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姜夕在湘水宫坐了许……
姜夕在湘水宫坐了许久,也没能等到姜若的影子。她强行撑着睡意,意识朦朦胧胧撑到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姜夕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姜若回来了。
发现姜夕在自己的寝宫的时候,姜若也明显愣了片刻。
“你一夜去哪里了?”姜夕站起身来,忽然身体一个摇晃,又慢悠悠扶着桌子桌下。
姜若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匆匆上前,“你一夜没睡?”
比姜若更先靠近的是姜若一声的寒气,姜夕吸了吸鼻子,同样反问,“你昨夜也一夜在外奔波。”
姜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你知道了。”
“外面太吵了。”姜夕伸手指了指外面的人。
姜若随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首先看见的是谢缨安插进来的人,眼底的神色暗了暗,反握住了姜夕的手,“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之后恐怕得辛苦许久。”
“父皇他……”
姜夕看见姜若摇了摇头,立刻明白她这是让自己慎言,看来炀帝驾崩的消息无误了。
“小夕儿,”姜若用无比郑重的声音叮嘱道,“这几日你就待在湘水宫内,我会派人来保护你,切勿出门。”
姜夕听得迷茫,虽然她本来就不爱出门,但能被姜若如此紧张地特别提出来,定然是出了大事。
而不过片刻,姜夕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见父皇的人吧?”
姜若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任何一位大臣相信姜夕能够杀了炀帝,可偏偏她的嫌疑最大,被人指使而犯下大错也有几分道理。而这些大臣中,不妨有许多对炀帝忠心耿耿不会审视时度的,当日他们想如何潜入湘水宫刺杀姜若,如今就想着如何取姜夕的性命。
姜若叹息,“他们今日定当万分疯狂,毕竟父皇恶疾突发,死得仓促,连只言片语的遗诏都没有留下,一下子让他们没有了主心骨,做出什么错事都有可能。”
姜夕双目雾无神,忍着断断续续的头疼,忽然冒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姜若,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我为父皇侍疾的时候,他从未提起相关之事。”
“小夕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若匆忙解释。
“但我被卫裘鹰掳去的时候,他提过父皇有一份未公布的圣旨。”
姜若瞳孔骤缩!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的宫人,好在由于这里是她的寝宫,没有自己的命令并无几人敢进来,除了自己的两个贴身宫女之外,就只剩下……姜若扭头,在看向那两名护卫的时候目光瞬间由警惕变回了往常的神色,朝他们点了点头。二人怔愣了片刻,显然是被这个惊天大秘密给震撼到了,好半天才回礼。
姜夕打了一个哈欠,越过姜若想回去睡觉,却被姜若一把拉住了手,“在阿姐这里休息也可以。”
姜夕盯着那只带满了宝石的手,缓缓抬眼,“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若扯出一个笑,“小夕儿误会了。”
没有误会,姜夕在心里头想,现在的姜若,演技可比以前好多了。
明明她心里面想问的就是这个。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还想要先谢缨一步。
姜夕并不知道这两个护卫能否安全走出皇宫,全须全尾地将消息带回给谢缨,但这并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事。她只不过想给姜若提一个醒,既然走出了弑君的这一步,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如果不能快点将整个朝堂掌握在手里,那道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圣旨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
好在姜若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皇帝驾崩的消息在一天内就传得沸沸扬扬,姜若冒天下之大不韪出面为其操办,但当姜若在朝堂上现身的那一刻,就被一帮子的老古板指着鼻头骂了。
可让人想不到的后续,竟然是禁卫军将这些大臣们团团包围起来!
“只见大公主冷笑一声,挥手之间就让禁卫军将叫唤声最大的那人直接给绑了,拖了下去。直言不讳,这禁卫军可是父皇赠于我的,可还有人不服?”
“说罢,大公主就拿出了唯一能调动禁卫军的手令,的确是先帝亲笔。”
姜夕睡醒了一个回笼觉,稍微有些精神了,一边吃着喜莲弄来的膳食,一遍看着桂嬷嬷活灵活现地演绎姜若在朝堂上的精彩表现,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桂嬷嬷是从哪里搞来这些消息,竟然比自己还有灵通。
虽然极大可能是因为自己不爱出门。
但说着说着,桂嬷嬷的声音就停了下来,还一边往喜莲那边看。
姜夕看出了桂嬷嬷的意思,但她并不想动,可背后又被戳了戳,姜夕才只好借口呢让喜莲收拾自己的碗筷将她支走。
眼见碍事的人终于消失了,桂嬷嬷哼了一声。
接着面色忽然变得有些为难,“就在方才,大公主将禁卫军交给了淮阳王,说是将门之子,恐怕更能胜任这一职位。”
禁卫军的人数说多也不多,比起之前将军府带起的兵可少多了,但在外人眼中,那可是先皇留给姜若唯一保命的东西,如今就这样说给就给出去了,这让人不得不得怀疑大公主和淮阳王的关系来。
于此同时,关于之前二人之间一些风花雪月的流言再次传开。
“六公主,如今那淮阳王恐怕不是我们能够肖想的,但大公主得了势,你倒是不愁没有好的夫婿供你挑选了。”
桂嬷嬷宛如一个老妈子一样操心,她是真的揪心,六公主比不得大公主,有个位高权重的母妃,而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提一嘴,好让六公主不要错失良机。
桂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以往这种话,姜
夕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今日也不例外。以至于喜莲走进来,说宜贵妃有请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反应,还以为是桂嬷嬷的背景音。
喜莲也看出了姜夕在神游,于是特地走到了姜夕身边,将她搀扶起身,“六公主快去吧,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姜夕回过神来,“贵妃娘娘回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明明昨日……昨日应该还不在的。
喜莲摇摇头,“奴婢已经不在那里当差了,自然不知晓。”
姜夕胡思乱想,莫非大盛还有嫔妃陪葬的习俗,特意将人叫过来杀?
当姜夕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毕竟姜若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第92章 自欺欺人但……她不是啊
姜夕由喜莲带着进了芭蕉院里。
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驾崩的原因,每个宫人都低头缄默,一言不发,就连扫洒的声音都几近于无。
“喜莲。”姜夕忽然停下来,“湘水宫来了不少新人?”
喜莲闻言也是一愣,后知后觉地环视了一周,“奴婢……也从未见过他们。”
姜夕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的要刨根问到底的意思,继续前行。
行至宜贵妃门前的时候,喜莲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连雀儿都被调走了。”
姜夕抬头看了一眼,可很快就被其它动静吸引过去了。
柳枝从里头打开了门,“六公主来了?娘娘等候你多时了。”
“等我?”
柳枝没有多言,只是腾开身子让她进来,喜莲本来也想着跟进去,却被柳枝一眼定在了门外。见这丫头识趣地停下,柳枝才重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很快,姜夕就知道柳枝为何如此谨小慎微了。
偌大的寝宫之中,除了她们主仆二人之外,没有任何的奴才。姜夕不由想起外面俨然想被换过了一批的人手,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姜夕。”宜贵妃是声音从床幔背后幽幽传来,一下子打断了姜夕的思绪。
十分不对劲的声音。在柳枝眼神的鼓励下,姜夕大着胆子掀开了床幔一角。
入眼的就是穿戴整齐的宜贵妃,但如今她却失了所有礼仪一样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发丝凌乱。
姜夕后退一小步,伸出头来看了看宜贵妃的鞋底,今日打扫的宫人不在,给姜夕留下了一些线索,例如床榻边的一些草片碎末。
所以宜贵妃昨夜出去过,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打击,竟然连衣裳都不曾换下就瘫软在了床上。
是因为炀帝驾崩吗?
姜夕知道宜贵妃是在炀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嫁予了他,少年夫妻,更何况这些年炀帝对宜贵妃也情深意切,为他掉几滴泪也是正常。
“贵妃娘娘。”姜夕主动呼唤她。
姜夕清楚地看见宜贵妃那簇黛眉拧了拧,似乎在挣扎着,从极深的梦魇中艰难醒来。
“你来了。”宜贵妃又闭上了眼。
姜夕忽然觉得手一重,只见宜贵妃将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待圣上入了皇陵,你同本宫一起出家吧。”
“紫光寺吗?”
“嗯。”
“换个地方吧,”姜夕累了,直接靠坐在了宜贵妃的床榻上,“哪里的饭菜不好吃。”
“哈。”宜贵妃被逗笑了,“这种时候,你还能想这个,你可知如今你的处境有多危险,外头又有多少人想要取你的性命?紫光寺是国寺,里头的僧人大多数都习武,在哪里,你才能安然活下来。”
“就连皇姐也护不住我吗?”姜夕拖着腮问。
“哼,”宜贵妃忽然睁开了眼,“如果你能将你皇姐说服,和本宫一块走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你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谢缨呢?”姜夕支着脑袋问。
另一头迟迟没有回复,姜夕再看去的时候,宜贵妃已经背过身子去了。
“那么贵妃娘娘,我先退下了。”姜夕行了一礼之后,就和喜莲一起回去了。
从宜贵妃哪里出来,喜莲活泼了许多,开始左顾右盼,时不时的小声嘀咕着什么,在姜夕终于忍不住望去的时候,喜莲忽然朝她道歉,“六公主,我想过去问问原本的宫人去哪里了,可以吗?”
姜夕自然不会阻拦,看着喜莲迈着小碎步过去。
只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姜夕看她往回走的速度,猜到了她定然是刚问出口就碰了壁。
喜莲手里搅着自己的衣袖,有些忧心忡忡,“他们也不知道雀儿被调去哪里值班了。”
姜夕眨了眨眼,没有做声,看起来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而当她带着喜莲回到宫中的时候,外头多了两个人护卫,正是她昨夜碰见的两人。两人朝姜夕行了一礼,接着又重新戒备起来。
在姜夕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出声再次提醒,“六公主,你近日还是小心为妙。”
“嗯?”
“昨夜我们处置了两个刺客。”
才仅仅是一夜,就有人按耐不住要多姜夕动手了。
但比起这个……姜夕忽然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皇姐还是,谢缨?”
二人对视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王爷有令,我等听从大公主的吩咐。”
那没事了。姜夕抬脚的时候,忽而听到了一句补充,“但是由王爷亲口提议,让我兄弟二人来保护六公主。”
*
如同皇后的葬礼一样,姜若请来了紫光寺的和尚为炀帝祈福。
几乎整个后宫里头的妃嫔都来了,也包括姜夕。
姜夕被宜贵妃带在身边,只等什么时候和尚们的法事做完了,她们也跟着一起上路回紫光寺。
姜夕默默地揉了一下酸痛的膝盖,仰头看见坐在龙椅上面的少年的时候有些惊讶,她看向姜若,姜若只是静候在一旁,神色如常。
“那是谁?”姜夕问。
宜贵妃只是扫了一眼,“十皇子,被大臣们推上来的货色。”
皇后已死,她的份位最高,又得知她不日就会离宫出家,带发修行,因而旁边有妃子听见了她这堪称大逆不道的声音,却也不敢声张。
宜贵妃:“他的母族不过是一个六品官员,谁人都以为可以拿捏住他。”
姜夕又偷偷敲了敲高位上的姜若,发现如今她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若是以往,无论如何压抑,但眉间的郁气以及不平总能被人一眼发现。即便宜贵妃不说,姜若也能大概猜到这个少年的身份,定然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是大臣们特意推上来恶心姜若的靶子。
——就算将皇位交到平庸之辈的手上,也绝对不会让姜若染指分毫。
但很显然,大臣们也并不能完全钳制住姜若,否则她如今该像其它皇子公主一样跪在下头,而非站在上面。
姜夕的眼神四处乱飘,冷不丁之间撞上了一双深色的眼眸,但不过是短短一瞬,二人皆是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还在生气呢,姜夕心里平静得很,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要低头也该是谢缨低头。
姜夕每日都随着宜贵妃来跪拜守灵,也许是为了早日适应在寺院里的生活,宜贵妃太分享给了她自己亲手抄写的佛法。当然,被姜夕婉拒了。
“以后有的是日子念,也不急于一时。”姜夕推辞道。
宜贵妃嗤笑一声,“你看别的姊妹,那个不是表忠心,只有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姜夕左右环顾的一圈,果然,左边的十二皇子在烧自己亲手抄写的佛经,右边的十三皇妹哭得梨花带雨,一股快喘不上气的样子。
她震惊,“父皇都死了,她们表演给谁看?”
宜贵妃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再大点声,她们可乐意听这话。有你这个不孝女做对比,她们孝顺贤良的名声不日就会传到外面,指不定能为自己争一争。”
“无所谓。”姜夕一点也不介意做那个对照组。
“那娘娘你呢?”姜夕忽然道,“娘娘你……又为何日日前来?”
宜贵
妃已经下了要清修的决定,也不必为名声所累,那么为何……日日夜夜前来?
宜贵妃看了她一眼,那双冷清的眸子没有一定点的情绪,“我与圣上相伴三十年岁,就当本宫送他最后一程。”
说罢,宜贵妃将姜夕不要的佛经丢进了火盆里头,静静地看着火舌将其一点点舔舐。
姜夕总觉得宜贵妃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那一丝违和感从何而来,只能暂时将这点小事抛之脑后。
*
一国之君的丧事理应大办,待到炀帝彻底下葬,天气已经到了深秋。
树枝上的枯叶飘落,往日春机勃勃的御花园好似被人抽干了生机一样,随着炀帝的下葬而枯萎。紫光寺的和尚们也准备返程了。
姜夕与宜贵妃站在城门前,马儿无赖地用嘴巴在地上拱着土,像是在自娱自乐又像是想方设法从这片干枯的土地找到一些新鲜的草料。
姜夕等累了,就蹲下来,看着马匹发呆。
“六公主,贵妃娘娘她……”
姜夕仰头,发现是方丈,“她在等皇姐送行。”
“既然如此,就再等待片刻吧。”
“但说不定不会来了。”姜夕说,“大和尚你应该也知道,最近民间有好几支起义军,让皇姐无比头疼。”
“阿弥陀佛。”
即便是苦修的和尚,但在这皇城中,该知道的,该听到的,还是一字不落地入了耳中。
例如民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支起义军,如有神助,一路占领了不少的城镇,而据传言说,他们还似乎有天雷相助,一路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本来朝堂中大臣和姜若斗得水深火热,但这起义军一出现,彻底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朝臣们自然是想干净将姜若拉下马,但这之后呢?该谁来主持大局,是那个不满十岁的十皇子,还是宰相,会不会让皇室的大权落入了旁人之手,让他们对不住这大盛江山,百年之后到地底下给炀帝赔罪?
第三方人马的加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而这对于姜若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她将自己在宫中的禁卫军交给了谢缨,命令其带去平叛,而后又巧舌弹簧不要脸地问大将军借兵来补充皇宫的守卫。这可把如今的大将军,现在的司马家气得不清。
好家伙,你头脑发昏地将兵权交出去,转头就盯上了我手上的兵,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大将军简直想直接抽打砍了这祸国的公主,再自刎以死谢罪!
可偏偏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司马大将军气啊,可偏偏姜若咬死了他,若他不给,那就是放任整个皇宫于危险的境地,但这给出去,可谓是肉包子打狗,绝对收不回来了!
虽然姜若将自己的禁卫军给了谢缨,可同样的,谢缨将将军府中的护卫调来了给姜若,由他们来重新训练人马,缓慢蚕食宫中先皇留下来的势力。
而姜若则力排众议,让谢家罪臣有了重新出征的机会!
那日早朝之后,别说那些老谋深算的朝臣了,就连姜夕这个宫斗的门外汉都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大公主居然和谢家结盟了!
姜夕起身走到了宜贵妃身旁,不怎么走心地催促道:“现在皇姐很忙,大概没有时间来送我们。”
宜贵妃执拗地看着宫门的方向,“她可知道,本宫这一走,大概就没有相见的时候了。”
“她可以来找你。”姜夕不懂宜贵妃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是因为觉得姜若玩到最后将自己的命也搭上吗?
否则,为何会永不相见?
但姜夕还是猜对了,直到天边燃起一片火红,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布满了天际,将身后一群和尚的光头映照得通红,姜若也没有出现。
姜夕已经不想再劝了,反而蹲到了方丈身边:“和尚,你最聪明,去劝一下娘娘。”
哪知大和尚只是怜悯地看了宜贵妃一眼:叹息道:“娘娘是爱子情切,这等真情实意,哪是我等可以置喙的。还是再等等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姜夕不懂他们到底在犟什么,等一个明知道结果的答案。除了是浪费时间,不会有任何的收获。
慢慢的,连天空的火烧云都退去,夕阳彻底的沉入,此刻,旁边的宫女们默不作声的将手中的灯笼点燃,稀稀落落的灯光照着青色的石板,看起来更加寂寥冷清。
夜幕之下,连姜夕都看不清自己的手了,她默默的走到了一贵妃的身旁,扭过头去看她,小声问:“娘娘是哭了吗?”
宜贵妃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没有动静了,忽然,姜夕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狠狠的掐了一把。
“本宫是何人?怎么会干这种不争气的事?”
但姜夕分明听出她的嗓子有一些哑。
“启程吧。”
“阿弥陀佛。”
随着和尚的齐声,早已等候的车马终于开始启程,绵长蜿蜒,向着漆黑的前路走去。
*
四月后。
一个清晨,姜夕又在窗户透进来的白光中醒来。她有些失神的坐在床上,距离自己来到紫光寺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有余,而天气也走过深秋,过完了寒冬,如今正是初春时节。
但即便经过了四个月,姜夕还是没有完全适应紫光寺的生活,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紫光寺的窗户不够遮光。
因此自从自己搬到了这处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姜夕也曾经去找大和尚投诉过,但大和尚只是闭着眼睛,敲着木鱼淡淡道。:“出家人顺应自然,遵守天地规则,做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或者……若是无聊,你可以拜无渡为师,让他授予你卜卦、医术、算术、武术……”
“你们当和尚的还真是博学。”姜夕打住了他的话头,自己已经放弃学习许久了。
突然她又提问:“我可以下山吗?”
大和尚睁开了眼睛,带着不赞同道:“不可,施主莫非是忘记了你刚来紫光寺的时候,我门中徒弟为你拦下了多少贼人?虽然近日这些盗匪稍有减少,但事关施主的安危,还是不要以身犯险要好。”
方丈触及到姜夕皱眉的神色之后,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说教的意味太重,又放平缓的声音,劝解到:“若你出事了,贵妃娘娘定会难过的,为人子女,还应当为父母着想。”
姜夕并不觉得自己对贵妃有什么属于子女的义务,而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被她强行带来的。虽然你自己也并非十分抗拒。
但是……
“贵妃娘娘生病了,你们寺庙里的汤药不要使,我要下山寻药。”
大和尚再次回绝了她:“这并非是我寺中的药不好用,而是贵妃娘娘的病乃心病,心病自然得需心药医。”
“借口。”姜夕面不改色,“明明是因为这冬日来得又急又猛,贵妃娘娘一时之间水土不服,这才着凉,如今都过了两个月,还在断断续续咳嗽。”
“而且……贵妃娘娘她近日咳出来的痰中带有血丝。”姜夕猜测宜贵妃应该不是单纯的受凉了,应该是还有一些发炎了,而这世上有什么发炎,是谢缨手上的青霉素解决不了的?
既然这紫光寺礼的汤药不好用,那自己就得下山,为贵妃找来好用的东西,也算报答了那么多年湘水宫让自己蹭吃蹭喝的恩情。
大和尚却是忽然睁开了眼。
“施主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本座戒备的很,如今连一点实话也听不进去。莫非在施主心里本座还会害你不成?”
神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姜夕承认自己对神棍有着极大的偏见。
但想到自己还在人家的寺庙中吃喝拉撒,还是不要如此直白为好,姜夕没有什么诚意的辩解:“自然不是,师傅佛法高深,京城中谁人不知,那是我一个痴呆公主能够质疑的的。”
“那么施主是承认贵妃娘娘的病是心病呢?”
姜夕闭嘴了。而一切的答案都在外露的神情之中
方丈也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算是白说了,这人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最后只能叹息一声:“我看得出,虽然你与贵妃娘娘并非母女,但你是十分关心他的,不妨相信本座一回,去解了他这心病。”
方丈叹了一声,“你随她同来,娘娘又极其戒备外人,如果连你都劝不动,那本座也没有办法。”
姜夕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离开大和尚之后,虽然心上心里面不承认,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给姜若修书一
封,让她来劝劝。
至于心病……姜夕是完全找不到头绪,自己与宜贵妃朝夕相处,也不曾窥见她的半分脆弱,那这大和尚又是如何看出的,莫非他真的有那传言中能掐会算的本事?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姜夕快步走向着宜贵妃的厢房走去。
其实宜贵妃的心病不难猜,起码大致的头绪是有的。
炀帝驾崩应当对她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即便是少年夫妇,可在宫中这么多些岁月,那么多的美人,又与权势纠缠在一起,也早就将他们之间的爱情蹉跎了不少。
按照宜贵妃的性子,顶多伤心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至于会发展成心病的程度。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那日他们二人离宫之前,姜若迟迟未来送行。
要知道宜贵妃一向把姜若这个女儿当成命根子,可却见不着姜若最后一面,尽管面上不显,但心里定然是伤心的。
念起这事,姜夕又不由得想到那日临行前,宜贵妃对自己有些黯然又有些嘲讽地提起,那日会是她们母女二人相见的最后一面。
当时他还在奇怪,为何会是最后一面,莫非与贵妃的心病跟此事有关?如果他真的那么想见姜若直接写信送去,京城离紫光寺算不上山长水远,姜若不可能不来。
而且……虽然自己深居高山之中,但来来往往的香客还是为自己带来了一些信息——例如谢缨打仗得胜归来。
姜若大悦,将其封为摄政王。
虽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姜若的命令会引起怎么样的渲染大波,但如今战火未起,反正京城里没有什么大动静,姜若和谢缨二人的图谋应该算顺利的,而且……那可是谢缨啊。
有着一整个乌岐做后盾的淮阳王!
因此,若姜若真的想来紫光寺看宜贵妃一眼,也并非绝对抽不开身。
那为何二人毫无动静?
还没等姜夕想明白这一点,她就来到了宜贵妃的房间内,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桂嬷嬷偷懒去了。她抓住喜莲问了问,才知道如今一贵妃居然一个人跑到了后山去砍树。
姜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无比,根本无法想象出金枝玉叶娇贵无比的贵妃娘娘,怎么会想起拎着斧子到后院砍树去?
喜莲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其中内情。
但思索再三喜莲还是开口道。:“奴婢想求六公主你一事,如果可以还是将大公主叫来吧,娘娘近日的身体……比我们想象的都要糟糕,只不过奴婢没敢告诉任何人而已。”
经过生死一遭,喜莲的性子也变得沉稳多了,可如今她还是不管不顾地透露出宜贵妃真实的身体状况,看来是真的着急了。
姜夕狠狠地皱紧了眉头,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她简单几句安抚好喜莲。“我去看看娘娘,至于皇姐,我会联系的。”
喜莲心中的大石放下了,“奴婢谢过六公主大恩大德。”
按照着喜莲的提示,姜夕立马到了后山,又找了些许地方,才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看见一身华服的宜贵妃。
此时才是初春的时节,由于紫光寺坐落深山之中,因此树梢上还积着一些薄雪,贵妃娘娘提着斧子,用力的一挥下去,虽然连树皮都没有砍动,但是树枝上的积雪却扑朔着落了下来。
贵妃娘娘刚好被砸了满头。她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又劈出了第二斧。姜夕盯着她的背影,从里头品味出一些小儿赌气的感觉。
姜夕叫停了她:“娘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宜贵妃的背影一愣,然后悠悠的回过头来看了姜夕一眼。“你怎么来了”?
说罢,她丢掉了斧子,轻挪莲步走了过来,伸出了手。
姜夕十分自然地扶住了宜贵妃的手臂,这种当做,在当年姜若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姜夕并不知道宜贵妃要去哪里,但既然她走了,自己就跟在她身边。
宜贵妃带着姜夕来到她刚刚砍的树木前,指着比自己大上一轮的树干道:“我想劈柴,给自己做一副棺材。”
“娘娘,别说傻话。”
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宜贵妃此时略显病态的脸庞上,居然凭空增添了几幅美感。
“我已经观察这片林子很久了,它的树木凑近的时候会有奇异的芬芳,用它来做我的棺木是极好的。”
姜夕:“皇姐正打算来看您,您可要保重身体。”
“你让她过来了?”宜贵妃觑了她一眼,然后又自顾自地反驳道。“肯定是不会的,你在唬我。”
“皇姐极其爱您这个娘亲,只要娘娘你开口,无论刀山火海,她都会来的。”
贵妃偏头,脸上忽然露出了巨大的笑容。她淡色的樱唇微微向上翘着,像是淡淡的嘲讽,又像是……更深的绝望。
“如果她真的是我的若儿,刀山火海自然是拦不住她的。”
“但……她不是啊。”
“我骗自己,已经够久了。”
第93章 第93章弑君
世界万籁俱寂,只有枝头上的细雪跌落的声音。
宜贵妃停下脚步,侧头望着姜夕:“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的模样?”
姜夕与她对视,看见了她黑沉沉的瞳仁下蕴藏的巨浪,“你明明知道答案的。”
“是吗……”宜贵妃的唇动了动,想笑,最后发现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你这些年看了本宫不少笑话吧,明明连你都看出来了……”
“我只是觉得,没有姜若,你会让所有人陪葬。”
宜贵妃哼笑一声,“猜得不错……”
“也包括你自己。”姜夕问,“你无论如何都不愿写信给姜若,是因为……已经与她坦诚布公了么?”
宜贵妃的浅笑僵硬在了脸上。
姜夕偷瞄了她一眼,随后移开了目光,也许姜若死在了当年,对于宜贵妃来说也不完全算坏事。那时的她还年轻貌美,深得恩宠,等待不日诞下新的皇嗣,也能够慢慢填补那颗溢满了丧子之痛的心。
但如今的宜贵妃,已经累了。她将所有的青春年华都放在了姜若身上,如今一招反目,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只留下空荡荡的皮囊。
“嗯。”一声应答细如蚊呐,但却有千钧之重。
“为什么?”
宜贵妃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在本宫的印象中,你不是那么喜欢多问的人?”
“那在我的印象中,我以为你会骗自己一辈子。”姜夕用最没有起伏的语气直接撕开了她血淋淋的内脏。
每每午夜梦回之中,想起那日的情景,宜贵妃的双手都止不住地发抖,就像现在一样。
但这如今,在这佛门清修之地,她终于能够将这个梦魇述说出来,“因为我杀了圣上。”
她看着天,白茫茫的,仿佛冬天的雪永远不会化了一样。
“圣上是被我用白绫勒死的,那孩子
很生气,你看到了吧,湘水宫都换了一批人手。“她笑,“那孩子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帮我处理完所有的痕迹。”
宜贵妃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提起一件平常事:“圣上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若儿做出那样的事呢?”
“那样的事?”姜夕问。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积雪落下的细碎声。宜贵妃如今一袭简单的素色衣裙,却也美得惊心动魄:“本宫还以为你会猜得到,毕竟你与谢缨厮混了那么久。”
姜夕微微柠起了眉头,什么叫做自己与谢缨厮混了?
“姜修明。”宜贵妃说出一个几乎被淡忘的名字,“若儿当初,是被他推下水的,圣上也知晓此事,但他却默许了姜修明那贱种一次又一次对她出手。”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若儿彻底离我而去了。”
宜贵妃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只是姜夕知道,她这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她还以为这个秘密能够心照不宣地永远隐瞒下去,只要她愿意装傻。
“所以,贵妃娘娘您是在主动寻死吗?”
“寻死?”宜贵妃眉毛稍抬,“本宫岂会做这等软弱之事,只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姜夕瞥了一眼,没有多话。
宜贵妃:“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在质疑本宫吗?”
“我哪里敢,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那就不会把我带走了。”
“你……猜到了。”宜贵妃并不藏着,姜夕在她的湘水宫里头住了那么久,她还不至于不了解她的品行,这孩子不是真的傻,反而大多数时候比任何一个人都看得透彻。
“是为了拿我给姜若当靶子吧。”姜夕说,“无论皇姐要干什么,有个弑君的生母于她只会是拖累。但把所有的猜忌都赖到我身上就容易多了。”
弑君一事有宜贵妃,姜若和谢缨同时插手,被其他人发现真相的概率不大,因此他们对待姜夕最多也只能是怀疑。这份怀疑对于一个她一个声名狼藉的痴儿来说不痛不痒,反倒是姜若,无论她是打算去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还是安分下来嫁人,都只会是拖累。
而宜贵妃将她带走,不仅是让紫光寺的和尚保护自己,同时也将自己放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确保自己不会给姜若造成任何的麻烦。
即便立下了再也不相见的誓言,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在为姜若做打算。
宜贵妃的心情似乎好上了少许,“你猜对了又如何,不出意外,你余生大概要和本宫在此地了却残生了,本宫的厢房又大又暖和,等本宫死了,就让出来给你。”
“谢谢,不必。”姜夕婉拒了她的好意。
宜贵妃咯咯地笑出声来。
最后,姜夕将宜贵妃扶着回去了,宜贵妃又咳了一路,姜夕略微嫌弃地避了避身子,宜贵妃发现了,抓着她皓腕的手更紧了一些。
姜夕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恶心自己,“我让大和尚下山给你买药吧。”
她其实一直很担心宜贵妃的风寒传染给自己。
“大和尚?是方丈吗?”宜贵妃喃喃道,“你这幅没规矩的模样,倒和姜若学了个十成十。”
“方丈说过,本宫这乃心病,无药可医。”
姜夕有些诧异,原来大和尚早就诊治过了宜贵妃的身体情况,难怪拒绝了自己。
“珍珑阁说不定有神药,对娘娘的病情有帮助。”
“咳咳……”宜贵妃的脸颊微微泛着病态的红,忽然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瞧着姜夕。
姜夕想起她刚刚才咳过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倾。
却被宜贵妃一把拉住:“你不会是想去找谢缨吧?”
“和谢缨无关。”
“哼,本宫不信。”宜贵妃松开了手,“他们都说淮阳王爱慕大公主,但本宫可不瞎,他们最宝贝的就是你。”
姜夕张嘴,慢悠悠地想反驳,却被宜贵妃抢先,“让萧家的小公子去吧,本宫前几日在寺内瞧见他了,至于你……”
宜贵妃忽然意味深长道,“若你肯信本宫一回,那就离谢缨远一些,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个若儿……大致是斗不过他的。”
“我知道。”姜夕冷淡无比,“我与他应该是闹翻了……吧?”
本来确定的语句到最后,忽然莫名地心虚起来,像什么神秘莫测的第六感。
第94章 第94章宜贵妃没说什么,只是唇……
宜贵妃没说什么,只是唇角掀了掀,像极了嘲讽。
姜夕被这一眼盯得头皮发麻。
傍晚的时候,无渡送来了药物,姜夕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无渡擦了擦鼻子,“方丈说,不让你试试,你是不会死心的。”
“谢谢。”姜夕收好了瓷瓶。
她没有逼迫宜贵妃一定要吃下去,只是将其放在了她的桌子上,“如果你想多活一些时日,那就吃了。”
宜贵妃看了一眼瓷瓶,上头用蜡封得紧紧的,瓶身写着【青霉】二字,“姜若说,这些东西吃多了对人身体不好,会有抗药性。”
“你都快病死了,还在乎什么抗药性吗?”姜夕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宜贵妃抬起眼珠子盯了她许久,忽然鼻腔发出一道嗤声,然后兀自撇开了头。
直到姜夕准备离开的时候,宜贵妃才说了一句话,“这东西是谢缨给你的吧,不是让你离他远一点吗?”
“无渡送来的,不是谢缨。”
“谁知道呢?”宜贵妃看着自己的指尖,“今日你送过来的青霉,可是和珍珑阁里售卖的不一样。”
姜夕闻言顿住了,她是没有从珍珑阁里头买过这种东西,只是依凭着香客的流言碎语,知道珍珑阁里有青霉在售卖。
而事实证明,宜贵妃猜对了。
午时时分,太阳最烈的时候,姜夕才缓缓起床。桂嬷嬷有些担心,“公主你最近似乎睡得越来越多了。”
“大概是在长身体吧。”
“但公主你都十八了……”
姜夕并不理会桂嬷嬷的絮絮叨叨,自从来了紫光寺之后,桂嬷嬷是越来越没耐心了,生怕自己和姜夕是真的要在这寺庙里度过下半生。
“公主……近日你和贵妃娘娘都病倒了,是不是这里……”桂嬷嬷想说这紫光寺是不是不吉利,但一想到诸天的神佛就在不远处的各个殿中,终究不敢口出狂言,只能委婉道,“要不我们暂且回京养病,让太医好好瞧瞧,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唔……”
一声意义不明的含糊声一出,桂嬷嬷就知道姜夕是在敷衍自己,虽然自己百般不情愿,但也只能就此住口,“算了,公主你再好好想想,老奴去给你取饭菜。”
“哦。”
桂嬷嬷叹气一声,告退了。跟了公主那么久,如何不能区分出她敷衍和不敷衍的区别呢?这丫头压根没有把自己话放在心上。
姜夕又一头倒了回去,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她又昏昏欲睡了,大概是因为气血不足吧。
“碰碰。”
迷迷糊糊之间,姜夕好像听见了敲门声。
“嗯……进来吧。”
“是我,无渡。方丈有事找你。”
无渡?姜夕眨了眨眼,慢腾腾地翻了一个身,不是很想动。
但门外又敲了两声,姜夕只好不情不愿地起床。
姜夕一开门,就吧无渡吓了一大跳,“啊?”
他小心翼翼地琢磨着姜夕的脸色,问道:“你是快要魂飞魄散了吗?”
“啊!”
话还没有说完,姜夕就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你才要死了。”
姜夕舔了舔牙齿,心想,如果大和尚没有什么要紧事就耽搁她吃饭,自己一定立马甩脸走人。
无渡带着姜夕七拐八拐,进入一处小院,最后呢推开房门,“就是这了。”
姜夕抬头看了看院门,“这是后门吧?”
“没错。”无渡显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方丈说了,你一定要从这个门进去。还有,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姜夕开始怀疑大和尚想要谋杀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少,一般来说,这种明显有鬼的事她是绝对不会明知故去的。于是,姜夕的脚步往后退了退,但这一小段的距离马上被无渡捕捉到了,立马挡在了她身后,“不准跑!”
“你拦不住我。”姜夕看了看才到自己腰间的无渡。
“哈……”无渡立马给她表演了一套扎马步,冷脸道:“我从三岁开始习武。”
姜夕叹了一口气,还是进去了。
里头没有任何人,反
而是摆放着屏风和厚重的帘子,姜夕的眼睛瞟了一圈,也不见任何人影。
但很明显,这屋子里头是有人在的。
姜夕嗅到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苦涩茶香。
“谢施主,怠慢了。”是大和尚的声音。
姜夕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依旧是厚重的帘子遮挡住了所有的景色,只能听见屏风另外一头的声音。
“不愧是国寺,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好东西。”谢缨的声音磁性又低沉,带着微微的笑意。
“能得圣上喜爱,是本寺的荣幸。”
谢缨把玩着茶杯,只是嗅了嗅香气,却没有送入口中。
方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谢施主可是不信任本座,里头没有加任何东西。”
“这京城中想要本王死的人可不少,本王不得不当心些,并非不信任方丈。”
“那谢施主何必多此一举,上这紫光寺?”
“多此一举?”谢缨弯了弯唇,“只是想来看看方丈有没有苛刻本王的故交,顺带……来向方丈讨要一样东西。”
“还请摄政王指教。”
“先帝留下了一道圣旨,本王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未见其踪迹,就是不知道方丈可有头绪?”
圣旨?
姜夕没有想到谢缨来的目的会是这个,炀帝信奉紫光寺没错,但她不认为炀帝会大胆到将圣旨藏于此地。
炀帝那个人……连自己的儿女都不信任,怎么会把自己最后宝贵的后手留在一个寺庙?除非大和尚真的有神仙手段,否则姜夕想不到炀帝这样做的理由。
屏风那头沉寂良久,才传来大和尚的声音,“本座从未见过此物,更加不明白谢施主所言何意。”
“无妨。”谢缨站起身,今日他一袭金丝黑袍,腰带配剑,君子如玉的同时又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只是到时候,本王希望紫光寺还如同今日一样,老老实实地呆在山上烧香念经,否则就别怪本王徒造杀孽。”
“……阿弥陀佛。”
随即,屏风另外一头的声音停息下来,姜夕锤了锤自己的腿,占得有些累了。
忽然视线内多了一道身影,是一角袈裟,“和尚,你要灭我口吗?”
“姜施主说笑了。”
“那你今日叫我来是为何事?”她可阻止不了谢缨任何事情。
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决定自己的屋子前面的土地下一年种红薯而非土豆。
她喜欢甜食。
大和尚却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看得姜夕莫名地排斥起来。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姜施主,你可知自己的魂魄,为何会不稳吗?”
二人同时开口。
姜夕张了张嘴,忽然反应过来了,“你这大和尚,还真是烂好人。”
谢缨的刀都几乎架在他的脖子上了,操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怎么会不知道?你和无渡暗示得够明显了。”姜夕揉了揉自己的肚皮,“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要去吃午饭了,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第95章 第95章她是遗物
姜夕还是没有顺利吃上午饭。
刚走不远,她就瞧见了谢缨。
许是因为他如今摄政王的身份不同于往日,许多护卫簇拥着他,如今他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将军府的兵力摆到了明面上了。
即便人头众多,姜夕也一眼认出了最为出众的谢缨,她思考了一秒,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姜夕发出的声音不大不小,脚步踩过细雪,发出微弱的声响。
所有人都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护卫们几乎是同时抽出了刀:“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明明有他们守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居然出现了如此之大的纰漏,他们心里慌得不行。
姜夕:“我路过。”
“你以为我会信……”
“六公主说路过,那就是路过。”谢缨抬手,打断了护卫的话。转而眉眼带这些揶揄道:“本王与六公主许久未见,不知六公主是否赏脸一聚?”
“好呀。”
谢缨让护卫在后头远远跟着,而自己则是跟在姜夕身边。
“刚才你出现,可着实吓了本王一跳,”谢缨道,“你可知自己差点没命?”
“你会杀我?”还不等谢缨回答,姜夕自顾自道,“你不会。”
谢缨的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你就如此吃定本王不会对你动手。”
“并非因为是我。”姜夕认真道,“而是因为你是谢缨。”
从骨子里,谢缨就从来不是一个会滥杀无辜的人。而并非那个人是自己。
更何况,谢缨和大和尚密探的内容,自己早就知道了,圣旨的消息还是自己透露出去的,也没有什么好灭口的。
谢缨笑得更大声了,“刚才本王和方丈所谈之事,你都听见了?”
“嗯。”
“你可真信任本王,我以为你起码会绕路走。”
“我也以为你不会问出来。”
只要两人之间谁也不开这个口,今日偷听之事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有些事情,只要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轻轻揭过。
但是……
“谢缨,我要下山。”
谢缨挑眉,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是想下山采买什么吗?本王知道你吃不惯寺内的伙食,特意捐赠了些金子,好让方丈……”
“我要回京,回皇宫。”
“哈……”谢缨的脚步停下,“你知道,现在回京等同于送死,你皇姐根基不稳,还不能完全护你周全。”
“如果我偏要呢?”
姜夕的语气很淡,淡得和往常一样,可谢缨知道,这一次,她认真了。
*
宜贵妃吃过药之后就好多了,只不过前些日子虚得厉害,一觉就睡到了暮色时分。
迷迷糊糊之间,她看见了有人站在自己的床头。
“……姜夕?”她认出了来人,撑着床坐起来,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显然还在犯迷糊。
“我要回京了。”
宜贵妃以为她在说笑,“你打算如何回京?这山高水远的,莫非要让紫光寺的大师们一路送你回去。”
“今日谢缨来了。”
听到谢缨的名字,宜贵妃猛地清醒过来,一双漂亮的杏眼染上了怒色,“本宫不是说让你远离他吗?”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就是被他那副好皮囊……”
“我知道是他借你的手,除掉了炀帝。”
宜贵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夕在橘红的暮色中看清了宜贵妃嗫嚅的嘴唇。
“他第一次来紫光寺,是被我发现的。”姜夕说,“他不是为我而来,那就只能是为你了。”
其实并不难猜到,宜贵妃之前既然已经打算装聋作哑一辈子了,为何会突然与姜若摊牌?那必定是有人刺激到了她。
谢缨提起过,姜若可能在用阿芙蓉控制炀帝,而他受到了贺朝东的警示,绝对不能让阿芙蓉出现在大盛,那么必须得想办法阻止姜若这种玩火的举动。那么……还有比姜若的生母更加好用的工具吗?
姜若非但不能说些什么,而且无论是因为血脉亲情还是因为不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污点,她非但不能怪罪任何人,还要咬着牙将这件事收尾得漂亮干净。
借刀杀人,嗯哼,很符合谢缨的行事作风。
宜贵妃沉重地闭上了眼,“是本宫小瞧了你,居然看不出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那你又知道,我的若儿是为何而死?”
“——因为那夜她偷溜出去寻谢缨,是本想告知他一件大事,事关当年将军府在边疆与赤朝战败一事,背地里竟然有姜修明的手笔!”
“是当年他那个监军为打击将军府势力竟然做下了那等通敌叛国之事!我的傻若儿偷听到此事,本想找给时机将信息传出去,不但能够救下谢缨这将军府唯一的男丁,做的还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让圣上看清姜修明那个孽畜的真面目!
“可她那里知
道,这宫内无一不是圣上的鹰犬,只待她一出宫,便命丧黄泉。她也真是傻,姜修明这个监军是圣上派去的,若非得了圣上的应允,饶是姜修明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做出这等滔天祸事。”
宜贵妃站起身来,冷笑:“是那两个贱人取了我若儿的性命,本宫为我儿报仇,从未后悔。谢缨那副皮囊迷惑了我的若儿,同样有罪。只可惜本宫无法撼动,否则他们都得下来给若儿赔罪!”
此时的宜贵妃宛如暴怒的雌狮,仿佛要生生啖人血肉。
可与其完全不同的,便是过分冷淡的姜夕。
她平静道,“我回宫有事要做?”
“什么天大的事,让你一定得回去。”
“帮谢缨……或者姜若收尸。”
宜贵妃暴怒的神色就那么突然地僵硬在了脸上。
姜夕垂眸看着地板,“你知道大概率谁会赢的,只不过……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兴许能保留下尸骨。”
宜贵妃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好似被什么堵住了,酸涩无比。
姜夕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就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宜贵妃叫住了她,声音颤抖地从齿缝间挤出,“当年,当年若儿带回来的,还是……还是你么?”
“一直都是我。”
“那就好。”
宜贵妃微微弯了弯唇角,想笑,却明白自己此时定然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幸好,幸好。
幸好自己将若儿留下的唯一东西,好好地养到了现在。
宜贵妃咬着唇,直到咬出了血,也没能将那声啜泣吞下。
只是她最后,还是留不下若儿的最后一件东西。
到最后,终究所有人都离开自己。
第96章 第96章世间安得双全法
和宜贵妃说了一声之后,姜夕就打算离开了。
却一个转头,看见了桂嬷嬷。
“公主怎么在这里?是饿了吗?”桂嬷嬷在衣摆上面擦了擦手,“我这就去后厨。”
“不用了。”
桂嬷嬷顿了一下,“公主,奴婢觉得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你的错觉。”
“……都会噎人了……”
“我等下回京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桂嬷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到了耳背的年纪了。
“公主怕不是在和老奴说笑,如今都快入夜了,你要怎么回京?再说,你回京也该早点告诉奴婢,为你准备行囊。”
“我和谢缨一起回去。”
桂嬷嬷沉默了一会儿:“公主,你认真的?”
姜夕也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应当没对你说过谎吧。”
“但是……”桂嬷嬷的眉头拧紧,欲言又止。
“不可以!”
萧沐辰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只见他提着食盒,跑得飞快,十几步的路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姜夕面前,喘着粗气:“不可以。”
姜夕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常吓到了,还是因为单纯的嫌弃:“为什么?”
萧沐辰盯着二人之间忽然多出来的一段距离,沉默了半晌,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你……现在不是回宫的好时机,你知道外头有多危险吗?你又知道外头是怎么传你闲话吗……”
“什么闲话?”桂嬷嬷好奇。
“我知道,不就是怀疑我弑君……”
萧沐辰眼珠子的瞪圆了,“你还敢说出来?”
姜夕双手一摊,“但他们没有证据。而且,皇姐会护着我的。”
“那也不行!”
萧沐辰再次否决地飞快,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回应他的是姜夕略显疑惑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让步:“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我让萧府的家丁抬轿子上来,你坐我的轿子回去。”
“不麻烦萧公子了。”
“你到底……”萧沐辰气恼极了,“接近夜色,孤男寡女共处,你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你不对劲。”姜夕上下打量了着萧沐辰,语气忽然笃定起来。
萧沐辰被这一眼看着不自在,身体不自觉地绷直起来,低头瞧瞧自己略显发白的僧衣,莫名变得局促不少。
“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无所谓。”姜夕抬头望了望天色,谢缨应该在等自己了。
萧沐辰没有等到姜夕的追问,反而用余光看见了从自己身边掠过的人影,心下一着急,竟然直接伸手过去试图拦下。
桂嬷嬷眼疾手快地挡在萧沐辰身前,制止了他无礼的动作,“萧公子,你这是干嘛。”
萧沐辰尴尬地收回手,握拳抱歉:“是我唐突了,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六公主,你可知谢缨在大公主的支持下被封为摄政王?”
“略有耳闻。”
“那六公主是否还知道,摄政王与大公主即将喜结连理?”
喜结连理?
姜夕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向萧沐辰确认,“我没听错吗?”
萧沐辰点点头。
“你的消息也没错?”
萧沐辰:“自大公主替年幼的新帝干政以来,做出了不少改革,其背地里都有摄政王的手笔。”
姜夕好奇,“说来听听?”
“例如科举内容新增了不少学科,在原先文武科考的分上又多了工科与农科,意欲选拔善于机关术与种田之术的人才。”说到这里,萧沐辰也觉得荒唐,这种田还需要特意去学吗?他萧家的产业都是租给了附近的贫农,那些人大字不识,可也将田地伺候得好好的。
大公主此举是荒唐了。
可就是这么荒唐的举动,却能够得到谢缨的大力支持。
一开始群臣十分不满,直到谢缨对他们露出了爪牙,不过几夜过后,就无一人再有异议。
而根据父兄隐晦的说法,则是谢缨曾经让人半夜三更上门做客。
萧沐辰不欲深究,但有件事自己必须告诉姜夕,“一日,大公主与摄政王于御花园中切磋棋艺,有宫人透露出只言片语,大公主主动朝谢缨示好。”
萧沐辰顾忌她身为女子的名声,没有把话头直白地挑破。但他相信姜夕知道他的意思。
“无论事情结果如何,你都应当避嫌。”
“有道理……”姜夕呢喃了一声。
“那今日就不下山了。”
“多谢萧公子告知,我先走了。”
“你!”萧沐辰没想到自己的话是白说了。
“我相信他们。”姜夕朝他摆了摆手,只留下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
萧沐辰想追上,却被桂嬷嬷拦住了去路。
等到姜夕来到寺门口的时候,谢缨的车队果然已经准备齐全了。
“本王还以为你反悔了。”谢缨坐在白马上,似乎是担心姜夕认不出他在那一辆马车上。
“被萧公子耽搁了一会儿时间。”
“萧沐辰?他还在这里?”虽然谢缨有耳闻这个萧家的幼子要出家,但无论是他还是萧家的长辈,都当成了玩笑话,可如今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莫不是动了真格。
“他同你说了什么?”
“说你和皇姐有一腿。”
谢缨下马的动作一顿,落地之际有些不自然地弹了弹袍子,“这是污蔑。”
“我知道。”
“你……”这句回答完全超出了谢缨的预料,眼眸微动,带着些许试探,“你就那么相信本王的清白。”
“不是。”姜夕平静,“我是相信皇姐和你的为人。”
“皇姐一定是盯上了你的钱。”
谢缨失笑,果然,是自己白期待了。
“公主殿下,你还真是煞风景,若你再多说两句,本王给你的回答就会和大公主不一样了。”
姜夕从来相信的都是姜若和谢缨的为人。
姜若眼馋谢缨暗藏在乌岐的兵力,而谢缨则需要一个正统的支撑,为他父兄平反。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如果真的成了,自己也不意外,即便……
谢缨对自己透露出好感。
但这世间,怎么能事事两全?
为此,牺牲掉一些东西很正常,即便自己是会被牺牲掉的那个代价。对此,姜夕在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觉悟。
第97章 第97章刺杀与逃亡
从紫光寺回京的路,姜夕已经很熟悉了。依照如今马车的速度最多不过三个白日,就可以顺利抵达京城。
但如今天有不测风云,往日雨水稀少的京城地界竟然自打他们离开紫光寺后,就不间断地下起了小雨,连绵不断,等入了夜,雨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谢缨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黑沉的乌云,眉心拧紧,“先停下来,找家客栈暂时落脚。”
凉风从北掀开的一角挤进来,姜夕拢了拢大衣,大半张脸埋进了毛茸茸的围脖之中,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谢缨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好像雪地里受惊的小动物。这个念头蓦然浮现上心头,谢缨被自己逗笑了。
一行人下了马,暂住在客栈之中,打算等天气好些再继续上路。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接连三日,外头的雨水都没有停歇过。
细细密密的湿冷透过了客栈并不算厚实的被褥,将姜夕闹醒。
姜夕起身,将自己的大氅盖到了被褥之上,希望能够汲取更多的暖意。只是等她折腾好了这一切,睡意反而没了多少。夜深人静之中,姜夕多想些闲事。比如,谢缨这次回京为何在路上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
这不像他的作风。
谢家乃将门,虽然这几日雨水不断,但并没有让人寸步难行的地步,更何况不过短短三个白日的路程,忍忍也就过去了。
沉思之际,姜夕忽然听见了一阵异响,但等她聚精会神去听,外头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是错觉吗?
这几日天气寒冷,别说只是片刻的错觉,只要不是外头有天大的祸事,正常人恐怕都不会从自己温暖的被窝里头钻出来,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在无知无觉中,谢缨的车队已然在外头整装待发了。
小二本想帮忙将战马牵出来,可只要生人一靠近,马匹就开始刨起了蹄子,鼻腔喘上了粗气,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谢家人只好制止了小二,亲自将马从马厩里赶出来。
薛山有些不安地看着后方的客栈,忧心忡忡,“王爷,真的要丢下六……小姐吗?”
“没有丢下,”谢缨拍了拍马头,“你带着一队人马留下,等到天气好了再护送小六回京。”
“但是……”
谢缨翻身上了马,“你是不听本王的命令了。”
“属下不敢,”薛山抱拳,“但是六小姐好像已经发现了。”
谢缨的眼皮一跳,越过重重的谢家护卫,看见了正站在客栈大门口的姜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却发现姜夕并没试图追过来的动作。
不带自己就不带自己吧,其实下雨天姜夕也很懒得出门,她朝谢缨挥了挥手,算是送别了。
可就在此时,谢家车队中忽然一匹战马嘶鸣,高高扬起的前蹄,下一刻就狠狠践踏在了前一匹马身上。
“有刺客!”
“东南方向!”谢缨立刻判断出了箭雨的来源。
还未等姜夕搞懂眼前的情形,密密麻麻的箭雨就占据了所有的视线,姜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缨,随后转身朝着客栈里头躲去。
哪知道小二比自己更快一步,反手将门关上。
姜夕慢了一步,只好伸手去推,大门看似沉重,其实花费不了多少力气,即便柔弱如她,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推开。
只不过……姜夕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既然外头有埋伏,那么……客栈里头呢?
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姜夕猛地往右侧闪开,下一刻,大门就被粗暴地推开,无数黑衣人鱼贯而出,里应外合,势要将谢缨绞杀于此地。
黑衣的刺客与将军府深蓝的服饰成了鲜明的比对,雨丝纷纷之中酝酿着绝对的肃杀之意。无声无息,只有兵刃相撞的声音。
姜夕的存在很快被人发现,一个黑衣人暴起持刀,从事上至下朝姜夕劈下,不留活口!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羽箭击中刀刃,力道之大,大刀竟然直接被震得脱了手!
“王爷!”就在这一分神之际,有人惊呼出声,谢缨的背部挨上了一道,也要将那支救命的长箭射出去!待看到姜夕无恙,手中的长箭立刻被反手握住,直插刺客心脉。
可也就是这一惊呼,谢缨的身份被暴露,所有的刺客都逐渐往谢缨那边汇集。一时之间无暇顾及姜夕。
姜夕知道自己再留下来只会成为拖累,于是头也不回地往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黑衣人明显小瞧了谢家的战力,这可不是普通护卫该有的身手,忽然黑衣人统领想到了什么,招过同伴耳语几句之后,一部分黑衣人开始撤离,朝着姜夕的方向追去。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姜夕这一路逃跑得格外顺畅,只有一条宽广的大路,余光间瞥见了自己在泥泞之中留下的足迹,姜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另一个方向,朝着山上跑去。
足迹太过明显,会被追上来的。但只要到了山里面,可就没有那么好认了。
可姜夕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有跑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极大的动静,她不敢回头,只能一路朝着山上跑去。
但好在,事情还没有坏到极致,起码那些刺客没有放箭。姜夕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绝对躲不过他们的暗箭,只能够被活生生扎成刺猬。
也许是上次被卫裘鹰带着逃亡了几个月,姜夕走山路走得可比他们顺畅得多,又幸得今日自己的衣裳都是白衣素纹,极好地隐匿在积雪之中。
姜夕先是在别人家的坟墓背后躲藏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挪动到了附近的一个洞穴之中,虽然外头没有了声响,但也不敢贸然露出头来。只要再等等,等到谢缨找到自己就好。
忽然,姜夕抱着双膝,望着洞口的方向有些许的发愣,自己在不知何时竟然如此信任谢缨了么?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姜夕将淋了雨的外袍脱下,幸好自己怕冷,起床的时候多穿了一件,如今脱了一件大氅,也不至于让自己被冻坏了。
就在姜夕刚松一口气的时候,洞口外的积雪传出被践踏的声响。
有人来了。
姜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第98章 第98章谢缨重伤
姜夕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洞口。这个洞穴极浅,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躲了。
洞门口的积雪被打落,露出了两个黑衣刺客的身形,终于,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们要杀了我吗?”其实说担心也并没有多少,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一直不太喜欢玩鬼捉人这类游戏。
“怎么会?你可是摄政王宝贝的人儿,有更大的用处。”
“哦。”姜夕敛了敛眉,朝他们走去,这般反常的模样让两个刺客警铃大作,立刻叫停了她。
“你站着别动,”刺客暴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警惕,“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就立刻了结了你!”
姜夕一摊手,“随便。”
刺客被噎了一下,大概这辈子没有见过如此不惧怕生死的人,眼神示意另外一名同伙上前,将姜夕
制服。
刀背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有些冷,刀面挂着的水珠还润湿了她一小角的布料,脖子凉飕飕的,“有些冷,能挪开一些吗?”
“或者把刀上的雨珠擦一下。”
“死到临头废话还那么多。”刺客冷笑一声,非但没有撤离,还把刀往姜夕的喉管压了压,窒息的感觉一下子让姜夕住嘴了。
二人推着姜夕出洞,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了信号弹,拉开。随着鞭炮声炸开的同时,姜夕忽然听见了一道破空之声,穿透眼前的重重雨幕,与自己擦肩而过。
“哈……”
人还没有落地,第二支羽箭随风而至。
姜夕后知后觉地看着雪堆之外出现的人,单薄至极的黑色长袍,一身鲜血,热气腾腾,雪花还未落在他的身上,就已被消融。
“姜夕,过来。”
谢缨的声音沉稳有力,往日清俊的面容上的浅笑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无尽的肃杀。
姜夕有些恍惚,这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谢缨叫自己的全名,而非故作打趣的‘六公主殿下’。
“你……”姜夕伸手搀扶住谢缨微微摇晃的身体,此时才看清了谢缨身上的斑驳的伤口,“你受重伤了。”
“跟我走,这个位置已经暴露了。”谢缨没有给她解释,只是带着她一头扎入了一个方向。
谢缨说得没错,方才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附近的刺客,没有走出多远,二人就被发现。幸好山间地形复杂,竟然躲过了不少伏击,只可惜,最终还是被逼到了悬崖边。
天上的雨丝依旧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姜夕往后看了一眼,峭壁之下是青白色的浓雾,阴森静谧。
“谢缨,你已经无处可逃了。”为首的刺客统领抬手,无数弓弩整装待发,下一刻就能将面前的两人扎成刺客。
谢缨却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微微弯了弯唇角,对着被自己护在怀中的姜夕说,“你觉得我们还能突围吗?”
“做梦可以。”
谢缨被逗笑了,“看来要劳烦六公主陪本王作一对亡命鸳鸯了。”
“但是……”谢缨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如墨玉般温润的眸子倒影出姜夕苍白的脸庞,“本王舍不得。果然,无论如何还是想你活下去。”
还不等姜夕反应,谢缨就将她往刺客面前推了一把,“她乃本朝六公主,将她平安带回去,定有重赏。”
“六公主?”刺客将这三字重复了一遍,逐渐拧起了眉头,即将脱口而出的号令戛然而止。
“放箭!”另一道声音一声令下!
姜夕心口一窒,忽然反应过来,扭头死死盯着谢缨。
可忽然,谢缨淡然赴死的神色一变,震怒之中夹杂着惊惧,猛地朝姜夕扑来。
谢缨的怀抱充满着炙热的血腥气,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姜夕仿佛听见了铁器穿透皮肉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强烈的失重感。二人齐齐坠崖。
*
姜夕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全身动弹不得。
脑袋还发着蒙,呆呆地看着天空,记忆一点点回笼。对了,她和谢缨一起掉下悬崖了。
姜夕想起身看看却发现自己被一双手牢牢地禁锢住,一只手揽在自己的肩膀前,另一只护着自己的腰。姜夕废了老大的力气才从谢缨的怀抱中挣脱,动了动手脚,除了有几处淤伤之外并无大碍。
而谢缨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今日穿得单薄,又护着姜夕一路滚下,姜夕一点点地回忆起摔落时的记忆,将谢缨翻了一个面,果然看见了他背上扎着的两根箭。将露在外头的一大**箭这段,以免造成更大的损伤。
做完这一切,姜夕有些脱力,坐在地上环顾四周的景色。
姜夕不知道距离自己坠崖过去了多少时间,头顶上的雾还没有散去。好消息是底下也弥漫着雾气。说明他们没有跌落多少的距离,应该只是在半山腰的位置。姜夕忽然记起,这个方向是谢缨带着自己来的,或许他早就知晓了地形,知道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了,姜夕左右环顾,在附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勉强可以避雨溶洞,然后折返蹲下,拍了拍谢缨的脸颊,“还有气吗?”
谢缨睁开了一只眼,“借六公主吉言。”
“那你使点力。”要知道,背一个完全失去意识的人和清醒的人完全是两回事。
谢缨听话地照着姜夕的要求调整姿势,大半的力量压在了姜夕瘦弱的肩膀上,压得她忍不住踉跄一步,差点两人都摔了个狗吃屎。
“你好重。”姜夕叹了一口气,这力道,谢缨起码有两个自己那么重吧?
许是因为受重伤的人不是自己,姜夕还有心情漫无边际地乱想,一路上竟然没有发现谢缨一声不吭,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猛地回头。
见谢缨还睁着眼睛,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缨的眼神不自然地飘忽了些许,“怎么了?”
“没事。”
姜夕回过头去,露出苍白的一截细脖,被白色的狐裘包裹着,只是一片纯白中出现了一点艳丽的猩红,是方才踉跄之时无意中印上去的。想到这里,谢缨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费了老半天,姜夕总算将谢缨带到了山洞之中,只是怎么处理谢缨又让她犯难了,“对不住了。”
谢缨闭上眼养神,只是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然后胸膛就被姜夕摸了个遍。
肋骨果然断了。姜夕心里沉了沉,背部又箭伤,胸前又断了肋骨,大概是不能就这样将人放在地上了。
姜夕将自己的大氅脱下,垫在了谢缨背后,为他驱寒的同时还能稍微减轻一下伤口的压迫。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姜夕又将谢缨拍醒。
谢缨这回没有睁眼,却也回答了他,“会的,你一定能够出去。”
“那你呢?”姜夕盯着谢缨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唇色,“你应该快死了吧。”
谢缨没有回答。
姜夕皱了皱眉,如果谢缨此时真的睡了下去,那就真该出事了。
就在姜夕打算伸手将他打醒的时候,闭目的谢缨忽然准确无比地擒住了她的右手,“论受伤,我比你熟悉地多,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想……歇歇。”
“哦。”姜夕抽回了手,在谢缨阖眼的时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一动不动。
半夜的时候谢缨发起了高热,唇瓣也干裂起皮,伤势恶化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姜夕的想象,最直观的例子就是有老鼠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去啃食谢缨的手指。
幸好,姜夕即使将它抓住了。
她捧起谢缨的手瞧了瞧,乌漆嘛黑的也看不出有没有伤口,只能顺着指头一点点地摸索上去。好在,没有摸到什么属于啮齿目动物的牙印。
第二天的清晨,姜夕将谢缨叫醒了。
高热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但还是在姜夕锲而不舍的呼唤中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许去瞧她。
姜夕毫不客气地扒开他的眼皮,“别睡着了,你发热了。”
“嗯。”谢缨有气无力地应答一声,余光却无意间见到了脚底下黑压压的一排,理智被吓回来不少,“这,是什么?”
姜夕拎起起老鼠的尾巴在谢缨的眼前晃了晃,“老鼠啊。”
“死了?”
“死了。”
“你杀的?”谢缨不可置信。
“嗯,我手熟。”
“也对,之前你在冷宫……应该是不怕这些东西……”谢缨说服了自己。
“有必要的时候,它们就是食物。”虽然姜夕觉得染上鼠疫的可能性更大,但都到那个时候了,也不在乎了。
中午的时候,姜夕出去找了些野果,先是喂给了唯一一只被她昨晚留下来的活口老鼠吃,观察了一阵子,见它没有异样,这才下肚。至于水,幸好这里头是溶洞,倒也不难寻,早上的时候她就将一部分的水放到凹壮的石头上沉淀,如今刚好可以入口。
姜夕用手帕沾了沾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沾湿谢缨的唇边,毕竟人不喝水不行,但她又怕谢缨如今的身体状况喝了只会雪上加霜。
“最后一点了。”姜夕收回了手帕。
一直沉默地谢缨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却不失条理,“乌岐在南边,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水稻可以一年三熟,无比富庶……”
姜夕抱着双膝,下巴枕靠在膝盖上,听着谢缨慢慢地描述那个他引以为傲的地方,侧过头盯着谢缨,一动不动。
“……姜夕,
你应该会喜欢哪里。”
最后一字落下,洞穴内便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直到姜夕开口询问,“谢缨,你这是在回光返照吗?”
自然,再也没有声音应答她的问题。
第99章 第99章初见端倪
“公主——六公主——”
“王爷——”
叫唤声此起彼伏,幽幽回荡在山林之间。
而负责管辖这一地带的朝廷命官更是被吓得冷汗直流,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自己的地界出了如此大的岔子。
摄政王……六公主……无论是哪一位都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
眼见到了晌午知府琢磨着这位长公主的脸色,提议:“公主不如先到下官府中用完午膳再继续,如何?”
“皇妹和摄政王生死未卜,本宫又如何吃得下饭。”
眼见姜若如此震怒,知府头上流着冷汗,虽然早有听闻还是公主的时候,大公主就对自己皇妹极为宠爱,但如今看来,比传言更甚。
“报,西南方向有发现!”禁卫军匆匆来报,“今早雾气散去,发现底下的树上挂着鹅黄色的衣裙,我等猜测六公主应当是坠崖了。”
知府立刻回头询问当地的山民,“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生还的机会?”
山民不敢怠慢,“大老爷放心,草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饶进去,哪里虽然看着险峻,可只要熟悉地形,还是有活命的机会。”
众人不敢怠慢,匆匆出发。
……
姜夕站在山洞外面,半夜的时候睡不着,她起身把书上的积雪全都给晃下来了,然后将自己里头的一件棉袍脱下,在一角系上了石头,好半天才将它投掷挂到了树上。希望谢家的人能够早点发现,不然……谢缨大概是撑不过今晚了。
想到谢缨,姜夕正打算回去看看谢缨还有没有气,忽然地面传来震动,不一会儿,人声就越发响亮。
“六公主——”厚厚的枯萎灌木被推到,见到姜夕好端端地站立着,来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姜夕认出了他的衣着,居然是宫中的禁卫军?那么来的人就是……姜若。
这个念头才刚起,一个人影就飞扑过来,将她抱在了怀中,“小夕儿……”
冷不丁被满满抱住,姜夕胸膛岔气,咳了两声。
姜若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你有没有受伤。”
“小伤……”
“六公主,我们王爷……”谢家的护卫等不住了,开口打断姐妹两的叙旧。
“山洞里,快死了。”姜夕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利落。
谢家的人听完后脸色大变,直接冲入了洞内。
姜若忍不住回头去看,似乎也想跟着进去。
“皇姐。”
“嗯?”姜若回过神来,关切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回宫吧。”
……
姜若出行的时候带了太医,回到府衙中,姜若第一时间让太医为姜夕把脉问诊。
太医看了又看,最后下了结论,“六公主吉人天相,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只是看起来恐怖。除此之外,由于几日未曾好好进食,有些虚弱。”
姜若的脸色稍霁,“那就好。对了,还有摄政王。”
一旁有人接话,“摄政王那边自己带了医官,因而拒绝了太医的诊治。”
“他们还自己带了医官?”姜若问道,“但自己的医官哪里比得上宫中的太医。摄政王乃本宫的左膀右臂,如今出了这等事,本宫岂能没有表示?”
“那边还说了,摄政王受的是刀剑之伤,宫中太医久居安乐,恐怕不善诊治,还是他们的军医更能对症下药。而且……”
“而且什么?”姜若不喜有人吞吞吐吐。
“长公主恕罪,属下听闻那些军医乃是从乌岐所来,医术精湛,更甚太医。”
姜夕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太医的脸上,果然,被当众指出不如他人之后,太医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而姜若的脸色倒是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
姜若:“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回宫之后你就拨些上好的药材送去将军府。”
“是。”
*
谢缨这一次伤得是前所未有的重,连贺朝东都惊动了,连夜赶路从乌岐抵达京城,带来了最好的大夫和伤药。
所幸,在各种新型药物和新式大夫的支持下,让谢缨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当谢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谢缨睁眼,入目的就是陌生的景色,可这床榻所用的木料又极为贵重,不像是一般的客栈。
正巧,薛山推门而入。
见到是自己熟悉的人,谢缨心里的戒备放下不少。
“王爷,你终于醒了!”薛山大喜,连忙让人去通知贺朝东。
“连贺兄也来了?”谢缨,“那乌岐。”
“王爷放心,乌岐都安排好了。”
谢缨从薛山手中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六公主呢?她可还好。”
“我们是在行刺的三天后才找到你们二人,当时长公主也来了,如今六公主早在三日前就被长公主带回了京城了。王爷放心,六公主的身子并无大碍。”
谢缨笑了笑,“那倒没白费本王舍命相救。”
听到这句话,薛山一愣,面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还不等他说什么,贺朝东就大步从门外走进来,风风火火,“你总算醒了,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谢缨用白水将药碗涮了一遍,再次饮尽,“本王就当做是你对我的赞誉了。”
贺朝东哼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老儿不是死了吗,还有谁能够刺杀你?”
谢缨但笑不语。
见谢缨有所顾忌,贺朝东也不再追问,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山洞里面那些老鼠是你杀的?摆得整整齐齐的,我还以为见鬼了。”
“是六公主杀的。”
“六公主?”贺朝东眯起眼,努力回想这个好似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但最终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你见过她?”
“当年在珍珑阁有过一面之缘,陈姐姐还请她吃了一顿饭。”
贺朝东自然记得,毕竟那是自己第一次来京城,只是关于姜夕的面貌,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他还记得关于姜夕的传闻,“但我怎么记得陈姐姐说过六公主不似常人……”
贺朝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比直白:“好像是个傻子。”
“莫要胡说。”谢缨不咸不淡地驳了回去、
贺朝东耸了耸肩,“行吧,小弟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贺朝东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薛山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事,觉得自家王爷是不是对六公主太过上心了,忽然耳边传来一句吩咐。
“贺兄有事瞒着我,你这些天多注意些。”
薛山一惊,抬头看向谢缨,只见谢缨手指间把玩着药碗,垂眼沉思。
薛山大胆开口,“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贺先生绝对没有对不起王爷的意思。”
谢缨勾了勾唇,“我自然知道。”
第100章 第100章你也是穿越的,对么……
姜夕的身体虽然说没有什么大碍,但终究是一场大难,在床上躺了足足十日。
就连事务繁忙的姜若也忍不住抽出一个下午来看她到底是什么毛病。
进了姜夕的寝宫,姜若才发现四处空荡荡得可怕,恍然记起喜莲和桂嬷嬷都被留在了紫光寺,如今姜夕身边竟然无一人伺候。
“我明日再拨些人过来伺候你。”姜若捏了捏眉头。
“不需要。”
姜若看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毛病,太医说你的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一向都这样。”就连和姜若说话的时候,姜夕也都是躺着的,“我累。”
“我看你是懒吧。”姜若弹了弹她的脑门,“多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姜若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两姐妹
的叙旧。
“公主殿下,孙尚书说有要事与公主商议。”
姜若的身形一顿,起身:“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需要,整个湘水宫的宫人都可以随便差遣。”
姜夕盯着她的背影,小声地应了一下。
姜若最近的确很忙,饶是自己并不参与朝政,但却能看见朝堂官员频繁出入湘水宫,一直直到深夜,才停息下来。
姜夕想了想,从厨房里面端了两份甜水,走过夜色,敲响了芭蕉楼的院门。
“各位大人,夜深了,若还有要事,请明日再来。”院子里头传来宫女的逐客的声音。
“是我。”
院门被一下子打开。
“六公主?”伺候的宫女没想到会是姜夕,“进来吧。”
如果是其他人,她们必定是赶走的,可这位主儿不同,是个特例。因而当看见姜夕端着甜水的时候,虽然心下想到大公主不会吃这些东西了,但也没有阻止。
姜夕敲了敲门,“皇姐,我进来了。”
她等了一小会儿,里头才传来姜若的声音,“嗯,进来吧。”
姜夕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先环顾了姜若的寝宫一周,才挪动步子走了进去。
姜若觉得好笑,“这么警惕,阿姐还能害了你不成。”
“我只是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
“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
姜夕瞅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端了一碗甜水到姜若面前,“木薯糖水,要喝吗?”
姜若挑眉,“难得,可是有什么事来求我?”
姜夕先吸溜了一大口糖水,不急不慢,“今早没能和你好好说上话,直到这时候才有空来找你。”
姜若觉得今夜的姜夕有些奇怪,“那好,你想同阿姐说什么。”
“说说那日我被追杀的事。”
“好啊,阿姐也担心得很。”
姜夕抬起头看着她,如今的姜若好像已经找到了方向,向着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成长。
她已经很会表演了,姜夕心想道。
“那日,被逼至悬崖边的时候,谢缨告知了刺客我的身份,他似乎觉得这样就可以保住我的性命。”
姜夕用勺子搅动着糖水,旋涡将她倒影其中的面容扭曲,“这世上没几个人在乎我。”
她一只手支着脑袋,仰视着姜若,“你是其中一个。”
姜若:“你怀疑我?”
“是。”
“傻瓜,”姜若并没有生气,也尝了一口糖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最后几字极重,像是被死死铭刻进了心底。
只是不知道,这是姜若对姜夕的保证,还是对她自己的警告。她永远不会伤害……姜夕,
最后一点糖水被吃干净了,姜夕盯着眼前的空碗,再看了看姜若眼前只动了一口的糖水,忽然道,“你不怕我下毒吗?”
姜若的动作一僵,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盯着姜夕的脸,“你骗我,对不对。”
“嗯,骗你的。”姜夕把空碗放回了托盘上,“谢缨想让他们留我一命,但最后他们还是对我动手了。所以,我相信不是阿姐。”
她端起托盘站起,看着已经被搁置在了一旁的糖水,“如果不想吃,那就倒掉吧。”
“小夕儿,你今夜有些奇怪。”
姜若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安,今夜的姜夕,格外地不同。就像是……温驯的动物忽然露出了爪牙。
但是……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姜夕出门的时候,贴心地将门带上了,但姜若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身后传出了细微的动静。
有人从她的床榻下头爬了出来。
孙少州弹了弹自己的袖子,拂去上头的沾染的灰尘,“看来长公主这湘水宫的婢女打扫得不够仔细,居然积了如此之多的尘土。”
“我湘水宫的人,还轮不到你置喙。”
孙少州笑道,“公主对着下官可真是好大的脾气,怎么刚才对着六公主可不敢这样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孙少州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脸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姜若怒目相视,“那时谢缨是想保下小夕的,你的人为什么要对她动手!”
孙少州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不急不慢,“当然是因为你啊。如果你要登上那个位置,就不能有任何的弱点。”
“我护她护了十余年,如果就连那个位置也护不住我在乎的人,那要它又有何用?本宫不会变成一个不认六亲的怪物!”
“姜若!”孙少州的舌尖顶了顶口腔中软肉,仿佛被一巴掌打出了血腥味,心里也冒出了火气,“这里可不是什么法治社会,你要坐上那个位置,就只能变成怪物!”
“是吗?”姜若冷笑,“如果本宫真的成为了合格的怪物,像你这样的功臣,杯酒释权就是最好的下场了。如果本宫真的是人命如草芥,单凭你方才直呼本宫的名讳,你现在已经被拖出去打死了。”
“这,才是真正的皇权!”
“是本宫将你抬上这个位置,是本宫在谢缨面前保下了你,否则凭你当初站队先帝,凭你当初三番几次针对小夕,你早该拖出去喂狗了。孙少州,你最好认清楚自己所依附的是谁!”
孙少州咬牙,一点点将不甘心吞下了肚子里,“臣知晓。”
姜若捏住他的下巴,“谢缨迟早查到你头上,到时候,你说本宫是选择明哲保身,还是再次助你脱身?那就要看看你能展现自己多少价值了。”
姜若松手,用手帕一点点擦拭着指头,“来人,送客。”
不一会儿,殿门就被打开。
*
那日与孙少州的争吵只是一个开端,姜若早就做好了被谢缨上门试探的准备。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来人居然会是他。
“贺大哥?”
姜若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她万万想不到谢缨居然放心让贺朝东一个人出来。
“多年未见,若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姜若命人奉茶,“自那年乌岐一别,便再无联络,没想到今日能叙旧。”
贺朝东挪开了杯子,拒绝了宫女为自己斟茶的举动,“我今日其实不是来找你的。”
“嗯?”姜若再次惊讶了,“这宫中还有贺兄的旧相识?”
“也许吧,”贺朝东笑得灿烂,“我想求见六公主,姜夕。”
于是姜夕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贺朝东的面前。
但再怎么说,湘水宫也算姜夕的半个家,姜夕无比自在地找了位置坐下,让宫女们上了茶水和点心,然后才挥退他们。
姜夕不说话,贺朝东也没有说话。
姜夕在吃东西,贺朝东就看着她吃东西,两人似乎都没有率先打破平静的打算。
等到最后一块糕点下肚,姜夕开始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拭指头。
一根,两根,直到仔仔细细地将最后一根手指擦干净,姜夕起身从椅子上离开。
贺朝东知道这场僵持已经到了尾声。
“六似乎并不好奇我是谁?”
“皇姐同我提起过。”
“皇姐?”贺朝东觉得这个说法有趣,“你确定她还是你的皇姐吗?又或者说……因为你也是冒牌货,所以对此无所谓?”
姜夕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平静又冷漠。
“颈椎脱位法、空气注射法……都是实验室处死动物会用的方法,没几年的功夫可做不到那么利索。”
“你也是穿越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