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罗听他言语坦荡,表述直白,不是个腹有心机,或心存功利之人,心里就有了几分好感,微微点头,说道,“大人不必客气,今日将大人唤来,只是想解以罗心中一个疑惑!”说着话,伸手肃坐。
郑谏臣也不客气,
甘以罗微微一笑,说道,“瞧大人谈吐,并不是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徒,为何北戎军一到,大人不战而降,将沛城拱手相让?”
郑谏臣扬眉,冷笑道,“北戎军?若是北戎军攻城,郑某纵拼这一腔热血,也断断不容一人进城!”
甘以罗微微一笑,说道,“皇甫世子所率,也是北戎军!”
郑谏臣神色一黯,默然片刻,叹道,“皇室争斗,每隔几年就有一回,而这一次……”微微摇头,轻叹一声,起身向甘以罗一礼,说道,“大朔皇帝虽然不仁,可是郑某却是大朔之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郑某不愿再提此事,王妃见谅!”
甘以罗微微一怔,跟着摇头,说道,“大人错了!”
郑谏臣刚刚直起身要走,闻言脚步一顿,问道,“王妃此话何意?”
甘以罗道,“大人为官,做的是大朔百姓的父母官,大朔朝的臣子,却并不是皇甫氏一家的臣子,皇甫敬塘所为,是他一人之错,岂能令大朔朝臣民一同蒙羞?”
郑谏臣默然片刻,点头道,“王妃说的是!”
甘以罗伸手,说道,“大人请坐!”见他坐回,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命人奉茶,默默静等。
隔了片刻,果然听到郑谏臣慢慢开口,说道,“当初,靖王爷死讯传来,我们众人虽然震惊痛惜,可想着不过是皇权争夺罢了。”
甘以罗点头,说道,“这二十多年来,靖王爷手握重兵,被皇帝猜忌,也
郑谏臣点头,目光中露出一抹沉痛和憎恨,说道,“起初,我们也如此想,虽然痛惜皇上自毁长城,可事已至此,也不过是上书请求为王爷安葬,哪里知道……哪里知道,皇……皇甫敬塘竟然丧心病狂,不但将王妃尸身带回后宫,还……还将王爷挫骨扬灰!”
“什么?”甘以罗大惊,霍然站起,问道,“他将王妃的尸身带回后宫做什么?”
郑谏臣咬牙笑起,说道,“做什么?他……他竟然封靖王妃尸身为昭妃,留
饶是甘以罗见多识广,这番话,仍然令她震惊不已,颤声道,“这……这封……封一具尸体为妃,也……也诏告天下?”
郑谏臣点头,冷笑道,“若不是他诏告天下,我们又如何知道?”
端木赞本来并不打算插口,听到这里,忍不住
过去的百余年,虽然北戎人惯于掠夺,对女子更是渴求,但也从没听说过强辱旁人遗体的事。
甘以罗点头,说道,“靖王爷枉死,众人本就心里不服,如今皇甫敬塘倒行逆施,终于激起臣民的反心,所以,皇甫世子的旗号打出,如郑大人这样的有识之士,便献城而降。”
“说什么有识之士?”郑谏臣苦笑摇头,说道,“皇甫敬塘的诏书一出,整个大朔朝顿时大乱,文士诏讨皇帝的文书雪片一样传进宫去,而各路武将更是以武力相压,逼皇帝交出王妃遗体,妥善安葬,并下罪已诏向天下献罪!”
甘以罗点头,说道,“皇甫敬塘自然不肯,所以事态越演越烈,终于难以拾!”
郑谏臣点头,说道,“就
“你们因此献降?”甘以罗挑眉。
郑谏臣摇头,说道,“靖王爷惨死,虽然我们也一样愤慨,可是世子所借,却是北戎之兵,我们又如何肯将大朔江山,交到异族人手中?”
端木赞听他言语中,对北戎颇有敌意,不由挑眉,问道,“那为何又降了?莫不是郑城守怕死?”
郑谏臣大怒,霍然站起,大声道,“我郑谏臣若是怕死,大可以弃官逃命,又何必仍然留
甘以罗向端木赞一望,说道,“郑大人自然不是怕死,想来是那昏君又做出了有悖常理的事?”
郑谏臣向端木赞怒视一眼,才点头道,“他非但不有所敛,还传令各地出兵镇压,朝中众臣劝阻,他竟接连将两名大臣全家诛杀,还牵连到许多百姓,弄的朝野动荡,人心不安。”
甘以罗听的连连摇头,皱眉道,“如此大事,我们西疆竟然丝毫不知!”心底却暗暗思忖。听说大朔皇帝虽然不是什么旷古明君,可也不至于昏晕至此,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郑谏臣摇头,说道,“那昏君不知听信了何人的谗言,已经决意向北戎动兵,大朔各关各卡,都已封锁消息,王妃自然无法探问。”
甘以罗闻言,不禁心头一动,问道,“这几年来,不知道大朔与裳孜可有过来往?”
郑谏臣奇道,“裳孜?我大朔朝素来不管西疆的事,怎么会和裳孜有所来往?”
甘以罗微微一笑,说道,“大朔不管西疆的事,为何裳孜被灭,靖王世子会带人潜入裳孜,探问北戎军情?”
郑谏臣一窒,默然片刻,向端木赞一望,才说道,“听说北戎王狼子野心,不但要取下整个西疆,更是欲图天下,所以,靖王爷才请准皇上,派世子前往裳孜,探问北戎大军的动向。”
端木赞听他直斥自己“狼子野心”,浓眉一扬,就要反唇相讥,却见甘以罗回头望来,只得“嘿”的一声,转过头去。
甘以罗微微点头,也不再追问此事,说道,“皇甫敬塘不但枉杀功臣,还滥杀无辜,所以,招至天怒人怨,恰逢皇甫世子起兵,你们便都不战而降?”
郑谏臣点头,说道,“方才王妃说过,我们做的,是大朔百姓的父母官,并不是他皇甫氏一家的臣子!那时,若任由那昏君暴行继续,就算是世子不起兵,大朔臣民也必然群起反抗,与其那时血流成河,倒不如献城,还可以保住一方黎民!”
这也就是皇甫岩能用两个月的时间,攻入大朔都城的原因!
甘以罗轻轻点头,说道,“各位大人此举,必会受万民称颂!”
郑谏臣冷笑一声,说道,“我郑某献城而降,将大朔朝大好河山送入异族之手,又有什么可称颂,王妃不必出言讥讽!”
端木赞听他左一个异族,右一个异族,心中不禁暗恼,冷哼一声,说道,“郑大人不过小小一个城守,却对朝廷的事知道的如此详细,恐怕也是别有居心罢!”
郑谏臣脸色微变,呼的一声站起,冷笑道,“我郑某纵有居心,却也没有窃取天下,不敢与北戎王相比!”
“窃取天下?”端木赞冷哼,也慢慢站起身来,双手负后,傲然道,“我端木赞雄倨天下,凭的是沙场上真刀真枪的功夫,可没有行那鼠窃狗偷的勾当!你大朔朝廷若不是觊觎西疆,又为何命皇甫世子窥探我北戎军的动静,又为何要与我北戎联手,灭掉郎浔?”
郑谏臣脸色微变,怔了片刻,才道,“你……你是说,大朔朝廷,也想……也想……”说到这里,微微摇头,说道,“分明是郎浔刘淳厚兵逼大朔,大朔才不得不与北戎结盟。”
“不得不?”端木赞好笑扬眉,说道,“我西疆诸国,不过都是弹丸小国,岂能与大朔朝的二十万大军相比?大朔朝要对抗郎浔,又何必与北戎联兵?分明是想借此分薄我北戎兵力,令他日进袭西疆时,少一个强敌罢了!”
郑谏臣脸色苍白,喃喃道,“难不成,真有……真有此事……”
甘以罗微微一笑,说道,“想来,郑大人也不会没有耳闻。”
郑谏臣默然,隔了良久,说道,“纵然如此,想来我大朔朝也是为了天下大统罢了!”
端木赞嘿声笑起,说道,“你大朔朝意图吞并西疆,就是为了天下大统,我北戎进袭大朔,就是狼子野心,郑大人,我端木赞是个粗人,这个理,可是听不懂,还劳郑大人明示!”
郑谏臣脸色阵青阵白,默然片刻,说道,“可是中原诸国,一向以我大朔马首是瞻,西疆诸国,不过蛮夷之邦……”
“郑大人!”甘以罗听他言语中又再辱及西疆各国,不禁也是心中不悦,淡道,“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初皇甫氏,也不过是中原区区小族罢了,又和谁谈什么正统?”
郑谏臣一怔,脸色阴晴变幻,终于点头,说道,“王妃说的有理,是我郑谏臣受大朔教化,反而偏执了!”
甘以罗轻轻摇头,说道,“郑大人明知此举会落一个降臣的名声,却依然义无反顾,旁人或者有所非议,可是这沛城百姓,必然会感念大人之恩!”
郑谏臣微微一默,说道,“世子起兵,曾承诺不扰百姓,不诛降顺的官吏,只是不知道只是世子所率的兵马,还是北戎军都能做到!”
甘以罗微微一笑,说道,“北戎军从灭裳孜之时,就已传下军令,所到之处,不许侵扰百姓,不许擅杀不加抵抗的将士、官吏。这三年来,郑大人想来也有所耳闻!”
如果不是北戎军军纪严明,这条军纪又流传极广,又岂会有那么多将士、城守不战而降?
郑谏臣默然片刻,轻轻点头,说道,“如此,郑某也算告慰!”起身向甘以罗一礼,说道,“王妃要问的事,郑某已和盘托出,若没有旁的事,这就告辞!”
“郑大人慢着!”甘以罗抬手阻止,问道,“不知郑大人日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郑谏臣苦笑,说道,“郑某将一方治守献给叛臣,已成大朔朝的罪人,再也无颜见大朔父老,如今只想隐姓埋名,了此残生罢了!”
“郑大人错了!”甘以罗微微摇头,说道,“郑大人为了黎民百姓,甘愿抛去自个儿的清名,以罗佩服,只是如今天下纷乱,百姓正需要郑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做主,怎么大人竟然舍他们而去?”
郑谏臣一怔,疑道,“依王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