“你要说,你好厉害,我才一千五,晚上请我吃饭吧!”

    沈吉:“……你学的真不是什么骗子教程吗?”

    *

    脑内胡思乱想的同时,本该在做饭的肖杲竟出现在回廊角落,朝沈吉飞快勾手,估计又是为了菜谱的事。

    果然,待沈吉一走过去,肖杲便急着吩咐:“趁师父在招待贵客,你快去他房里找找,我看他已经秉烛书写了数月,肯定是把自己的毕生经验都记录了下来。”

    沈吉害怕地比划,示意有家丁在巡逻,肖杲保证:“我能帮你引走,你只管去就是。”

    主线时间正在流逝,看来是不能推脱了。

    若沈吉是个正常玩家的话,还真想反问他:你自己怎么不去做这等危险的事?可惜在故事中,自己这角色为了钱是能屈能伸的,才不会得罪老板的大徒弟。

    肖杲又开始画饼:“乖,等我继承了师父的绝学,这地羊斋就是我们的了,到时候你再也不用吃苦受累,也能跟着我想想清福乐。”

    说着,他用力拉住沈吉的手亲了下。

    沈吉控制住想给他一拳的冲动,立刻缩回了胳膊。

    肖杲同一时间发现那扳指:“这是什么?看着成色不错。”

    沈吉压下情绪,指了指客人厢房。

    肖杲语气酸溜溜:“是不是那个姓江的有钱人赏的?看我们这次不好好宰他一笔!在江南开食铺又什么了不起啊,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吃过!”

    这人讲话内容完全源自剧情人设,简直滴水不漏,若是在演戏,那演技也是在太好了些,沈吉不由在心里评判。

    肖杲再度催促:“快去,错过这机会就可惜了。”

    即已收了定金,确实拿人手短,沈吉终于点了下头,在肖杲的殷切目送下迈开步子。

    *

    虽然食材血腥,但地羊斋本质上仍只是个吃饭馆子罢了,论守卫严密倒也谈不太上。沈吉状着胆子绕开巡逻的奴仆,来至汤甄卧房附近,发现此处果然根本无人把守:确实是一探虚实的好机会!

    在角这色早年流浪期间,曾于盗窃团伙干过几年,软骨功算是练得到位。尽管房门紧锁,沈吉还是敏捷地从小小的天窗挤入,而后谨慎地脱下鞋子,悄无声息地在老板房里东翻西找起来。

    地羊斋这种地方,多个本事就多份危险,沈吉没有表现过自己识字,更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这“能屈能伸”的本事有多厉害,就连肖杲也不过当他是个灵巧小贼而已,完全想不到真实程度到底有多离谱。

    多半是几经副本历练的关系,这回沈吉再搜查起场景来,那动作已是颇为迅速娴熟了。

    梦傀满意说:“顺便看看这边有没有地牢钥匙,感觉帮助下那个阿丹会对你有好处。”

    话是这么说,但汤甄还真是生活简单,他平时只顾着研究菜品,一切琐事都是身边人处理。屋内除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香料瓦罐,其他类型的道具根本不见踪影,包括手写食谱也没放在明处。

    沈吉铺好被他乱翻一通的床铺,又转身打量起地上的小桌:肖杲说师父每天都要写作,那东西肯定是藏在便于拿取的地方才对。

    这般想着,他便趴跪到地上,东敲敲、西凿凿,终在个蒲团下面发现处极不起眼的暗格!

    梦傀:“哇!送你小红花!”

    沈吉顾不得瞎想,立刻把木板撬开,抓出里面的东西挨个翻阅确认:别说,还真有快写完的一本食谱,以及……一封书信?

    他毫不犹豫地先把信打开,目光飞速扫过。

    信是汤甄写给养子汤慕的,文字颇长,情真意切,主要意思是说自己得了头部怪病,日夜剧痛,怕是命不久矣,希望能把此生掌握的烹饪真谛传授给他,这食谱可保儿子后半生荣华,望他把地羊斋发扬光大云云。

    沈吉读的不禁嗤笑:“天天吃人肉,不得病才怪。”

    梦傀:“食谱不会是地羊料理大全吧?”

    沈吉打开一翻:“还真叫你说对了。”

    说着他飞速浏览过整本食谱,全是将人身各处如何做出奇妙滋味的方法,而且还在最后面看到写到了“长生盅”的那页,文字密密麻麻,配料要比林麟家的要复杂很多,保不齐是姜茅离开副本之后,记忆不清造成的巨大区别。再往后,还剩些空白页,多半是还没写完。

    梦傀:“大收获——啊?”

    小机器人还没感慨完,沈吉便直接将“长生盅”那页单独撕扯下来,而后又把书信放回原处,带着食谱匆匆钻窗溜走。

    同一时间,主线通知便响了起来。

    “达成NPC主线任务:盗取汤师傅食谱。”

    原来不用非得交给肖杲就能完成,天时地利人和!沈吉落地,忍不住微微一笑:那就不怪我了。

    梦傀:“你这行动过□□猛,想干什么?”

    沈吉:“我已经全记住了,但它若被盗走,肯定能造成混乱和矛盾,帮我找到机会放走阿丹!”

    梦傀读取到主人的想法:“你是说嫁祸挑拨?”

    *

    这次进副本的种种经历实在憋屈极了,沈吉好不容易得到这机会,半点都没有犹豫,便鬼鬼祟祟地溜到司管家屋子附近。

    他先将食谱找了个废旧陶罐藏起塞入,而后又拿出煮茶用的火折子,直接扔了进去。

    微烟四起,确认食谱已经被烧得乱七八糟,沈吉才把罐子盖上。

    梦傀哈哈笑:“副本任务是争食谱,这可下怎么办?”

    沈吉:“我讨厌这心印,谁也别想赢。”

    他角色原主根本不做菜,更不吃人,汤师傅的毕生成就对店小二来说价值为零,所以把如此珍贵的东西毁了,他心内也无波澜。

    沈吉站起身来,使着力气登上屋顶,顺着通风口挤了进去,故意把长生盅那页藏在了司管家的枕下。

    毕竟司管家不懂厨艺,又掌管地羊进出,是最安全的嫁祸对象。

    完成这一切,沈吉终于有机会观察房间,眨眨眼发出疑惑:“汤慕来过了?”

    这么说是因为汤慕那碗牡丹花羹正放在桌上,羹动也没动,旁边还摆着那把地牢钥匙。

    梦傀激动:“今天是怎么了?这也太幸运了。”

    沈吉拿住钥匙,顺应着角色的心情,决定今夜就去找机会把阿丹放走!至于那少年能不能逃过寒冷的戈壁和尤娅那群野狼,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梦傀接收到这个念头,实话实说:“总觉得不太能够那么顺利,越是出自善意的举动,便越容易搞出麻烦。”

    沈吉淡定表态:“兵来将挡吧。”

    梦傀夸奖:“有点侵入者的样子了!”

    沈吉:“总不能真都靠馆长,他也不容易。”

    梦傀:“……我想多了,看来你小子还是个猫奴。”

    *

    办妥一切事后,时间已不知不觉挪到了午后,简单的茶会多半早已经宣告结束。

    整个地羊斋内,除了厨房那处仍忙活得热火朝天,其余房间都透着种奇怪的静谧,加之天光莫名变得昏暗,让人泛起些昏昏欲睡的疲倦。

    沈吉把地牢钥匙藏在井边草丛,故作无事状,又开始站在人来人往处慢慢地修剪起花草。

    “小哥,你在忙呐?”

    “没想到在这地羊斋里还能有如此闲情逸致。”

    “江公子请你过去呢。”

    “机不可失,这花就别浇了吧。”

    甜美的声音忽至,又是那桂公公的两名侍女,好像叫……绿桃和红柳?她们怎么开始替江之野办事了?

    见沈吉目露不解,两姑娘又开始一唱一和。

    “我们是江公子送给桂公公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你快去见江公子吧。”

    “被他看上了这辈子可就享福了。”

    “江公子是散财童子。”

    “散财俏郎君才对。”

    “哈哈哈哈哈。”

    沈吉:“……”

    虽然这两位年轻女子十分古怪,但光天化日之下的邀约应当没什么危险,加之后续剧情云里雾里,去和江馆长见个面,总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沈吉痛快决定后,立即放下水瓢随她们走了。

    梦傀警告:“这可不是金银舫,你也不是玩家,不要什么事都和江之野说,心印会定位到你的。”

    沈吉:“……知道了。”

    其实不用系统多讲,沈吉也能通过角色的心理感觉到,他之所以愿意见江之野,并非出于信任或服从,而是因为给的那个玉扳指很值钱,要是对方能再给点,以后回村里种田就有望了!

    至于剧情中有可能委身金主的问题,角色本人竟全不在意,只要能搞到钱,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陪个小白脸般的人物睡一觉呢?

    这念头多少让沈吉哭笑不得,但也正方便他顺势而为。

    *

    地羊斋的客房不多,但因客人们非富即贵,内里的装潢用度还算非常体面。江之野被安排住在桂公公和许大人中间那间屋子里,清雅的室内玉瓶点缀、纱帘轻摇,根本不像个食人的魔窟应有的样子。

    绿桃在门口喊了声:“江公子,人带到啦。”

    说着她便把沈吉往里一推,关门离开。

    沈吉回头细听,确定两位姑娘真走远了,才绕过层层青色纱帘来到最里面,默默地瞧向江之野不说话——当然,是想说也说不出来。

    江之野正半靠在塌上翻书,闻声抬眸:“过来。”

    小哑巴沈吉默默照做。

    江之野轻拉住他的手,无声打量。

    多半是心印希望玩家更容易代入的关系,副本内的角色总会使用其原本的样貌,但不同的故事和身份,也会让身体在细节处稍有不同。

    譬如榕骨镇时,扮演猎人的江之野大手粗糙有茧,此刻却温润光滑。而沈吉恰好反过来了,四处流离失所的折磨和在地羊斋干粗活的苦日子,已在那双纤细的手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江之野叹息:“真可怜。”

    而后他竟拉过沈吉,让这少年猝不及防地直接摔坐到了自己的怀里,而后极亲密地用力搂住。

    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也没有过这样的接触啊!是不是太突然了?!

    衣料本就单薄,根本隔不住肌肉相触的暧昧热度。沈吉刹那间连耳朵都粉了,手足无措地抬起头,瞧向馆长迷人的眼睛,不知他到底想要如何。

    江之野似有似无地朝窗户扫了一眼,此时窗棂虚掩,保不齐隔墙有耳,沈吉这才明白处境,默默地忍住慌张。

    江之野微笑:“怕我?”

    怕……

    不怕……

    沈吉有点招架不能,终究还是没出息地摇头。

    江之野微笑:“那你离近些。”

    这还要怎么近啊?

    沈吉完全呆住了,直与他对视到心跳微疼,才明白江之野是想跟自己讲悄悄话。

    他生疏地抬起手,慢慢回搂馆长的宽肩,把小巧可爱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

    江之野这才露出迷人笑意。

    *

    「观察者数量:31451」

    「啊啊啊这是假公济私!」

    「上次离开副本发生什么了?令使变异了?」

    「我急啦我急啦!我也要当令使!」

    「这实验早就被喊停了,省省吧前面的。」

    「呜呜呜令使在蓝星吃得也太好了。」

    「直播看得我面目全非。」

    *

    虽是镜花水月,但也乱花迷眼、刻骨铭心。

    沈吉感到自己的细腰被熟悉的大手摸住,那全身发颤的紧张并不是装的,根本再不敢多动半分。

    少年的过度生涩让馆长有些意外,他忽然破了功,没再继续剧情:“你真没谈过恋爱啊?”

    我骗你干什么?

    而且你又谈过吗?

    博物馆里的宅猫猫!

    沈吉涨红着脸怒瞪他,进副本后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讲话。

    江之野笑得更加过分:“那我真是很荣幸了。”

    你荣幸个……什么啊?沈吉脑袋都快炸了。

    幸好江之野良心发现地结束逗弄,扶住沈吉的后颈,在他耳畔用极轻的声音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告诉我可好?”

    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让沈吉更加羞涩,同时因为角色本身的迷茫,让他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江之野倒是上道,又相拥了阵子,才轻扶过他的脸,拿着那把鎏金且带玉坠的扇子,轻点沈吉的鼻尖:“乖,你实话实说,我就把它给你。”

    沈吉那角色顿时财迷心起,以至于他立刻点头,重新把脸靠在馆长肩上,在非常混乱的心情中,默默监视着悄无声息的窗外。

    江之野这才在他耳边问:“姓司的是这里的管家?”

    沈吉微微点头。

    江之野:“汤老板可信任他?”

    这问题还真挺微妙,地羊斋又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地方,谈不到人与人之间诚挚的信任,那汤甄阴晴不定的,感觉对谁都不过在利用罢了,也许只有汤慕和尤娅在他心里稍微特别一些。而且……今天自己把长生盅的食谱藏在管家房里,必然要恶化他们的关系。

    如果认真思考一番,沈吉选择摇头。

    江之野搂着沈吉又问:“你们把食材放在什么地方?我们要吃的东西,总是新鲜的吧?”

    说实话,地羊斋的好与坏,沈吉作为店小二竟毫不在乎,他稍微直起腰身,拉住江之野的大手,在手心上上简单画了个位置。

    江之野若有所思。

    沈吉稍微习惯了这种亲密,终于慢慢抬起长睫毛,眼巴巴地瞧向他的眸子,等着接下来的问题。

    第78章 地羊斋

    卧房内暧昧的氛围仍在蔓延, 结果馆长也只打听了那么许多,再回神竟然轻轻亲了下沈吉的额头,而后在他耳畔温柔地商量道:“我得出去一趟, 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若有人来,你懂得怎么敷衍吧?”

    沈吉彻底头脑空白了:“……”

    梦傀:“他懂个屁。”

    江之野笑得与往日不同, 仿佛心情当真不错,他轻轻把那精致的扇子塞进沈吉的手里, 趁少年双手捧住宝扇的同时,猛地用力拽开他的外衣!

    完全混乱的沈吉连反应都都不出来, 只瞪大了惊讶的圆眼睛。

    江之野表现得真像风月场上的老手,他边去解沈吉的腰带, 边轻而易举便把他推倒在床榻上,像连头都顾不上抬一般, 顺手重重地关上窗户。

    沈吉被撩得天旋地转。

    可惜下一秒, 江之野便轻身站起, 只朝仍愣着的沈吉轻笑, 便于重重纱帘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故事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通知声响起。

    “触发NPC主线任务:帮江公子掩饰。”

    “限定时间4小时。”

    仍躺在远处的沈吉脑袋晕晕乎乎。

    梦傀:“喂喂, 你说臭猫问那些,是不是搞事情去啦?我怎么觉得你俩的目标有点重叠呢?”

    沈吉脸上红潮未退,有些回答不出。他也想出去做点什么,但别人的忙可以不帮,馆长的要求却断然没有忤逆的必要, 更何况听说这心印厉害, NPC主线根本容不得自己怠慢。

    如此一来,还真得躲在这里继续傻等了。

    *

    太阳还悬在戈壁之上, 却显得有气无力,整个地羊斋都陷入了黯淡的光中。

    一抹高大的身影忽闪过厢房廊前拐角,顺着窗户利落地钻进了江之野隔壁的房里,竟然是每天都在斋内铁青着脸的变态管家司青禹。

    房顶上的白猫好奇地探出猫猫头。

    坐在桌前擦刀的许大人毫不慌张:“干吗?”

    司管家不客气地质问:“为什么公公多带了个人来,那家伙真只是个商人吗?来此意欲何为?”

    许大人:“来饭馆当然是吃饭。”

    司管家不信:“在这个节骨眼上……”

    许大人切了声:“那小子平日就玩的花,把生意做到京城,孝敬了桂喜不少,多半是为了猎奇来的。”

    这话很不可信。

    司管家自然不放心,欲言又止。

    许大人安抚:“再说,我打听过了,他完全不会武功,真有什么还不是你我一刀的事?”

    闻言司青禹肩膀稍许放松:“最好如此。”

    而后又呸道:“刚来了顿饭的功夫,就把斋里最漂亮的小二糟蹋了,什么玩意。”

    显然他刚才偷窥到了某些画面。

    许大人嗤笑了句:“人家男财男貌的,要你多嘴?”

    司青禹仍旧满脸嫌弃。

    许大人又调侃:“还是你也惦记那小二?”

    司青禹:“算了吧,汤慕一个就够我受的。”

    提起这事,许大人放下手里的刀与绸布,低声询问:“所以菜谱呢?汤少爷肯定舍得给你了吧?”

    司管家脸上闪过得意:“自然,只不过还没传到他手里,汤老头日日磨洋工,不知道在拖延些什么。”

    许大人:“汤甄可是个人精,莫非是在怀疑你?”

    “怎么可能?”司青禹从怀里掏出张纸递给他:“最近瞧来的,你自己钻研去吧。”

    许大人挑眉:“没给自己留一份?”

    司青禹理直气壮:“我又不懂,留它何用?”

    许如知不置可否地轻笑:“那便好。”

    他们两个交谈过程中已足够警惕,但身为人类,也很难意识到房顶上趴了只猫。

    白猫金色的眸子透过瓦缝窥来,全无声息。

    *

    与此同时,住在最里屋的桂公公可没有半分闲情逸致,他捧着杯浓郁的参茶,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绿桃红柳在左右轻拍,一唱一和。

    “千岁要保重身子啊。”

    “等晚上喝了长生盅,便要舒服多了。”

    “我也想尝尝呢。”

    “公公说我们年轻受不住。”

    “所以汤师父还真有些本事。”

    “没本事怎么开黑店呀?”

    桂公公被吵得头痛,终于缓过口气来,摆手道:“消停会儿,小江和小许都在做什么啊?”

    “江公子正忙着跟那小哑巴翻云覆雨呐。”

    “见一个爱一个,可真佩服他的精力啊。”

    “许大人在与司管家见面。”

    “司管家就是许大人放出天牢的!早有交情。”

    “难怪眉来眼去的。”

    “那叫狼狈为奸!”

    桂喜嗯了声,继续耷拉着眼皮喝参茶,其实他已经很老了,老的手都抖了起来,真怕不知何时便要一命呜呼。

    绿桃和红绿彼此对视,偷偷轻笑。

    *

    比起冒险,等待的时间好像更折磨人,好在始终没谁敲门打扰。

    明明屋子里炉火很旺,极适合休息,可担心着江之野和事态发展的沈吉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他默默地趴在小桌上数着花生米,直到纱帘轻被撩起,露出江之野高挑的身影,沈吉才忽地精神起来,投去了颇为关心的眼神。

    梦傀的通知随之响起。

    “达成NPC主线任务:帮江公子掩饰。”

    沈吉放下了心,明明门窗都关得很死,真不知馆长是如何出入的。

    江之野也不打算解释,径直走过来,伸手摸了下沈吉微凉的面颊,然后拉起床榻边的雪白狐裘披在他身上:“傻不傻?着凉生病怎么办?”

    沈吉的确是没顾上这些小事,随之而来的温暖带来几分力气,他拽住馆长的袖子,很想知道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江之野却淡笑不语,若有深意地说:“我总觉得,汤老板那顿饭,是注定吃不成的。”

    为什么?他是知道自己准备放走阿丹?还是已经去做了手脚?

    可惜馆长点到为止,竟忽把沈吉连人带狐裘地抱到了床榻上,欺身上去说:“你猜别人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还能怎么以为……

    沈吉面色绯红。

    江之野端详他的模样:“这些人不太好骗,要不要假戏真做?”?!

    沈吉被这问题震慑住了,本能地使劲摇头。

    江之野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而后戳戳沈吉的面颊:“不会说话也挺可爱。”

    而后他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少年额边的碎发。

    馆长真是猫当久了,言谈举止都越发像猫咪那般令人琢磨不透。

    沈吉红着脸默默回视。他虽害羞,又极喜欢看着江之野如有星轮的明亮眼睛,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正温存时,窗外忽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两个仆人议论着路过。

    “怎么忽然急着要我们过去啊?”

    “汤师父正在大发雷霆呢!”

    “怎么啦?”

    “好像是今天的食材搞错了,影响他熬汤。”

    这话使得沈吉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也不清楚老板是怎么发现的,但那食材是自己擅自置换,出了问题肯定要被兴师问罪。

    江之野仿佛早已看透剧情,嘱咐说:“不要承认。”

    沈吉还没来得及点头,门便被司管家从外面砸响:“江公子,江公子!”

    江之野拍拍沈吉的脸,起身去开门。

    司青禹的语气很急:“阿吉在这里吗?”

    江之野轻笑:“当然。”

    司青禹:“汤师傅找他过去。”

    江之野装出迟疑:“他……不太方便。”

    早就料到的司青禹十分虚伪:“这事影响到公公晚上要喝的汤,出了差池我们谁都担待不起,还望江公子能以大局为重。放心,如若查问清楚,人你随便带走。”

    呵,带走?

    这地方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想把别人生吞活剥,就连江之野自己能不能走都两说。

    沈吉扶着狐裘爬起身来,故意把外衣胡乱解开几个扣子,边演着整理仪表的状态,边默默地走到门口。

    见这少年满脸春色未退的样子,司青禹没有半点怀疑,立即长疏了口气:“你是不是把地羊领错了?快跟我过来,去跟汤师傅去解释清楚。”

    他这般着急确认,肯定不是为了沈吉,而是想尽快把自己撇干净,沈吉忙比划起来,装出一脸无辜。

    江之野故作无奈地摇摇头,扶住沈吉瘦弱的身子:“算了,我陪你去讲明白吧,小可怜。”

    司青禹显然是很厌恶他的,闻言只回了一个斜眼,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

    一碗汤在外人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那在汤甄面前却是头等大事。

    等到沈吉几人来到厨房门口,早晨的帮厨们和肖杲等人都已跪了整排。杀人不眨眼的司青禹也赶忙一步上前,跪下低头报告说:“汤师傅,阿吉带来了。”

    汤甄果然正气其败坏地狂喷:“我要用的地羊提前喂好了香料,已经腌制两天了,肉什么味一闻便知!这也能搞错吗?要你们何用?”

    ……原来如此。

    极善于装可怜的沈吉不甘示弱,立刻把狐裘还给江之野,发着抖跪在地上,比划着表示自己什么都不懂,全听其他人安排,而后就委屈地抽噎了起来。

    梦傀:“……浑然天成啊小主人。”

    汤甄只顾着锅里的东西,当然不懂得怜香惜玉,但他也认为沈吉非常无知,最恨的是早晨掌勺的大徒弟肖杲,竟当众抽了他两个重重的耳光,骂道:“教你多少遍都记不住!现在怎么办?赶不上今晚的汤了!”

    说来说去,还是怕桂公公生气吗?

    江之野作出心疼的样子扶起沈吉,边帮他擦眼泪边说:“汤老板别着急,人哪能不犯错呢?不如这样,菜你们重新做,公公那边我去讲,晚几个时辰也无妨嘛。”

    梦傀:“就是,难道那老东西还能饿死不成?”

    说实话,地羊斋的经营是完全不赚钱的,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汤甄对外人的仰仗并非只为了受到保护,更多是希望得到真金白银的支持,所以桂喜带了位新金主过来,他并不想轻易得罪,面色立刻缓和了几分:“多谢江公子周旋——钥匙还没找到吗?”

    沈吉赶紧表示自己交给了汤慕。

    同样跪在地上的汤慕倒没否认,顿时一哆嗦:“我确实早就放在管家桌上了,我拿那东西做什么?”

    司青禹则气恼:“属下全没见过!”

    汤师傅不耐烦:“把门砸了,赶紧带地羊过来下锅!”

    “是!”

    两名帮厨齐齐答应,忙不迭地跑开。

    这要求让沈吉的心悬了起来:如此看来,阿丹才是被选定的食材,自己在这地羊斋本无眷恋,若是连唯一的发小也死在面前……保不住会在后续主线种严重黑化。

    心里打鼓的几分钟,帮厨已忙乱跑回,他们的报告十分令人意外。

    “汤师傅,地羊跑了!”

    “地窖里空无一人!”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汤甄和沈吉身上,沈吉满脸的怔愣不是装的,虽然他很快便意识到:这肯定是江之野搞出来的鬼,却不敢表现出半分。

    汤甄的愤怒情绪再次被点燃:“马上让尤娅去追,这戈壁谁也跑不出去!我这就亲自向公公请罪——至于沈吉,你是最后一个接触地羊的,先关起来听后处置!江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

    这次没挨打便是顶不错的结果,江之野无奈地笑了一下,捏捏沈吉的脸说:“别担心,最后肯定会还你清白的,你先去休息下吧。”

    讲完他又把狐裘塞回沈吉手中,故作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沈吉被帮厨们带离了此处。

    整个过程腻腻歪歪,看得肖杲眼底喷火,就仿佛他被带了顶大绿帽子一般。

    待到沈吉消失后,江之野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更不会多看肖杲半眼,转身就陪着汤甄去找桂公公认错去了。

    *

    无论一口汤有多美味,都不至于非吃不可。

    桂喜要喝那长生盅,自然是为了长生。

    听到食材莫名其妙消失的意外,老太监咳嗽得差点直接升天,让绿桃帮忙拍了很久的背,才气弱游丝地哼哼:“今年啊……我就老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等不及汤师傅去京城了……没想到亲自过来,还是出了意外……”

    汤甄是极怕他的,跪在地上保证:“求公公多给点时间,我肯定会想办法把羊抓回来!”

    桂公公无奈:“是我不给时间吗……我是在向你讨时间啊。两日之内不见长生盅,洒家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汤师傅明白事理吧?”

    他语气始终阴阳怪气,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可江之野仍能笑意盈盈:“何必那么麻烦,搞得兴师动众的,若想要地羊的话,这斋内斋外有的是,公公看上哪只,随便选一个就好了。”

    绿桃红绿随即接下话茬。

    “就是就是,区区几条人命,公子随便买了。”

    “公公不要选上我就好。”

    “也别选我呀。”

    “公公舍不得呢。”

    桂喜烦闷地摆摆手:“江公子有所不知……那地羊的年岁,公母……都很有讲究,要不然怎么得提前那么久准备呢?洒家喝了十七年,一尝便知、不会有假。”

    汤甄皱眉:“而且今年的长生盅与往年截然不同,公公若喝了,精神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江之野满不在乎地颔首:“那还是赶紧去抓人吧。”

    汤甄紧张得满脸冷汗:“是!”

    桂公公又哼哼唧唧地说:“阴谋诡计洒家看得多了,这地羊逃跑啊,怕不是个偶然。建议汤师傅把店里好好清算一番,可别丢了更要紧的东西,还被蒙在鼓里。”

    这话立刻让汤甄脸色一变,他低头拱手:“多谢公公指点。”

    *

    虽然沈吉被汤师傅一怒之下关了起来,但地羊斋还是给了江之野些面子,没把他丢去那满地血污的地牢,而是反锁到了废弃的柴房内。只可惜狐裘已被无情夺走送了回去,随着天色渐晚,无孔不入的寒气十分难熬。

    沈吉锁在角落哆哆嗦嗦,但思绪却没有停过:“馆长故意叫我去演了出戏,不可能只是出门探索情报,包括阿丹在内的几个地羊,应该全是他放走的才对。可江之野为何要这么做呢?他那角色挥金如土,又不像公公老态龙钟,非要来这种地方,真是为了常人难以接受的口腹之欲吗……完全不像啊……”

    梦傀很郁闷:“可惜不能直接问他。”

    沈吉无奈微笑,而后说:“没关系,等时间稍微完些,汤师父发现菜谱消失,地羊就不一定是最要紧的了。”

    想到此处,他又抬眸望向头顶狭窄的天窗:要不要先溜再说呢?

    梦傀赶忙安抚:“别别别,逃了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先瞧瞧那些玩家的动向,没准他们自己先坏了事。”

    玩家,到底谁是玩家?沈吉第一次感觉如此迷茫。

    *

    却说事实的确如沈吉所料那般,地羊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汤甄气恼地返回房间后,很快便发现自己的暗格遭人擅动、食谱不翼而飞,不由再度大发雷霆,在整个赤花楹掀起了一次大搜查,就连贵客们的厢房都没放过。

    可惜地羊斋是在百年老宅上所建的,房屋和地窖众多,没用的杂物也是不计其数,找人找东西都不容易。

    随着夜色蔓延,狼嚎四起,寻觅却毫无进展,气氛更比白日压抑了几分。

    尤娅留在汤甄身边安抚说:“外面有野兽,也有大内侍卫们的营地,没人能轻易逃得出地羊斋,你丢的羊和东西肯定还留在斋内,不必太过着急。”

    汤甄痛苦地扶住脑袋,眉头皱得死紧:“我只是不明白,到底是谁想跟我作对,我待他们可都不薄啊。”

    尤娅抱着小狼轻笑:“这恶人呐,就和狼一样,并不是吃你的肉、听你的话,就可以变成乖狗。狼就是狼,喂不熟的,保不齐哪天急眼了,直接生咬你一口。”

    说着,她便把药丸递给汤甄。

    汤甄勉强服下,面色惨淡得可怕,他表情悲凉的问:“那你呢?你会咬我吗?”

    尤娅满眼嫌弃地打量:“瞧你那身子骨,用得着我咬?你能多活一天,我都谢天谢地。”

    汤甄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养子汤慕已带着几名面色凶煞的帮厨走到门口,躬身用迟疑的语气禀告道:“父亲……你丢的菜谱只找到了一页,是肖师兄发现的。”

    一页?汤甄泛起不详的预感:“哪一页?他看过了?”

    汤慕的面色很不好看:“……那自然是看过了。您就不问问是在哪找到的吗?”

    汤甄跌落木椅,眼神空洞。

    汤慕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是在管家枕下发现的,可是管家他根本就不会做菜,这肯定是栽赃嫁祸!”

    汤甄一个茶杯朝他砸去:“蠢材!人家要吃你的肉,你还担心人家硌不硌牙!”

    茶杯落地即碎,被砸中的汤慕额头红肿,却不敢言语。

    尤娅在旁劝说:“稍安勿躁,没必要自乱阵脚,先去把司青禹抓起来审问再说。若当真冤枉了他,再放掉不迟。”

    汤慕着急:“爹!司管家为地羊斋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会背叛您呢?再说他武艺高强,一旦反抗,场面肯定不好收拾。”

    这家伙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想帮情郎解围,但汤甄怎么可能被那么牵强的理由说服?在他心里,菜谱的分量无可比拟,故而立即怒道:“什么鬼话,现在就去把司青禹带过来!”

    守在门口的帮厨和打手们齐齐答应:“是!”

    汤甄怒视养子:“扶不上墙的东西,你给我老实在这待着——尤娅,你去帮忙,势必不能让他逃脱!”

    这话难免让汤慕色变,其他人去对付司青禹还好,但尤姨那些野狼可没个轻重……万一……

    尤娅平静安抚:“如果管家没做那种事,必然也想要个清白、不会拼命抵抗的,不必太过担心。”

    可司青禹当真没做吗?作为情人,汤慕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不在意父亲所珍惜的一切,全心要讨好那个男人成为未来的顶梁柱,才常常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从自己这里搜刮好处。

    走神的功夫,尤娅已抱着小狼离开了房间,汤慕眼神里透出了六神无主的慌色。

    发觉儿子的窝囊样子,汤甄更觉得头痛得要死,竟仓皇倒在了地板上。汤慕慌乱搀扶:“爹,你别生气!你喝点热水吧?”

    汤甄被烦得要命:“滚!”

    第79章 地羊斋

    地羊斋的晚宴还没吃成, 却闹得越发鸡飞狗跳,喧哗声时不时就会荡在夜色中,好不热闹。

    江之野本独自站在窗前戏看, 余光中忽亮起几朵灯笼, 是桂喜在许大人的陪同下背着手走了出来。

    他立刻出门搭话:“夜凉风寒,公公要去做什么?”

    桂公公疲倦叹气:“听说斋内遭贼了, 那汤师傅若是搞不定,不得耽误洒家喝汤?还是得帮忙瞅瞅。”

    江之野走在他旁边:“刀剑无眼, 公公小心。”

    旁听半晌的许大人皱眉:“公子也会功夫?”

    其实这问题公公早就试探过了,但这些人个个八百个心眼子, 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江之野微笑:“天生体弱, 半点不会。”

    他虽毫不魁梧,但那高挑的身材可是全场最惹眼的, 也不晓得怎么说得出“体弱”这种话, 许大人不禁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那还是小心为妙, 这戈壁上的厨子们, 个个刀法精湛, 可比城里的侍卫凶残多了。”

    江之野仍旧自若地笑:“无妨, 我死掉不过白骨一堆,活着可就是金山银山,谁忍心让我死呢?”

    这话倒是半点不假,不仅地羊斋盼着能被大方资助,就连桂公公也等着被他连年孝敬, 目前谁要敢上来捅这摇钱树一刀, 非得糟了大罪不可。

    许大人也笑了起来:“确实是这个道理。”

    *

    呼喝声与狼嚎声接连四起,沈吉在柴房内听不真切, 十分好奇,几度想用软骨功挣脱绳子站起身来。

    梦傀劝说:“先别急,没准你真把司青禹送走了。”

    沈吉:“但愿,只不过还不知阿丹躲在哪。”

    梦傀:“总觉得这副本不是救一两个人就能解的,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再行动。”

    沈吉何尝没想过?无节制的食欲,或者说人心最本源的贪婪与享乐之欲,当真存在所谓破解之法么?

    这心印已猖獗了数千年,早已和世界融为了一体,想在副本内唤醒任何角色的良知,都是不现实的妄念。

    但至少可以毁掉象征着欲望的汤师傅和菜谱,只要争夺的东西没了,对任何角色来说,结局都将大梦成空。

    沈吉默默地沉静下表情,决心先不鲁莽行动。

    *

    地羊斋房间复杂,户外面积倒是有限,说话间,桂公公一行人便赶到了正剑拔弩张的前院。

    此时司青禹已被恶厨与饿狼们团团围住,举着剑气愤不已:“我从不下厨,要那菜谱有何用?简直荒唐!”

    带头负责抓捕他的尤娅露出微笑:“这话讲得很没道理,汤师父的菜谱千金难求,即便不自用,也能卖个好价钱,不是吗?司管家坐牢前不就是做这种生意的?”

    司青禹面上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尤娅又道:“管家若真是被污蔑的,不如亲自去与汤师父讲明,总而言之,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话毕,她拿出短笛轻轻吹了几声,饿狼们即刻躁动起来,张开淌着口水、满是獠牙的嘴巴,伏低身子朝司青禹靠拢过去。

    尽管场面极度危险,司青禹却怒气不减,他眼神环视一周,竟瞪上了风烛残年的桂公公。

    桂公公不动声色,用手绢捂住嘴巴轻咳。

    江之野捕捉到这微妙的气氛,淡视而笑。

    虽然司管家枕下那菜谱的确是沈吉嫁祸的,但他显然不想成为阶下囚,哪怕是暂时的。毕竟这地羊斋可不是讲公道的官府,以汤甄的疑心病和无情无义,很可能会把他给直接拆了炖肉。

    倒不如……

    司青禹忽骂道:“老阉祸!除了你要喝那碗汤,谁还在乎它究竟是怎么做的?!”

    话毕,他竟然持剑朝桂喜冲去!

    天知道司管家怎么会走这样一步坏棋,但桂公公当真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若他死了,地羊斋虽要失去个靠山,倒也不再需年年为那一碗汤费神费力了吧?

    大部分人脑海中都冒出这个疑问和对事态的期待,江之野亦不易察觉地紧了下眉头。

    就在司青禹几剑砍开狠扑上来的饿狼,直朝桂喜袭击而去的同时,桂喜身后的黑衣大内侍卫已经敏捷的飞身迎战!电光火石的混乱时刻,又有另一抹暗色身影闪身最前方,拿着把短刀连连出招,与司青禹越打越烈,且终在占于上风之际下了重手——一刀戳破他的肚子!

    好厉害的功夫!

    众人震惊。

    围在周边的几匹肥狼嗅到血腥味,更显得蠢蠢欲动,直至尤娅一声轻笛,它们才勉强站住。

    轻而易举制住司管家的竟是抖着山羊胡子的许大人,他眼神不善,骂说:“你这狗东西,当年放你一马,是要你为地羊斋效力,结果你竟恩将仇报?”

    这司青禹早年命案在身,能从深牢大狱躲到这处苟活,的确是官老爷们开恩,也一直对许如知言听计从,此刻他不敢相信似的望向许大人,刚想说话,却被一刀戳裂嘴巴,以至于鲜血狂出。

    尤娅阻止:“大人,还是留个活口吧。”

    许大人又骂了声:“狗东西。”

    而后才收刀退回,对桂公公拱了拱手:“您受惊了,我早就猜到今晚太平不了,幸好跟来看看。”

    多半是遇袭受了井下,此刻桂喜又是一顿猛咳,然后才抖着手指放下手绢,阴阳怪气地称赞:“许大人未卜先知,厉害啊。”

    许如知低头不语。

    此时几个厨子已将司青禹抓走,狼也悄然退开了,再度安宁的小院月光如水,若非地上血迹斑斑,简直就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那样平静。

    *

    被关在柴房里的沈吉一直分辨着外面的打打杀杀,他听到很多人都在咒骂司管家,便知是自己嫁祸的长生盅食谱起了点作用。但当满身满嘴都是血的司青禹终被五花大绑地丢了进来,还是不禁惊恐愣住。

    那些家伙下手也太狠了!明明早晨还是指挥着众人的管家,现在冒着血趴在地上,仿佛随时要断了气的模样。

    梦傀已经非常了解主人的性格,立刻说道:“这不能怪你啊,是他坑蒙拐骗、凌虐地羊在先的。”

    沈吉暗想:“我知道是那些角色在狗咬狗,但为了页菜谱就值得直接下死手?连审都不审?”

    梦傀答不出。

    等着柴房门重新被关上,沈吉立刻忍痛扭动手臂关节,硬把胳膊挤出绳子,而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前去,咬着牙把司管家推着平躺在地,紧张地望向他的眼睛。

    由于司管家半张脸都被利器捅破烂了,实在说不出话来。但他的神情里藏着深深的不甘与愤怒,浑身都打着颤,喉咙里一旦挣扎着涌出气,污血便冒得更多。

    这家伙……平日糟蹋那么多性命,不管是不是玩家,都着实是死有余辜。

    但沈吉还是飞快地意识到:下死手的人不想让司管家多讲话,故而绝非被盗的汤甄所为,而是与其有密谋的同伙,当众断绝了被揭穿秘密的隐患!

    他尽量掩去自己的厌恶,装出震惊和不忍的样子。

    司青禹染满血的手哆哆嗦嗦,在地上缓慢地画出痕迹:一个言字旁,一撇,一横……

    写到最后,实在没了力气,不禁拖出长长的血道。

    许字?许大人干的?许大人为什么要堵住司管家的嘴?难不成两人真在斋内偷鸡摸狗?那把这长生盅塞给他,岂不是歪打正着了?

    沈吉张大眼睛,在冒出无数疑团的同时,忽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暗想:“梦傀,他写的是简体字,他竟然是玩家?!快标记!”

    听到命令的系统立刻开始运作。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司青禹,39岁,地羊斋管家。”

    “被汤师父从天牢救出的重犯,喜食人心。”

    “当前同化指数:30%”

    耳畔的童音响起,转而消散无踪。

    沈吉虽然成功得手,却只觉得恐怖:这人根本没有太多同化指数,理应完全记得现实之事,但却能表现得那般变态,刚见面就与汤慕毫无顾忌地上床,是本性便如此荒唐吗?真是细思恐极……

    正愣神时,柴房外又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多半是汤师父兴师问罪来了?

    沈吉眼神微动,凭着第六感伸手抹掉地上的血字,而后把手缩回绳索,因来不及擦净血污而蹲于原地,直到门被打开,才故作懵懂惶恐的表情,害怕地重新爬回了墙角,装得如同他只是好心关心了下管家。

    汤甄不耐烦地瞪了眼沈吉,而后带着尤娅和汤慕走了进来进来,那怪异的瘦脸上俨然充满怒意。他手里捏着皱掉的一叠纸,竟然狠着心直接踩到了汤管家腹部刀伤之上!

    半死不活的司青禹立即发出闷痛呜咽,而汤慕则眼圈红红地望着情郎受苦,不敢言语。

    向来喜欢调和关系的尤娅难过地叹息:“司管家,是汤师父买通刑部救你出狱的,又是汤师父许了你乱世居所,让斋内仆从都听命于你。这等信任是何其难得,你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以怨报德呢?”

    司青禹嘴都烂了,半个字讲不出来。

    汤甄扬起手里的东西质问:“菜谱是你写的吧?你不通厨艺,偷偷记下老子的这些菜谱,究竟是与何人协作,又意欲何为?”

    司管家眼神逐渐涣散,当然仍没可能做出反应。

    着惨不忍的场面让汤慕再也忍不下去,他哭着跪下唉声说:“求求您饶了他吧!今天许大人故意封口,这事肯定是许大人指使的!那变态喜食地羊,偏不会料理,早就觊觎您的智慧很久了!管家真是被利用了啊!”

    原来方才司管家的血字是这个意思,他偷盗汤师傅的料理方法给许大人去换取利益,其原因只是因为许大人好吃美味的人肉?

    这理由难免让沈吉感到吃惊,没想到人家都是为了贪生慕利才搞事,而面相最不好惹的许如知竟真算是个纯粹的吃货。

    回答汤慕的当然不是仁慈之语,汤师父直接祭出恶狠狠的四个大耳光,把他的俊脸都抽红肿了起来:“我苦心培养你十余年,你半点长进没有,偏跟他搞在一起,浪荡东西!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汤慕泪流哽咽:“我……我是真心喜欢司青禹的,我不想继承地羊斋,我就想跟他在一起……”

    尤娅怒斥:“小慕,你闭嘴!”

    汤师父脸色阴沉,咬牙道:“让肖杲过来。”

    汤慕顿时恐惧地哀叫摇头:“爹,不要!我求你!”

    此时汤甄已极不耐烦,侧眸朝下人使出眼色。转刻间,杨慕便被捂住嘴拖到了门外。

    沈吉生怕被殃及池鱼,连大气都不敢出。

    梦傀:“这老头要玩狠活了啊,臭猫呢?”

    虽然很没出息,但沈吉是真不想独自目睹太恐怖的画面,但他又知道自己不能总依赖别人,猫也不行,故而只得悄悄攥紧了衣角,用焦虑的目光在那几个家伙身上来回打量,盼着能多认出个玩家来才好。

    可惜留在屋内的汤甄和尤娅实在生动,仿佛他们生来就活在此处,丝毫没有角色扮演的痕迹。

    *

    戈壁夜晚的风简直跟疯了似的,吹得白猫身上柔软的毛毛一团凌乱,它不耐烦地眯起眼睛,顺着扒开的屋瓦往里面偷看:那桂公公正烤着炉火品着燕窝,而许大人则在旁有滋有味地啃着盘神秘荤菜,看起来相处的氛围还算不错。

    公公多半没什么胃口,艰难地抿了口,便捏着勺子开始批评:“你实在太过鲁莽,当众把司青禹伤了,汤甄能不起疑?早就警告过你,别去偷鸡摸狗。”

    许大人嗦完根骨头丢在旁边,擦着手啧道:“谁想他能在今天捅出篓子?当时情况紧急,要是不处理掉,把事情抖出来才麻烦呢。”

    桂公公没个好脸色。

    许大人继续道:“汤甄要不中用了,我现在是完全站在公公这边的,不想浪费您的精力去处理无关紧要的麻烦啊。就算千岁您带了精兵来,想动这边也并非探囊取物般容易,提早暴露,他们戒心更重。”

    桂公公沉默半晌:“江公子呢?”

    许大人:“刚看了,说是水土不服,睡下了。”

    桂公公皱眉:“那好色之徒,没去捞姓沈的小二?”

    “去急着打听过几次,但也得给汤甄面子不是?”许大人吃得香甜,“多半睡过了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只不过这地方贫瘠,不像江南的莺莺燕燕让人眼花缭乱,他才比往日在意些。”

    老太监对床笫之事当然不感兴趣,闷咳了两声。

    许大人嚼着肉发出疑问:“倒也奇怪,江之野平日前呼后拥的,这回怎么自己来的?”

    桂公公:“他当然不想自己来,但洒家也不能让他节外生枝。到汾阳那边就把其他奴仆都留下了,小江手无缚鸡之力,偏想亲自了解这地羊买卖,独来倒也无妨。”

    许大人笑:“那倒是,而且还得向他多敲打些银子,才能把地羊斋好好经营下去呢。”

    白猫叹了口气,听他们二人始终沉浸在八字没一撇的贪婪和对未来的妄想中,便无声地起身溜了。

    *

    柴房那边仍是剑拔弩张之势。

    被传话的肖杲很快就赶到了,他也是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进门便拱手相拜:“师父,找徒儿何事?”

    汤甄阴阳怪气:“那菜谱,你瞧过了?”

    肖杲早有准备,立刻面不改色地跪到地上表衷心:“徒儿是为了帮师父找回失去的东西,才去搜了管家屋子,绝无偷窥之意,再说菜谱颇长,徒儿拿到后立刻就交还给您,具体做法和配料是半点都记不住的。”

    这话很难全信,汤甄耷拉着眼皮沉默不语。

    作为跟他学艺多年的人,肖杲比谁都清楚师父的心狠手辣,他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徒儿愿以死证清白!”

    汤甄怪笑了下:“什么死不死的,起来吧。”

    肖杲没敢动。

    汤甄瞪眼:“赶紧起来,把这叛徒料理了!竟敢偷偷记录我的菜谱卖给外人,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肖杲是专门分解地羊的老手,其实司青禹手脚不干净,被发现是必死无疑,但大家真没想到汤师傅竟要把他给吃了:毕竟是认识这么多年的熟人,又皮糙肉厚,谁能下的去嘴?如此做莫非是要杀鸡儆猴?

    汤甄瞧出徒弟的迟疑:“哼,瞎琢磨什么?告诉你也无妨,那长生盅千变万化,食材要契合食客的身子,方才有延年益寿之妙用,虽然司青禹的五行比不上我精心挑选的地羊,但对公公也算是大补之物,刚好用来赔罪。”

    肖杲似懂非懂,加上他可没什么同情心,起身接过帮厨的菜刀后,立刻便走到司管家旁边:“对不起了。”

    此时司管家已然半死不活,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微皱着眉头的肖杲直接剁向他的脖子!

    在杀戮的瞬间,沈吉便已吓得缩住了肩膀,副本都是极疯狂的异度空间,他常拿坚强冷静去要求并不太成熟的自己,但眼睁睁目睹如此残酷恐怖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的。

    别说多看半眼……就连听到刀刃削过骨头的摩擦,都让少年怕得发抖,衬着屋外汤慕那尖锐破碎的哀嚎,更让他觉得身处地狱般难以呼吸。

    *

    「观察者数量:49872」

    「敲!正要吃饭呢,有点受不了了!」

    「这马赛克来得及时。」

    「谁让无限宇宙的智慧体都长得差不多。」

    「但蓝星的人类还是突破了我的想象。」

    「低端文明的愚昧印痕。」

    「别说这些了,令史赶紧来啊!太监那么好看?」

    「所以到底啥叫太监啊?我没懂。」

    「?」

    「?」

    「?」

    *

    肖杲可不像司青禹那么变态,他只在厨房杀地羊,杀了便准备做羹汤,并不会特别去虐待对方,但这辈子肖杲杀过的人不到一百也有八十了,说熟能生巧并不为过,所以司青禹那么壮的一个汉子,没过多久,就变成一块块被切分好的花肉和棒骨,整齐到了诡异的地步。

    几乎快要崩溃的沈吉把头缩在臂弯里,那种从心底泛起的冷意比寒夜更加凶猛,早已夺走他所有知觉。

    冷意深处是无法自控的愤怒——这些疯子,完全没救了,谁也别想得偿所愿!谁也别想成为傀儡离开!

    正头脑混乱时,清冽而低沉的男声忽在门外响起:“看来各位都忙得差不多了,我来的正是时候啊。”

    沈吉仓皇抬头,被吓出泪水的眼睛瞥见一抹白衣,不禁稍松口气,抿住了发着抖的嘴唇。

    江之野看到沈吉的样子,不禁一愣,而后面色瞬时沉了几分。

    汤甄对着馆长挤出假笑:“这么晚了,公子还没睡。”

    江之野也呵了声:“你们非要把我的宝贝关在这种地方,我怎么睡得着?现在内鬼抓到了,总应该放人了吧?”

    汤甄:“这……地羊还不知去向。”

    江之野:“没审出来,那就是你的事了。”

    汤甄明明很烦躁,却又不想得罪他,很有眼色的尤娅赶紧说:“江公子,要不然我们再挑个漂亮孩子给您送去?沈吉未必靠得住啊。”

    江之野:“我要靠他做什么?”

    而后他又浮出冷笑:“我偏就把沈吉瞧顺眼了,你们非要跟我啰嗦,是真不愿意给这个面子?”

    尤娅只好低声劝说汤师父:“沈吉确实不像有那个能耐搞事的,肯定是司管家在与外人勾结,再说这地羊斋谁也出不去,放在哪无所谓。”

    只有尤娅能劝得动这老头,汤甄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江公子请便。”

    听到这话,江之野立刻走进满是鲜血的柴房,那些污浊的痕迹难免染脏了他精致的靴子。但馆长也没在意,只走到沈吉面前,俯身揉了揉少年苍白的面颊,而后伸手把他大力抱起:“吓到你了,要知他们这么粗鲁,我便早点来了。”

    其实从听到江之野声音那刻起,沈吉便已不至于再恐惧到灵魂出窍,只不过此刻当真是表现得越无用越安全,省得再被汤师傅怀疑自己不老实,所以他还是红着眼圈藏起脸来,不再多瞅周围一眼。

    这亲密举动让在旁清理尸块的肖杲很是气愤,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和沈吉认识这么久,那俩人只好了半天,怎么就把自己给忘了?现在真想把沈吉抢回来问个清楚,脸色绿得可笑,但碍于师父就在旁边盯着,实在不好发作,只得硬忍下来。

    江之野平静走出,直接迈过司青禹的头颅。

    汤甄目光微妙:“江公子好胆量。”

    “哎,死人而已,还是活人比较可怕。”江之野这般轻笑,半句未再多言,便抱着沈吉离开了血腥扭曲的屠宰场。

    沈吉经历过好几个副本,这次是被吓得最惨的,毕竟任何一个正常的现代大学生,都不太可能对两米外的活人分尸熟视无睹。

    他的身体仍在情不自禁的发抖,但越过江之野肩膀的目光却比刚入副本时坚定许多。

    馆长不想沈吉的情绪起伏太大,不由低头亲了下他的鼻尖:“都是幻象,看破就好了。”

    沈吉收回目光,默默地拽紧了他的衣领。

    第80章 地羊斋

    这次当真是把沈吉吓得不轻, 让江之野十分后悔当时没有强行留他在身边,虽然这茫茫戈壁条件有限,好在副本剧情还没完全恶化, 仗着那些角色慕财慕强, 还是强行要来桶热水,让沈吉洗去一身血气。

    这热水澡在西北可是难得的奢侈, 温热的水终于洗去了无孔不入的死亡记忆,让沈吉不知不觉间得到了几分治愈。

    可惜这毕竟是在水深火热的故事里, 其它玩家还忙着勾心斗角,自己怎可随意放松?

    清理掉血污后, 沈吉也未敢在浴桶里多待,只把新衣服穿好, 便默默走回床榻边上,失力地坐了下去。

    方才所见之事太过恶心, 很难全不在意, 怕是要做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了。

    江之野似乎非常理解这少年的难处, 他轻步靠近, 轻抚沈吉柔软的面颊, 以示安慰, 然后便很有耐心地帮他梳理起乱掉的发髻。

    那动作颇为温柔,真像只猫咪的触碰。

    沈吉抬头,颇有些愧疚:折腾一整天,自己没怎么掌控剧情,现在还要馆长来救, 着实添了麻烦。

    但江之野却说:“永远不要为自己还有人性而道歉。”

    他果然还是能读懂他的眼神。

    所以你究竟在忙些什么?现在该怎么做?沈吉试图用眼神询问更多。

    江之野帮沈吉把发髻打理利索, 又抚平了他身上崭新的绸衣,这才走到桌旁, 挑了挑桌上的油灯,让它变得更明亮些,而后道:“我是为了司青禹来的,你信不信?”

    馆长怎么会撒谎?沈吉当然点头。

    江之野淡笑:“我家的确是做糕点的,是江南颇有名的老字号,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十三年前,司青禹曾受雇于竞争对手,为盗取食谱杀害我爹娘,恰逢我在外地求学才逃过一劫,却自此家破人亡。”

    馆长显然是在故意告诉沈吉一些背景设定,从他的言语中,除悲惨往事外,沈吉还捕捉到了更有趣的词汇——“的确是”、“过去的事”

    ………

    所以,如今靠美食发家的江公子,未必是真实身份?他一直在故意各种显摆自己的富有,莫非扮演的是个骗子吗?

    江之野若有深意地眨眼,继续讲述往事:“司青禹是专门做这种事的,我家的惨案,只不过是他无数血债中的冰山一角。后来司青禹因其他灭门案落网,大家都说他被朝廷斩首了,我偏不信,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找来此处。”

    原来这就是馆长分配到的剧情吗,没想到自己机缘巧合,竟然帮忙报了仇。

    江之野笑出嘲弄之色:“谁知刚见面几个时辰,他就被碎尸万断了,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沈吉总觉得他那嘲弄里有几分狡黠,忽又生出疑惑,馆长说的都是真的吗?还是为了任务不得不讲些故事?

    没有确切答案的沈吉仍望着江之野——

    然后呢?你还有什么目的?如果只为了如此正义的理由,是不可能成为副本玩家的。

    江之野并未隐瞒,收起笑意:“长生盅我也想要。汤甄再恶毒也是个天才,你可知那东西能卖出什么价钱?”

    这又说得通了,看来江公子的角色未必真有钱,但他的确想搞钱。

    沈吉思索着缓慢点头。

    江之野显然了解这心印的特殊,走回沈吉身边一手捧住他的面颊:“这地方凶险。现在我能保住你,但等下多半又得闹出新的事来,不管怎样,你先要想办法好好活着,尽量让自己少吃些苦,其他事情才可能有转机。”

    沈吉听懂馆长的嘱咐,轻拉下他的手,飞速写下个“丹”字。

    阿丹到底躲去哪了?是不是江之野放走的?由于三番两次被救,沈吉这角色对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终于产生了主动询问的动机。

    江之野眨眼:“什么?”

    也许他不知道阿丹的名字吗?沈吉眨眨眼,又写了“地羊”两个字。

    江之野这才恍然明白,俯身微笑说:“长生盅值钱,是因为传言它能续命,我并不知真假。但倘若桂公公喝不到汤就得一命呜呼,那不是很有趣吗?”

    果然是他干的,沈吉尚未来得及回答,厢房外的门廊便传来阵吵闹。

    “地羊终于抓到了!”

    “原来他们就藏在斋内啊,白去外面追了大半日。”

    “汤师父要审呢,快去瞧瞧。”

    沈吉不由再度抓住了江之野的手,他感觉很不安。

    始作俑者江之野倒没显露遗憾之色,只挑眉:“我们也去看一下?”

    *

    用来续命的关键食材差点丢失,这事十分微妙。

    最后不止江之野带着沈吉来了,就连本该睡下的桂公公也在绿桃红柳的搀扶下抵达现场,而那立场不明的许大人自然鞍前马后的跟着,满眼不怀好意。

    为了讨好公公,汤甄特意把审讯地点换到宴会厅,还命肖杲等人给桂喜支了个打边炉子。

    厅外风寒,锅里汤汁咕嘟着肉片,辅着戈壁特色的酸菜,味道闻起来倒是很妙,但一想到那肉来自何处,不断喧腾的炉火又显得血腥了起来,令人作呕。

    更何况司青禹的脑袋还被摆在桌上当装饰,这恐怖行为简直让沈吉失去了形容能力。

    就连梦傀都吐槽:“救命,我san值掉没了!”

    沈吉暗想:“肯定是心印想击溃玩家的心理防线,可我怎么觉得,就我一个人很难受呢?”

    的确,桂喜和许如知吃得香甜,江之野虽没动筷子,但也平静地在旁作陪,满脸饶有兴致。

    其余地羊斋里的人更别提了,这对他们本就是司空见惯的场面,就和草原聚会摆上几个羊头牛头似的,没谁多在乎半分。

    沈吉无奈,只能躲站在江之野身后,好在此刻他也没工夫纠结桌上的恐怖吃食,因为一瞧见阿丹和另外两名少年正被捆在厅堂的地毯上瑟瑟发抖,便担心事态不妙——

    做人不能恩将仇报,这道理很简单,可在这个剧本世界里,活着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阿丹重落魔掌,当真能独自承担所有吗?倘若他招供出了江之野,这厅内厅外全是危险对手,馆长该怎么逃脱?

    强烈的不安让沈吉满手心是汗。

    汤甄脸色难看的坐在肉炉旁边,烤着手说道:“人都到齐了,现在讲讲吧,你们是怎么跑出地牢的,又是谁把你们藏在了粮仓?”

    三名少年皆倒地颤抖,不敢吭声,而江之野看向阿丹的眼神则有一丝微妙。

    汤甄失笑:“我明白,你们想着自己多半是活不成了,招与不招都无关紧要,没理由对我开口。不过算你们走运,今晚我临时找只替代品,用不到那么多羊了。”

    许大人狗腿地给桂公公夹去沾了香料的肉片,然后自己也吃得一脸餍足,称赞道:“汤师父好手艺,每次都很惊艳,四海之内绝无对手啊。”

    “不过是个打边炉罢了,算不上什么手艺。”汤甄得意地哼了声,继续宣布道,“接下来我准备放掉一只羊,谁先开口,谁就走。”

    好恶毒的谎言,他早就给阿丹喂好香料,是绝不可能放的,这么讲,纯粹是想骗出真话。

    沈吉不由握紧拳头。

    万万没想到,显得最害怕的阿丹还真的最先开了口,他竟然抬头大喊道:“是阿吉救的我!是沈吉!”

    众人投来诧异的注视,沈吉怔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他嫁祸吧,沈吉的确是最先放了他一码,说他背叛吧,沈吉又并非让他成功出逃的人。

    梦傀无语:“这小子什么意思?没良心!”

    是没良心,农夫与蛇的故事当然不算新鲜,但从榕骨镇开始,每每在沈吉副本中想救的人、想改变的事,都不曾如此反咬过,现在还真是深感意外。

    汤甄目露凶光:“你说得出他的名字,看来没撒谎。”

    阿丹是被司青禹抓回来的,此刻他望着桌上的惨淡头颅,语气慌乱地补充道:“那当然,我们是一个村子长大的!化成灰都认识,十年前在战乱时失去联系,谁想到如今在这遇见了。”

    这刻沈吉并不痛恨在场的任何玩家与角色,包括动机不明的阿丹。

    他只觉得心印可恶,只厌恶这残酷的故事,真想把那青铜大鼎直接丢到垃圾场去!

    感觉到江之野似乎想开口,沈吉忽悄悄碰了下他的背,发出无声的警示:无论阿丹出于何种目的,用这种方式祈求活命,都不该而因此露出底牌,否则事态只会更加混乱,岂不着了心印的道?

    汤甄继续哼说:“即是发小,就这样出卖吗?”

    阿丹始终都没敢望向沈吉,他紧张地伏在地上:“可现在……他为刀俎,我为鱼肉,已经不一样了。”

    汤甄哈哈笑起来:“看样子还是读过两天书的。”

    始终慢慢啜着肉汤的桂公公忽然发话:“江公子啊,洒家知道你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人,但这沈吉毕竟是地羊斋的店小二,人家的事,还是要让人家自己解决才行。”

    江之野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好像没半分表情,又似乎已经极度不悦。

    汤甄得了公公的保证,立刻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阿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哦,差点忘了,你本来也说不出什么。来人,把他捆起来。”

    就在几名帮厨朝沈吉大步靠拢之际,江之野忽站起身来,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

    现在闹翻,只会陷入混乱的砍杀和逃命,更可能反倒让其他玩家黄雀在后得到好处——这般想到,沈吉便侧眸看向江之野,试图安抚他放弃自己的同时,在心里暗想:“梦傀,标记。”

    紧紧关注事态的梦傀立刻工作起来。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江之野,27岁,江南食铺老板。”

    “据说是白手起家的富商,被桂公公带进斋内。”

    “当前同化指数:0%”

    “新增标记玩家数量达到2名。”

    “触发里世界探索,限时30分钟。”

    眼瞧着冲突一触即发,沈吉却凭借系统的能量,陷入到如梦境漩涡的高维空间之中。

    *

    经历光怪陆离的穿梭过后,周围的人与事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横于戈壁黄沙中的一处风化遗迹,若不仔细辨认,实在很难发现这就是堂皇的地羊斋。

    沈吉自知要珍惜搜证时间,压着紧张的心情行动起来:“他们的车呢?玩家不可能徒步来这么荒凉的地方。”

    梦傀:“交通工具很难出现在里世界。”

    听到这话,沈吉只能继续在斋内寻找。

    如果寻常人进入这种废墟,多半会在最宽敞的厅堂落脚休息吧?可如若玩家中没什么好东西,个个心思黑暗恶毒,行事也将会格外谨慎。

    沈吉思考过后,直接朝隐秘的边角地方寻去,竟真的在侧院仓库找到个名牌男包——那昂贵的牛皮无比崭新,好似第一次被使用般,在堆发霉的苞谷旁格格不入。

    梦傀啧道:“没什么东西啊,空空的。”

    的确,包内只有手帕、定时药盒、保温杯,眼镜,以及一个款式奇特的手机。沈吉疑惑地拿住手机按了按:“这是老人机吗?”

    那手机带密码,进不去系统,但从屏幕来看,字体超大,背光柔和,确实不像年轻人用的玩意。

    而地羊斋中年纪最大的人,好像不需要思考了……沈吉忙砸开药盒,里面除了五种颜色的药片外,还夹着张服药的医嘱卡,患者姓名为“桂喜”。

    梦傀惊讶:“啊!原来那老东西是玩家?”

    沈吉:“装得真像,我还以为是BOSS呢。”

    梦傀:“他生什么病了?副本里的桂公公好像确实要死了,咳嗽个没完没了的。”

    沈吉费力地辨认着医生龙飞凤舞的字,凭借贫瘠的药理知识判断:“都是维生素和抗病毒的药……好像不是绝症,想象不出来。”

    而后他又回忆桂喜的身材,和最开始在进入副本前偷窥到的做饭画面,努力对应后说:“桂老头的厨艺应该非常好,我记得他的刀工在玩家中最强,是名专业的厨师,也许他的病会和职业有关。”

    梦傀:“所以呢?”

    厨师、怪病、地羊斋,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但又像隔了层纱般看不清楚。

    沈吉见皮包内空无一物,便不打算继续为此浪费时间,立即离开这里又寻去别处,但可能是玩家都把行李留在车子里的缘故,斋内留存下来的线索实在不多,并未见其他现代物件。

    梦傀提示:“剧中的道具也是会在里世界中存在的,虽然多半没什么用处……还记得你在榕骨镇的里世界,拿到的引路使人选名单吗?”

    沈吉环顾周围:“这样想来,食谱会不会在?”

    梦傀:“若是那么关键的东西,就得碰碰运气了。”

    沈吉咬住嘴唇,立即朝汤甄房里走去。

    *

    茶几还是那个茶几,暗格还是那个暗格。

    只不过这次暗格里的食谱,比副本中多出来几页,是个完完整整的成品——看来自己在第一天就把它擅自拿出,直接影响了汤甄继续创作的进度。

    沈吉赶忙翻向之前没看过的内容,然没想到,写在那里的话语格外特别……

    梦傀惊喜:“哇,搞破坏有望了!”

    这次是真的交了好运,竟然发现了副本里根本不存在的关键信息,沈吉把食谱猛地合上,难免变得信心十足。

    可惜下一秒,目光坚定的他便被传回了副本里冷飕飕的宴会厅内,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直接被强行拉离了江之野的身边,像只动物似的遭到手脚捆绑,跪倒在汤甄面前。

    沈吉暗暗吸气:“好痛……”

    仍没坐下的江之野眯起眼睛。

    汤甄满意地摸着胡子,笑意悚人:“老夫生平最恨三心二意的不忠之徒,就连你的发小都清楚,你们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你却偏要吃里扒外地背叛我?”

    虽然心里极为不耐,沈吉还是拼命摇头否认,可怜小哑巴的戏码该装则装。

    无奈汤甄这家伙向来是宁可信其有的,他满是皱纹的眼角神经质地跳了跳,吩咐阿丹说:“你想让老夫饶你一命,就得替老夫惩罚这家伙,否则,谁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联合起来演戏作怪呢?”

    面对这倒打一耙,阿丹仍旧惶恐:“如何惩罚?”

    汤甄立刻拿起桌边切烤肉的小刀:“你现在吃下他的肉,我便放你走,不然你们两个就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梦傀:“我知道他变态,但这也太变态了!”

    割活人的肉直接吃,这对于在副本里遭受过数次酷刑的沈吉仍旧难以接受,以至于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江之野终于开口,语调凉凉地说:“汤师父,何必如此过分?沈吉毕竟做过我的枕边人。”

    汤甄没讲话,桂公公却气若游丝地哼哼起来:“露水姻缘,什么时候入江公子的眼了?莫非你早就认识他?”

    江之野:“可惜不曾认识过。”

    桂公公又问:“那便是……你也与这事有关?”

    有关是有关,但此刻绝无可能承认,沈吉不敢在眼神中有任何表达,而江之野也只能回答:“自是无关。”

    桂公公阴阴地笑:“那便让汤师傅自己处理家事。”

    梦傀担心:“割肉也太可怕了!我可以尝试把你迁出副本,这里的烂摊子就让臭猫自己折腾吧。”

    沈吉:“……你什么时候在意起我来了?”

    梦傀:“可持续发展!不能为了青铜鼎损失侵入者!”

    这理直气壮的话引得沈吉满心苦笑。

    此刻宴会厅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地羊斋从来没如此“热闹”过,当场翻脸闯出去是绝对不现实的选择。看清现实的沈吉决心努力生存下去再说,虽于内心接受了要遭罪的现实,却还得装出害怕与恐惧,边挣扎哭闹边朝汤甄爬去,搞出了小小的混乱。

    帮厨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少年活活按住,江之野垂眸望着沈吉瘦削的肩膀,眼神越来越沉。

    汤甄把刀冷冷地扔在阿丹面前,被解开绳索后,阿丹不得不将其握起。

    发小的表情似决心已定,沈吉紧张地闭眼,等着随时落下的白刃。

    汤甄浮出冰冷的笑意,催促说:“去吧,你若能吃下他的腿肉,我还可送你匹快马。”

    阿丹握刀望向沈吉,爬得越近,抖得越厉害。

    沈吉拼了命地摇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也分不出这哭泣有几分真假。

    或是想离开的心思终于占了上风,阿丹忽一咬牙,狠朝沈吉刺去!未想与此同时,整个地羊斋都猛地震动了下,瞬时桌椅倾倒,就连羊肉炉子也翻了满地!

    屋外狂风大作,风声犹如鬼咽,那风很快便涌进宴会厅,吹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偏江之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虽长衫飞扬,却好似不受影响。

    阿丹被异状吓得猛抱住头,惊叫:“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不能吃人!汤老板你让我做点别的吧!”

    梦傀:“…………%?@(#)”

    沈吉惊魂未定地喘息:“什么?”

    过了几秒,梦傀才语音重连:“刚才整个副本都发生了很大的能量波动,导致空间产生了裂隙。”

    沈吉蹙眉暗想:“为什么,那会怎样?”

    梦傀解释:“被心印之外的能量冲撞了!总之空间开裂之后,会逐渐发生坍缩,导致副本存在时间将大幅缩短,剧情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混乱。”

    心印之外的能量?满脸细汗的沈吉飞速瞟了眼可疑的馆长。

    江之野正优雅地勾下被吹乱的发丝,而其他人则显得更为凌乱,全是惊魂未定之色。

    异像发生时,大内侍卫们已把桂公公护到旁边,老头此时正咳嗽得厉害。

    情绪最稳定的尤娅开始用笛声安抚起屋外狼群。

    许大人亦从倒掉的桌边狼狈爬起,骂道:“怎么忽然地震了?见鬼!”

    这话惹得阿丹大声哭泣:“天谴!是天谴!”

    汤甄勉强回神,脸色更古怪了几分:“住嘴!既然你不肯听话,那就怪不得我了。将沈吉悬门示众三日喂狼!其余地羊继续填喂香料,明早开炉!”

    ……

    幸好。被点名要喂狼的沈吉竟然放下心来,他方才被吓出不少冷汗,经风一吹,冷得厉害。

    江之野望向沈吉发着抖的肩膀,没再吭声。

    而那些帮厨才不管地羊的死活,马上把厅里包括沈吉在内的几个倒霉的少年们统统抬走了。

    临走时自动提示终于响起。

    “触发NPC主线任务:逃出地羊斋。”

    “限定时间48小时。”

    沈吉:“终于有主线了,我以为我被副本忘了。”

    梦傀:“可能你这角色早该死了,确实没啥戏份。”

    沈吉:“……”

    梦傀:“而且这明显是最后的任务,逃不掉还是得完!”

    *

    混乱之后宴会厅终于恢复了清净,撒掉的肉汤锅更显得满地狼藉,惹得桂喜满眼可惜。

    汤甄恢复了讨好的态度,拱手保证:“司青禹本就是个勉勉强强的替代物,只能为公公短暂提神罢了,待明日长生盅一出锅,公公必定恢复龙马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