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赘父 十一
屋中一片安静。
林家人清晰的认识到, 如今的何满文真的不同了。
以前何满文从来没有闹过这种脾气,哪怕是桌上有他不喜欢的人,他也会忍下来。而不是闹着要回房里去吃。
顾秋实说完后, 也不管他们是个什么神情,自顾自就走了。
林晚玉刚发了一通脾气,谁知男人根本不理会她,她脸上有些下不来, 此时特别尴尬。
林老头活得最久,看事情最通透,他心里很清楚, 如今家里不能再勉强女婿……一个弄不好, 何满文带着俩孩子搬出去,夫妻俩没和离却跟分了家一样,那林家真的会沦为一场笑话。
“别嚷嚷了, 坐下吃饭。”
林晚玉人到中年,因为长年有双亲护着, 还是个小姑娘的性子, 听到父亲这话, 委委屈屈坐下,告状道:“爹,你看他!什么态度嘛, 知东都知道自己错了,一家子哪有隔夜仇?他还倔上了,有点银子人就飘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如果不是我,他怎么可能有现在的风光?”
“吃饭!”林老头很赞同女儿的话, 但大部分的人活在世上,都不能随心所欲,该妥协就妥协,该低头就低头。
林晚玉挺委屈,吃饭时心里也带上了一股气,男人越不喜欢大儿子,她越要好生照顾大儿子。于是,桌上就见她不停地给林知东夹菜,不停询问他这些日子在外头可有受苦,还嘱咐他多吃。
态度殷切,语气温柔,林知北从来就没见过这样温柔的母亲。他有点吃不下饭,干脆放下碗筷:“爹忙了一天,我去给他准备点吃的。”
语罢,起身就走。
林晚玉恼了:“他不是说要让外头的酒楼送菜吗?他那么多的银子,还能把自己饿着?管好你自己……”
林知北不听,直接去了父亲的院子。
顾秋实没生气,但他要摆出自己的态度来。看见林知北进门,他顿时乐了:“这么快吃好了?”
林知北气鼓鼓坐在椅子上:“爹,我回来就看见林知东被祖父和祖母围着,晚饭的时候娘特别心疼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些日子不是置气住在外头而是给家里立了大功呢。当时我想说他不适合出现在这里,都没说得出口……他们那样对他,只有我一个人讨厌他,倒显得我不正常了。”
顾秋实失笑:“你吃饱了吗?”
“不饿!”林知北说的是实话,本来挺饿的,可面对那样的一家人,他端起碗一点胃口都没有,“二哥不在,我连个伴都没有。”
林知南跟着柳老爷,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和柳老爷一起吃,偶尔才回来用晚饭。
“我让人去准备饭菜了,一会儿再陪我吃点。”
林知北沉默,半晌闷声闷气地问:“爹,您就不生气吗?”
“气啊,但又一想,不值得,怒气会让脑子不清醒,我那么多的事情要忙,不能被这样的人给耽搁了。”顾秋实宽慰他,“你也不要太在乎了,亲缘这种事强求不得……其实,你们兄弟和知东,在我这里是不一样的。”
林知北早就有所猜测,只是没好意思问真相,此时父亲再次提及,他试探着道:“哪里不一样?”
“林知东不是我的儿子。”顾秋实不打算隐瞒了,“你们和他只是同母,日后我会带着你们搬出去住。”
林知北愕然。
“可是……”他听到父亲的话后,心里就默默算了一下,兄弟几人的年纪和双亲成亲的日子,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难道母亲偷人?
顾秋实主动解释:“原先我没怀疑,但其实处处是疑点。我一个乡下穷小子,和林家定亲之前我没有来过城里。他们再想要招赘,也不应该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就算要找,也该在城里找那种知根知底的……”
林知北恍然。
“所以母亲是在成亲之前就……那个男人是谁?”
顾秋实摇头:“没出现过,你娘和我之前感情不错,也就是这两年生了病和我分开住,我们俩才不如往日亲近。”
林知北沉默:“爹从哪儿知道的真相?”
“自己猜的。”顾秋实摆摆手,“对林知东这个儿子,我不说掏心掏肺,也是问心无愧。以后我不会再管他的死活,至于生意,林家这边,长辈要怎么分我不会插手,但我拥有的那些,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你找个机会告诉知南,你们兄弟如果从我这里拿银子花,不可以把我的银子给他!”
林知北茫然地点点头。
这件事情太出乎意料,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
是顾秋实让人去外面买的晚饭到了,他不愿意糟蹋粮食,只要了三菜一汤,没有珍稀之物,就是普通的家常菜。
林知北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已经拿了筷子,他收敛心神,认真吃饭,道:“这饭菜味道一般,比不上咱家酒楼里的。”
顾秋实笑了:“饭菜带回来吃,味道就是会差一点。再说,这菜的味道要是赶得上咱们酒楼,那人家也会到城里开大酒楼了。”
林知北一想也是。
这边父子俩还在吃饭,前面的一家子已经吃完,聊了聊后,一起过来找顾秋实了。
林知东站在最后,林老头走在最前,看到桌旁的父子二人,他叹口气:“满文,你就原谅知东吧,他知道错了。”
顾秋实笑了笑:“你们愿意原谅就行,不要勉强我。”
林晚玉出声:“从今天起,知东会搬回来住。”
林知北张了张口,顾秋实抢在他跟前开口,一脸好奇的模样:“那个花娘呢?”
“月灵她……现在没地方去,先让她回来住几天。回头我就找落脚地搬走。”林知东一脸不好意思,“那边让我搬,我这一时半会儿没地方去,就是回来过渡一下。”
林晚玉强调:“别走了,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回就回,不用看别人脸色。”
这个“别人”,明显指顾秋实。
尤其她说这话时还盯着顾秋实这边,只有傻子才看不懂她的眼色。
顾秋实笑了笑:“你们不怕死,我怕。知北,稍后跟我一起搬吧,反正咱家也不止这一个院子可以住人,对了,带上知南。”
他又扭头吩咐自己的随从,“收拾一下行李,主要是带回来的那些账册,其他的东西……那边院子都有。”
竟然三言两语就要走,林老头急了:“满文,你是林家人,要搬到哪里去?”
“本来我是不打算搬的,那边院子还在整修,我想着等知南他们娶媳妇了再过去住,如果可以,我就留在这个院子里帮你们养老送终。但……我还年轻,还没活够,绝对不和杀人凶手住一块。你们不怕死,我怕!”
林知北不太好意思跟家中长辈对着干,但他很不赞同林知东搬回来住,歉然看着母亲:“娘,爹一个人住,不让人放心,我过去陪他。”
“胡扯!”林晚玉怒不可遏,“你分明是看你爹富贵,想要讨好他!”
林知北:“……”
他和父亲的感情一直不错啊,也不是在父亲有了银子之后突然和父亲亲近的。
父亲在这个家里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他都看在眼中。比起母亲,他更心疼父亲。
“晚玉!”林母不赞同,“别这么说孩子。咱们家几个孩子都是好的。”
顾秋实呵呵:“爹,娘,之前你们就有商量过这个院子的归属,现在只是让知南他们提前搬走而已……”
林老头招女婿入赘,要的是夫妻俩年纪大了之后有女婿伺候。现在他们夫妻还没老到动弹不得,女婿就要跑,这怎么行?
再说,何满文一搬走,以后也不怎么回来,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女儿女婿已经分开……原先他们夫妻发觉自己不能生孩子后,就有不少亲戚有人劝他们过继,都认为招赘婿不靠谱。是林老头执意要这么干,还说真心换真心,一定能让女婿真心孝敬二人。
结果,两人还没老,女婿就要跑,他想到曾经说的话,自己都会不好意思面对那些亲戚友人。
“不行!何满文,你不许走!”
顾秋实颔首:“不走也行,还是那话,我绝对不和想要杀我的凶手住在一个院子。”
他一脚就将难题踢了回来。
这意思很明白,不是他想离开,而是被老两口逼走的。
屋子内外一片安静。
林知东忽然道:“还是我走吧,只是,大概得问家里借一点银子。”他又强调,“是借的,以后我会还!”
顾秋实嗤笑一声:“你欠家里的多了去,还得清么?”
此言一出,林知东哑然:“爹,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日子,你把两个弟弟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我在外头听到那些传言的时候,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同样是儿子,您这么膈应我……我感觉很挫败,好像自己是个废物是的,有时候夜里都睡不着,被亲生父亲嫌弃成这样,真的恨不能直接死了算了。”
听到他有寻死之心,老两口和林晚玉都急了。
林晚玉满脸焦急:“知东,你可千万不能有寻短见的想法,不就是让你爹带你做生意么,我让他带着你就是了。”
她冲着顾秋实直接吩咐,“你听见了没有,若是不带孩子,回头真出了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顾秋实冷淡地强调:“我只会带知南和知北!”
“都是你亲儿子,你为何要区别对待?”林晚玉不满。
“都?”顾秋实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真的都是吗?”
第282章 赘父 十二
此言一出, 屋子内外一片安静。
林晚玉脸色变成了惨白,本来就因为生病而虚弱的她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林母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女儿, 还左右看了看。好在方才一家子本来就要说一些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事,周围没有下人。
看见没外人,林母收回视线,但脸上的骇然之色丝毫未减。
林老头一年的严肃, 腮帮子都绷紧了。
林知东眼神闪烁:“爹,就因为儿子做错了事,您不要儿子了么?”
顾秋实似笑非笑:“大家都是聪明人,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可。”
林晚玉浑身都在抖, 嘴唇也在抖,她想要说话,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林母沉不住气, 脱口问:“你在胡扯什么?”
顾秋实没再开口。
林老头咬紧了牙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我只是出身不好, 又不是脑子不好。”顾秋实认真道:“当年刚成亲不久, 晚玉肚子就……那时候我就有所怀疑,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纠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 你们也不会选中我一个乡下小子,所以,我对知东没有任何隔阂,真的是把他当做了亲生儿子。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没有私心, 包括后来又有了知南他们,我也没区别对待几个孩子。但是, 林知东那样对待我……你们这些亲人愿意原谅他的胡闹,但我做不到。”
说到这里,顾秋实目光落在林知东身上,“你根本不是我儿子,却妄图在我这里得到亲儿子一样的待遇,做什么梦呢?”
林知东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惊诧又惶恐的模样:“我……我不知道……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爹。”
顾秋实呵呵,满脸讥讽:“之前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对我们这一家子亲人下毒手,只因为一个花娘……这理由也太扯了。所以,我特意找了两个人私底下盯着你。就在昨天,我听说你和一个与你长相相似的中年男人见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林晚玉霍然扭头,狠狠瞪着大儿子,咬牙切齿地问:“你们父子相认了?”
林老头也瞪着大孙子,脸色很不好看。
林母痛心疾首:“知东,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们?那就不是个好东西,你和他来往,会吃亏的呀!”
林知东面对所有人的责问,心里将便宜爹骂了个死臭,面上做出一副疑惑又害怕的神情:“你们在说什么?谁是我爹?我昨天一直都在那个破院子和他们家吵架,一直没出过门。”
闻言,林家人都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是这样,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而他的一字半句你们都信得真真的,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知北,走吧。”
林知北有些迟疑:“我行李还没收呢。”
“那边什么都有,没有也可以让铺子里送来。不用收。”顾秋实抬步,“麻烦诸位让一让。”
林老头不想让女婿和孙子离开,堵住门口不动:“你们说走就走,我养了你那么多年,怎么算?还有知南知北,生恩养恩又怎么算?”
顾秋实扬眉:“爹要跟我算这些?那你开个价吧!”
林晚玉愤然道:“十万两!”
“闭嘴!”林老头狠狠呵斥女儿,“你别开口,让他们走。”
老两口都明白,现在的女婿不缺钱。他们虽然养了女婿多年,也养大了两个孙子,但说到底,银子没花多少。
给个一万两,就算顶了天了。
一万两银子很多,但是这银子一拿,林家成什么人了?再说,他们养着女婿和两个孙子,从头到尾为的也不是银子啊!
不提感情,只谈利益,现如今的何满文生意做得那么大,手头的现银都不止十万两,这样的情形下,拿一点银子和他断绝关系……不划算嘛!
林老头早就想明白了,对着女婿,只能哄不能吵!
他让开了一条道:“满文,住过去也好,住在那边离你的酒楼和铺子都要近一点,每天的时间也不用浪费在路上,只是,不管住在哪里,咱们始终是一家人,你要记得常回来探望我们。”
顾秋实颔首:“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住那边的院子。我都分好了,他们兄弟各住两进,以后有了孩子也不怕住不开,多余的那一进,我陪着二老住。”
“有你这话,我这心里就高兴。”林老头得知女婿在新院子都安排了自己所住的地方,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现在看来,女婿只是恼了林知东,没有生他们夫妻的气,这就好!
“我给你安排马车……”
顾秋实忙道:“不用,车夫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也别送,天不早了,各自回房歇着吧。只是……夜里警醒一点,最好派两个人值夜,我还要给二老养老送终,你们可千万别早早就……”
他没有再说,催促林知北上了马车,自己爬了上去,然后又将新买的随从带上,马车缓缓驶离。
都走了很远,顾秋实还能从帘子缝隙间看到林家院子外的一群人。
身边的林知北好奇问:“爹,为何祖父祖母听不进您的话?”
父亲都说了林知东昨天和亲爹见面,那指定是有这件事。结果,祖父祖母偏不信。
顾秋实笑了笑:“每个人的心里在面对别人的时候都会分出亲疏远近,这种印象很难改变。比如我的心里,你们兄弟俩就比何家要重要得多。”
林知北哑然。
顾秋实又嘱咐:“我已经派人去接知南,新院子要是有哪里不方便,记得告诉管事整改,那里以后是你们的家,别客气。”
五进的院子特别大,算是真正的高门大宅,处处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致,哪怕是晚上,也别有一番美景。
林知北第一次到这里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早就知道父亲有很多银子,却没有哪一刻如此刻般让他明白,父亲真的是富贵老爷了。而他的身份,也彻底和之前不同。
“爹,我这……运气也太好了。”
顾秋实顿时就乐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林知南回来了,看见这院子,他也满脸惊喜,得知父亲睡下,他还是按捺不住,非要过去打扰。
“爹,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林知南坐在顾秋实的床边,满脸的兴奋,“柳老爷这些日子对我不错,我经常在柳府打转,然后就……就经常偶遇柳二姑娘,她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又温柔又贤淑,儿子……”他挠挠头,“我好喜欢她,看见好东西就想买来送给她。”
闻言,顾秋实冷哼一声:“就没想买点儿来送给你爹?”
林知南愕然,啊一声道:“回头我就给您买,少了谁的都不会少了您的。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柳夫人想要上门拜访,但我们家以前那个院子实在不大,我不敢答应,就说回来和您商量,本来想找个理由回绝的,没想到咱家院子这么好看,爹,我可以在这里待客么?您能不能抽出时间帮我招待一下柳夫人?”
其实林家的院子不小,只是和柳府的大宅比起来,大概就跟人家的茅房差不多,而林知南心里还存着娶人家姑娘的想法,哪里好意思把未来岳母往那样的地方请?
顾秋实笑了笑,少年慕艾,看到美貌的姑娘动心很正常,实际上,柳老爷早就和他商量过结儿女亲家,只是顾秋实不愿意强行安排孩子的婚事,只说一切随缘。现在看来,柳老爷对这婚事真的是势在必得。
他有见过那位二姑娘,姑娘本身也不错,知理懂事。如今林知南也喜欢,那定下也无妨。
“就后日吧,稍后我让采买的人准备一些好菜,让她们后天登门。”
心里忐忑的林知南闻言大喜,抱住顾秋实小狗儿似的撒娇。
“爹,您真好。”
*
关于接待柳府这件事,顾秋实没有告知林家。
到了日子,他那天都没出门,在家里等着客人。
来的人是柳家夫妻,此外还有已经出嫁的柳大姑娘,柳二姑娘文秀挽着姐姐的胳膊,满脸的羞涩。
两家都有意,孩子也两情相悦,一顿饭的时间,两家已经心照不宣。顾秋实掏出了一套紫色玉质首饰,无论品相还是做工都特别精致。
“我家根基浅,这个东西以后就当是传家的物件,文秀,我可把它交给你了。”
柳文秀脸颊红得跟个苹果似的,看了看母亲,然后起身冲着顾秋实行礼。
两家的婚事一定,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众人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一家有女百家求,好多人家都盯着柳家的二姑娘呢,没想到居然许给了何满文的儿子。
第283章 赘父 十三
换做一个月之前, 这两人是绝对不相配的。但现在……就真特别般配。
一个是城里传承多年底蕴深厚的富家女,一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崛起的后起之秀,后者那势头简直压都压不住。
外人议论纷纷, 当事二人却没什么感觉,他们俩也不是定亲之后才好上的,之前就已两情相悦。
顾秋实最近不太忙,他也没有继续拓展生意, 放缓了速度,平时过得悠闲。得空了还去别家茶楼听戏。
当然了,两个儿子没有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边, 林知南有他岳父那边教导, 林知北则是跟着他手底下的大管事。
听完了戏,天色还早,顾秋实就想着去酒楼瞧瞧。
他因为酒楼的东家, 一般不从大门进,而是有自己单独的小门直接通往阁楼上的书房。他慢悠悠往上爬, 却看到楼梯口有个小伙计的脸色不太对。
“下去!”
小伙计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然后才退下。
顾秋实缓步过去, 还没靠近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我帮不了你。”
林知北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没什么感情。
下一瞬, 林知东的声音响起:“三弟,你就是太老实了。在爹的心里,肯定是最疼二弟。柳老爷又没有在你们兄弟之间选,是爹拍板送了二弟过去……如果当初去的是你, 做柳家女婿的人就是你了。”
他语气里满是蛊惑,挑拨之意特别明显。
林知北呵呵:“大哥, 能做柳家女婿那是二哥自己的本事。你该不会以为,如果爹送过去的人是你,你也行吧?”
林知东没答话。
顾秋实无意多听,他只需要知道,林知北没有对父亲的安排生出不满之心,没有嫉妒兄长就行了。他抬手推门。
屋中二人看见门口站着的顾秋实,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林知北满脸欢喜:“爹!”
林知东面色有点尴尬,他知道父亲有多厌恶自己,今儿不请自来,也是知道父亲不在,不然,他都不敢登门。
“爹……”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当不起你这一声称呼。”
林知东勉强挤出一抹笑:“爹,别开玩笑,儿子已经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我就一定要原谅?”顾秋实嗤笑,“滚出去,别等着伙计撵你。”
底下大堂那么多的客人,若是闹大了,到时所有人都知道何满文不喜欢自己的大儿子……这对林知东绝对没好处。
哪怕已经有人看出来何满文对待大儿子有些不同,但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内情……
好些人都以为是林知东执意要娶一个花娘,所以才被父亲讨厌……家中儿子非要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姑娘,被长辈赶出门也算正常。
林知东不敢纠缠,飞快离开。
看着人噔噔噔跑下楼梯,林知北回过头笑问:“爹,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顾秋实咳嗽了一声,有点点心虚。兄弟两人都以为他很忙才没空来酒楼,实则不然。
“我在那边听戏,听完了觉得这时辰回家有点早,所以过来看看。”
林知北一点没多想,真心以为是有客商邀请父亲听戏,是不得已而为之。
“爹用膳了么?”
顾秋实吃过了,他看了一眼底下的客人:“一切可还正常?”
林知北点点头,随即面露纠结。
顾秋实见状,缓步踏入书房,笑道:“有什么不好说吗?”
“就有一位姑娘,二十岁左右,接连三天到酒楼打听您的消息了。”林知北之所以纠结,是因为他知道双亲已经两三年没有住在一起,现如今更是渐行渐远,而父亲还年轻,四十左右的年纪,身边一直没个贴心人,也太可怜了些。问题是他又不想接受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后娘。
顾秋实知道这件事,在此之前,那位姑娘已经堵了他好多次,只是他都巧妙地避开了而已。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传来,随即响起了伙计的声音。
“东家,有位杨姑娘找您,您看……”
林知北压低声音:“就是她!”
顾秋实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执着,女子都骄矜,在发现心上人处处躲着自己,应该就明白人家的意思。他自认为已经躲得很明显,这位却跟看不懂似的,这不是志在必得,而是自找没趣。
“请上来吧。”
林知北见状,立即起身:“爹,我拿着账本去库房对一对。”
库房里的东西不一定与账本合得上,如果收货的人不仔细,或者是酒楼里出了小贼,库房里的东西就会比账本上记录的要少。
少一点,不影响酒楼的生意。如果少多了,客人点了菜,库房却拿不出料,这可不行。所以,就需要时不时的去对一下账目。
“一会儿我们一起去。”
林知北听到这话,就明白父亲没有要避着自己见那位姑娘的意思,也就是说,父亲暂时没想给他找后娘。
他放心的同时,又有点心酸。
“爹,如果你遇上合适的人,可以……”
顾秋实打断他:“我是林家的女婿,你娘有句话说得对,如果不是她,我不会有如今的富贵。”
林知北哑然。
杨姑娘很快被请了上来,她二十岁还没定亲,纯粹是因为眼光高,家世好的长得不好,长得好的家世又配不上她……家中人很宠她,她自己又遇上一个出身寒门长相绝佳的后生,两人便好上了,这一拉扯就是四年。直到今年春,两人才分开,分开后她想要嫁人,奈何城里人都知道她过去的那些荒唐。大部分人家接受不了,根本不考虑聘她过门。
她进门后看到父子俩都在,也不生气,笑道:“何东家,你真没必要躲着我。”
顾秋实扬眉:“既然姑娘看出来了,便该识趣一些。”
“我们俩很合适啊。”杨姑娘缓步进门,看向林知北,“小东家也不想让你爹下半辈子孤苦伶仃对不对?”
林知北张了张口,看一眼父亲:“我听我爹的。”
“我不想再娶。”顾秋实沉声道。
“那咱就不成亲,合则聚不合则散。”杨姑娘笑吟吟,“其实我更喜欢这种关系。”
林知北面色一言难尽。
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顾秋实不会看不起她的这种想法,毕竟人活一世,不一定非得一种活法。
“我不想找,麻烦得很。”顾秋实一脸严肃,“杨姑娘,人活一张脸,有些话点到即止,你别自讨没趣!”
杨姑娘脸上的笑容收敛:“你会答应我的。”
语罢,也不纠缠,转身就走,她腰肢纤细,走动间款款动人,裙摆漾开一朵朵花瓣。
人下楼了,林知北收回视线,瞄一眼亲爹,想问又不敢问。
顾秋实拿起账本:“走吧。”
关于杨姑娘上楼来找父子俩的事,大部分人不知道内情,但有心人还是看出了端倪。父子俩还在库房里盘点,林家那边就来人了,说是太老爷请父子俩回去用晚膳,怕二人不回去,还着重强调了林知东不会出现在饭桌上。
林知北没把这件事情和杨姑娘联系起来,他对林家的感情挺复杂,不过,那边都是亲人,不可能不回。
以免凑在一起尴尬,父子二人掐着晚膳的时间到的,但是林家用晚膳的时间好像改了,两人一进门就听说饭菜已经上桌,所有人都在,只等着他们一到就开饭。
林知北特别不好意思:“来晚了,不用等我们的,可以先吃。”
“你爹来了这么多年,只要说下午要回来吃,不管多晚,我们都会等。”林老头看向女婿,“之前还说搬出去住后会经常回来探望我们,结果一去不回。若不是我派人去请,你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顾秋实递出了手里的一个匣子:“这是我给二老准备的养生丸,调理身子的。爹娘记得吃。”
这是在回来的路上去医馆取的,林知北也知情,忙补充道:“是城里的姚大夫配的,一个月的量要三十两呢。祖父祖母千万要吃。”
林晚玉坐在桌旁,从头到尾没出声,今天她的脸色有点臭。
屋中就这些人,椅子是定了数的。老两口的左右两边都是空的,无论顾秋实坐哪一边,旁边都是林晚玉。
见状,顾秋实若有所悟。
一家子肯定是听说了杨姑娘去找他的事情才有了这一系列的反应。
本就是夫妻,顾秋实很大方的坐下了。
林母瞪了一眼女儿,林晚玉不情不愿起身盛了一碗汤放在顾秋实面前。
“喝汤。”
难得呀!
何满文来了这么多年,老两口对他一直挺贴心,但林晚玉就真的……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她是绝对不会照看旁人的。
顾秋实端了过来。
林晚玉抿了抿唇:“咱们俩是夫妻,还生了这些孩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希望……以后你能常回来看看,哪怕只是陪双亲吃一顿饭也好。”
她低下头,“咱们都这把年纪的人了,我不可能再去外头找,你……千万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
顾秋实侧头看她。
林老头怕他发脾气,忙招呼道:“吃菜吃菜,满文,这道酱鸭子不错,特别入味,皮子又肥而不腻,你尝尝。”
边上林知北听到了母亲的话,他心里不是滋味:“娘,你是不是听说有姑娘去找爹了?”
林晚玉面色尴尬,却故作疑惑:“有这种事吗?也是,你爹如今做着那么大的生意,手头拿着那么多的银子,有姑娘往上扑很正常。不过,你爹当初承诺过,这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我相信他!”
林知北哑然。
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拿曾经的承诺来辖制父亲。
第284章 赘父 十四
这男女两情相悦时, 海誓山盟张口就来,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更何况,何满文这一生跌宕起伏, 早已不是当初的乡下小子。林知北还想要说话,又对上了父亲的眼神。
何满文心里很感激老两口的赏识,暗下决心要为他们养老送终,也打算一辈子守着林晚玉。顾秋实认真道:“我不会再娶。”
林晚玉松了口气。
林老头把女婿叫回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笑了笑道:“晚玉身子弱,平时连自己都顾不好,也不能指望让她照顾你。这样吧, 你若是遇上贴心的, 也可以养在身边……但我有条件,不可以弄出孩子来。还有,不管你心里有多看重那些女人, 都不能让她们闹到晚玉面前。”
见女婿没反驳,林老头缓和了语气, “所以说银子不是个好东西, 原先我们一家人多好。就因为……”
顾秋实打断他:“我不如以前那么亲近你们, 不是因为有了银子,二老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看事情通透, 应该也明白这个事实。”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影,“还是那话,如果他搬走,我还愿意回来住。”
林老头哑然:“满文, 那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就不能原谅他么?”
顾秋实站起身:“你们是他的亲人, 但我不是。之前我就得到消息,他已经和亲生父亲相认……人都有了亲爹了,我这个后爹,养他时又没出钱又没出力,就别往上凑了。再说,他要是顾及父子情分,也不会这样烧死我!”
此话一出,桌上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何满文不是亲的,林知东下起手来毫无顾忌。但是,剩下的这些人都是血脉亲人啊!林知东在想什么?
一家子虽然让林知东搬回来住了,面上也原谅了他,但这心里是不舒服的。
林知东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就知道何满文回来之后会挑拨一家子的感情:“爹,我都知道错了……”
“你闭嘴!”顾秋实回头怒斥,“你这些日子可有和你亲爹来往?”
林知东张嘴就要回答,顾秋实强调:“我有派人盯着他,你们见没见面,我很清楚。”
闻言,林知东低下头:“他……他遇上了一些难处,为人子女,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顾秋实呵呵,瞅了一眼脸色格外难看的老两口,他抬步往外走:“所以说,没必要扯什么父子亲情,人家和亲爹好着呢。”
他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老两口责备林知东不应该和亲爹来往,林晚玉更是哭得厉害,凄厉道:“那就不是个好人,他算计我,林知东你要是有良心,就不该和他相认!他同样会算计你,与那种人来往,是与虎谋皮!”
林知北站了出来:“爹,我们回吧,让厨房做点菜,我都没吃饱。”
顾秋实笑了,林知北难得回来一趟,老两口特别疼他,刚才没少帮他夹菜,他又养成了不浪费的习惯,那么多的菜咽下去,不可能没吃饱。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看顾秋实没怎么吃罢了。
父子两人往外走,林母追了出来,年纪不轻的她走路很慢,一路追得跌跌撞撞,让看的人都替她捏一把汗。
“满文!”
下人怕林母摔倒,也帮着唤顾秋实。
顾秋实停下,回头看着她:“娘,你放心,以后你们遇上什么事,我会尽力帮忙的,你想去我那边住也行。但我不会留下。”
林母哑然,她追出来也是想要留女婿住在家里,最好今天晚上祖孙一起喝上几杯培养一下感情。
*
那天后,林家消停了。
好多天没有出现在顾秋实面前,不过,杨姑娘也再没出现。有人告诉顾秋实,林晚玉出门约见了杨姑娘,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顾秋实无所谓,因为在何满文心里,他一辈子都是林家的女婿。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和别的女人好。
最近顾秋实又买下了几间铺子,正盯着木工整修,林知东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
顾秋实假装没看见他,没多久,他就沉不住气走了进来。
“爹!”
“换个称呼。”顾秋实指点木工修改一下弧度,听到林知东唤他伯父后才回头,“有事?”
林知东咬牙:“有件事……我觉得需要您出面做主。”他自顾自继续道:“就是那个姓周的,他特别不老实,死死把着几间铺子不许我插手,甚至还撺掇的底下的伙计也不听我的话。”
说到后来,话语里满是怒气。
顾秋实想了想:“我早就不管铺子里的事了,那边的事情是你祖父亲自盯着的,你觉得不对劲,回家跟他们说一声。凭着他们对你的疼爱,一定会收拾了那个姓周的。”
林知东脸色难看了几分。
他也以为会这样,而事实是,他把这件事情说到祖父祖母面前,两个老不死的居然让他跟那个姓周的多学一学。
这有什么好学的?
他都成亲了的人,从小就在铺子里长大,进货卖货都烂熟于心,还要学什么?
更气人的是,私底下周量还嘲讽他。
他是东家,周量只是一个管事,管事居然对东家冷嘲热讽,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奈何祖父母不肯帮忙,两个弟弟面子不够,思来想去,他才跑来找便宜爹帮忙。
没想到便宜爹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林知东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他放火烧全家的事,祖父母肯定会依着他赶走周量。可如今,祖父母嘴上说是原谅他了,实则还是介意的。
“他们年纪大了,被那个周量蒙蔽,不太想管这件事情。”
顾秋实摆摆手:“不要紧,等哪天铺子落到你的手里,那个周量就嚣张不起来了。”
林知东:“……”这不废话吗?
“可是,那铺子本来是我们三兄弟的,一人分一间,两个弟弟也能得到两间,伯父就愿意看着那卑鄙无耻之徒占两个弟弟的便宜?”
“我无所谓,那点儿东西也不多,知南他们以后有更多,就不和你争了。”顾秋实张口就来。
林知东险些气得吐血。
他在得知何满文做了那些生意手头又有不少现银之后,就猜到他们父子看不上林家的那点东西,可真正听到何满文这样轻飘飘放弃家业的语气,他还是忍不住心生不满。
同样是林家的血脉,人家看不上的东西他拿来当宝,真的是同人不同命。
“可是,那些东西是林家的,不能让旁人占了去呀。”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周量也占不去啊!你放心,你祖父母还没有老到分不清里外的地步,无论他们有多看重姓周的,那些铺子都只会交给林家的血脉。”
林知东:“……”他要的是把姓周的赶走,然后接手铺子。
顾秋实明白他的想法,就他这点儿浅显的心思,林老头也看得清清楚楚。之所以不让他如愿,说到底还是因为先前院子被烧的事情生了隔阂。
无论林知东怎么劝,顾秋实说不动就不动。
*
又过了两天,忽然听说周量下工回家时,遇上混混打劫,不光抢了他身上钱财,还把他的衣服扒光,临走前又打断了他一条腿。
周量腿受伤,只能歇着,林知东如愿以偿。
这日,顾秋实回到自己的宅子,听说林老头已经等着了,自称有要紧事和他商量。
看见顾秋实,林老头立即起身:“满文,你可算回来了。”
要新开铺子,顾秋实又忙碌起来,此时天已经黑透。他有些意外:“爹,什么事怎么急?您不用亲自跑来,让人告诉我一声就行。”
林老头张了张口,转而问:“知北呢?”
顾秋实笑道:“城里的王老爷想要一批瓷器,他亲自去送了。”
城里姓王的老爷很多,但林老头已经打听过,值得父子俩亲自送货的,非得是城内有头有脸的商户不可。货物少了,两人压根不会出面。林老头想了想,试探着问:“是那个知府大人的小舅子?”
顾秋实含笑点头:“王姑娘和知北偶遇了两次,比较熟识,王老爷才特意要求让知北送过去。”
林老头哑然。
做生意的人,不会要求卖家由谁送货,而是卖家自己懂事,派身份合适之人送货。买家主动要求,那就很不懂事。
身为知府大人的小舅子,这些年从来不做出格之事,王老爷也不可能突然就不懂事了。之所以有这种要求,女婿还欣然答应,多半是两家有意结亲。
二孙子定了柳家姑娘,林老头已经觉得祖坟上冒了青烟,结果小孙子竟然更胜一筹,和知府大人扯上了亲戚,他顿时激动不已:“这这这……这大喜事啊!”
第285章 赘父 十五
顾秋实没有喜形于色:“只是约见而已, 八字还没一撇,爹不要高兴太早了。”
林老头几乎收不住脸上的喜色,乐呵呵道:“事以密成, 我懂!”
他来这里的原因还没说,来之前是有点迟疑的,不确定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看女婿这样厉害,短短时间内不光自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还给两个儿子定下这么好的婚事……把家里的几件铺子交给女婿,应该不会错!
周量被打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 小半年之内都管不了铺子里的事, 林老头儿年纪大了,在旁看着还行,让他亲自去管, 实在没那精力。母女俩又不会做生意,什么都不懂, 唯一的可以看铺子的人就是林知东。
但是, 女婿都说了, 大孙子私底下认了亲爹。林老头很清楚大孙子亲爹是个什么货色,把铺子交到大孙子的手里,有可能会被那混账算计了去。
他今日到这里来, 是想把铺子交给女婿。
“知东不懂事,我不放心让他拿大头,要不你抽空去铺子里看看?”
顾秋实强调:“原先我说过,想要我管铺子, 你们就再也不得插手,日后铺子里的伙计是留是走, 都由我说了算。别我前脚把人撵走,你们回头又来求情,这不行!还有,你说的不放心让林知东拿大头,是不是想让他从旁协助我?”
林老头就是这个意思,但他知道女婿可能会不愿意,也没好意思说得太直白,见女婿主动问,忙不迭点头。
“对对对,知东看事情不够通透,你多教一教……”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还是自己管,自己教吧。”
“你就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吧。”林老头叹气,还老态龙钟地捶了捶腿。
顾秋实摆摆手:“天不早,我要睡了,来人送客。”
林老头可没忘记,女婿以前说过他们老两口可以随时来住这个院子,虽然二人没想来住,但是来了之后,女婿怎么也该让他留宿才对。这晚上了还送客,肯定是生气了!
一时间,林老头有点慌。
不过,于他而言,这也不难选择。大孙子很重要,但是家里的生意更重要。
他不可能让铺子落到大孙子的手里然后被那个混账刨走。
“我不让他去,你多费心,行不行?”
顾秋实强调:“让他别出现在几个铺子里,还有,我平时很忙,也不可能三天两头去铺子里守着,只能偶尔去一下。不过我手底下能人很多,到时会有管事过去盯着。”
林老头:“……”这就是大撒手啊。
换做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现在他想管也有心无力,比起大孙子,还是女婿比较靠谱。他一咬牙一闭眼:“行!”
林老头没有留宿,还得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家人,主要是说服大孙子别再往那几间铺子里凑。
不说林知东接受不了长辈的安排,顾秋实第二天就带着一位管事和手底下的七个伙计去了林家铺子。
何满文前面半辈子几乎都在这几间铺子里度过,里面的这些管事和伙计是个什么脾气,他不说有十分清楚,也能知道八分。
顾秋实熟门熟路,进门后先把那些仗着和林家是亲戚而作威作福的几人全部叫过来。
“张管事,把这几个人的工钱发了,从明天起,你们不用来了。”
这事简直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几人都不能接受。不过,顾秋实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们求不下情来,便也放弃了,准备拿着工钱离开铺子之后就去找林家老两口。
总共九个伙计,只留下两个年轻又踏实的。
张管事是最早跟着顾秋实的人,最近先在这边盯着,管上两个月,一切都走上正路了,就重新选一位管事。
反正,干不了就换人。
*
七个人浩浩荡荡去了林家院子,林知东今儿也窝在家里生闷气,听到前院吵闹,过去就看见铺子里的伙计都在那里闹事。
“满文也忒风光了,他是姓何的,这是林家的铺子。他大伯,你可不能让一个外人把咱给欺负了呀。我在铺子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对对对,当初我去铺子里,那是您亲口答应的。何满文这么干,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这你们俩还在呢,他就这样嚣张,等你们不在了,我们这些老亲怕是要被迫和兄弟三个断绝关系。”
要说林老头不知道自己铺子里的伙计偷奸耍滑那是假话。他只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
但是呢,大家都是亲戚,面前这些也算是听得懂话,只是有点偷懒,并不是什么都不干,大面上还是过得去。他不好意思把事情做得太绝。
而林老头心里还清楚,把这些人赶走,对自家的铺子有益无害。他做不出来这么绝情的事,如今女婿做了这个恶人,他求之不得。听着他们求情,他装作一副头疼的模样,伸手捶着额头。
“哎呀,我这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事。之前你们不是说现在活儿好找么?主要是我和满文也不住一个院子,我想要见他,还得坐小半个时辰的马车,去了他也不一定在。咱们都相处这么多年了,谁是谁非也不提了,一会儿留下吃顿饭,算是好聚好散。”
众人不满。
但他们是出门给人做伙计,如今东家不要他们了,他们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
林知东就是这时候站出来的:“祖父,您就任由爹这么乱来?他手头有了几个钱,整个人都飘了,亲儿子都不认,又将你们抛到一边,自己去住大宅子。他这么混账了,您还要纵容吗?”
林老头就跟没听见一般,摆摆手:“我喉咙有点痛,今天吃不下饭,你们吃吧,不用等我了。”
几个伙计都看得出来,东家生气了。他们也猜得到,自己可能是被林知东给拖累了,明明刚刚东家还说要和他们吃饭大家好聚好散来着。
当下饭也不吃了,纷纷起身告辞。
愿意去林家铺子里做伙计的,那家境都不如林家,可不能因为活计把这门亲给断了。
何满文找来了一群人……万一那些伙计做不好,很大可能会请他们回来。
伙计们一走,林知东有些尴尬:“祖父,我……”
“你和那个花娘没有断绝关系,跟你爹也在暗地里来往,让我如何信你?”没有外人在,林老头也没了顾忌,呵斥道:“你爹就是个混账,当年他以为哄骗了你娘我们就会接受他这个女婿……如果不是你娘非要生下你,只看你那个混账爹,我们就没打算要你!”
林知东张了张口。
这些事情他不知道。
“爹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你们嫌他穷……”
林老头呵呵:“他上无片瓦遮身,吃穿都在铺子里,我当年心善才收留了他。他本来就穷,我嫌弃不应该么?你都已经成了亲的人,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儿女,你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几个月前还在要饭且满口谎言的乞丐吗?”
林知东恼怒不已:“既然你们接受不了他,当初就不该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啊!”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里,我们家人可有区别对待你们兄弟三个?包括满文,他可能早就知道你不是亲儿子,但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做人要讲良心的!”林老头说到后来,砰砰砰拍着胸口,“知东,我们掏心掏肺对你,你也让我们寒心啊!”
“我只是和亲爹来往,希望这世上多一个疼我的人,哪里错了?”林知东转身就走,“说到底,你们就是不喜欢我爹,进而迁怒于我,这家里的东西,任何一样我都能碰,是不是?”
如果林老头真的这么想,听了这话也不会生气,可林老头之前还在女婿面前为他争取,想要把林家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他……此时林老头就感觉自己一腔真心喂了狗,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向来都是被别人哄着,这会儿气头上,便开始口不择言:“对对对,我就是没想留给你!”
林知东怒极,忽然上前推了林老头一把。
林老头年纪大了,也没想到大孙子会突然动手,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重重跌倒在地。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大腿骨和手肘咔嚓两声,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剧痛,痛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来人!”
动手的林知东有些后悔,他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在转身就跑和扶人之间,到底还是选择了后者。
其实他没有路可选,亲爹那边还需要他接济,如果他被林家人赶出去,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大的动静,屋中的林母听见了。出门后看见老头二满脸痛苦,她惊声问:“这是怎么了?摔着了?”
林知东点头:“祖父没站稳!”
他已经不得长辈喜欢,如今还害祖父受伤,哪怕是疼爱他的祖母,也最好别知情。不说传出去他会有不孝的名声,他也承受不起祖母的厌恶。
“他推的!”林老头咬牙切齿,“请大夫!”
林知东:“……”
林母啊了一声,看向孙子的目光格外陌生:“你……你怎么能推人?”
林知东没有解释,只想补救,转身就跑:“我去请大夫!”
由于老两口已经跟女婿商量好这个院子留给林知东住,定好的三个小院还是建成了和老宅一样的两进院落。林晚玉住在后面,听到动静赶过来,就看见林知东远去的背影。
林母看见女儿,骂道:“这就是你当初非要生的儿子,孝顺得很,就差没把你爹这把老骨头送上西天了!”
第286章 赘父 十六
林晚玉本就虚弱, 被母亲一训斥,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整个人摇摇欲坠。
“爹……爹你没事吧?”
在林晚玉的心里, 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三个儿子她没怎么带。与何满文之间也不亲密,只是互相尊重,母亲和她一样, 又体弱又不管事。这个家,始终是父亲撑着的,如果父亲出了事,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母看到女儿是真的担心, 心里松了松。
“晚玉,不要再吼,你爹已经很难受, 让他歇会儿。”
此时的林老头满脸痛苦,他这些年来很少受疼受罪, 有些承受不住身上的疼痛。
林母扶着他, 一直往外面看, 暴躁地道:“大夫怎么还没到?”
林知东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刻钟之后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看到林老头的模样,皱了皱眉:“年纪大了的人经不起摔, 骨头脆,容易摔伤,还养不好。”
听到这话,母女俩都有些被吓着。
林知东忙道:“大夫, 麻烦您救一救我祖父,银子不是问题。”
林母心里沉甸甸的, 她心里担忧着男人的伤,再听大孙子说的这话,就觉得大孙子特别虚伪。真这么担忧长辈,就不应该动手。
那边大夫忙着救人,林知东想要帮忙,奈何他什么也不会,杵在边上反而帮了倒忙。大夫想要拿东西,还得绕过他。
林母怒道:“林知东,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想把我们送走,然后拿林家的铺子孝敬你那个混账爹。我呸!你做梦!”
这一生气,林母就有些口不择言,想到什么说什么,什么扎心说什么。
林知东面色特别难看,他真有这种想法,挨一顿训也是活该。可他没有!
这一次真的是冲动之下动的手。
他确实想要家里的几间铺子……在何满文富贵了之后,他已经把家里这几间铺子当做囊中之物。可本来板上钉钉的东西,老两口突然又把何满文叫了回来,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我没有。”
林母蹲在床前开始哭。
林老头实在太疼了,没有精力说话,干脆闭上了眼睛。年纪大的人,精力一差,看着就命不久矣了似的。
林知东看在眼中,急在心上。
老头要是不行了,那几间铺子还在何满文的手里,他想要拿过来,怕是不容易。怎么办?
“祖父,孙儿错了,您千万要好起来啊。”
屋子里正乱糟糟,忽然外面又有人来。
林母听到下人禀告,很不耐烦:“什么客人这时候登门?家里忙着呢,没空见他们,让他们改日再来。”
下人也知道不是见客的时候,刚才就已拒绝过了,为难道:“是周家人,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的商量。”
一般人都清楚为客之道,在主人家不方便的时候,不会非要纠缠。林老头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问:“是谁?”
下人忙道:“是周管事家里的夫人。”
周量的妻子?
林老头皱了皱眉,周量当初是在下工回家的路上挨的打,因为那天铺子里有事,他回得晚才出了这件事。两家是实在亲戚,林老头当时亲自登门探病,买了不少礼物,还主动承担了全部药费。
按理说,这已经仁至义尽。周家人当时也挺满意,不像是要上门找麻烦的样子。
林母听到是自己的娘家人,道:“也不是外人,请进来吧。”
周量的妻子古氏进门之前就已经哭哭啼啼,进门后看到情形不对她也不管不问,只跪在了林母面前:“姑啊,您帮我们做主啊。之前孩子他爹被人打了一顿……要说我们这些年来不管是跟亲戚还是邻居都从不交恶,不说都能做到和睦相处,至少也没有结下仇怨……”
林母听到她这话的意思,知道她是查到了真凶,忙问:“谁是凶手?”
“我们以为是意外,他运气不好碰上了混混,结果今儿才得知,这压根儿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打他!”古氏说到这里,抬眼瞪着林知东,狠狠伸手指他,“就是他找人打的!”
林知东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满脸的无辜:“表舅母,您不要乱说。是我做的事,我认。这事我没做过。”
“呸!我就知道你会不承认。”古氏满脸愤然,“都有人亲眼看到和那些混混一起喝酒的人和你有来往,就在前天,你是不是去了孔家食肆与人喝酒?你跟谁喝的酒?”
林知东面色微微一变。
老两口不怎么管大孙子的行踪,实在是管不了。林老头第一回得知这件事,惊得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林母看大孙子说不出那个人,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去?”
林知东低下头。
他想说没有,但他确实去了,古氏多半能找到证人。
看他不答,林母心知孙子真的去了,本就恼他推了家中老头,此时心里又添了一层失望。
古氏今天就是为自家男人讨公道来的,继续咄咄逼人:“你当时是和谁坐在一起喝酒的?说啊!就是那个人,在孩子他爹受伤的前两天,也在孔家食肆请那些混混吃饭,你敢说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
林老头心下叹气,强忍着疼痛问:“知东,你真的对你表舅动手了?”
“我不知道。”林知东摇摇头,“我没想对他动手。”
“呵呵,你的意思是都是巧合喽?”古氏平时是个很讲道理的妇人,此时完全就是一个泼妇,她冷笑着道:“刚好伤了你表舅的人和你认识,刚好你表舅走了就是你接管铺子,天底下居然出现了这么巧的事,你当谁傻子呢?”
她越说越怒,扑上去就要抓林知东。
林知东当然不会被一个妇道人家抓着,一伸手将人给推开。
男人的力气很大,古氏狠狠砸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来,她捂着伤处,愤然道:“看在大家是亲戚的份上,所以我才来问你这些,没想到你们林家这样霸道,完全不讲道理。既然如此,让大人来跟你们说!”
她跌跌撞撞起身:“可怜孩子他爹一片真诚,这些年兢兢业业掏心掏肺……做什么不好,偏偏帮了你们这一家子狼心狗肺的……大人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林老头没有特别想阻止,林母只是担忧这件事会影响她和娘家的关系,林晚玉事不关己。最担忧的是林知东,他满脸苍白,想要上前去认错,又觉得人家这时候正恨着他,他想要求得原谅,除非是拿着大笔银子去赔偿。
但是他之前自己成亲,私底下接济亲爹,加上他自己花钱也不怎么省。手头的那点银子早已经挥霍殆尽,现在外头还欠着一些他娶媳妇时欠的债。再想要借,得把之前的还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之前的都没还,他不好意思张这个口。开口借了也不一定能拿到。更重要的是,如果让家里的长辈知道他私底下有赔偿周家,大概会更讨厌他!
林母追了出去。
古氏回头:“姑,你不要多说,我一定要为孩子他爹讨个公道。”
林母叹气:“我没不让你告状,就是想找架马车送你。”
“不不不,你们家人安排的马车我可不敢坐。”古氏目光越过她,落在林知东身上,嘲讽道:“面上笑嘻嘻,背地里恨不能把人往死里整,我领教了!”
语罢,飞快走了。
林母回过头,瞪着孙子,满心恨铁不成钢,老两口私底下早已经决定将家里的铺子和宅子全部交给林知东。结果呢,这混账生怕拿不到,居然做出这种事。她越想越气,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次 ,林知东忍住了没有还手,生生挨了这一下。
林母手掌都麻了,却还没消气:“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张了嘴,什么时候没拿到?我们那么疼你,你想管铺子可以跟我们商量……”
林知东辩解道:“我商量了的,你们非要相信他……”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林母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消失,怒道:“那你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你聪明得很,还装作是被混混打劫……林知东,谁教你这么干的,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
闻言,林知东低下头:“祖母,如果我说这件事情我不知情,你可能也不会信。但我确确实实不知道,表舅受伤之后,有人来邀功,我才得知内情。但我哪里敢说出来?”
林母眯起眼:“是你那个爹干的?”
语气笃定。
林知东没有否认,强调道:“我就是抱怨了几句表舅的霸道,他确实霸道嘛,爹就私底下做了这种事。”
闻言,林母大受打击,整个人一头栽倒。
第287章 赘父 十七
大夫在旁边帮林老头包扎, 耳朵里都是这一家子的隐秘。
并非林家人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而是古氏不会在意,林母实在气愤, 一刻也等不得,所以才当着人前质问孙子。
结果,还没问什么呢,自己先晕倒了。
那边林老头的骨头还没包扎完, 大夫听到身后动静,扭头就看见地上的林母正在抽搐,顿时吓一跳。慌张丢下手里的料子, 急忙过去救人。
大夫救死扶伤, 但不是神仙,有许多病治不好。比如这年纪大了被气得倒地……这很可能一命呜呼。
大夫将人摆正,开始施针, 没多久额头上就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林晚玉吓得直哭,还是边上伺候老两口的大娘低声提醒:“这时候该把老爷叫回来。”
闻言, 林晚玉如梦初醒, 一把握住大娘:“快去!”
能够靠得住的父亲如今躺在床上还等着别人救治, 母亲也晕倒了。林知东倒是在,但林晚玉不敢信任他。
*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正在陪着客人, 面前的这三位光是定金就交了上万两。不是顾秋实要收这么多,而是他们想早点拿货,所以多交了些。
赚了这么多的银子,顾秋实合该请人吃饭。
林家的人跌跌撞撞进门, 说了老两口先后受伤的事,顾秋实立即起身:“请大夫了吗?”
下人点头。
顾秋实又问:“请的哪一位?”
听了下人的话后, 顾秋实侧头吩咐随从:“你去请林大夫,他擅长治老年中风。我估计娘多半是被气着了。”
语罢,又冲着三位客人致歉:“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先走一步,你们吃好喝好,这顿记我账上。”
说完后,又冲着门口的伙计吩咐:“照顾好客人,千万别让他们结账。”
顾秋实都下楼了,还听到身后几位客人在议论说何满文是个好人。
“换了别的上门女婿,早就不认林家了。还是何东家厚道!”
“真心换真心嘛,林家肯定也对他不错。”
另一个人不赞同:“一家子看着挺和睦,但是,上门女婿哪有不受罪的?不过是何东家比较能忍,又生性豁达不记仇罢了。”
*
顾秋实赶到林家院子外,一眼就看到里面乱糟糟的,下人们都围在老两口的院子外。看见他出现,众人纷纷行礼。
林晚玉看见他,急走两步后,哭着道:“满文,你可算是来了,爹娘出事了。娘的病很严重……”
因为太过着急伤心,她吐字不清,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乌拉乌拉的哭声。
“我请了林大夫,他最擅长治被气坏了身子的老人家。你别哭,哭没有用,振作起来看看大夫需要什么,赶紧让人去准备。”
他语气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林晚玉果然镇定了几分,不过,外面那么多下人守着,大夫一开口就有人去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林晚玉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做,她收回目光时,看到了角落的儿子。
“滚出去跪着!在你祖母没有醒过来之前,都别起来!”
林知东看到便宜父亲回来,知道事情要遭。这代表着他还不能顶门立户,老两口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女婿,如果这个家落到何满文手里,绝对不会有他半分好处。
他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听母亲的话。加上今天的事情确实是他做错了,他乖乖跪在了院子里。
林母昏迷过后,一直没有醒过来,口鼻还流出了鲜血,饶是最擅长治这种病的林大夫也有些麻爪:“丑话说在前头,人病得这么重,就算能捡回一条命,情况也很不乐观。”
林老头闻言,本来因为疼痛板着脸的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大夫尽力吧,说起来我们是本家,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对你都只有感激。”
大夫就怕被人讹上,听了林老头这话。林大夫点点头:“我不是那个意思,病情摆在这里,城里的这些大夫谁来了都差不多,赖不着我。我只是想说,你们可以去隔壁府城请那些擅长此症的大夫来试一试。”
林老头哑然。
隔壁府城那么远,等把人请来,这边怕是丧事都办完了。
他闭了闭眼,重新看向窗外院子里跪着的林知东,忽然道:“满文,把这个混账赶出去!从今往后,我们林家只有两个孙子!”
林知东霍然抬头,万没想到祖父真的会放弃自己。
“不要……祖父,孙儿不是故意的,您原谅孙儿这一次好不好……”
林老头闭着眼,不听不答。
顾秋实冷笑一声:“林知东,这可不是我要撵你走。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如果他还要纠缠,直接把他的腿打断。”
林知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被人拖着往外走时,他大吼道:“你太恶毒了,你是不是早就等着我被祖父母厌弃好教训我了?”
“对!”顾秋实一脸坦然,“你把老人家的腿弄断了,我让你还一条腿而已……话说,你欠林家的那么多,就算腿被打断,也该心存感激。若不是林家善心,早在多年前,你就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哪里还能在此叫嚣?”
林知东看他动真格的,不敢再纠缠。
顾秋实冷笑一声,吩咐:“去算一下林知东的账目,他自己花的就算了,花在他那个便宜爹身上的银子,问他讨回来!”
结果,林知东还没走远,就被林家的下人追上。
“公子,我们想问一下您那个长辈……是谁?”
都不知道人是谁,上哪儿讨债去?
林知东没想到管事会问出这话:“你什么意思?我爹是何满文,他敢不承认?”
他吃准了林家夫妻不会让女儿背上未婚先孕的名声,那么,他就一定得是何满文亲生。
如果何满文执意要把当年的真相掀开来,都用不着他阻止,老两口就不会答应!
林知东眼神一转,心里有了个主意,大着胆子往回走:“何满文,你出来把话说清楚。我只有你这一个爹,哪里还有其他长辈?”
此时林老头的伤已经包扎得差不多,林母还没清醒,大夫都说,什么时候醒得看天意,也可能以后再也醒不过来,就这么去了。
林老头特别伤心,他和妻子多年相守,早已变成了对方的亲人。上一次夫妻俩险些被孙子烧死,他们还能捏着鼻子原谅,但此时他真的特别讨厌孙子的绝情。听到外头人又跑回来闹事,他只觉得吵。
“满文,赶紧把他打发了。”
顾秋实要的就是这话,一步踏出门,看着院子里的林知东,问:“你承认我是你爹?”
“我也没有别的爹啊!”林知东得意地问,“如果我父亲另有其人,岂不是表明我娘不检点?”
林晚玉身子虚弱,长年不过问家里的事,唯一担心的就是长子身世暴露后被何满文区别对待。但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何满文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她便也渐渐把这件事情放下了。但是,她做梦也没想到,何满文都不计较的事,如今林知东大剌剌叫嚣着把这件事情摆在了面上。
活了半辈子的她,很清楚男人的自尊心,何满文捏着鼻子帮别人养儿子已经是受了委屈,换了脾气大的早就闹开了。如今没扯开,是他性子好。结果儿子居然问到了何满文脸上。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要瞒不住,当年的真相要被翻出来,她名声多半要被毁……林晚玉越想越气,嗓子都破了音:“你在胡说什么?”
顾秋实颔首:“你是我儿子,那也好办。”他左右看了看,捡起屋檐底下捣药的石锤子,一步步靠近林知东。
林知东心里有点慌,努力忍住没有动。
顾秋实拿着的锤子是石头做的,拎在手里沉甸甸的,靠近林知东后,忽然伸手,狠狠一下把人摁在地上。然后手里的石锤子冲着林知东的小腿狠砸一下。
“咔嚓”骨裂声起,林知东没想到父亲会突然动手,还下手这么狠,疼痛传来,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顾秋实却还觉得不够,又拽过他的手,将手骨也敲碎。
林知东痛得想要打滚,又怕碰着身上的伤不敢滚。
林晚玉早被这情形吓得捂住嘴,下人们噤若寒蝉。
“祖父……祖父……救我……何满文要打死我了……”
林老头左边的手和脚都断了,做了一辈子家主的人不好意思喊痛,看到孙子嚎得跟杀猪一样,他忽然就觉得挺爽快。
在认定这个孙子无药可救,不值得疼爱后,林老头忽然就看开了。
“满文,留他一条命,把人丢出去……不,派人去请他爹来接。我不知道人在何处,在人来之前,让他躺外头。”
林老头冷笑道:“他不是放不下亲爹么,那就让我瞧瞧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林知东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连祖父要放弃自己。他以为老头儿只是一时气愤才没有阻止何满文将他赶走,看这样子……好像打算彻底不管他死活。
“祖父,母亲的名声要紧。我若是另外有爹,岂不是表明母亲她与人无媒苟合?”
林晚玉白了脸。
这确实是个麻烦,林老头皱起眉。而顾秋实很擅长处理这种关系,乐呵呵道:“其实,不光我不是你亲爹,你娘也不是亲娘。”
察觉到林家父女看过来的目光,顾秋实坦坦荡荡,继续道:“当年我们的长子下地过后就夭折了,怕你娘难受,所以我们抱养了你。”
既然是抱养的,有一个亲爹在外头,就太正常了!
林知东反驳:“不是这样的。”
顾秋实问:“你说不是,谁能证明?”
第288章 赘父 十八
林知东下意识看向母亲。
如果母亲疼爱他, 自然会认他,也会帮他作证。
林晚玉避开了他的眼神。
不说这个孩子已经彻底长歪,对林家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甚至是满腹怨恨,她已经不打算继续养着他。只帮忙作证的后果,她就承受不起。
她未婚先孕后找了一个老实人成亲,这名声传出去, 她还怎么做人?长辈要被人诟病不会养孩子,除了林知东外的两个儿子又要如何自处?
再有,如今的何满文那么富贵, 因为他先贱后贵, 如果他和林家断绝关系,不用林家指控,就有不少人骂他。但若让人知道何满文当初是被林家所骗……那何满文弃林家而去就是情理中事, 外人不会指责他,还会说林家不要脸不厚道。
于林晚玉而言, 不管是为了自己, 还是为了家人, 她都不能对外承认林知东的自己亲生。
林知东看见母亲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本身也是个聪明人,稍稍一想, 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母亲,您就忍心看儿子被千夫所指?”
林晚玉从来就担不起任何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闭嘴不言。
顾秋实接话:“这个家里所有的人, 包括我在内,对你都仁至义尽, 你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不是我从中挑拨,而是你自己不干人事。来人,把他丢到大门之外,去孔家食肆说一声……就说林知东这个养子不顾多年养育之恩,放火烧林家人在先,害父亲断了两根骨头,害母亲中风不起在后,从今日起,他已经不是林家子。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们不追究他干的这些事,但是,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他进门。林知东此后干的所有事,都与林家无关。”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林知东听得胆战心惊。
他之所以能活得这么滋润,就是有林家供养着。从小长到这么大,想要的东西都能有,最多就是晚几天。他从来就没有为银子发过愁,走在外面也得人尊重。
可要是没了林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之前祖父半真半假说他如果执意娶花娘,就要将他逐出家门时,他就已经见识了一番人情冷暖。除了和他关系不错的年轻人外,跟林家交好的人都将他拒之门外。他明明发了喜帖,却一个都没有到场。
人没到,礼也没到。
那时林家还只是气头上说要将他逐出家门,没有这样正式的往外发散消息……他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能求得林家人的原谅,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
林知东还想要求情,但是没有人再听,加上他浑身疼痛,呼吸都能扯着伤处,喊话的声音大点他能痛晕过去。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死狗一样被人丢在路旁。
他希望亲爹能来得快一点。
奈何林家所在的地方在内城,而孔家食肆在外城,一刻不停歇地赶过去也要小半个时辰。他从天亮等到天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天已蒙蒙亮,林知东一时间有些不知这是早上还是晚上,他扭头看向林家大门,只一个小动作,却痛得他呲牙咧嘴。
“救……救人……”
那所谓的亲爹到底是没出现,天亮后不久,月灵就坐着马车来了。她一直没得到林家人的承认,上一次试图登门,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下。但林知东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回去陪她,如果不回,也会提前派人送消息。
昨晚上她既没看到人,也没收到男人不回来的消息,她就知道出事了,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天还没亮就再也躺不住,起身找了马车往林家院子赶,本是想过来打听一下,没想到还隔着老远就看见自家男人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月灵的声音满是惊讶。
她身着一条粉色长裙,外罩白毛披风,哪怕熬了一宿,头发却梳得顺滑,头上步摇微微摇晃,衬得她肌肤如雪。
林知北昨天得到消息赶回来是已经很晚了,探望过祖父母之后,他干脆住在了这里……因为他看出父亲不想在这儿住,可要是父子三人谁也不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主动留下。但是这里离酒楼所在有点远,坐马车都需要三刻钟,酒楼又忙,他只能早点出门。
结果下人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了门口的一蹲一躺的二人。
月灵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门旁的林知北,忙起身问:“三弟,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夫君会躺在自家的院子外过夜?看他这样子好像还受了伤,你们怎么忍心?”
她声音清悦,说话时带着撒娇之意,简直酥到了骨子里。
林知北毫不动容,看了一眼地上要死不活的林知东,他顿时乐了:“昨天的传言你没听见?林知东他根本就不是林家血脉,只是当初我祖父母他们怕我娘失了大哥后熬不过来去外头抱养的乞儿,本来也没指望他报答养育之恩,但他一次又一次对我祖父母下狠手,两个老人家伤透了心,昨天就已将他逐出家门。从今往后,他不是林家人了。至于为何会在外头过夜?这就要问他亲爹了,明明昨天已经派人告知了孔家食肆,如果有心,早该得到消息过来接人了才对。”
言下之意,林知东亲爹没出现,纯粹是因为那个男人不心疼儿子。
月灵满脸惊诧:“怎会这样?”
她和林知东是夫妻,林知东不顾门第差距,不顾长辈反对也要娶她,可见是真的爱惨了她。关于身世这点事……林知东眼看自己成亲林家人不肯出面,便找了亲爹过来。
这样的情形下,他的身世根本就瞒不住月灵,他也没瞒,干脆全盘托出。
月灵知道前因后果,知道林知东实实在在是林家血脉,只是亲爹另有其人而已。
“这些都是你们的算计。”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愤然道:“三弟,你们为了家产,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连亲哥都要算计,实在太过分了。银钱就那么重要吗?”
林知北确实很看重银子,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家里如今复杂成这样,他从来就没想过接手林家或者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如果他们愿意给,他当然很高兴,但他们还没有说要给,他就没想过去争。
男儿当世,他不认为自己连妻儿都养活不起。父亲前两天还在说,他们兄弟能够在林家长大,能衣食无忧,能跟着师傅学各种技艺,命已经很好。他对此深以为然。
学了那么多的东西,最后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要靠长辈留下来的钱财度日,那不是废物是什么?
再说,他起点已经很高,王家那边已经在等着他上门提亲,父亲对此乐见其成,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娶到王家女儿。说句不要脸的话,娶了王家姑娘,就算父亲不给家财,他问妻子借点本钱从父亲那里进货,就能过得很滋润。
“我只想说,要听长辈的话,尤其是婚事,不要自己乱来。”
月灵红润的脸瞬间变成了雪白。
而林知东也想到了自己这个三弟即将和知府大人搭亲戚的事,二弟更是已经做了富商女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点后悔。
林知北缓步下了阶梯,马车已经等着了。他坐进车厢里闭上了眼睛,趁着路上这段时间再补补眠。他也承认,他就是故意挑拨的。
那个月灵看着他的眼神直放光,若有似无的勾引一直都在,根本就不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两人之所以能夫妻情深,是因为林知东各种迁就,而月灵也暂时没有找到更好的男人。等到林知东不愿意再哄着……他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来日方长,好戏慢慢登场。
月灵的目光落在马车上,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她看着马车,林知东看着她。
“月灵,你看上三弟了?”
闻言,月灵恍然回神,好笑地道:“你可真行,什么都能拿来开玩笑,换了别人在这里,肯定要生气。”
林知东讥讽道:“我看你一直盯着马车不眨眼……”
“我喜欢那马车。”月灵靠近他,“你有没有看见里面铺着这么厚的褥子?”
她边说,边还比划了下。
林知东冷笑道:“大概要让你失望了,跟着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坐上那样的马车。话说你看够了没有?如果看够了的话,赶紧把我弄回家去,本公子要痛死了。”
月灵招呼车夫过来扶他,随意闻道:“三弟平时喜欢吃什么?他有没有喜欢的花?”
林知东:“……”
第289章 赘婿 十九
“三弟不喜欢那些小玩意, 他只喜欢做生意。”林知东语气淡漠。
月灵瞬间就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对劲,笑道:“不高兴了?我只是随口一问,想投其所好, 也是为了让你们兄弟感情好一点。”
“我骨头都断了两根,随时都能昏过去,还怎么高兴得起来?”林知东确实没什么精神,上了马车后就闭上了眼。
月灵轻声安慰, 还用帕子帮他擦脸上的脏污:“先忍一忍,很快就要到医馆了。他们也真是,下手这么重。”
林知东想到把自己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何满文那个死男人, 肯定早就知道了真相,装得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实则早就等着家里的长辈讨厌我之后好好教训我,要是杀人不犯法, 可能我已经没命了。”
“他这么凶啊。”月灵伸手捂住嘴,“太过分了!”
到了医馆之后, 林知东被大夫折腾得死去活来, 还没有包扎完, 他已经昏死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租的院子。
月灵正在旁边,对面不远处是他亲爹吉大福。
吉大福看见儿子醒了, 皱眉道:“你又做什么了?为何林家要与你断绝关系?”
手脚已经被包扎好,睡了一觉的林知东有了几分精神,听到这父亲这话后,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你。他们怪我和你走得太近, 认为你找人去打周量那件事情是我干的。我都冤枉死了,那明明是你自己的主意……”
“定是何满文在从中作梗, 他故意挑拨你和两个老人家之间的关系。”吉大福说这话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急躁,“我一得到消息就赶来了。对了,你手头还有多少银子?我那边欠了点债,不还会有大麻烦,快拿银子给我。多多益善!”
林知东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道:“我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并且林家已经放出话,要把我花在你身上的所有银子讨回,你最近还是省一点,也低调一点,不要在外头乱来。”
“我一直都很省啊。”吉大富振振有词,“你在林家吃香喝辣,而老子去的最好的地方就是孔家食肆,我也就爱喝点酒,平时没做其他坏事!”
“我没有银子。”林知东身上痛得厉害,不想多说话,“别吵了,让我睡会儿。”
“哎呀,我那边真的急着要银子。你把银子给了再睡!”吉大福伸手去拽儿子的被子。
月灵垂下眼眸,她特别讨厌这个便宜公公,有时候她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何满文有钱有势,跟着这种爹,那是要什么有什么。而和吉大福来往,除了掏银子给他,还是拿银子给他。这人连个真心都没有,与他来往,没有一点好处。
她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男人斩不断的关系,她可以帮忙:“夫君受伤了,爹不要拽……会让他伤上加伤。”
吉大福一心想要拿着银子离开,被儿媳阻止之后,脸色很不好看:“撒手!”
月灵满脸执拗:“爹,你就可怜可怜夫君吧。”
吉大福真的要拿着银子去还酒钱,他都已经承诺过今天会平账,要是最后没能还上,以后他在这一片还怎么混?
他一着急,干脆伸手拽开了儿媳。
“没你的事,站远一点。”
他没用什么力气,只想把人推开。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月灵太过虚弱,被他一推,狠狠摔在了角落里,当场就摔得惨叫连连,满脸痛苦。
林知东顿时就恼了:“爹,但凡是我有的东西,只要你开口要了,我什么时候没给过?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怎么能打人?”
吉大福张了张口:“我没打人,就是轻轻一推……”
“你的轻轻,她承受不住。”林知东昨天晚上一个人在外躺了一宿,怨恨林家不讲情面,也恨自己的亲爹一点不心疼他。
如果心疼他,早该赶到林家门外把他接回来了。
吉大福看到儿子满脸不耐烦,回头又看见地上缓缓起身的月灵,若有所悟:“你个死女人,挑拨我们父子之间感情?”
月灵一脸惊讶,伸手指着自己鼻尖,张嘴想要解释,最后无奈道:“都是一家人,我不想吵架,您是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吉大福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特别憋屈,明明就是这个女人算计他,偏偏儿子看不出来。
“知东,这女人没安好心,她想要甩开我。”
林知东已经闭上了眼:“我昨晚在外头睡的,这会儿浑身都痛,也特别困,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月灵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出了门。
吉大福受不了这个委屈,冷笑一声,追出门去,一把揪住了月玲的头发将人狠狠拽进了屋子,然后朝着方才月灵摔倒的方向狠狠一推。
月灵惨叫一声,砸在地上后半天爬不起来。
在林知东愤怒的目光中,吉大福淡淡道:“老子从来不会吃哑巴亏,你既然说老子推了人,那老子就推给你看!”
月灵浑身痛得厉害,泪水直流。
而吉大福左右看了看,去了妆台上抱起月灵的梳妆匣子……那里面装着月灵所有的贵重首饰。
因为她的首饰很多,不贵重的都不配进那个匣子。月灵几乎每天都在这个院子里,不怕招贼,没想到有人会闯进来一锅端。她看到自己的匣子要被抱走,当场尖叫一声,本来起不来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过去就要阻拦。
“那是我的东西,你无权拿走。这是嫁妆!”
她一个纤弱女子,当然抢不过从小就在外头混的吉大福。
吉大福只需要将匣子举高,月灵就拿不到,靠得太近,还被吉大福作势要亲……月灵只能退走,气得眼圈通红。
“这真的是我成亲之前攒下来的东西,你不能拿走。”
吉大福呵呵:“一个花娘平时的衣食住行就不是一笔小开销,你都没有接过客,从小到大全靠别人养,赎身后靠我儿子养,哪里来的银子攒首饰?这些东西,不都是我儿子给你买的吗?”
语罢,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月灵气急,想要去拉,可人到了院子外后,她不敢再上前拉拉扯扯。气得眼泪汪汪,回头去找林知东告状。
林知东揉了揉眉心:“你知道他是那种混账,为何不把自己的东西收好,偏要摆在桌上?”
月灵:“……”
她第一回发现林知东不讲道理,惊讶质问:“你的意思是他抢东西没有错,错在我没把东西收好?”
林知东翻了个身,闭上眼睡觉。
月灵看着他的背影,心下特别失望。那些首饰占了她所有积蓄的一半。如今林知东彻底被林家人厌弃,她该为自己打算。
也是她看出了林家这一次铁了心,如果只是吓唬人,不可能把人丢在外头睡一夜。想到此,月灵拿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出门,她得把这些银子放在稳妥的地方,省得又被人拿走。
还有,她得找个靠谱的男人!
*
顾秋实在新铺子里忙碌,王家那边已经等着媒人上门,林知北想在此之前让两边的长辈正式坐下来吃一顿饭。约好了王家的时间,他打算亲自告知父亲。
于是,顾秋实还在指点木工,一回头就看见了儿子。
“怎么有空来?”
林知北期期艾艾上前,扭扭捏捏的模样和往日大不相同,顾秋实若有所悟,取笑他道:“这是不好意思了?”
“爹!”林知北上前揪着父亲的袖子摇了摇,“王家那边催定亲,您千万要成全儿子。”
顾秋实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一点都不意外,提议道:“我做东,把王家的长辈请到咱们的酒楼里吃一顿饭,细谈定亲一事,如何?”
林知北大喜:“谢谢爹!”
顾秋实笑了笑:“我还想尽快给你们成亲,二老年纪越来越大,万一有意外,要耽搁你们的婚事。”
林知北哑然:“其实不用这么急,给长辈守孝本就是应该。”
“也行。”顾秋实并没有强求,正想再说几句,突然察觉到门口有马车停下,他瞅了一眼,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月灵!
这几间铺子都被买了下来,现在里面全是木头屑,黑漆漆的明显没开张。月灵直接闯进来,应该是来找父子俩的。
对着这个女人,顾秋实一点好感都没有。
倒不是何满文对花楼女子有偏见,而是林知东放火烧全家到将何满文送到乡下这些事瞒得住外人,却绝对瞒不过她。
知道林知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能爱的起来,可见她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直之人。
“有事?”
月灵哭得我见犹怜,整个人如带雨梨花,身形摇摇欲坠:“三弟,我……我今天遇上了太多的事,你能不能帮帮我?那个夫君的父亲一点道理都不讲,直接把我的首饰匣子抱走了……那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算是我的嫁妆,他怎么能这么做?”
她越哭越伤心,整个人都在发抖。娇弱的模样让人看了恨不得将其揽入怀中护着。
林知北挠挠头,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顾秋实嗤笑:“那是你夫君的亲爹,他拿了你的东西……这算是家事。我们这些外人可不好插手,你找别人去吧。”
月灵哑然:“父亲……”
顾秋实抬手打断她:“别这么喊,我们之间早已断绝了关系。再说了,林知东是我的仇人,就是我儿子想要帮你,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他还装模作样训斥:“知北,你敢帮她,我就把你逐出家门!”
月灵:“……”
第290章 赘父 二十
月灵早就听林知东念叨过如今的何满文大概拥有多少银子, 那真的是他们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财产。
将心比心,如果她是何满文的儿女,那就算是与世上所有的人做对, 也不会得罪亲爹。
她也不是非要找林知北帮忙,主要是想把人带到外城……这来回的路上,两人得相处。她很清楚自己的那些手段,林知北一个没有见过女人的后生, 说不定很快就会对她非卿不娶。
林知北立即道:“爹,您是我亲爹,您不让我做的事, 我绝对不会干!”
月灵:“……”
她心中的侥幸尽去, 知道今天是请不动人了。只能下一次,找一个何满文不在的时机和林知北相处。
顾秋实强调:“你不要跟这个女人见面,也不要为她做任何事, 最好是看了就躲着。这位是狐狸精,要不然怎么能把林知东哄得五迷三道?”
林知北哭笑不得:“爹, 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怎么可能和有夫之妇来往?再说,这位原先可是我的嫂嫂,哪怕这天底下只剩下这一个女人, 我也不可能找上她啊!”
顾秋实特别满意,夸赞道:“乖儿子,好在你没长歪!”
“我和二哥都没长歪,林知东不听话, 是他脑子有病!”林知北毫不客气。
月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灰溜溜离开了。
*
顾秋实抽了时间和王家人见面, 第二天一大早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婚事很顺利地定了下来。
婚事都定下了,林家人才听说。
不过,林晚玉不管儿女的婚事,林老头对此乐见其成,之前就听说过孙子要做王家的女婿,这天没消息,他原本还想找女婿问一问来着。
“好!好啊!”
因为老两口都卧病在床,顾秋实也经常回去探望。林老头看着床前的女婿,心里特别满意:“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满文,爹没有看错人。”
顾秋实笑了笑:“我听说,有人在问林知东追债,他这些年在那个姓吉的身上花了二百多两银子,这笔债,我打算讨回来。”
林晚玉面色苍白:“满文,这个银子别要了,就当是拿来喂了狗。我不想再和那个男人打交道!”
“那不行!”顾秋实一本正经,“我如今手头的银子是很多,但那些人银子是林家的,爹娘赚银子可不容易,不能让这种畜生占了便宜。”
“银子是我家的,我不要追究。你到底听不听得懂话?”林晚玉崩溃大吼。
林老头看见女儿这疯癫的模样,皱眉道:“晚玉,你别着急,只当这件事情不存在就行,又不是要你亲自问他要债……”
“我不要不要!”林晚玉大吼,“我不希望再看见这个男人,不希望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何满文去要债,就是为难他,他只能找知东,知东变不出银子,肯定会回来找我们……不要再跟他们纠缠了行不行?”
“晚玉!”林老头一脸严肃。
林晚玉从小就被双亲宠着,压根就不在乎父亲的冷脸。
“你们谁能保证他闹起来后当年的事情不传开?到时我还怎么活在这世上?我不要脸的吗?”
林老头面色复杂:“晚玉,你先出去,我和满文商量。”
林晚玉转身就走,从头到尾没有看顾秋实一眼。
屋中只剩下翁婿二人,林老头半晌才叹气道:“晚玉走错一步……这件事情不能全怪她,我们夫妻成亲好几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大夫又说我们夫妻再也生不出其他的孩子,我们对唯一的女儿难免娇宠了些,只希望她每天都过得高兴,不想说那些烦心事给她听,以至于她到了妙龄还特别天真。吉大福被我接回来之后,有意无意讨好她。当时我看见了却没放在心上,因为两间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爱讨好她……我也没想到她没看中其他伙计,独独愿意和吉大福来往。”
林老头说到这里,眼神里有了几分愤怒,哪怕事情过去多年,他想起此事,还是不能做到心平气和。
“她觉得吉大福没有家人很可怜,想要帮助他,对他也有好感。但是绝对没有想过与他无媒苟合,是吉大福找准机会强迫了她,完事后又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她怕毁了自己名声,主动找到我们说想要嫁给他,那时我已经发现吉大福爱偷懒,好吃懒做又爱酗酒,绝对不是良人。我都打算把他赶走,只是不想和这样的人结仇,需要找机会……结果我还没赶人,她就已经有了孩子。”
顾秋实坐在旁边沉默听着:“为何不落胎?”
林老头哑然:“我当然有自己的理由,我们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如果晚玉不能生,那最后就只得过继别人的孩子,我这个人呢,很多时候都好说话,但是有一些坚持,比如林家的家财,我绝对不愿意交到没有血缘的人手中,加上晚玉哭着闹着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和你娘商量过后,认为落胎药伤身,很可能让晚玉就此不能生。所以我们选中了你。那之后,我把吉大福打了一顿,并且威胁他不许再出现在我们家人面前……当时我就说了,如果他敢来纠缠晚玉,或者在外头乱传话毁林家名声,我就跟他鱼死网破,把他送到大牢里去。他怕了,之后那些年我们俩都没有偶遇过。”
“这些事没必要跟我说。”顾秋实面色淡淡,“现在我们夫妻已经形同陌路,我不是没良心的人,永远都记得林家对我的好,我会做到自己当初承诺的事。”
林老头苦笑:“当初我觉得你厚道,果然!我眼光还是挺好的。”
顾秋实站起身:“天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
林老头话还没说完呢,立即道:“我们夫妻只得晚玉这一个女儿,这么多年来宠她已经成了习惯。我不想做她不高兴的事,那笔银子,不要了吧。”
顾秋实:“……”
两人这样宠女儿,也难怪林晚玉会做错事走错路。
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晚玉的命挺好的,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有爹娘帮忙顶着。
“行!”
林老头没想到女婿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微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笑了:“满文,你真的是个挺不错人。这辈子,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你。”
“不,我真的很感激您当初选中我。”这是何满文的真心话,身为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老三,如果他没有到林家做上门女婿,想也知道在家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何家夫妻可是明说过没有银子给他娶媳妇,甚至都拿不出给他成亲的房子,何满文留在村里,只能做老光棍。他一想到自己留在家里的凄惨,心里对林家夫妻的感激就多一分。
林老头笑吟吟:“要是不忙,就在家里住吧。”
“挺忙的,我打算新开几间铺子。”顾秋实拒绝,“住在这里,明天还要早起,我习惯了晚睡,现在赶回去刚好。”
林老头也不强求,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大娘的惊呼声,隐隐还带着哭腔。
因为林老头最近行动不便,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林母那边也需要专人照顾。于是,林老头另找了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照顾自己,原先伺候两人的大娘如今只守在林母身边。
听到大娘哭喊,林老头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却还是挣扎着起身。
“出什么事了?”
大娘跌跌撞撞,进门后跌坐在地上:“老太爷,主子她……她去了!方才我去厨房拿汤,正准备喂,就发觉她没气了。”
也就是说,林母去世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在当下来说,老人去世身边没有儿孙,真的是特别凄凉的一件事。
顾秋实一脸惊讶,老两口生病,他让兄弟二人常回来,今天还特意把两人也带着一起,当即问:“知南他们呢?”
大娘哭着道:“两位公子在边上守了近半个时辰,一直都好好的,他们想要去歇会儿,我送走了二人才去厨房拿汤,谁知道……”
林母受伤之后一直没有清醒,如果她呼吸平缓,守在旁边的人不可能未卜先知到知道她要死而故意等着。
林老头满脸铁青,气得呼吸都不稳了:“抬我过去!”
顾秋实搬来了椅子,两人赶到林母的屋子外,林知南兄弟二人已经跪在那里无声哭泣。
林老头手都抖了,到了床前,他伸出手去摸林母的脸,张嘴无声哭泣,老泪纵横。
这番情形,看得顾秋实心酸。
林老头忽然回头:“满文,去问姓吉的讨债!”他眼神一一从跪着的两个孙子身上扫过,落到急匆匆赶来的女儿脸上:“谁都不许拦着!”
第291章 赘父 二十一
老来失伴, 让林老头愤怒又难受。
他们夫妻这些年身子保养得不错,经常让大夫上门请平安脉,大夫们都说, 他需要注重保养,而妻子身康体健,至少还有十多年可活。
明明可以活到古稀之年的人,如今突然就没了。林老头伤心之余, 特别愤怒。
一切都是因林知东而起。
自从林知东放火烧房子,他们夫妻大受打击,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原谅大孙子。为了这事, 整宿整宿睡不着是常态。
更别提林知东本来还干了那么多的坏事, 妻子也是被他给气晕的。若不是晕倒,也不会早早就去了。
林晚玉不愿意和那对父子来往,深怕自己当年未婚先孕的事情闹出去。可看到父亲严肃的眉眼, 她拒绝的话就哽在了喉间。
屋子内外一片安静,林老头哽咽出声, 握着妻子的手哭道:“是我错了, 我们不该原谅他, 如果没把他接回来,你也不至于……不至于……”
他痛苦地呜咽,因为太过难受, 受伤的胳膊扭着了也顾不上,他能感觉得到胳膊上传来的疼痛,却不想动。
还是顾秋实看不下去,上前将他扶好。
“爹, 现在最要紧是好好把娘送走。”
林老头以前不服老,此刻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老了, 需要依靠女婿,他哭着道:“你去准备后事吧,一应开销记好,稍后我来平账。”
顾秋实沉默:“花不了多少银子……”
“我付账!”林老头执拗地道。
老人家的想法难猜,顾秋实也不和他争,亲自出去让人去采买东西。
林母去了的消息很快在城里传开,最近顾秋实又结识了一些富商,这边灵堂刚刚摆好,已经有人上门吊唁。
林家不大的院子里人来人往,门口停的都是华丽的马车,将附近的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林老头身上有伤,却不愿意回去睡,他执意守在灵堂里,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富贵老爷,看见女婿应对自如,心里特别欣慰,难受的心情也稍稍好转了些。
他看着棺木,低低道:“老婆子,女婿挺厉害的,让你临走的时候风光了一把。咱们没看错人。”
林知南兄弟二人对于这番盛景没什么想法,林晚玉却与有荣焉。顾秋实则是无所谓,何满文愿意尽孝,他尽心尽力办了就是。
但是,这样的场景落在何家人眼中,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何家老两口前后生了五个孩子,为了兄弟姐妹几人算是辛苦了大半生,几个孩子里唯一出息的何满文居然做了上门女婿,如今还拿别人当亲爹娘孝敬。
到了何家老两口这把年纪,同龄人已经有去了地下的,他们不想死,也接受了自己会死的事实,偶尔也会在心里设想以后的丧事要怎么办。
在村里,多烧点纸钱,多做几天法事,棺材买好一些,就已经算是办得隆重。
当何家老两口得到消息赶到林家,看到林家门外车水马龙,看到人家正经摆的灵堂,还有那华丽的棺椁,那些一身素净也难掩富贵的老爷个个对着死去的林母鞠躬上香……这一切都是何满文带来的。何家老两口心里很不舒服,明明是他们生养的儿子,却跑去孝敬了别人。
林母的法事做了七天,何家一行人是倒数第二天到的,在这里住了一晚上后,帮着送了林母下葬。
死者入土为安,丧事就算办完了。
林老头经此一事,本来精神不济的他又蔫了一些,哪怕他知道自己要好生招待亲家,也实在是没了那份心力,于是,他嘱咐女婿好生招待何家人后就回去歇了。
他一碰到床,就睡了个昏天暗地。
林晚玉平时不太愿意见外人,之前她就不太看得上何家人,夫妻成亲多年,她一次也没有去过何家所在的村里。那时她是城里的姑娘,找了顾秋实做夫君,是她下嫁!
如今身份调转,她还不如何满文富贵,按理说该对何家客气一些,但她不愿意低声下气讨好人。于是,推说自己办丧事很累,回去歇着了。
林知南兄弟二人倒是很愿意陪着何家人,给他们面子,也就是给父亲面子。顾秋实却不愿意让兄弟俩与何家人多相处。
兄弟俩是晚辈,在何家人面前需要伏小做低,就那一家子不厚道的……顾秋实要是真敢让兄弟俩对他们低声下气,何满文一定不会满意。
于是,顾秋实推说铺子里有事,把兄弟俩撵走了。出现在招待何家席面上的人,只剩下了顾秋实自己。
老两口看到儿子一个人来,心里不太高兴。儿子已经把林家带得这么富,林家人怎么都应该对他们热情一些。连面都不露,这算怎么回事?
不过,没来也好,刚好他们也有些话想单独跟儿子说。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这一次是来奔丧,除了老两口之外,就只有何满秋夫妻出面,其他几家都只派了孩子过来。
孩子不懂事,到了桌上就胡吃海塞,何满秋很不好意思,好几次出声阻止,让他们慢点慢点,奈何孩子根本就不听她这个二姑的话,该怎样还是怎样。
吃相实在很差,何满秋忍不住提醒母亲:“娘,让他们慢点吃,像什么样子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孩子没吃过呢,就算真没吃过,也别这副样子。
“又没外人。”何母很不高兴,“孩子还小,等长大了自然就知道规矩了。”
何满秋还想要再说,被边上的男人拉了一把。何母看出来了女儿的意思,道:“你一个出嫁的姑娘,不要管娘家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何满秋:“……”
她干脆低下头喝汤,其他的菜都被祸祸得没法吃了,只有这碗汤没遭毒手。
何老头腿脚有些不方便,也跟着几个孩子一起抢吃的,不过他到底不好意思和孩子争嘴,肚子吃饱了后,没有再胡吃海塞,而是起身挪动到了儿子的边上。
“满文,你也太老实了。林家对你又不是很好,如今你富贵了,没必要帮他们做脸,我今天看了一会儿,来的那些客人送的礼物都挺贵重的……这些东西被谁收了?”
“我爹收。”顾秋实张口就来,“爹,我一个嫁出来的男娃,你们过问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难道你们会问二姐和五妹婆家的事?”
老两口面面相觑。
何母有些不高兴:“原先我们把你送出来做上门女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你那些兄弟姐妹留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辛苦苦一年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反而是你吃香喝辣……我们也没指望过你拉拔家里……话说,你都好久没有派人回去探望我们,这是为什么?”
之前何满文每个月都有工钱拿,基本上所有的工钱都买了礼物让人带回村里了,这还不算林家老两口准备的。
不过,顾秋实来了后,没惯着他们,一个子儿都没往回送,更别提回去了。
顾秋实还没有接话,何老头已经开口:“儿子正是需要奋斗的年纪,正事都忙不过来,哪里得空安排这些?没派人回去,肯定是忘了嘛,以前那么多年,他不太忙,从来也没忘了咱们和几个儿女的礼物。他得空了,补起来就是,都是一家人,难道你还要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话里话外,都在点顾秋实,让他赶紧把之前落下的礼物补上。
“我不会补。”顾秋实面色淡淡。
老两口一脸惊讶,在他们看来儿子已经富贵了,听说手头的银子十万两都打不住……十万啊!堆在那里都是一座山了。
拥有这么多银子的儿子,肯定不会小气。随便给个几百两,一家人就能彻底翻身了。
老两口看到了林家的盛况之后,不止想要劝儿子和林家断绝关系,还想要把家里那些聪明的晚辈塞两个过来,让儿子收在身边教导。
即便儿子不愿意把自己的铺子分给他们,多少给几个子儿,让他们回镇上去做生意,也好过去地里刨食度日。
何母满脸不解:“满文,你什么意思?你都不往家里送节礼,是打算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顾秋实颔首:“对!”
平平淡淡一个字,让老两口变了脸色。就连何满秋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何老头正在剔牙,闻言怒极:“你再说一次?”
“再说一百次,我也是这个意思。”顾秋实开始算账,“当初我搬到城里的第二个月,往家里送了二两银子,后来每一次回去都会给这么多。前后加起来有十来次,更别提我还一年好几次往回送礼物……这么多的财物,像你们养我那样养孩子,养一百个都够了。”
何母瞪大眼:“如果不是我生你养你,你哪里来现在的风光?你日子好过,不想着孝敬爹娘,友爱兄弟姐妹,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尽管戳啊,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顾秋实满脸讥讽,“当初你们是怎么对我的,我都记得!原先你们俩说过,不打算帮我成亲,甚至没有给我准备成亲用的屋子……”
林老头打断他:“我们要是有银子,肯定也愿意花在你身上。可家里的孩子太多,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顾秋实一针见血:“你们是偏心。我记得,大哥如今自己住一个院子,是你们帮忙修的,老四那个院子,修得跟个庄子一样,是村里最大的,就是老五,嫁妆也丰厚得很,我得什么了?”
第292章 赘父 二十二
当初何满文进城, 身无分文,穿的还是何家老大的旧衣。
老两口对于这个儿子真没怎么用心,此时被儿子质问, 两人都有点心虚。
不过,他们认为,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孩子责怪长辈, 是不懂事,不能体谅长辈的艰难。
何母脸色很不好看:“你想要什么?我跟你爹在你们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差把身上的骨髓敲出来喂你们了。你居然还嫌给得不够, 我这把老命要不要?要就拿去!”
这分明就是耍无赖。
顾秋实不愿和他们多说, 反正态度摆出来了,回头就是这些人来纠缠他,他站起身:“你们吃吧, 我家里还有一堆事,先回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 何家人从乡下来, 顾秋实没有安排他们住在林家, 更没有带到自己所在的宅子,而是直接安排在了外头的一个客栈里。
对于何家人来说,住在客栈的机会特别少, 他们想要使唤下人,也只有在客栈才行。因此,对于这份安排一点异议都没有。
当然了,一家人住进来的时候都默认了由何满文结账。
顾秋实说走就走, 不顾他们的挽留,老两口想到房费, 吩咐女儿追出去。
何满秋有些不太好意思张口让弟弟付钱。毕竟这是自己在住。但房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承担不起所有人的,只能付夫妻俩自己的。
“不去,回头咱自己付吧。”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面弟弟在喊。
“二姐。”
何满秋还没动弹,已经被边上的母亲推了一把。
何母冲着女儿一顿挤眉弄眼,言下之意就是让女儿出去跟三儿子说话时,提提房钱。
何满秋自觉没那么厚的脸皮,说白了,到城里来奔丧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弟弟愿意衣食住行全包,那是弟弟仁义。若是不给,也是情理中事。她假装没看见母亲的眼神,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何满文记得这个二姐试图给自己灌水的恩情,虽然没能灌进嘴里,这情分他领了。顾秋实站在楼梯上,道:“二姐,你大的那个孩子好像十七了是不是?”
何满秋没想到弟弟会问这个,点点头道:“最近我正在帮他说亲。”
“说亲的事暂放一放,让他到城里来找我吧。如果他学东西快,可以做个小管事。”顾秋实沉吟了下,“如果他听我的吩咐,不乱来的话,回头我帮他成亲。”
何满秋一脸惊讶,想不明白弟弟对全家人都特别冷淡,为何独独偏爱自己。
“三弟,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顾秋实摆摆手:“把人送来吧,我先看看他的底子,如果不行,回头我就把人送回来。”
何满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顿时大喜,急忙道:“大虎挺聪明,很有一把子力气,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家愿意许亲,我本来还挺为难,答应了这个就得罪了那个,大哥还想亲上加亲,我……”
她不答应娶娘家侄女,回头怕是连娘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但那个姑娘……她亲眼看着长大的,遇事就躲,有好吃的第一个上,脏活累活一点不沾。这样的姑娘,她看这是自己娘家侄女的份上愿意伺候,但却不想让儿子受这份委屈。于是,只能把儿子的婚事搁置。
三弟愿意照顾儿子,自然是最好。不说在城里成亲生子,好歹在城里干上两三年,大哥那边等不及,自然就会把闺女嫁出去。等娘家侄女有主了,她再把儿子接回来说亲,谁也不得罪。
原先她就有把儿子送走的想法,但是又怕儿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三弟的提议,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亲上加亲这件事何满文不知道,顾秋实听说此事后,愈发愿意照顾大虎了。
“赶紧把人送来,越快越好。我这边还有几间铺子要开张,正缺人手呢,让大虎从伙计做起,我会给他开工钱,最少也是一个月二钱现银,除此外包吃包住,逢年过节有红封。”
何满秋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三弟,我这……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之前我准备了一些咸菜,没好意思拿出来,你等一等,我去给你取。”
顾秋实真就没有走,坐在了大堂里,拿到了咸菜后才离开。
从头到尾,何满秋都没有提房费的事。
她冷眼看着,三弟如今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老实的年轻后生,做事面面俱到,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不可能会忘记给一家子付房费。既然没付,那就是不想付。
人都不想付这份钱了,主动询问那是自找没脸。
不说何满秋如何跟老两口解释,老两口又如何生气,顾秋实回到了林家院子里住了一宿。
老人去世,生意还得做,顾秋实第二天就带着兄弟两人去忙了。
林老头没有不高兴,两个孙子对于老妻的离世有多伤心,他都看在眼里。之前还怕俩孩子悲伤过度误了正事呢,能够这么快振作起来,他心里挺欣慰的。
林知东听说祖母去世的消息,当时就知道要不好,他也想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奈何身上有伤,想要过去就得请人搬抬……如今的他舍不得出这份银子。
他手头的银子实在不多,还要为自己治伤,再说,他很清楚自己造成了祖母的死,这时候出现在林家,一定会被祖父赶出来……到时所有的亲戚友人都会笑话他。
本以为不出面就行,没想到那边祖母还没下葬,转瞬就有人上门要债。开口就是二百七十两!
林知东都惊呆了。
看着来要债的林府下人,他耍起了无赖,伸手指着自己鼻子:“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值二百多两?我要是拿得出来这些银子,也不会窝在这个破院子里了。”
面对林知东的无赖,要债的束手无策,最后把这件事情禀到了顾秋实面前。
顾秋实不要因为此人费心思,吩咐道:“把这二百七十两银子折价三十两卖给别人。”
有些人专门帮别人讨债,拿到的酬劳绝对没有这么多。消息一传出,立刻有好几波人找上门。
前后加起来五波人,顾秋实收了一波人五两银子,让他们各凭本事。
于是,林知东再也没有了安宁的日子,那些人真的使劲了浑身解数,又特别无赖,他压根玩不过,短短三天时间里,月灵就因为受不了他们的纠缠,还了三十多两银子。
眼看真的榨得出银子,一群人愈发来劲,后来干脆住到了他们所在的院子,自己去米缸里扒粮食做饭,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不管藏得有多好,他们都能收罗出来。
月灵受不了了,找到了林知东:“你到底管不管?你爹弄出的麻烦,他自己却一躲了之,再这么下去,我会疯的,你说过要好好照顾我的。”
林知东也无奈得很:“我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好喝酒,又大方,早就把那些银子挥霍一空。把人找回来又能怎样?”
月灵面色苍白:“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二百多两银子你要帮忙还?”
林知东受够了这些人的纠缠,他们不管白天夜里的吵闹,人都要被逼疯了,如果他有银子,一定会立即把人送走,他迟疑了下:“我没有银子,你那里……”
“我的首饰匣子已经被你爹抱走了,剩下的那点银子全部给了他们,别指望我!”月灵说这话时,心里特别烦躁。
外头又有人在喊让做午饭,月灵再也受不了,她将自己藏的银票和银子全部放在包袱里,出门离开。
外头那些人早就防着了,三五个人上前叫嚣着要翻她的包袱,模样凶狠。
月灵一边躲一边吼:“这是我的东西,我可不欠你们。”
“谁不知道你是林家大公子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娶的妻子?”其中一人笑道,“都说夫妻一体,他欠的就是你欠的……”
月灵紧紧护着自己的包袱,吼道:“谁欠的你们找谁去,敢抢我包袱,回头我就去报官!”
“报!尽管去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群人哈哈大笑,“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还算讲理,没想着欺负你,也从头到尾没占你便宜。你想走也行,把这个包袱留下,我找个大娘搜一搜你身上就行。”
月灵:“……”
她所有的积蓄被吉大福拿走了一半,当时她有报官的念头,但却不得不顾及林知东的想法,于是出言探口风,刚露出一点话意,他就一口回绝。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想要脱身,得把这些东西交出去……这等于她和林知东好一场,什么都没得到,还把自己原先的积蓄搭了进去。
第293章 赘父 二十三
女子名声特别要紧。初嫁和再嫁能够选择的人选天差地别。
但月灵如今直接及时止损, 再嫁总好过跟着林知东陷在一滩烂泥里不得脱身。
可是……她的银子!
月灵不想把包袱交出去,却由不得她,有人扑过来, 一把将包袱抢走。
她所有的积蓄都在包袱里,身上没藏。既然包袱已经留不住,那搜不搜身都无所谓。
“东西给你们,放我走吧。”
那些人还真说到做到, 找了一个大娘过来搜身。
月灵回过头,看向林知东:“日后,你保重。”
林知东一开始不知道她拿的包袱里装了什么, 此时才反应过来, 当即目眦欲裂:“月灵,你不能这么对我。”
月灵抬步就走。
林知东:“……”
“贱人,若不是为了你, 我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月灵站在门口,头也不回道:“你会!”
这般凉薄无情之人, 能有好下场才怪。
月灵包袱里只有几十两银子, 对那些追债的人来说, 他们已经收回了本钱。接下来,就看还能榨多少银子出来了。
不提林知东的水深火热,何家老两口发现儿子不肯帮忙付账后, 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专门去找,却连儿子的面都见不到。又因为他们所住的客栈每日房费不便宜,一家子舍不得银子……毕竟, 遇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何满文从头到尾不露面, 他们就得自己付房钱。
老两口越想越气,在何满秋夫妻俩的劝说下,付了银子往回走。他们已经打算好了,回去之后,让两个儿子直接把家里的孩子送来。
如果何满文不愿意教导,那就直接把孩子扔他房门口。
何满秋急着回家把儿子送到城里。
回去的一路上,夫妻俩装作一脸严肃,实则心里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到了村里,何满秋想带着男人回家,却被老两口给拦住了。
“先回家,一会儿吃了饭再回。”
何满秋一颗心提了起来,娘家的碗可没那么好端,不过,同住一个村,如果她敢不去,老两口就要跑到她夫家去闹……这对她没有好处。
世人多是欺软怕硬之辈,她的公公婆婆早已不满她……何家就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出嫁时,嫁妆包含了家具和锅碗瓢盆,被褥和衣衫装了几十个箱子,论嫁妆丰厚,算是这村里的头一份。何满秋身为亲姐姐,当年的嫁妆就和村里的其他姑娘差不多,和小五一比,简薄得很。还有,何家还区别对待两个女婿,大女婿去何家,那就是去干活的,吃饭时也只能坐在桌上的偏僻处,而小女婿就是宝,从来都坐在主要位置上。
如此偏袒,不光何满秋夫家不满意,她自己也不乐意回娘家去。尤其这一次去城里发了那些事,老两口的心情并不好。
她磨磨蹭蹭,何母却不管这么多:“我气死了,不想说何满文干的混账事,你去跟他们说一说!吃完饭再回去。”
夫妻俩无奈,只得去一趟。
何家兄弟都在,老五也带着夫君回来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何满文不想再给何家人好处,想断绝关系。
何满秋心里还想着要把儿子送去城里,因此,把话说完后就拉着男人要走。
没有人阻拦。
夫妻俩想着迟则生变,要是被何家人知道他们的孩子可以去城里,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于是,夫妻俩回家后摸黑做了一顿晚饭,跟孩子把这事儿说了。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起床。
何满秋的儿子张大虎,因为出生那天刚好村里有人遇见了大虎而得名。他也特别害怕娶舅舅家的表妹为妻,曾经冲动之下还跟双亲说过,如果非要他娶表妹,他宁愿一辈子打光棍。
如今能去城里学做生意,还能避开表妹,他求之不得。
夫妻俩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张家的长辈,几乎一宿没睡,天不亮就把儿子送上了去城里的马车。
这是张大虎第一回独自出远门,要说不担忧是假的。但夫妻俩刚刚跑城里一趟,转眼又去,肯定瞒不住何家人。
夫妻俩从镇上回来,天才蒙蒙亮,一开院子门,就看见张母站在院子里洗脸。
张母不喜欢儿媳妇的娘家,看见二人鬼鬼祟祟,不高兴地道:“大早上的,去哪儿了?快变天了,还是赶紧找点柴火回来堆着。大虎都比你们懂事,你们去城里三天,他一点没歇着,在山上砍了不少树,回头记得去扛!”
夫妻俩站在门口,态度很不自然。张母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上下打量二人:“你们做什么亏心事了?”
何满秋心里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但是,她对自己的儿孙不藏私,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父子俩。大虎去城里这件事情让婆婆知道后,婆婆多半会帮着隐瞒。
“娘,大虎他……让我送去三弟那里了。”
张母一脸惊讶:“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不跟我说?”她反应过来后,瞪着儿子凶巴巴道,“果然娶了媳妇忘了娘……”
何满秋的男人张大年扑过去捂住母亲的嘴:“娘,你小点儿声。”
张母看见儿子这样紧张,皱眉问:“鬼鬼祟祟做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张大年压低声音:“何家想送几个小的,三弟拒绝了,还要和那边断亲。却跟满秋提议说送虎子去城里,他最近新开了几间铺子,正需要伙计,包吃包住,一个月二钱!逢年过节还有红封!”
至于承诺说在城里帮儿子说亲之类的话,张大年没说,省得母亲期望太高。
张母讶然:“这么好的事……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有事。”何满秋笃定,“三弟如今生意做得很大。娘,您要是不放心,等这个风头过了,我们带你去看看大虎!”
张母放下心来,想到什么,顿时乐了。
“这要是让你爹娘知道,得气死!”
何满秋:“……”
接下来几天,谁都没注意到村里少了一个张大虎。倒是何家人又张罗着把孩子送去城里,他们也看得出来,何满文对二姐似乎有些不同,因此,老两口思来想去后,决定把二女儿带上。
何满秋说什么也不肯去,真要去,那也是悄悄去探望儿子。
至于儿子被何家人看见……她认为可能性不大。三弟新开的铺子远着,何家人都找不着位置。退一步讲,就算看见了又如何?这是三弟愿意照顾她这个二姐,谁也管不着。
*
何家人每家选了一个孩子,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是何满武的孙子,刚满五岁。
他们到了城里后,直奔林家。
林老头送走了老妻,精气神大不如前,以前他还没有摔倒的时候偶尔还去铺子里看看,如今只能在家里看账本。顾秋实是个贴心的,主动让几间铺子的管事每旬登门,说一说铺子里的生意。
顾秋实很舍得给底下的人开工钱,但想要拿到他的工钱,必须得有本事。
林老头只看账本和几个管事,就知道铺子里的生意比原先他管的时候好了不止一成。事关林家祖产,他私底下还去找了女婿没赶走的那两个伙计过来问话。
确实如管事说的那样,铺子里出货比之前多,伙计们工钱高了些,主家和伙计都高兴。
知道女婿没有放弃几间铺子,真的用心在管,林老头就放心了,只安心在家里养伤。偶尔问一问林知东那边的情形。
“那些债主不是好相与的,林知东这两天连饭都吃不上,是他们故意不给他吃。目的就是为了逼出吉大福。可惜,今儿已经是第三天,吉大福始终没出现。”
林老头听着,他也觉得奇怪的很,以前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孙子,想着无论大孙子做错了什么事他都能原谅。可现在,听到大孙子在吃苦受罪,他心里没有丝毫担忧,甚至还有点畅快。
“回去继续盯着……”
正说着话,就听说何家人到了。
林老头以前对女婿有八分喜欢的话,现在就是十二分,尤其是体体面面送走了老妻后,他真的将女婿当做了亲生儿子。
“请进来,寻个人去告诉满文,让他尽快过来一趟。”
忽然有个管事急匆匆而来,进门就听到林老头这话,立即道:“老太爷,老爷早有吩咐,除了他二姐一家,其他的何家人都别放进门。”
林老头愕然。
不至于吧?
女婿已经搬到城里了,何家人再想找麻烦也不方便,何不花点银子维持一下情分,大家面上都好看?反正女婿也不差那点……不过,女婿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好替他做决定。
林老头沉吟了下:“那就让他们在门口等着,派人去问一问满文这件事情要怎么办?”
顾秋实得到消息后,没有赶回,只吩咐说让他们滚。
管事得了吩咐,为难地跟何家人表示主子不方便待客,让他们先回家。
“等主子得空,再回村里探望你们。”
这不过就是客气一句,回不回去,还不是主子说了算?
老两口对于自己遭受的这番冷遇早有预料,刚才到了门口没能进去,他们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对视一眼,两人转身就上了马车。
只是,三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没动,就蹲在大门口的石狮子旁。
管事讶然:“孩子……”
马车已经跑了。
林老头得知此事,有些明白女婿为何要把人拒之门外。养孩子可不是小事,万一没养好,全家都完了。
这种事,不能何家单方面决定,至少得女婿亲口答应,亲自接下孩子吧?
第294章 赘父 二十四
谁家的孩子都不多, 何家如此作为,也不怕孩子出事,忒无赖了。
林老头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 吩咐管事看好门口的几个孩子,一面又命人将此事告诉女婿。
顾秋实得到管事回禀,一点都不意外,何家人本来就爱耍无赖来着。
“我很少回乡, 他们最近两次到城里,我都特别忙,没空细细招待客人, 不认识家里的小辈。他们自己都不管孩子死活, 我一个不认识孩子的长辈,哪里又管得着?不用过问那几个孩子,他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管事答应了下来。
于是, 顾秋实连林家都没去。
林老头觉得有点为难,万一这几个孩子丢了, 不说何家找上门来女婿会有麻烦……孩子总是无辜的。
他想了想, 嘱咐道:“找人暗地里盯着孩子, 顺便看一看附近有没有人在偷偷观望。”
事实上,这三个孩子对于何家来说很重要。他们也做不到真的把孩子丢在这里不管不问,老两口各自占了一个方向, 躲在小巷子里偷偷看着。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老两口猜到孩子可能没那么顺利进门,在送孩子去之前就给他们穿上了厚厚的棉袄,饶是如此, 寒风凛冽之中,几个孩子在大门口待着, 很快就冷得瑟瑟发抖。
两人心里一边咒骂儿子的冷血,一边又为孙子担忧。
总不能真的把人冻病了。
孩子那么小,一场风寒可能就没了。
从天亮等到天黑,老两口到底是舍不得孙子,何老头出现,接走了三个孩子。
夫妻俩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他们找到了顾秋实如今所住的宅子,看见气派的大门,两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主人是他们的儿子,这里也应该是他们的家才对。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个儿子给弄丢了,说起养这个孩子……二人心里都有些心虚。
不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要是有银子,也不可能让几个孩子吃苦啊。
门房说,主子不在,没有主子的吩咐,不敢放他们进门。
于是,两人就赖在门口等着,大大小小五个人蹲成了一排,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林知北知道这件事后,干脆不回去了,就在酒楼里住。
顾秋实不怕他们,和往常一般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宅子,看到老两口后,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何老头看到华丽的马车过来,立刻迎上前:“满文,我们找了你好久,林家那边没给你送消息吗?你们是不是断绝关系了?要我说,断绝关系也好,你如今这么富裕,早就不用做上门女婿……”
顾秋实打断他:“没有断绝关系,只是我住在这边,去铺子里比较近而已。你们不是已经回村里了吗?怎么又来了?”
“是这样,几个孩子都大了,留在村里只能学种地,你也知道那活儿有多辛苦,反正我们舍不得,于是就把人给你送了来。”何母接话,“他们都特别听话懂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你府里那么多的下人,找个人带一带,再找个夫子给他们开蒙。”
顾秋实心下呵呵:“我不带孩子。”
“我们都没要你拉拔兄弟姐妹,只是教养一下孩子而已。你别太无情了。”林老头很不高兴。
顾秋实看向那边几个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顾秋实无意针对他们,但是,让他精心教导几个孩子,别说他愿不愿意,何满文绝对不满意。
“爹,这人呢,学好不容易,但学坏特别简单。”顾秋实似笑非笑,“你们如果非要把他们留下,我平时特别忙,大概没空教导他们,回头长成什么样全凭天意……再说,我自己有两个儿子,凭什么要帮他们养孩子?这孩子呢,容易生病,生病后不治身亡也正常得很,是不是?”
老两口面色铁青,何母真觉得自己不认识三儿子了,挺厚道的孩子,自从林知东出事之后,对他们是一点孝心都没有,张口就要撇清关系,她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何满文,你敢!”
顾秋实呵呵,吩咐车夫离开。
老两口很疼爱这几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把他们送到可能会把他们害死的人手中。两人很不甘心,但最后还是不愿意冒险,带着几个孩子灰溜溜找地方住,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坐马车回家。
因为顾秋实回家的时间有点晚,老两口再想要去偏僻一些找地方找酒楼住时,已经迟了。
附近这一片的酒楼都特别贵,两人问了价钱之后到底是没舍得住,又回了顾秋实的宅子。
这一次,他们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外孙子居然出现在此,还是一身新衣,虽然只是细布,但身姿笔直,看着特别体面。
“大虎?”
张大虎听到有人唤,回头看到是外祖父,吓得急匆匆奔进了院子。大门随即关上。
老两口面面相觑。
张大虎在这个院子里来去自如,多半是儿子愿意照顾。可是,何满文都愿意照顾外甥,为何不乐意管侄子?
他们心头窝着火,上前表示自己住一晚就走,最后还是被拒之门外。
经历了这一次,老两口算是彻底明白,儿子已经跟他们离心。
两人不愿意放弃这个富贵的儿子,又不知道要如何拉近关系。住在豪华的酒楼中,两人一宿没睡着,越想越生气,第二天回了村。
回村后不回家,直接到了张家。何母看到二女儿,狠狠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张母隐约能够猜到亲家母为何要动手,不管为了什么,儿媳妇进了自家,那就是自家的人,没有让别人来教训的道理。她扑了上去,两边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
林知东最近日子很不好过,他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全部给了那些人,但是他们并不满意。为了逼出吉大福,不给他东西吃。
且放下了话,吉大福一日不出现,林知东就一日不进水米。
所有人都认为,虎毒不食子,吉大福知道儿子在受罪,肯定会出面……不管有没有银子还债,至少要出现一下好歹让儿子吃点东西。
但是,一连等了四天,吉大福一点消息都没有。
林知东饿了四天,连水都没喝,眼睛都瘦脱眶了,眼前阵阵发黑,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更糟糕的是,他开始发热。
这时候必须要看大夫,否则,他会死!
林知东不停冲着门外的人哀求。
但是外面的人却铁石心肠,要么吉大福出现,要么林知东给银子,否则,什么都别想拿到。
林知东无奈,派人送到林家。
可惜消息到了门口,就被门房截留,他根本就不愿意往里通传。
林知东让人请林家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听说林家那边不肯把他的消息往里传,他就知道,林家真的放弃他了。
他是真的拿不出银子,如今唯一的活路,就是吉大福出现。
直到第六天,吉大福还是不见人影。
林知东已经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巷子里,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有好些在不远处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
追债的人只是为了拿到银子,并不敢真的闹出人命让自己惹上官司。眼看林知东都只剩下一口气了,也没有人愿意帮他还债,他们便明白,能够拿到的好处只有这么多。再逼下去,要出大事了。
于是,追债的几拨人瞬间退去,临走前害怕林知东死在房里,便将他留在巷子里没有挪动。
有邻居看不过去林知东的凄惨,上前喂了一些水,有那更心善的熬了一点粥灌给他。
但是,林知东不只是饿得太惨,他身上有伤,手脚都是断的,必须要让大夫来治才能好转。
住在这一片的人都不富裕,就算能够请得起大夫,可林知东身上的伤那么重,一两副药可治不好他……谁家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有那银子,还不如给家里的儿孙吃点好的呢。
林知东身上越来越热,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巷子里躺了多久,整日昏昏沉沉,这一日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唤声。
“知东,你醒一醒……醒醒……”
林知东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了房,而面前的人是亲爹,他顿时大喜,与此同时心里蔓延出了无限的委屈,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爹,您去哪儿了?为何不出现?”
吉大福无奈:“我又没有银子,出现有什么用?”
林知东:“……”太狠心了。
这真是亲爹,是真不怕把他被饿死。
他差一点点就死了啊!
第295章 赘父 二合一
林知东早就发现, 这个男人虽然对他不错,有银子也愿意给他这个儿子花。但是,亲爹大部分的时候都手头拮据, 经常在外欠钱。以前林知东不缺银子,那些债都是他帮忙还的。
此时他不想追究父亲为何能眼睁睁看自己差点被饿死……如果那些讨债的人心狠手辣些,他那里还会有命在?
如今最要紧是赶紧看大夫,他得喝上药, 不然会没命!
“爹,大夫!”
吉大福皱了皱眉:“我也想帮你请大夫,可是, 手头没银子……之前我欠了点债, 那个债主和大夫有亲,人家可能不会来。你先拿点银子,我再去请……”
林知东无语, 他要是有银子,也不会被折腾成这样。
人这一辈子, 果然这不该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林知东以前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被林家老两口厌弃, 会被他们追债……说起来, 他会落到如今地步,被债主饿得只剩一口气,都是因为私底下接济了自己亲爹。
如果他给亲爹的银子不是二百多两, 只是二十多两,也不至于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我没有银子,爹,先去借点。”
吉大福摇头:“我认识的那些人都穷得叮当响, 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就算他们愿意借, 他们家里人也不愿意。我这边借不到银子……对了,要不我把你送去林家门外?你到底是林晚玉亲生,看到你这么凄惨,林家说不定会把你送去医馆。”
林知东摇摇头:“那些债主,就是林家找来折腾我的。”
如果还愿意救他,不会这么对他。
吉大福不这么认为:“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你都要死了……”
林知东烦得很,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也知道我要死了,再折腾一场,我还没有到林家门外,说不定就去了。你想我死,是不是?”
他这语气很凶,不过因为他整个人挺虚弱,吼出这话时又流出了泪水,看着有点可怜。
吉大福沉默:“你爹我没本事,帮不了你。我要是有银子,一定会送你去看大夫。对了,你媳妇那边,有没有可能出银子?”
提及月灵,林知东有些恍惚,自从那天夫妻二人分别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
“她人呢?”
吉大福倒是听说过:“已经在吉祥楼挂牌,据说还有个公子挺喜欢她,出了大价钱让她不接待其他客人。”
闻言,林知东心头一阵怒气上涌,冲击得他咳嗽不止。
“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吉大福沉默:“我找一架马车,送你过去一趟,好不好?”
林知东不想死,如今唯一一个愿意拿银子救他的人,大概只有月灵。即便心里恨毒了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他在冷静下来后,还是答应了这个提议。
很快,林知东就已经到了吉祥楼的后院,他动弹不得,吉大福也没指望他,大着胆子去后面找了伙计,让伙计帮忙传信。
月灵原先就是在花楼中长大,应付男人很有一套,到了吉祥楼后,立刻就把这条街上有名的富贵公子勾到了手。伙计听说二人是月灵的家人,虽然心里不信,却也怕错过了这个讨好月灵的机会。
今日那位公子没有来,月灵不能接待其他的客人,哪怕是给人弹琴都不行,于是,她靠在窗户旁无所事事。
正觉得无聊,就听到了伙计的话。月灵并非无心之人,林知东为了他愿意和家里所有的人决裂,这份感情之深厚,月灵每每想起都觉感动,即便上次两人算是不欢而散,听到人在后门等自己,她立即起身下楼。
吉祥楼灯火通明,一派繁荣热闹,月灵从调笑的男女中掠过,一路到了比较昏暗的后门。
后门挂着粉色的花灯,灯上花着衣着单薄的男女,怎么看都有几分旖旎亲昵之态。
此时的月灵早已不是原先着正常衣衫的佳人,一身薄纱,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林知东看到这样的妻子,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呀,真好看,难怪会有贵公子为你一掷千金。”
吉大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月灵,说话时还吸溜了一下口水,特别猥琐。
月灵身在花楼之中,她早已经知道不能挑剔客人,不管是肥头大耳,还是清俊公子,轮上了就得伺候。但是,面对吉大福的眼神,她忍不住紧了紧衣衫。
“什么事?”
林知东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到父亲,闻言苦笑:“我被饿了好多天,都要死了,这会儿发着高热想去看大夫。但所有的银子都……”
月灵皱了皱眉。
“我出门时,银子被那些人抢走了。最近又得了一些,你等一等,我去取来。”
她转身就走。
林知东泪眼汪汪,他就知道月灵是个好女人。
“是我没本事,不然她也不至于……”
吉大福痴痴望着月灵消失的背影:“挺好看的,之前裹得严实,我都没发现。儿子,你有福气呀!”
林知东终于发现了父亲的不对劲,他皱起眉:“爹,那是你儿媳妇。”
吉大福嗤笑:“如今不是了,人家是花楼女子,谁有银子,都可以一亲芳泽!”
“爹!”林知东怒极,沉下脸道:“你再说这种话,我不会放过你!”
虽然吉大福不认为半死不活的儿子能够对付自己,不过,看他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执意维护那个女人,也不再撩拨。
“行行行,我不说了!”
月灵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半刻钟后,她去而复返,手里抓着一个荷包。这一次她裹上了披风,直接站到了马车前面,看着马车里瘫着的林知东,将荷包递上:“林公子,这些是我最近攒下来的银子,全部都在这里了。咱俩……我没有对不起你,之前是从你那里拿了一些银子,最后都被你爹和那些债主收走,说句凉薄点的话,我等于白让你睡了几个月。当然,我不认为自己是卖身,只是与你有感情,这些银子,足以让你治好身上的伤,以后还能摆个小摊子养家糊口,算是全了我们这份夫妻情分。”
说到这里,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当初愿意和林知东搅和,是她起了贪念,花楼中的女子下场都不好……林知东不算是那些客人里最富裕的,但他对她的感情深,如果一切顺利,她嫁给他后,没有大富大贵,也能衣食无忧。最重要的是,跟着他时她还是完璧,两人若能白头偕老,以后就没有人再说她是花娘。
若没有吉大福在中间搅局,她的那些想法都能一一实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注定是要沦落风尘,如浮萍一般无所依靠。
“当初我对你的感情不纯粹,存了一些利用之心,害你和你的家人反目……给了这些银子,我就不欠你了。日后,你多保重!”
她说完,伸手擦掉眼角的泪。一会儿还得从大堂里路过,妆容不能花。她还想再说几句,又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于是转身就走。
就在转身之际,吉大福再也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臀。
月灵是花楼女子不假,但她是命不好才沦落至此,并非不知礼仪廉耻。察觉到吉大福动作,一步都踏入后门的她怒而转身,冲着他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吉大福挨了一下,痛倒是没有多痛,就是丢人。
他以为花楼女子被人轻薄是常事,摸也就摸了。没想到月灵会还手,他捂着脸,气得面红耳赤。
“你还刚烈上了,真有那么忠贞 ,也不会离开我而跑到这种地方谋生!不要脸就算了,居然还想扯一层遮羞布,你装什么?”
月灵愤然:“林知东,你不管管吗?”
林知东本就身子虚弱,心里一难受,嗓子就哑,他努力出声,却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骂人的话,这点儿力气是不够的。
“对不住……”
月灵冷笑一声:“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了去。若不是我眼瞎选中了你,绝不会落到这般地步。还有你……”
她扭头瞪着吉大福,“若没有你出现,我不会这么惨,如今居然还挑衅本姑娘,你等着!”
语罢,再次甩他一巴掌,打完就跑。
吉大福想要追进去,却被门口的伙计拦住。
开玩笑,这地方可是销金窟,没银子的男人想玩里闯,那是白日做梦。
吉大福看着月灵跑走的背影,怒道:“不要脸的娼妇,我呸!”
林知东没有力气,阴沉沉瞪着自己的父亲。
吉大福察觉到了儿子的眼神,挠挠头道:“我错了还不行吗?走走走,看大夫去!”
他将躲在远处的车夫叫过来,带着儿子去了最近的医馆。
大夫对于林知东的惨状颇有微词,骨头受伤还饿几天肚子,这都只剩下一口气了……既然都不想活了,那还治什么呀?
分明是折腾人!
重新包扎好伤口,大夫又配了一些药,嘱咐道:“这些是补身的药,回去后多喝点汤,记得是肉汤,一天吃个五六七八顿,汤食为主,不积食就往多了吃。三天之后,再配养伤的药。”
吉大福嗯嗯啊啊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看大夫说完了,他伸手问儿子讨要荷包:“我去付账,银票拆散了,他们找钱需要时间,你耐心等一等,车夫先来扶你上马车。”
林知东动弹不得,荷包里是一张三十两的银票……确实足以救下林知东的性命,回头他还能摆一个小摊。
车夫来扛他,因为他身上有伤,怎么抱都不合适,等到林知东上了马车躺好,已经被折腾出满头满脸的汗水。他急促喘息着,恨不能立刻回到小院子里躺好,心里一着急,就开始盘算还要多久才能到家……正想着这边回院子大概要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就发现马车动了。
林知东立刻强打起精神,出声道:“我爹还没来呢。”
车夫慢慢掉头,随口道:“他说还有点事要办,让我先把你送回家,还多给了几个钱,让我把你扶到床上去。”
林知东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开始极力挣扎:“停!停下!他把我银子拿走了……”
他想起来吉大福说外头又欠了债,吉大福喜欢欠债但也喜欢还债,因此,吉大福想要赊欠很容易。
但是,这是他救命的银子,如果被吉大福拿去还债,他拿什么来治病?
车夫方才躲远了,不知道这二人跟花娘说了什么,闻言一脸惊讶,看林知东情绪激动,只得勒停马车:“可是,他已经走了啊,我看到他坐马车往外城去了。”
林知东咬牙切齿:“追!”
自然是追不上的。
吉大福铁了心要“借”这笔银子,很快就改道了,马车追了一路,林知东被颠得七荤八素,始终没有看见车夫口中吉大福所乘的深蓝色马车。
林知东直到躺在自己的床上,都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死!
实在不行,只能再去找月灵。
傍晚时,吉大福喝得醉醺醺回来了,他跌跌撞撞进门,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了儿子身边,神秘兮兮道:“尝尝,卤牛肉,味道特别好!”
在当下,牛是农耕所用,早有律法言明,不得宰杀牛而食,一经发现,所有参与者都要杖三十。
身体不好的人,挨不完三十就要上西天,因此,少有人敢杀牛。
但是,只要利益足够,也有人敢干。
见儿子不动弹,吉大福乐呵呵道:“这一块卤牛肉,可花了我三两银子,本来我舍不得买,特意买给你补身的。”
林知东一脸漠然:“银子呢!”
他语气不好,吉大福无奈:“我拿去还债了,剩下的喝了点酒……我只要了一盘花生米,喝了二两烧刀子,剩下的银子都给你买了牛肉。”
林知东并没有觉得感动,心头的怒气一阵一阵上涌,他失声问:“那这几天的药喝完了,我该怎么办?”
“再去找月灵啊。”吉大福一脸理所当然,“她那个活计,来钱快,也不费力。你把这些药喝完了,我再带你去找她,顺便就找帮你包扎的大夫配药……”
有些特别无赖的男人会以自己的妻子能够赚到银子为荣,即便银子来路不正,他们也不会羞耻。但是林知东不一样,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手头都没有缺过钱财,更没想过让自己的女人去赚这种银子。
月灵去接客,他只恨自己无能,还想着自己养好身体后赶紧赚钱把人赎回来。结果,父亲这意思,居然是让他以后靠着月灵过日子。
“我不!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林知东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揪住了亲爹,“去把银子讨要回来。”
他声音尖利,眼神凶狠。
吉大福有些被吓着,起身后退了两步:“我都还了债了……这样,明天我就去问月灵拿银子。”
语罢,飞快跑到了自己房里睡下,无论隔壁的儿子如何喊叫咒骂,他都当自己是个死人。
翌日吉大福真的去问月灵要银子了,他好吃懒做,还爱喝酒,本身的花销很大,但是,他也是真的疼儿子,不想让儿子因为这点事情恨上自己。
他想的是再问月灵拿三十两银子,但是,月灵还在恼恨他昨日的唐突,刚好今日那位贵公子也在,看见月灵烦忧,立刻让身边的护卫动手。
等在后巷里的吉大福没有拿到银子,反而被打了一顿,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因为付不出车资,车夫也把他给撂下了。
吉大福昨天夜里喝了酒,一觉睡到了中午,赶到月灵所在的花楼,又等了半天,挨打后等他摸出巷子回到家,已经是半夜。
林知东动弹不得,身边也没人照顾,别说喝药,他连口饭都吃不上,后来饿得不行,把不想吃的牛肉干啃了。
因为没喝药的缘故,他又开始发热,昏昏沉沉间,听到院子门被推开。林知东瞬间惊醒过来……这是被之前那些追债的人给闹得留下了阴影,他听到外面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听那个动静,好像是亲爹。
他怕招贼,家里无钱,但万一贼人很凶,要人命怎么办?
想到此,他有些紧张,试探着喊:“爹?是你吗?”
吉大福跌跌撞撞进屋,他强撑了一路,早已经受不住,整个摔倒在儿子面前,张口就告状:“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狠,她找人打我,打我……丝毫不顾及我是你爹,婊子无情,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回头你不要原谅她……”
林知东漠然听着。
月灵之前就说了,那些银子成全了两人的夫妻情分,以后让他保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就是不想再管他死活。
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死缠烂打问月灵再要银子。
“若不是你胡乱挥霍,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我又没让你去。活该!”
吉大福没想到会得儿子这样一番话,都惊呆了。
“知东!”
林知东嗤笑一声。
吉大福满脸颓然地蹲在地上,没多久就起身去厨房熬药,林知东听到乒乒乓乓的动静,想着这亲爹到底是知道体贴儿子。拖着伤还要帮他熬药。
结果,他都等睡着了,也没等到药。
林知东再次醒来,外面天已大亮,今日的脑子更疼了。他想起来自己昨晚上没喝药,立刻就想要找爹,然后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呼噜声。
“爹!我的药呢?”
费了好一番功夫,隔壁总算有了动静。吉大福龇牙咧嘴过来,道:“药已经不多了,我去熬!”
林知东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昨晚上你不是在熬药吗?药呢?”
吉大福有些心虚,他没想到会让儿子听到动静,眼睛左看右看,见儿子直直盯着自己非要一个说法,他顿时恼了。
“我喝了药,好得快,回头才能想辙找银子来给你治伤啊。”
林知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声质问:“你把我的药喝了,那我喝什么?”
吉大福强调:“咱们父子俩总得有一个先好起来,你那个伤至少要躺上百日,我好得比较快。放心,一会儿我就出去找银子。”
男人在过去的十年里都是林知东养着,每一年的开销都不少。林家那边算得不准确,只林知东算得出来的,就不止二百多两银子。
这样的一个人,上哪儿去找银子?
他要是找得到来钱快的路子,也不会等着儿子供养了。
如今林知东伤得这么重,药费不是一笔小数,若只是做苦力或者伙计,他压根就等不及。想到此,他讥讽道:“你上哪儿找银子?去街上问人讨要么?”
吉大福心里正在发愁这件事,闻言一拍大腿:“对啊!我们父子俩这么凄惨,完全可以去街上问人要银子,不过 ,你这……伤能够养好,他们就算给钱,也不会给太多。”
他转身就跑。
林知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没多久,吉大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把刀。林知东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父亲一把掀开他盖的被子,手起刀落间,血溅了一片。
等到林知东再次醒来,发觉自己浑身痛得厉害,疲乏得睁眼都累。他感觉到自己在被拖行,还能听到吉大福可怜兮兮的声音。
“各位老爷行行好,愿各位老爷儿孙满堂,长命百岁,万事胜意……”
林知东睁眼看到了天,看见路旁的招牌在往前面挪动。他用没受伤的右手去摸自己的左腿 ,因为手臂不够长,摸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的腿还在不在。
“啧,好惨啊。”顾秋实下了马车,走到林知东面前,看着他苍白的脸,道:“你还不知道自己腿没了吗?从膝盖起,底下半截空了。”
林知东本就苍白的脸色变成了惨白,张了张口,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努力抬头去看吉大福,却什么也看不见。
“爹……”
顾秋实看出来他在喊自己,冷笑一声,扬声喊:“前面拖人的,你儿子喊你呢。流了这么多的血,你倒是回来看看,不要人死了都不知道。”
吉大福特意带着儿子去了繁华的几条街,走了大半天才到了此处。他早看见了属于何满文的华丽马车,却不敢凑上前。
男人懂男人,何满文肯定是恨他的。这时候凑上去,那是自找死路。
听到身后喊声,吉大福再也不好装傻,回头看向儿子:“知东,你感觉怎么样?”
林知东咬牙切齿:“你砍了我的腿?”
吉大福伸手帮儿子掖被子,压低声音:“别犯蠢,你是个残废!咱们父子才能要到更多的银子!”
第296章 赘父(完)
林知东心里窝火不已, 疼痛让他失了理智,质问道:“那你怎么不砍掉自己的腿?砍你自己的也是一样!”
吉大福:“……”
他左右看了看,发觉旁人已经听到了儿子的话, 围过来的人很多,但都不是可怜他们,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
他压低声音:“这么多人在,别扯这些, 回头我再细细跟你解释。”
林知东腿都没有了!
他以后会变成一个残废,这么大的事,还回头再说?
去他娘的!
他心中恨极, 扭头道:“帮我报个官……”
没有人动。
这二人是亲生父子, 不管闹成什么样,说到底都是家事,亲儿子原谅父亲, 那就是几句话的事,真闹到了公堂上, 回头父子俩和好了, 报官的人会有麻烦的。
即便无人帮忙报官, 吉大福还是被吓着了,压低声音:“反正你动弹不得……我的腿要是断了,谁来伺候你?咱们父子两人都躺地上, 只有死路一条!说实话,我还真希望残废的是我,到时候我往那儿一躺,你就要伺候我吃喝拉撒……放心, 我会照顾好你的。爹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亲人,有我一口吃的, 绝不让你饿肚子!”
顾秋实合掌笑道:“这父子之间,真是情深呐!”
林知东:“……”
“爹,救我,救救我好不好?求你……”
他喊得人是顾秋实。顾秋实摆摆手,“你爹对你那么好,别辜负他!”
这叫好?
这好给别人,谁都要不起。
林知东气急:“何满文,我会落到这地步,都是你害的,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顾秋实并不生气:“我能不能好死现在无人知道,但你……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腿都没了,你即便能捡回一条命,也是个废物。”
他转身,没入人群之中。
林知东:“……”要不要这么毒?
原先何满文不这样,对他还不错来着,怎么变成这样了?
什么时候变的?
好像是他第一回烧掉林家院子起,何满文就对他翻了脸,之后无论他如何讨好,何满文都不为所动。
众人得知是亲爹砍掉了亲儿子的腿,原先还可怜他们想要捐银的人立刻收了手。小部分几个人觉得林知东可怜,还是给了他一些铜板。
不过,吉大福这些年有儿子供养着,早已经习惯了大手大脚,当天收到了近一两银子,他又跑到酒楼去吃了一顿。
林知东躺在租来的小屋子里,闻着鼻息间的血腥味,他好几次想吐,却因为肚子空空,什么都吐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黑透。林知东周围一片黑漆漆,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试着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吉大福口口声声说把他的腿打断是为了养活父子二人,可是拿到了钱之后,人就消失不见。看这样子,肯定又去喝酒了。
林知东心头火气正旺,忽然听到院子外有了动静。吉大福大着舌头的声音传来。
“我到家了,你们回吧。都说了我没喝醉,不用送,白跑一趟,回回回……”
有沉重的脚步声拖着过来,林知东听着,心知吉大福即便还有几分理智,也绝对喝了不少。
下一瞬,门被推开。吉大福跌跌撞撞进门,还隔着床有一段距离,他整个人就砸了过来。然后,一个油纸包塞到了林知东怀中。
“烤鸡,吃!很干很香,越嚼越香。”
林知东怒气又添一成,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必须要喝汤水,且大夫都说一天要吃七八顿。白天父子俩在外乞讨,连口水都喝不上,这大半夜的,鸡都叫了三遍了,他才有东西吃……居然还是吃这么干的玩意儿。
关键是,烧鸡也好,烤鸡也罢,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如今父子俩兜比脸还干净,有了点钱,应该省着点花才对。他承认这些外面卖的东西味道会好些,毕竟东西不好吃也卖不掉。可问题是价钱也贵,这份银子买一只鸡回来自己炖都足够了。还能买只大点的。上一次的卤牛肉也是,就买普通的猪肉不能吃吗?手头要是有多得花不完的银子,那吃什么都行,可明明手头银子不多,怎么能把所有的积蓄用来买吃的?
“今天赚的银子还有吗?”
吉大福喝了太多的酒,躺在床上打着呼噜,闻言摆摆手:“你这只鸡是赊的,不过不要紧,明天咱们拿到银子就能还上。”
林知东恨得咬牙切齿:“这个院子我只交了几个月的租金,好像快要到日子了,你能不能省着点花?”
“到就到吧。”吉大福一脸无所谓,还翻了个身,“我们没地方住,只能睡外头,看着更可怜,讨到的银子会更多!”
林知东:“……”
这都是什么歪理。
他清晰的发现,吉大福此人真的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之前有他这个儿子接济,吉大福要吃好喝好,如今都沦落到睡大街了,还是只图吃好喝好。一点不为以后着想,过一天算一天。
林知东又感觉到自己被截掉的腿上传来的疼痛,很奇怪,腿已经不在了,但是那处就是痛得厉害。他头上满是汗水,别说睡觉,就是吃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疼痛,就想要看大夫,于是伸出没受伤的那只脚去踹吉大福。
喝了酒的人脑子不甚清楚,浑身也软绵绵的。
吉大福此刻已经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别闹,让我睡会儿,明天还要把你拖去街上呢。”
林知东咬牙切齿:“我的腿痛,请大夫来看看……”
“大晚上的,哪里有大夫?”吉大福再次翻身,他喝醉了,分不清上下的位置,一不小心还碰着了林知东的断腿。
林知东痛得险些厥过去:“滚过去!”
吉大福挪动了一下,嘟囔道:“小点声,我是你爹。别再闹了,痛啊痛的就不痛了。”
林知东:“……”
合着这伤没落到他身上!
没多久,吉大福就沉沉睡了过去。林知东看着外面渐亮的天光,忽然狠狠把人踹醒:“我啃不动这个鸡肉,你去拿刀来。”
吉大福不想动,林知东又踹了两脚,终于把人踹醒,吉大福很不耐烦,踢踢踏踏去厨房拿了刀,啪一声拍在了林知东手边。
林知东拿着刀,看着面前的父亲。
有这个男人在,他永远都过不了好日子,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每天拿到的银子完全可以吃点好的,兴许还能攒一些。
即便落魄到了这种地步,林知东想的还是好好活下去。
他拿起了刀,有些下不去手,但想到自己腿被截掉时的那一片血光和吉大福脸上的狠绝,他闭上眼,冲着吉大福脖子狠狠砍下!
血光飞溅,床上暗黑的痕迹又多了一片。
翌日早上,林知东浑身是血趴在院子里,他推说是那些凶神恶煞的讨债人昨晚上突然闯进屋子,砍死了吉大福。
众人得知自家附近出了穷凶极恶之人,都有些被吓着,闹着要报官。但是林知东死活不肯。
看他抵触的模样,其他人也隐隐明白,许是没有歹人,吉大福之死,多半和林知东有关。
人穷起盗心,一个人被逼到了绝路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众人不愿意得罪了林知东,再说,吉大福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把自己亲儿子的腿砍断只为了问人乞讨度日……这种人,被砍死纯属活该。
不过,周围的人却不敢再与林知东做邻居,一个个都去找那院子的东家商量这件事。
东家也害怕自己赶了林知东离开后,会被他记恨,再说那个院子里死了人,已经变成凶宅,想租也租不出去,于是低价贱卖了此处。
林知东是被新东家赶出门的,他也无所谓,一个人爬啊爬,挪到了大街上。他想要去最繁华的那几条街乞讨,那边的人出手大方。就是下人,手头也宽裕。
他手头银子不多,大部分的时候,只讨得到一些饭菜,一直到大半个月之后,才总算是爬到了想去的地方。
伤势很重一直没能好好治的他,整个人昏昏沉沉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恍惚间,他看见了不远处华丽的马车,上面还有一个“何”字,没多久,下来了一身华美衣衫林知南和林知北。
随着二人落地,铺子里奔出来了许多活计,簇拥着二人往里走。
那两人,有多风光有多风光。
林知东看着,心里特别后悔,如果当初他没有暗地里接济吉大福。如今那兄弟二人前面,应该还要多一个他!
他趴在了地上,久久没有动静。
等到有人发觉时,林知东早已没了气息。
*
林知东去世的地方离顾秋实的新铺子很近。
其实林知东并不是去找养父的,他是认为那边的人都富裕,去那几条街能多几分让自己活下去的可能。
但是,林晚玉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整个人都要疯了,她一心认为何满文知道儿子的所在,只是不愿意照顾。冷眼看他去死!
顾秋实三天两头会回林家一趟,他早就听说林知东已经不在,并且是林晚玉派人去帮忙收的尸首。
他对于林知东由谁下葬这件事无所谓,只是他没想到一进门就对上了林晚玉的臭脸。
夫妻俩的感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后来林知东离开林家后,林晚玉对顾秋实就特别冷淡,看见了都不打招呼。
顾秋实也不惯着她,何满文对林家真的是仁至义尽,因此他直接掠过林晚玉,进了林老头的屋子。
“爹,近来感觉如何?”
林老头最近喜欢听戏,顾秋实就让城里的戏班子轮流过来唱给他听,此时也正在哼哼,看见女婿进门,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挺好!那个小青梅,唱腔好得很……”
林晚玉不满,一步踏进门,质问道:“何满文,你就没有要对我解释的事吗?”
顾秋实反问:“比如说呢?”
“知东的死!”林晚玉狠狠瞪着他,“他就死在你铺子外面,你居然这样冷血,看他都要死了,也不伸手帮一把……”
林老头皱眉,他自然也听说了大孙子不在人世的消息,当时有些怅然,却没有多少伤心,林知东落到这个地步,纯粹活该。
见女儿因为这事问罪女婿,他不高兴地道:“满文一天那么忙,哪里会注意门口的乞丐?再说,知东所在位置 ,离他铺子还有好几丈远。我都打听过了,知东才刚到那处,满文不知道,完全在情理之中。”
他心底里还是希望女儿女婿感情好一些,既然好不了,他也希望两人不要怨恨对方。
毕竟,他今年感觉自己老得很快,可能活不了几年,在他走了孙子又还没长起来的这些年里,女儿想要过得好,只能靠满文。
所有的感情都是培养起来的,女儿一副高高在上的臭脸,他这个亲爹都忍不了几次,更何况外人。
林老头耐心解释,林晚玉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爹,你还要偏着他!”
顾秋实出声:“林知东死了,你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出面帮他?我是每天都忙,有时候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知南他们也差不多,你做了什么忙得不可开交,连吩咐人照顾亲生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林晚玉被堵得哑口无言。
人心是很复杂的,林晚玉特别心疼自己的母亲……几个月之前,母亲能吃能睡,突然被儿子害死,她心里也恨上了大儿子。知道大儿子过得不好,她没有出面照应,反而还觉得爽快。
可惜,人死债消,听说大儿子死得那么惨后,林晚玉就后悔了。
她该照顾一下的!
这份懊恼在看到何满文时搭到了巅峰,她这些年责备何满文已经成了习惯了,于是张口质问。
夫妻俩对视,林晚玉明白,何满文再也不是那个随她捏揉搓扁的乡下小子了。
林老头呵斥:“滚回去歇着!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个混账只认亲爹,如今被亲爹害死,也算求仁得仁,用不着你为他出头。”
林晚玉害怕父亲的严厉,飞快转身离去。
*
何家人跟张家大打出手后,还是不满意。于是,老两口逼着何满秋带着三个孩子进城。
并且扬言,如果何满秋不答应,以后就别登何家的门。
何满秋被逼得无法,连夜带着男人进城。本来张家的长辈是不愿意的,见夫妻俩要走,试图跟着一起。
最后还是被留下了。
张大年想法简单,夫妻俩很年轻,就算何满文不肯收留,他们俩也能凭自己在城里找到一份活计,不说赚多少,肯定能养活自己。
但是老两口不一样,他们年纪大了,到了城里不一定能找得到活干。张大年已经跟二人承诺过,只要夫妻俩安顿下来,赚到的工钱能够养活二老,他就会回去把人接来。
何满秋到了城里后,不好意思去找弟弟。在她看来,人不能贪得无厌,弟弟愿意帮着照顾儿子她就已经很满足了,若是夫妻俩都赖上去……那成什么人了?
她隐隐有些明白三弟为何不管何家,若是他们夫妻非要赖上三弟,那他们与何家人有什么区别?
夫妻俩还特意避了避,选了一处偏僻的铺子帮忙。
不过,何家人的动静瞒不过顾秋实,他派人去将夫妻二人接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铺子里。
夫妻俩都是踏实肯干的,当他们是普通伙计,每个月发工钱就行。
何家人发现二女儿不在,气急败坏四处寻找,后来又到城里找到儿子的铺子,才发现二女儿已经穿着女伙计的衣衫到处忙碌。
何母险些被气死。
“何满文,你敢不管爹娘?”
顾秋实正在上马车,听到叫骂声,回头问:“谁让你们来的?”
何老头一瘸一拐,呵斥道:“你都愿意照顾满秋,为何不愿意照顾满武他们?既然你邀请那么多的人,去把那些人辞了,让你哥哥他们来帮你。都是一家人,他们帮你会实心些!”
顾秋实没搭理二人,上了马车后,让马车去了一趟乡下。
他难得回来一趟,村里人都觉得挺稀奇,有一些人提出想要帮他干活。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反正他手底下有工坊,这几个人随便塞。管事盯着,偷懒的通通赶出去就是。
何满武看到老三来者不善,心里有点慌,让人将老四老五都叫了回来。
顾秋实看着满院子的人:“你们能不能照顾二老?非得让他们专门问我要钱,养活不了家人孩子,你们还活着做什么?”
这些日子,他整理了一下原先何满文每个月的工钱和送回来的东西,加起来足有近百两。
可以说,何满文所有的工钱和从林家得到的好处,都送了回来。
何满武厚着脸皮道:“我们是亲兄弟,应该互相帮衬……”
“将这些东西还了,咱们再互相帮衬。”顾秋实甩出了账本,“占便宜没个够了,养活不了儿孙,你倒是别生啊。半个月之内,将东西凑齐了送来!没得商量!”
一家人面面相觑。
银子拿来,东西收了,他们都已经吃了用了。哪里还能凑得出来?
于是 ,一家人决定,以后都再不出现在何满文面前。两个老的有些不甘心,但是儿孙死活都不让他们再去城里。
没有了何满文的接济,老大和老四还商量了一下照顾二老的事,每家养两个月。
何老头一瘸一拐,走路有些不太方便,每到了日子,老两口就互相搀扶着去另外的儿子家里。以前他们有三儿子孝敬,手头经常有闲钱,所有的儿孙对他们都不错。
但现在……他们手头的那点银子很快被榨光,拿不出钱来后,兄弟俩对他们是越来越不耐烦。到最后,已经到了家里有点好吃的都要避着二老悄悄吃的地步。
顾秋实没有再管那一家子,在当年的冬日里,何老头在去小儿子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当场就掉进了路旁的水沟。冬日很冷,路上没有行人,何母想要求救,可因为她给小儿子造的院子特别大,她在院墙之外喊了好久,里面也没有动静,她怕老头在水里泡太久被冻死,飞快去帮忙,却一不小心自己也掉了下去。
等到被发现时,何老头儿已经冻死了。何母发起了高热,最后也没能救回来。
家里有丧的消息送到城里,顾秋实没有回去。
何满文做不到对那一家人动手,却不代表他心里不恨。
顾秋实推说自己忙,到底是没出现,不过,以防有人诟病何满文不孝顺,他请了一大群“孝子”回去帮忙哭丧。
哭丧的足有百人,听声音是很伤心,但他们脸上都特别兴奋。这一场哭完,每人能拿到二两银子,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去?
一群人哭声震天,没有人敢说何满文不孝顺,就是……二百两银子花得冤枉,如果拿来办丧事,买棺椁和纸钱,那得买多少?
何满武和何满福更是在心里咒骂,他们也看出来了,何满文这就是不让他们占便宜,甚至对老人也有怨气。这银子要是买成纸钱,老两口到了地底下真的有灵,还能用上这个钱,结果就买了一场哭。
他们敢纠缠何满秋,但何满秋如今日子过得不错,绝对不可能为了这些感情不深的兄弟而影响了夫妻俩,她在将爹娘送上山后,立即拉着男人,带着公公婆婆搬到了城里。
那之后,顾秋实再也没有见到何家兄弟,不过,倒是听说何满武的大孙子和何满福的儿子一起好吃懒做,还跑去赌,原先从何满文那里得到的东西都被他们输了出去。
没有银子,兄弟俩更不敢出现在何满文面前,因为他们更还不起当初的银子。在村里富裕一时的何家兄弟,再也傲不起来,老了后穷困潦倒。
*
顾秋实和林晚玉吵了一架后,很少回林家。
直到一年后,林老头没了,他回去好生办了丧事,却不搭理林晚玉。
林晚玉此人自负又自傲,从来都吃软不吃硬,眼看何满文不搭理她,她也不愿意低头。
又过两年,林知南兄弟先后成亲,某一天两人忽然发现母亲不在了。
据说是跟一个中年男人跑了。
人跑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后来兄弟俩多方打听,才听说人就在郊外的一个庄子上。兄弟两人去请,她不愿意回来。并且,她还非要与何满文和离。
顾秋实答应了,送去了和离书,不过,他还是没有再娶。凭他的身份,想娶妻子多的是姑娘愿意嫁,执意不娶,明显就是为了做到当初的承诺。
城里的人在许多年之后,提及何满文,仍然觉得他有情有义。
第297章 被私奔的新郎 一
顾秋实出现在自己的屋中, 一眼就看见了浑身浮肿到处都是青紫的何满文,说实话,真挺惨的。
林知东下手真狠。
“谢谢你。”何满文躬身道谢, “我这一辈子爹不疼,娘不爱,唯一对我好的就是林家人。你帮我送走了二老,帮我安排好了两个孩子, 让他们娶了特别好的姑娘,我真的很感激……”
林知南兄弟二人都娶了高门女子,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 而这份一心一意也是高门女子嫁人之后最想要的。两对夫妻或许偶有争执, 但总的来说算得上伉俪情深。
看着何满文渐渐消散,顾秋实闭上了眼睛。
*
顾秋实睁开眼,察觉到面前一片黑暗, 裸露在外的手和脸肌肤被蒙着的东西磨得生痛,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随着耳边车轱辘的声音挪动, 他隐约发现自己似乎被装在一个麻袋里, 很远的地方才有光。
“这里差不多了,人是昏迷的,等他明天醒过来,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不行啊。主子说要把人丢到二十里开外呢。这才一半路程不到,万一被主子发现,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先开口的人闻言,似乎认了命:“走吧。大概要走到天亮……”
话音未落, 似乎气不过,抬脚就往麻袋上踹。顾秋实腰和大腿上挨了两下。
听这意思, 似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闭上了眼睛。
原生章畅,出身淮河边,家里有两间铺子,也有单独的宅子,一家子衣食无忧,算是家境殷实。
他家里兄弟姐妹三个,他是老大,无论是在哪户人家,老大需要承担的责任都比较大。随着底下的弟弟妹妹一个接一个出生,章畅被迫长大,他帮不上铺子里的忙,但很早在家里帮着照顾弟弟妹妹。
随着弟弟妹妹长大,学会了照顾孩子,他本身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在发现隔壁一个没有爹娘跟着叔叔婶婶度日却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妹妹后,就经常把人接过来一起玩耍。
几个孩子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小妹妹白明霜,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后,章畅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他整日都在铺子里忙碌,早出晚归,又因为守柜台这个活儿比较轻松,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库房里忙活,所以他平时不怎么见外人,也没空出去转悠。导致了他到了年纪之后心里并没有心仪的女子。
章畅特别听父母的话,想着听从父母之命,只要爹娘喜欢的姑娘,他就喜欢。
相看了两个姑娘后,白明霜截住了他,表示对他心仪已久,想要嫁他为妻。
于章畅而言,娶一个陌生女子进门,还不如娶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呢。他转头就找到了爹娘商量此事,章家夫妻有些不满意。
他们没想过让儿子高攀贵女,只求门当户对,反正大家谁也别拖累谁。白明霜呢,从小就没了爹娘,跟着叔叔长大……那白家夫妻对这个侄女一点都不好,完全就是拿人当丫鬟使。
这样的情形下,两家要是结了亲,白家能放过他们都算是运气好,说不准,会拿章畅当奴才使唤。
夫妻俩不愿意结亲,但又一想,儿子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从来没有主动问他们讨要过东西,好不容易开口了,他们却又拂了儿子的心愿……夫妻俩有些舍不得让儿子在婚事上将就。
话又说回来了,他们没想过用儿子的婚事换好处,章母去了白家探口风,确定白家人没想过让侄女婿回来帮忙干活后,再无顾虑,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除了白家要的聘礼比较多之外,一切还算顺利。三书六礼比较简单,因为白明霜主动找到章畅说,她对叔叔养大自己特别感激,三书六礼那么麻烦,下了聘礼后就定下婚期,大家都轻松。
城里也有许多夫妻没有婚书,但章畅认为该有婚书才算正经夫妻……章家的生意特别忙,婚事繁琐,开销又大,章畅体谅长辈已经成了习惯,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为此 ,他心里特别感激白明霜的善解人意,私底下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积蓄二十两银子全部都给了她作为补偿。
转眼到了婚期的头一日,章家人要准备第二天的喜宴,需要采买鸡鸭鱼肉,章畅自己成亲,自然是忙里忙外,他受不了院子里来帮忙亲戚友人打趣,主动去找附近的鱼商。
那鱼商早就定下规矩,只要买上多少条,人家是包送的。于是,章畅一个人出了门,本想找一架牛车或者马车,结果发现路口一架车都没有,章家距离鱼商所在的码头也不远,他干脆徒步走了过去。
结果,在一处巷子里时,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身上到处都有疼痛传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被麻袋套住,外面的人在对着他拳打脚踢。
好汉不吃眼前亏,章畅求饶了,并且表示自己身上有些银子,可以全部给他们,只求他们放过自己。
但那些人就跟没听见似的,愣是把他打到晕厥,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丢到码头另一边官道旁边的草丛之中,彼时已是中午。
婚期错过了。
章畅紧赶慢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家,然后发现,隔壁的新嫁娘没等到他,听说他“与人私奔”后,伤心欲绝地上了别人的花轿。
一双未婚夫妻,就此错过。
章畅一直以为是意外,自己运气不好被贼人盯上了。毕竟那些人把他打得半死后,将他身上的银子洗劫一空。
他心里对白明霜很是歉疚,因为她不是与人作妻,而是与人为妾。
白明霜过门后日子不太好,经常会哭着回来,章畅看在眼中,心里愈发歉疚,偶尔遇上也会安慰几句。
饶是如此,那男人也觉得两人之间不清白,不止一次找人揍章畅,每一次章畅都被打得半死不活。章家夫妻想要帮他议亲,发现很难,好人家的姑娘压根不愿意和他相看。
一直拖了四年,直到白明霜有了身孕,那男人更是以为白明霜肚子里的孩子是章畅所有,亲自出面狠狠教训了他!
彼时章畅大冬天的被丢在了一个臭水沟里,男人离开的时候还给他灌了不少的酒……等到被人发现,推说他是喝醉了酒后摔出的伤。
章畅运气不太好,那天晚上天气骤冷,突然上冻,他身上衣衫单薄,又已全身湿透,两条腿骨和手骨都已折断,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起不来身。昏睡前,他浑身都是彻骨的冷意。
顾秋实来了之后是清醒的,才发现原来新婚头一日遇上贼人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算计。
这一次,顾秋实不打算真让他们把自己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他动了动,发现手脚没有被捆,只是麻袋的口子扎得很紧,很难逃脱。他细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发簪。
当下的男子大部分都是在头上挽一个发髻,穷人家用布绑着,富贵公子就用各种冠和发簪。章畅平时为了方便干活都是用布绑,因为即将成亲,家里会来许多客人 ,章母就给儿子用上了为成亲准备的多余的发簪。
章家衣食无忧,成亲时准备发簪一根就够,但章母给儿子选了一根镀银的簪子后,又有点后悔,最后想换成纯银簪子,东家不愿意原价退,必须折半价。章母觉得退了不划算,便留了下来。
多亏了这根镀银簪子,方便了顾秋实,否则,任他有百般计谋,被绑在麻袋里也无计可施。
簪子是新的,好在不是纯金或者纯银,镀银的硬度足够,麻袋是编出来的,他划断了几根细麻绳后,就已经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马车摇摇晃晃,身下很是颠簸,前面两人没发现他已经探出头,一人兀自嘀咕丢人的地方太远,不想去那边。另一个人胆子要小一点,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表示去了那边还有一家很有名的牛汤,到时当早饭喝了再回。
顾秋实手指轻巧地解开麻袋的细麻绳,很快就拆出了一个大洞,手边没有东西,他猛地而其中一人身上踹了过去,然后扑过去制住另一人。
两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一人摔到了旁边的草丛之中,另一个人直到被他摁在身下了还是懵的。
此时章畅周身是伤,到处都痛,既然他们下手狠辣,顾秋实也不客气,冲着男人身上狠狠踹了几脚。
外面的马儿还在循着路挪动,顾秋实卸掉了男人的手脚,狠狠掐住他脖子,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伤我?”
章畅挨打的时候不止两个人,其他人应该在他昏迷后就离开了。顾秋实眼看身下的人不说话,冷笑一声,手上掐得更紧。
“不说,就死!”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声求饶,与此同时,顾秋实感觉到自己压着他大腿的膝盖一热。
这热度不正常……他应该是尿了!
顾秋实:“……”
他站起身,踹了一脚身下的人把他踹到马车壁上又滚回来。
“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人捂着肚子,整个人弯着,痛哭流涕,“我只拿到了一点点好处,负责把你送到二十里外的荒草丛中。”
顾秋实追问:“什么都不知道,你去死吧!”说着,揪住他的头,将他整个上半身都摁到了车厢之外。
大头朝下,脑袋一充血,男人就感觉前面的马儿跑得特别快,要是被丢下去,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脖子都要断掉。急得声音破碎不堪:“不不不……大哥饶命……饶命啊……”
第298章 被私奔的新郎 二
顾秋实不止没有把人往回拉, 反而继续往下按,那人整个上半身都往下摔倒,脸贴在地上被拖行时, 再也忍不住了。
“是……是姚公子。”
“哪个姚公子?”顾秋实没有立即把人拉起来,继续追问。
“是城里姚家绸缎庄的二公子姚华禀!”
顾秋实把人拉起来,狠狠往角落里一塞:“胡扯,我和这位姚公子都不认识, 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对我动手?”
那人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捂着脸上的伤处:“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在发现伸手摸到了一把血后, 他又开始磕头:“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冤有头债有主,您找罪魁祸首算账吧。放过小人好不好?我也是被逼无奈,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实在是养不活一家子才干这种事,公子饶命, 饶命啊。”
章畅算不得公子。
能让人称一句公子, 至少也得有随从伺候, 章畅从小到大说是少东家,其实干的就是伙计的活儿。
顾秋实把人揪过来,然后直接丢到了马车外。
随着一声惨叫, 草丛里传来了动静。顾秋实没有去看,调转马头往回走。
他想过把这二人送到姚家面前与姚华禀当面对质,但像那种富裕公子,身边顶罪的人一抓一大把, 只证明两个人是姚家指使就很难,想让姚华禀承认, 更是难上加难。
淮河府因为有码头的缘故,夜里城门处的宵禁没有不让人进出,只是进出城的人都需要被盘问。
顾秋实浑身都是伤,应付起来颇为吃力,他干脆掏出了章畅买鱼的银分了一半,很顺利地进了城。
他一路不停,深夜里的街上行人稀少,马儿可以小跑,饶是如此,他回到章家所在的院落时,天已经快亮了。
对于章畅买鱼未归,一家子就没想过他会出事。毕竟淮河府内小偷小摸的事情多,但明抢之事,一年发生不了几次。再则,章畅从小就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章母虽然有些担忧,可婆家和娘家的亲戚都在,她得费心招待。
所以,当顾秋实浑身是伤推开章家的院子门时,看到他的人都呆住了。
此时天光蒙蒙亮,但因为白日有大喜,中午就要摆宴,院子里亮如白昼,已经有几十个人在干活了。
章母刚给大厨取准备好的肥肉炼油炒菜,手上油腻腻,她想着手已经这样了,干脆把肥肉和瘦肉切开,又因为切菜的人很多,卸了一块门板在院子里当菜板,她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了脸肿成了猪头的儿子。
她顿时吓一跳:“阿畅?”
声音迟疑,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儿子。
在听到别人也在喊阿畅,章母立即起身奔到门口:“这是怎么了?不是去买鱼吗?我以为你怕羞躲起来了,还想着天都亮了你还不回来要去找……阿畅!谁打你了?”
天亮后迎亲队伍就要来,儿子伤成这样,怎么做新郎?
顾秋实用手捂着额头:“娘,别闹,我没有大碍,就是想回去睡一会儿,药酒拿来,我自己擦!”
他看了一眼隔壁院墙,“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章母瞬间明白儿子没有说出口的话,他这是不想让隔壁的白明霜听到动静。当即点点头:“我去拿,你先回房,一会儿让你表弟给你擦!”
顾秋实回到了章畅所在的房间,里面已经大红一片,看得出来,章家夫妻对儿子成亲这件事情很是期待。不光房子重新整修过,就连里面的摆设和家具,包括床上被褥全部都是新的。边上还放着几个纸袋子,里面装的红枣花生桂圆,这个时节,每一样都不好找,光是这小小几袋,应该就要花掉章家几天的口粮。
他还在四处观望,表弟就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章畅的弟弟章勉,所有人平时都喊他老三。
顾秋实趴在床上,露出自己的伤处。老三提着油灯照上,看见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表兄弟二人都惊呆了。
表弟更是脱口问:“表哥,你不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
章畅上辈子回来之后,发现未婚妻已经被人接走,当场就厥了过去。昏睡了一个日夜才醒来,后来又睡了四五天,才算缓了过来。
顾秋实还能如常人一般,皆因他意志力非同常人。
老三伸手摸了摸,感觉到兄长受伤处的肌肤都是烫的,他皱了皱眉:“大哥,这是不是该看看大夫?万一有内伤怎么办?”
“若是伤得重,我也走不回来。”顾秋实摆摆手,“没多大点事儿,你们上好药后就出去,我睡一会儿。等迎亲队伍到了叫我。”
老三欲言又止:“大哥,要不,我帮你娶吧?”
在当下,若是成亲遇上新郎不良于行,都是由新郎没成过亲的兄弟代劳。
“不用!”
上辈子所有人都认为未婚夫妻俩错过是因为章畅倒霉被人丢到了几十里开外。顾秋实就想看看,明天他花轿临门,白明霜到底是上谁的花轿!
表兄弟二人不放心,也不好强求。
顾秋实是被外面越来越嘈杂的人声吵醒的,他正准备起身,章母已经在门口催促。
“阿畅,快起来换衣,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巷子口了。”
“先别让他们过来,半个时辰后再说。”顾秋实随口吩咐一句,找来了章畅的新郎吉服。
上辈子这身衣衫就没上过身,章畅一直都在设想,如果自己成亲那天没有被抢,而是顺利登门将未婚妻迎回家,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那一系列麻烦?
四年没成亲,章畅都已二十多岁,章家夫妻愁白了头发,几年之间苍老了许多,看着和六旬老人差不多了。
顾秋实穿好衣衫后,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外面的人催了又催,他始终不为所动,到了迎亲的吉时,他才走出门。
两家隔壁住着,顾秋实一出现,虽然还鼻青脸肿,但众人已经开始起哄。
大部分人都是淳朴善良的,看见章畅脸上有伤,哪怕事前没有听说过,也没有故作惊讶,而是努力镇定。
顾秋实走在最前,身旁是花轿,身后是唢呐队伍。一行人特别热闹,直接到了白家门外。
白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也有不少亲戚,看见顾秋实,同样有人起哄。
“今儿的阿畅跟个贵公子似的。”
“是啊,人逢喜事,脸都白了些,看着挺有气度。”
……
身边到处都是夸赞之声,顾秋实带着章畅表兄弟,先是给白家的长辈行礼,然后才到了白明霜的房门口。
白家的院子不大,长辈都还在,白家夫妻又生了四个孩子,加上白明霜有五个,而这个院子只有四间房。除了老两口和白家夫妻的屋子,堂兄弟姐妹几人只能分男女住。
不过,这在城里是常态,加上白家是嫁女,不是娶媳,屋子住不开,里面没整修都是正常的。
白明霜住在最边上的房中,顾秋实到了门口作势要进,门却没有动静。
当下男女成亲,富贵公子可能会唱催妆诗,但普通人家就没有这些繁杂的规矩,别说吟诗,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认识。
“明霜,我来接你了。”
众人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白家的长辈站在院子里含笑看着,他们在等着白明霜出门后跪下磕头。
门还是没动静。
哄笑声渐渐小了,众人察觉到不对,也有那会活跃气氛的人笑言道:“这是……门坏了?要不走窗户吧!别误了吉时!”
白家叔叔也跟着上前敲门,见里面没有动静,侧头冲顾秋实道:“从窗户里出来也一样,反正是出嫁嘛,咱家没那些讲究。”
顾秋实认真打量了一下白家叔叔,见其眉眼间带着喜气,一时间倒看不出来白家知不知道白明霜有意给人做妾。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粉色花轿。只有四个轿夫和一个媒人。
媒人甩着花帕子,一步一摇进门,乐呵呵道:“新嫁娘出门喽!”
门终于打开,白明霜一身大红衣衫,头上的盖头是薄纱,扶着其中一位堂妹的手缓步出门,没有在顾秋实面前停留,而是挤开他往外走。
院子里一片安静。
白家人自己都惊呆了。
白家叔叔反应最快,一把上前抓住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把白明霜扶走,道:“新郎在这里。”
白明霜顿住脚步:“阿畅哥哥,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天,我不能嫁你了。”
众人面面相觑。
白家婶子脸上发烧,一女二嫁,得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干得出来?她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当即冲上去:“明霜,你把话说清楚。”
第299章 被私奔的新郎 三
两家隔壁住着, 白家大喜之日毁婚,以后怎么面对邻居,怎么在周围这一片立足?白家的儿女都还没成亲呢, 日后谁还会和白家议亲?
白家夫妻养育侄女,得了兄长留下来的半拉院子,却也帮夫妻二人还了债……夫妻俩是一起在外做工的时候受了重伤,回家来还拖了近半个月, 花费了好几两银子还是没能活过来。
可以说,夫妻俩绝对没有占哥哥的便宜。帮着养大了侄女,没想要她回报。白婶子不止一次当着亲戚邻居坦然说过, 侄女嫁人之后爱回来就回来, 如果觉得夫妻俩亏待了她,可以不回,她绝对不会因此说侄女的坏话。
但前提是侄女不能给家里抹黑, 不能影响家里堂兄弟姐妹的婚事。
不嫁早点说啊!
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非要到了新婚当日, 新郎都到了门口, 她却要上别人家的花轿。
白婶子听到周围众人的议论纷纷, 揪住侄女的手更紧了几分:“阿畅才是你的新郎,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那么深……这是哪家的花轿?”
白明霜想要从婶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费了半天的力气,手被拽得通红,还是抽不出,她压低声音:“你们看看那个媒人, 再看看门口的花轿,最好别再阻拦, 否则,惹上了麻烦,谁也救不了你们。”
闻言,白婶子吓一跳。
普通人家成亲,媒人都是附近这一片里的大娘,而面前的这位,白婶子根本不认识。要么就是城外的人,要么就是内城的人。
听侄女这话里话外,好像是后者。
白婶子心里一害怕,下意识就往后退。
白叔叔想要上前,也被她拉住了。
看着白明霜即将出门了,顾秋实终于出声:“所以,你是想悔婚?”
“阿畅哥哥,对不住。”白明霜背对着他,泣声道,“我欠你的,只有下辈子再还了。”
顾秋实扯掉了胸前的大红花:“被悔婚是件很丢人的事,咱们下辈子还是别再聚了吧。你走之前,我还想再问一句,到底是我哪里对不住你,你非要今日做这种事下我脸面?”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最好。”白明霜缓缓走到了粉色的花轿旁。
“总之,我真的想过做你妻子。 ”
媒人明显知道自己是来抢亲的,撩开花轿帘子,笑道:“要起轿了,大家让一让。”
顾秋实几步出去,拦在了花轿面前。
“白明霜,你这是去给人做妾?”
白明霜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盖头里传出来:“阿畅哥哥,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为何非要问?试问这天底下的女子谁又愿意与人为妾?”
“所以你是被逼的?”顾秋实一步步靠近她,“我一直拿你当妹妹,是你说心悦我,想嫁给我,我才拿你当妻子看待。即便咱们不是未婚夫妻,我也还是你的邻家哥哥。若有人想欺你,得先问过我。”
他一脸要为妹妹出头的模样,瞪着媒人:“请问你是哪家请的媒人?”
媒人哎呦一声:“你个愣头青,别傻傻的为人出头,东家请了我上门迎亲,这新嫁娘愿意上东家的花轿,你还掺和什么呀?赶紧让一让,别误了吉时。”
这番话,就差明摆着说白明霜和花轿的主人心照不宣,两厢情愿。
顾秋实不理:“她那意思,明显是被逼的,我得问清楚。”
媒人左右看了看,催促道:“再不走就要耽误了。”
白明霜已经进了花轿坐好,闻言道:“阿畅哥哥,嫁人是我心甘情愿。你别多问了。”
顾秋实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退亲事宜?当下规矩,若是男方退亲,那交出去的所有礼物都不得讨回,若是女方退亲,就得把男方送来的所有东西全部送还,点心之类需要折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明霜一女二嫁,若不是有盖头挡着,她早就羞死。哪里还愿意在此掰扯这三瓜两枣?
“所有东西我都没带,全部在叔叔那里,他们会退给你的。阿畅哥哥,让开吧,纠缠再久,我也不可能嫁你。”
顾秋实呵呵:“我不是要你嫁我,只是想问……之前我给你的二十两银子,当初给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是我妻子,妻子保管夫妻钱财应当应分,如今你要嫁与他人,是不是该还我?”
众人一片哗然。
别说外人了,就是白家和章家,都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白明霜暗自着急:“阿畅哥哥,我这一身……带不上银子,不过你放心,过两天我一定还给你!”
顾秋实手一挥:“别过两天了,就现在吧。还有一件事,你那语调加上称呼唤我实在不合适,改改吧!”
围观众人也发现了违和之处,新嫁娘不愿意嫁给青梅竹马,但说话时唤人的语调完全不是那回事,明显情意绵绵,仿若被富贵老爷棒打了鸳鸯似的。
“可我现在真的拿不出来,如果误了那边的吉时,你……我是为你着想呀。”
白明霜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焦急之意。
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被人胁迫不得不嫁!
“这样吧,我准备一张借据,你在上头摁个手印。”顾秋实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也就是摁个手印的功夫,耽误不了多久,你若连这都不肯,我会怀疑你想赖账。”
笔墨纸砚对普通人家来说是个金贵物件,但是这足有一两百人来喝喜酒,不止一户人家有这东西。刚好斜对面的邻居就有,他家老大是读书人,过完年就要下场。
都快要参加童生试的人,写一张借据就是抬抬手的事。半刻钟不到,东西已经送了过来。
在这期间,顾秋实一直站在花轿面前不肯挪动。拿到借据,他将印泥和借据往花轿里一递。
白明霜气急:“阿畅哥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你居然只顾着银子?”
“我眼皮子浅,没见过多少银子,也只在乎这个玩意儿。”顾秋实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你也别把自己说得多清高,今日若不是这花轿的主人比我富裕得多,你也不会巴巴凑上去!”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白明霜伤心欲绝,“我……我……我没想与人做妾。”
顾秋实顺口接话:“你倒是想嫁给人家做妻,但大户人家娶妻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不配!快点的,别磨蹭!”
白明霜:“……”
“你为何要这么刻薄?道歉!你不道歉,我就不签这个借据。”
旁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白明霜不愿意与人为妾,只是被人胁迫。章畅身为未婚夫不想着帮她脱困,反而计较那点钱财,实在小气,不堪为良配。
也有人认为,章畅计较银子本就是应该。聘礼都要退,何况二十两纹银……在场至少有一半的人家中所有的积蓄都没有二十两。
这么大一笔银子,凭什么不讨回?
认为章畅刻薄的人,也不觉得这银子不该讨,就是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要,在人家花轿要启程时闹。显得特别不大度!
“我呸,你要是有二十两银子被人拿走,且不知道要被人带到何处,会舍得不讨不问?”
章畅的舅母刘氏口水都呸到了别人脸上,认为章畅不够大度的人立即就闭了嘴。
顾秋实还在等着白明霜画押。
白明霜不动。
半晌,顾秋实妥协了,收起了借据。
媒人见状,心中一松,正想让人起轿,顾秋实已经道:“稍后我就跟着花轿后头,看看你嫁去了谁家,既然你不还这个债……白叔叔对这笔银子又不知情,我不可能去问他讨。就只能问你的夫婿要了。”
白婶子对于侄女收了章畅大笔银子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她还生怕侄女一嫁不归,到时章家问她要这个银子呢。急忙附和:“对对对。”
白明霜:“……”
本就身份不够只能做妾,如果进门当日还带了债主,家中长辈肯定不喜她,届时她日子会更难过。
她一咬牙,伸出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沾了印泥在那张纸上狠狠一摁。
“行了么?”
顾秋实退开:“那么,我不耽搁你的好前程,日后姑娘好自为之。”
白明霜到底不甘心背着一个攀附权势的名声出嫁,不甘心地道:“阿畅哥哥,其实我最想上的花轿不是这个。”
言下之意,她想上章家的花轿。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这是嫌弃人家没给你准备大红花轿?”
白明霜噎住。
她说的每一句话,回头都可能会被男人质问,她这么说,确实打算按照章畅说的那样跟男人解释。
“走吧,别磨蹭了,要是误了吉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章家夫妻早已站到了儿子旁边,只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第一回遇上这种事,自己摊上这种事后,又有那么多人看热闹,他们站在这里,脑中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看着花轿远去,顾秋实转身掏出了一把钱打发了迎亲队伍。按照之前说好的价钱一文没少,多给了一些压惊钱。
迎亲队伍一行人都很不好意思,为首的人站了出来:“没能迎到人,我们没耍花样子,只收一半……”
“不用,今儿亏了那么多,也不差这点。”顾秋实伸手拉为首之人:“叔,等了一早上了,大家都不容易,吃了席再走。”
章家夫妻今天便邀亲朋好友,是因为儿子要娶妻,此时儿媳妇飞了,夫妻俩都不知道这些该不该摆。
那么多菜,不摆就浪费了。
第300章 被私奔的新郎 四
顾秋实低声跟章家夫妻商量:“菜又吃不完, 还是请大家吃了,愿意来贺喜的都不是外人。再说,我刚刚问白明霜讨要银子, 还说她攀附权势……当时我没忍住,细想想,这做法实在不大气。请大家吃一顿,证明我不是小气的人。行不行?”
章母完全没了想法, 随便儿子怎么办。
章父赞同。
这么多亲戚都来了,难道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顾秋实见二人答应,冲着众人拱手:“多谢大家愿意抽空来贺我大喜, 虽然出了些意外, 但大家难得欢聚一堂,吃好喝好啊!今儿不收礼金。”
不光不收礼金,有一些亲戚……比如章畅舅舅, 给外甥准备了一身新衣,从里到外连鞋袜都有。这纯粹是当下习俗, 不知道是从哪里兴起的, 反正外甥成亲, 舅舅就要准备。
顾秋实把准备的衣裳都退了回去,还有些喜盆喜碗,他也退了。
有些人特别擅长活跃气氛, 即便没有新嫁娘,院子里还是挺热闹。
章母恍恍惚惚,趁着客人不注意,把儿子拉入了房中。
“你什么时候把那么多银子交给了明霜?”话问出口, 她一拍额头,“我想问你上哪儿攒的这么多银子?”
怎么攒的?
章畅从记事起, 就没有出去做过事,都在自家的铺子里帮忙,这些银子,全是章家夫妻给的,他们是想让儿子买点吃的用的,不要亏着嘴。
结果,章畅全部都攒了,包括他从小到大亲戚过年时给的红封……章家夫妻还算会做人,和亲戚都相处得不错 ,章畅一到逢年过节,就要收不少。尤其是舅舅,给得最多。
章家夫妻不缺这点银子,从来不问几个孩子讨要。
顾秋实实话实说,章母听完就哭了,狠狠锤了儿子的肩膀:“你傻不傻?银子花了才算是自己得了,你攒着作甚?攒给谁花?”
她是心疼孩子亏了嘴。
“您三个弟弟妹妹就从来不干这种事,你怎么不跟他们学一学?”章母边哭边咕哝,“尤其是老四,他可是会在外头赊账让我们去还债的主儿,同样是亲生的,你这么省作甚?”
顾秋实心下无奈。
各人是各的脾性,章畅身为家中老大,被迫早熟,早早就知道了银子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
“娘,出去吃饭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这场喜宴到底是和真正的喜宴不同,众人吃过饭后,都来找章家夫妻道谢,然后飞快离去。
一个时辰之后,院子里桌椅都收拾干净,碗筷也洗好了。专门租桌椅碗筷的东家过来把东西一拉,满院子的大红色和喜字早在邻居们帮着打扫时就已经收拾了。除了厨房里还有几盆剩下的菜,再没有办喜宴的痕迹。
本来章白两家离得近,白家夫妻要准备几桌饭菜答谢亲戚,章母大包大揽,在成亲前就提过,让白家和那些亲戚过来一起吃。
后来出了意外,白家的亲戚飞快走了,白家夫妻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两人坐在屋子里生闷气,也没有到章家来吃饭。
夫妻俩已经审了扶着侄女的女儿,得知侄女让上粉色花轿。
孩子已经被打得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白叔叔不抽旱烟的人,都忍不住抽了几口,他没有专门抽旱烟的烟杆,烟烧到手指后回过神来,呵斥道:“别哭了,起来吧。下次遇到这么大的事,记得跟长辈说一声!”
白婶子林氏叹气:“不关孩子的事,明霜从小心思就深,那时我说,你还不信,认为我容不下她。现在你瞧她干的这些事?别说咱们整个外城,就是整个府城的,都找不出一个这么胆大的姑娘来。”
白叔叔不愿意相信侄女这么坏:“她应该是被人威胁了。”
“你可别做多余的事。”林氏提醒,“那只是你侄女,我们帮她爹娘还了一大笔债,又把她养大,已经是仁至义尽!本来隔壁章畅挺好,她自己不嫁,非要做妾,那她以后过得是好是歹,你都不许多管。”
白双桥瞪了妻子一眼:“我倒是想管,管得着吗?”
林氏强调:“你要是再管她的闲事,以后你就自己过,我带着几个孩子过。”
白双桥:“……”
他心情本就不好,听到妻子这类似分家的话:“你要真想带孩子自己过,现在也可以。”
这话算是将林氏给气着了,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嗓门险些把房顶都掀翻,别说一墙之隔的章家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整条街的都听见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吵架很正常,不吵才不正常。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会说白明霜不对。
这和上辈子已经不同了,章畅不出现,迎亲队伍由老三章勉带着,白明霜压根不上花轿,还说章家没有诚意,她一副被气着了的模样上了粉轿。
许多人劝她三思,不要因为一时义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她说,章畅毫无诚意,大喜之日就敢给下马威,回头还不知道要如何欺负她……她不嫁!
于是,婚事不成,变成了章畅的错。
*
章家夫妻在送走了客人之后实在无聊,干脆又去了铺子里。
夫妻俩这些年很少关铺子休息,今儿迫不得已关了一间,剩下的两间由伙计看着。
顾秋实跟原先的章畅一样,翌日就去库房里帮忙。
章家夫妻做的生意,严格来讲,并没有规定要卖什么,他们夫妻俩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一位贾姓管事,此人是码头上一位拥有几艘大船的东家的得力管事,他会把一些不太好的好东西打成大包裹卖给章家夫妻。
就比如特别精致的瓷器,上面的花画坏了,或者是瓶口歪斜了一些。也可能是抽了丝的好料子。
章家夫妻拿这些货比较便宜,卖价也比正经的好东西便宜得多,如果能从里面挑出两样瑕疵不那么明显的,就能多赚一点。
挑东西把关,就是章畅的活计。
他身边还有四个人,那些人负责打开包裹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遇上特别好的就送到章畅面前。
顾秋实大早上挑出了几堆料子,打算做头花和鞋袜。
这些东西不需要多大的料子,小片就能做成,将没有瑕疵的料子裁下,做出的东西照无暇。
章家夫妻听了儿子的话,他们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夫妻俩只有一双手,家里又有四个孩子,实在管不过来。如今儿子长大,婚事上受了打击,好不容易想做一件事,如果他们阻挠了,儿子肯定会失望。
“你去做,缺银子爹给你拿!”
章父说这话时,心里盘算了一下家里的积蓄。外人眼里,夫妻俩就在这儿捡破烂。实则不然,他们攒下来的银子,已经有四百两之多。
夫妻俩已经私底下商量过,一个儿子分一百两,剩下的三闺女,每人准备七十两的嫁妆。
“不用了。”顾秋实起身捶了捶蹲一早上有些酸的腰,“我去把那二十两讨回,一开始小小试一下,真能赚钱,再好生做。”
章父特别欣慰于儿子的懂事。
顾秋实想要做生意,得先把银子讨回来,于是他找去了姚家偏门处。
关于白明霜入了姚家府门之事,不是顾秋实有记忆才知道的,而是她入门当天,有章家亲戚的亲戚亲眼所见。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下人也似乎高人一等,姚府尤甚。要是不给点好处,想让下人帮忙,纯粹是痴人说梦。
顾秋实掏了一把钱递给守门的婆子:“大娘,我找昨天进门的姨娘,或者她伺候的公子也行……”
大娘看到铜钱眉开眼笑,伸手要接时听到这话,顿觉银子烫手。本想破口大骂,什么排面的人物,张口就要见公子。看在钱的份上,她忍了:“我帮你报个信找姨娘还行,若是找公子,我可不敢触那个霉头。”
“那就找姨娘。”顾秋实掏出了那张借据,“这是新姨娘欠我的,如今我拿这银子有急用……”
大娘见了,立即跑了一趟。
这一趟不光是给新姨娘禀报了此事,还把这事儿说给了三公子的夫人。
白明霜昨天晚上就没能等到男人,她枯坐了一宿,心里正忐忑呢,就听说有人来要债。本来不打算去偏门见人的她,忽然有了个主意。
“人在哪儿?我看看去。”
顾秋实在门口等了一刻钟,就看见了一身粉衫的白明霜缓步过来,她脸上擦了脂粉,头上戴着珠玉,走得一步一摇,看见顾秋实时,推开了身边丫鬟,未语泪先流,用帕子擦着眼角:“阿畅哥哥,你怎么来了?”
闻言,顾秋实木着一张脸:“我来追债。”
白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