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皮被黄益民完整地剥了下来,宛如一朵盛开的荷花,一牙一牙的橘子被他放进花朵里。正在研究铁路路线图的林北突然出声,黄益民取一牙橘子伸头看地图,眼睛跟着林北的手指移动,他将橘子塞进嘴里,注意到淮市到小林场这段铁路是连续的,要想到后齐,要从小林场下了火车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到陶楼,从陶楼做火车到后齐,要想到龙兴,也得小林场下火车,到陶楼坐火车。
黄益民匆忙吞下橘子,手指绕着小林场和陶楼画圈:“北哥,我有一个问题,咱们咋把枸杞弄回来?”
“第一,咱们得亲自到那里走一趟,第二,办法总是会有的。”林北指着淮市到小林场这段铁路线说,“这次咱们的货不能买座位票上火车了,得坐货列。”
“这事我去办。”桑超英举手。
商讨完桑超英带回来的消息,林北简洁记录下来,他将本子挪到一旁,把生姜红糖块拉到面前。
正要出门办事的桑超英收回了脚,油纸被林北打开,露出了生姜红糖块,桑超英看不出它和老红糖的区别,想不通林北把它拿出来干嘛。
林北双手捏起生姜红糖块递给两人,桑超英接过生姜红糖块,若有似无闻到了辛辣味,他将生姜红糖块放到鼻下,惊讶抬头:“生姜!”
黄益民撇头看桑超英,当桑超英说出生姜二字,黄益民莽莽地咬一口生姜红糖块,咂巴咂巴嘴,惊喜道:“我吃到了生姜!”
“里面确实有生姜。”在两人诧异的眼神下,林北跟他俩说他是如何做生姜红糖块的,顺着他俩的期待往下说,“我们村大规模种植生姜,新姜已经入窖,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变成老姜,到时候咱们用老姜做生姜红糖块。”
“老姜够用吗?”桑超英宝贝似的托着生姜红糖块问。
“够用。”两人喜得拳对拳碰一下,林北又说,“咱们要做生姜红糖块,首先,咱们得租一个厂房放几十万斤老姜和老红糖,再支十个灶台,盛放液体生姜红糖的工具我已经订了,这就不用咱们烦心了,咱们要烦心的是然后,然后咱们就三个人,人手肯定不够,咱们必须雇人,这样的话咱们做生姜红糖块的方法肯定被他们学走了。”
“那咋怎?”黄益民挠头,这事儿避免不了。
“我上面说几十万斤老姜和老红糖,是不?”林北问。
两人点完头才意识到这个数字多么吓人,他俩头皮发麻,身体颤粟,是吓的,也是激动的。
“咱们今年把生姜老红糖块卖给咱们市的市民,下年,我准备把咱们做的生姜老红糖块全销到外市,把淮市的生姜红糖块市场留给下年做生姜红糖块的人。”林北说完,黄益民艰难抿了抿干燥的唇,然后他低头啃了一口生姜红糖块,桑超英喉咙干的发痒,他拿起旁边的橘子剥着吃。
“我一个人带坏了咱们礼品店的名声,咱们能卖完生姜红糖块吗?”桑超英低着头,橘子汁水流入喉咙里,汁水像是藏了千千万万根刺,扎的他喉咙生疼。
林北双手交叠放到柜台上,视线穿过窗格子看阴沉沉的天空,视野里多出来一个东西,一个风筝跃过屋脊、树梢飞高,窗上梁遮挡了他的视线,林北没能目睹它飞的更高。
林北收回视线,手伸到桑超英眼前敲了敲柜台,桑超英抬头,林北笑着说:“咱们变变法子卖礼盒,咋样?”
桑超英没有出声,倒是黄益民出声了:“咋个变法?”
“这回咱们不弄打折券,取消原定元旦试水的做法,改成春节前一个星期卖礼盒。”林北卖了一个关子,没说具体咋操作。
黄益民被定住了,忽然他倒在柜台上捂着肚子笑:“北、北哥,纸箱厂的阎维礼和印刷厂的薛席儒你知道吧,前两天他俩一起过来找我,让我赶紧确定咱们下个节假日印多少份包装盒、标签纸、打折券,催我尽快下订单,因为进入十一月份,好多人拿咱们的东西稍稍改了一下,到厂里下订单。阎维礼、薛席儒说订单已经排到十二月初了,咱们再不下订单,他们恐怕来不及给咱们做货。”
黄益民擦了擦眼角说:“薛席儒跟我说,好些人下的打折券订单比咱们上回下的多,他们要是知道咱们这回不弄打折券,指不定他们自个儿把自个儿气伤了。大过年的,把自己气伤了,多不值得呀。”
桑超英揉笑得酸麻的脸颊:“真的不值得。”
林北合上本子:“超英,你负责货列,我和益民负责租厂房。”
“好。”桑超英抬脚离开,出了店门,桑超英总觉得他有啥事忘了问林北,他努力回想,想不起来他忘了啥事。
黄益民还惦记着问林北春节卖礼盒具体咋个卖法,林北回到后院,锁上库房的门,推车出门,黄益民顾不上想这些,推他从孙定喜那里“讹”的自行车追林北。
林北让他每天到孙定喜那里推一辆自行车,每回他都和孙定喜说一会儿话,他心情好还会陪孙定喜下象棋,陪孙定喜打一场篮球,后来他俩还拿东西出来当彩头,有一次他拿一张茅台批条当赌注,孙定喜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说他赢了,放下130块钱,他就可以把自行车推走。
这辆自行车就是这么来的。
黄益民跟随林北在市区转一圈,倒是瞅中了两个空厂房,可惜厂房不够大,容纳不了几十万斤的货。
在市区找不到足够大的厂房,两人一前一后骑车离开市区。
淮市东北方向有一个村,叫小淮市,两人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厂房,两人继续往前骑行,依旧没有收获。这时,林北带着黄益民掉转车头往正西方向骑行,来到了公路上,林北才发现他俩快到县城了,因为下了公路往前走就到前进镇了。
两人到了前进镇,在前进镇转了两圈,一路往正南方向走,经过纬二镇、小郢镇、七排镇,走过这么多镇子,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两人开始在淮市外围绕圈,一路找一路,来到了上仁乡,这个地方在淮市西南方向,隔壁就是杨柳村。
他俩到达上仁乡,天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已经决定先回市里,明天接着找,但是他俩奔波了一下午,此时已经饿的不行了。
两人看了一眼彼此,同时看向牛肉汤店,他俩心照不宣推车朝那边走去。
这个店用雨布搭的,一根电线从隔壁的院墙扯出来,拉进了店里。林北把自行车和树锁到一起,弯腰进店,要了一碗牛杂汤,他站到门口喊:“益民,你要牛肉汤,还是牛杂汤?”
“牛杂。”正在锁车的黄益民应道。
“老板,再弄一碗牛杂汤。”林北扭头说。
“马上给你弄。”老板在一个大铁桶上架了一口锅,桶肚子里烧着木材,锅里的汤沸腾冒泡,老板麻利的给两人烫牛杂汤。
林北转身进店的时候,目光扫到店旁边的角落里堆了一堆废弃的木材角料,他想到了杨柳村和上仁乡的距离,又想起了杨柳村整个村子靠木头起家,因此他猜老板应该从杨柳村弄的废弃木料。
林北坐下来抬头看头顶上的白炽灯,饭被老板端了上来,林北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黄益民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抱着自己搓了搓手臂,拿起筷子偷偷看了一眼老板,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你猜我刚刚看到了啥?”
林北抬头:“你看到了啥?”
“一群黑影钻进对面的巷子里,我走了过去,站在巷子口往里看,光听到动静,不知道里面发生了啥事,我走进去几步,看到了一堆被烧着的衣服。”火光照亮了好几张脸,明明没有啥,但是他心里发毛,拔腿就跑。黄益民咽了咽口水,低头呼噜呼噜吃粉条,抱起碗喝了几口汤,热汤下肚,身体暖了,那股恐惧才散去。
“可能他们家里有人去世了。”林北低声说,说完,他埋头吃饭。
死亡离黄益民还很远,又一次听到死亡,黄益民怔了好一会儿神。
两人没有继续交谈,都低头迅速吃饭。填饱了肚子,林北付了钱,两人匆匆离开,回到了市区。
林北想着明早还要跟黄益民一起出去寻找厂房,就没回淮大宿舍,他跟黄益民回到店里。
黄益民推开店门,拉亮电灯,林北注意到小小的黑板上写了一行字: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桑超英留。
黄益民也注意到了,他上前手掌撑着黑板说:“前天我跟他说我看到了他爸妈,他拉棉被盖过头顶睡了一天一夜,我当时就猜他肯定和他爸妈闹别扭了,第二天,他爸妈早上上班从店门口路过,从我眼前经过了三次,他爸妈做的这么明显了,我能不清楚他爸妈想干嘛吗,我到库房喊他,他把自己裹的跟个蚕宝宝一样,拒绝搭理我。我回到店里,他爸妈盯着后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我高看超英了,以为他能撑到元旦才跟他爸妈和好。”黄益民酸溜溜说。
林北指着自己眼睛:“我看到你替超英开心。”
黄益民正在苦闷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那么的好,他的父母……听到林北的话,黄益民嘿嘿笑出声,他打开后门,推自行车到后院。
林北关上前门,也进了后院,他俩匆匆洗漱完睡觉。
第二天,林北在小黑板上留下了信息,两人离开店前往上仁乡,在上仁乡转了半天,依旧没有收获。
离开上仁乡的时候,黄益民跑进巷子瞅了一眼,才推车跟林北前往别的地方。
两人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到了北沟乡,在淮市的南边。
进入北沟乡,林北下车推自行车四处张望。
“咣当——咣当——”
林北扭头,只听到了火车行驶的声音,没看到火车的身影。两分钟后,林北看到了火车头,冒着滚滚浓烟的火车驶进他眼里,又毫不留念驶远。林北推自行车走过去,扒在拦网上看火车轨道蜿蜒的通向远处。
黄益民推车跑过来:“咋了,北哥?”
“我们沿着铁轨往前走。”林北搬起自行车掉头。
黄益民率先走,走了两步,扭头看,看到了林北往正南方向走,黄益民扭头看北上的铁轨,他挠了挠脖子,掉头追林北。
林北走了大概500米,看到了一条南北通向的路,他掉了头,骑上自行车向北走,边骑行边观察路况和铁轨。
这条路和铁轨隔着宽五六百米的杨树林。
“咣当——咣当——”
林北耳朵动了动,放慢了蹬车的速度,三分钟之后,林北隔着杨树林看到了绿皮火车的身影,他弓着腰,加快速度蹬脚踏,树向后飞逝,火车的身影影影绰绰落在他眼里。
林北忽然攥刹车闸,脚踩地,看到一个进入淮市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