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二十一夜
叶安琪并不是很想现在就回家。
具体表现为,她刚一上车,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车里很安静,孟思危没有在开车的同时听音乐或是电台的习惯,以至于叶安琪肚子的叫声显得比窗外其他车辆驶过的声音还要更清晰可闻。
“……”
叶安琪尴尬了一秒,然后选择躺平。
肚子叫怎么了,是个人饿了肚子都会叫!
她理直气壮!
她用手支着下巴,转过脸,笑盈盈地看向孟思危。
“哥哥。”少女的嗓音又甜又软,带着股撒娇的意味,“一定要现在就回家吗?”
她原是想顺着这个话题东拉西扯几句,若能怂恿得孟思危和她一起去吃晚饭,那就更好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叶安琪是应了老同学的约,去京北大学参加一个科创软件项目交流会。
叶安琪对此有点兴趣,只不过中间因为那老同学忙着出差没回来,原本定好的事便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星期。
大学的环境与外面有着很大不同,光是空气闻着都比外头新鲜。
十月,距离新生开学刚过一个多月,到处都能看到鲜活的身影。
叶安琪一边感慨着匆匆逝去的青春时光,一边将车停在智能学院门口。
旁边就是体育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正在打篮球的学生。
正是下午三点半,烈阳高照,叶安琪戴着墨镜下车,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阳光刺到了眼睛。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眼球才终于适应了面前的光线。
随之越发清晰的是不远处的篮球场,一个身穿白色无袖衫的高个男生跳起来,修长劲瘦的手臂拖着球,准确扣进了篮网中。
那腿是真的长,只穿了条白色运动短裤,几乎跟身上细腻的肤色融为一体,但能明显看出来训练的痕迹。
薄削紧致的小腿微微绷起,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路流连到运动裤下的大腿根处,是少有的运动模特才有的那种完美比例身材。
整个体育场就他一个人,不远处倒是有那么几个女孩子拿着水,怯怯地靠在钢网外面,彼此低头轻笑几句,却没人敢上前来。
尽管戴着墨镜,但叶安琪还是被那人偶然露出来的一截白净细腰给晃到了眼睛。
只不过美景转瞬即逝。
在这么热的天气下打球着实少见。
叶安琪眨眨眼,暗道自己真是晒晕了脑袋。
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打篮球,纯纯有毛病。
她觉得打篮球的人腰细腿长还勾人,也有毛病。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叶安琪便直接转身进了智能学院大门,赶来迎接她的老同学在拐角处碰见了,两人便寒暄起来,一同去往科创基地。
两个小时后,这场交流会才结束。
叶安琪跟同行的几位眼熟的商圈朋友打了招呼,便自顾自上了车。
正要启动车子时,不知怎么的,她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那边的体育场。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男生似乎是打累了,坐在一旁的长凳上休息。
刚刚只敢在远处围观的女生已经全部离开,此刻体育场上真真正正只剩下他一个人。
叶安琪将胳膊搭在车窗上,状似无意地打量那个男生。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汗湿,浑身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白色无袖衫紧贴在身上,露出来的小半肩膀肌肉块垒分明。
但因为冷白的肤色,看上去十分柔嫩可人。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正值青春年少的信息。
忽然,坐着的那人抬眼,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黑漆漆的眼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叶安琪的方向,叶安琪也大胆地回看了过去。
正面相迎,女子这才得以望见他的面容。
虽然隔的有些距离看不真切,但不难确认,这是一个十足的清冷美男。
两人并没有过多交涉,叶安琪收回目光。
她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
天色有些晚了,她得去公司一趟。
—
一个星期后,叶安琪再次来到京北大学详谈上次的科创软件项目。
经过公司多方探讨,这个软件项目发展前景很不错,值得入股。
于是叶安琪便来到京北大学找老同学引荐一下项目的发起人。
整个项目的开发团队是一群大三的学生,他们源于兴趣聚在一起成立了这个简陋的小组,并得到了导师和学校的大力支持,因此叶安琪等人才会收到消息前来参加交流会,以评估是否值得投资入手。
洽谈结束后,叶安琪开着车,缓缓驶过校园。
大学里面到处都是学生,车不能开的太快。
所以叶安琪好生欣赏了一番周围的景色。
开到西门门口的奶茶店的时候,叶安琪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矮瘦男人正对着奶茶店收银台后面的员工破口大骂。
“你个狗日的到底会不会做?!谁家奶茶放的全都是冰,这么多碎冰块我怎么吃?你看看吸管插进去能喝到吗?!”
收银台后面站着的是一个很高的男生,戴着口罩,皮肤很白,看不真切面容。
只有露出的一双眼睛黑沉如夜。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承受着男人的怒火,站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旁的女店员忙道:“先生,您点的是冰沙,里面就是有很多碎冰。”
男人不依不饶:“你少放点冰不就行了?这我怎么喝?赶紧给我重做一杯。”
女店员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员工是按照标准配料表给您做的。就算重做一杯,也还是这样,因为这是葡萄奶绿冰沙。”
男人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你这什么态度?我不满意你就得给我重做!快点的,我赶时间,不然我投诉你们!”
女店员一脸为难,本身奶茶并没有任何问题却要重做,还要在监控下面改配方。
要是被总公司发现了,免不了要接受处罚。
碰到这种蛮不讲理的顾客只能说运气够背。
她还想再说什么,那男生却是将她拉到身后,说道:“花姐,我来吧。”
孟思危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对男人道:“不好意思,我给您重做一杯。”
男人不依不饶地催促道:“这才对啊,还不赶紧的。”
等少放了一半冰的新冰沙做出来,男人眉头再次狠狠皱起。
“这稀拉拉的什么鬼?”
孟思危一言不发定在那儿,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唬人的体型竟也生出了几分威慑感。
男人还想找点茬,但一看对面的家伙居然这么大只,欲发作的念头犹豫了起来。
他摸了摸手里的两杯奶茶,哼了一声,转身赶紧走了。
等人走远了,被叫做花姐的女生安慰孟思危道:“别把这事放心上,跟你没关系,做这行久了,什么人都会碰到的。”
孟思危的目光从门口的方向移回来,很轻的“嗯”了一声,没过多言语。
奶茶店又恢复了忙碌与寂寥,刚刚的闹剧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叶安琪收回视线,脑海频频闪过那个男店员的眼睛。
如黑夜般沉静,又好似湖水一样清澈。
透着些怜人相。
叶安琪摇头,叹笑自己最近真是太闲了,动不动就被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她松开手刹,驾驶着黑色卡宴离开了京北大学。
—
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在京城的一家高级会所,叶安琪上洗手间的功夫,在走廊转角撞上了一个人。
那力道很轻,像是故意克制了,叶安琪只是踉跄了两步,对方却差点摔倒在地。
叶安琪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腕,这才将人脚步稳住。
两人都站稳对视的那一刻,叶安琪心想,这世界真有意思,之前只远远注视过的人,如危竟近距离地出现在面前。
而青年也确实生的惹眼。
黑眉锋利冷淡,鼻梁高挺周正,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但眼周圆润,透着一股清冷纯粹的气质。
一双茫然清透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安琪,薄唇抿了又抿。
他似乎是喝了点酒,脸颊晕出浅浅一层红色,眼神有些迷离。
好一会儿,男生才像是终于回了魂一般紧张道歉:“抱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低沉的嗓音一出来,叶安琪心里的气就消了大半。
她松开握着青年手腕的手,若无其事道:“没关系,下次注意点。”
男生点了点头,局促地“嗯”了一声,在叶安琪打量的目光里转身,四下看了又看。
像是在找什么,但没找到,他不由得皱起了眉,神色焦躁不安。
叶安琪于是好心上前问道:“怎么了?”
青年偏过头来,紧张到手指都在用力。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姐姐,我不记得自己是哪个包厢的了。”
叶安琪不由得失笑:“刚刚从哪来的都不记得了?”
男生垂着脑袋,有点恹恹的,小声道:“……我方向感不是很好。”
叶安琪便给他出主意:“手机呢,是跟同学一起来的吧?打个电话给他们。”
一听这话,青年愣了一下,开始上下翻找自己的口袋。
结果空空如也。
“我好像,把手机落在包厢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染上了一抹无措。
这下真是糟糕了。
越是急,酒精的挥发效果就越厉害。
不一会儿,青年的脸就红透了,眼神也越发茫然。
许是觉得在叶安琪面前出了太多丑,男生忍不住转身就要走,跟无头苍蝇一样随便找了个方向就闯。
结果没走两步,身形便开始摇摇晃晃了。
眼见就要左脚拌右脚摔倒,叶安琪急忙上前扶住他,将人搂在怀里,说道:“你这样子也走不了。”
“跟我说说,你家住哪儿?”
叶安琪准备找个服务生给他叫辆车送回去。
青年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瞳孔都有些失焦,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他动了动嘴唇,叶安琪低头靠近,想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不过根据之前在体育场的一面之缘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是京北大学的学生。
但喝醉了的家伙根本套不出来话。
叶安琪招手,走廊不远处的一个服务生立马走了过来。
叶安琪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让他去开个房间。
服务生没敢多问,拿着卡就赶紧往前台走,不一会儿就拿着房卡过来了。
服务生本想帮忙搀扶,毕竟这个男生块头还挺大,怕叶安琪招架不住。
但没想到叶安琪搂着这个一米九的青年丝毫不费力,只昂了昂下巴,让他在前面摁电梯带路。
等到了房间,叶安琪将人扔到床上,伸手理了理揉乱的衣襟。
服务生只帮忙开了个门,随即就被叶安琪挥手打发走了。
青年脸蛋红扑扑的,躺在床上的姿势也颇为随意。
因为重力缘故,他乌黑浓密的碎发散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好看的眉眼。
他右胳膊搭在头顶,左手无意识地拉扯自己的衣服,轻薄的棉麻T恤就这么被拽了上去,紧致的小腹毫无征兆地露了出来,不可避免地映入了叶安琪的眼帘。
女子挑了挑眉。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这么没礼貌地盯着人家的身体看,但奈何这番美景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这会儿酒精作用效果极快,青年虽然半眯着眼眸,但意识已是混沌不清,口中发出轻哼呢喃声。
红艳水润的唇瓣微张,呼出迷醉茫然。
叶安琪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醉倒的人,锐利精明的眼眸半眯起,深处酝酿着黑沉。
手机一阵震动。
叶安琪低头看了眼来电,随手将被子转过来盖在他身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向前走时,她没有看见前面的台阶,那个男孩还伸手,虚虚扶了她一下。
孟思危后来回想,依稀记起了那人是谁。
是红港齐家的小儿子。
在年轻一辈当中,那人也还算是不错的,无论长相、能力还是性格都无可指摘,在红港的圈子里受到不少女孩子的青睐。
男人眼睑下压,神情有些许晦暗。
桌对面的小姑娘显然还在赌气,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微微扬起。
似乎是发现了他正在看着她,皱了皱鼻子,发出一身不轻不重的哼声。
孟思危抬手,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柠檬水。
刚才在车上,他问起她,她说今天很开心。
第 22 章 第二十二夜
同桌相对的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优美的钢琴音如同潺潺流水拂过耳畔,然而谁也没在听。
直到过了一会儿,第一道冷汤上桌以后,孟思危忽然开口道:“别生气了。”
和别人在一起时有说有笑,一见到他就开始生闷气。
孟思危鲜少产生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然而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或许,在和她相处这方面,他做得的确有些失败。
他眼底莫名的情绪早已恢复如常,如同熔岩翻涌的火山,在被大雪覆盖后重新归于沉寂。
叶安琪被他说得愣了一下,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这是在递台阶吗?
那这台阶递得可真有够生硬的。
微妙的小情绪就这么被戳破。
风很安静。
孟思危站定在叶安琪眼前,眉眼淡漠。
时间像是悄然定格,白色雨雾成为慢放的电影背景。
叶安琪忽的想起在森林中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她视线模糊,恍惚中看到他冷静的眸子。
而她裙摆脏污,稍显狼狈。
这次也是如此。
叶安琪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怔怔。
聚集在下巴处的雨珠径直向下滴落,没入制服袖口中,彻底消失。
叶安琪的视线停在孟思危冷淡的眉眼上,思绪逐渐空白。
她不太明白孟思危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安静对视一分钟后,孟思危将雨伞压低。
“可怜的小兔子”
“要跟我走吗?”
他平静的嗓音从上端落至风中。语气像是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末尾的音调清晰分明。
这两句已经更换成英文,变成叶安琪熟悉而陌生的语句。
叶安琪发顶的雨水不断滑落,她轻轻垂下眼睑,湿漉的眼睫轻颤两下。
这似乎是孟思危先生第二次这样称呼她。
跟他走吗?叶安琪迟钝思考。
她停顿半分钟,本能的给出一个回应。
叶安琪轻轻点头,额角被淋湿的碎发沿着脸侧滑落。眉眼微垂,整个人看起来脆弱纤细。
她低头拿起一旁的花篮,缓缓站起身。
整个娇小的身体被完全覆盖在雨伞下,她保持着垂眸姿势,眼睫上沾染着细小的雨珠。
视线有些模糊,叶安琪迟缓地眨了眨眼睫,小声开口:“谢谢您”
低头道谢显然不够礼貌,叶安琪微微抬头,目光看向孟思危后,又很快垂眸。
视线里是孟思危先生捏着伞柄的手,指节轻握,手腕被压在衬衣袖口下,金色纽扣微动。
孟思危低眸注视,棕色瞳孔倒映着叶安琪眉眼。
他目光停留,被雨伞遮挡的光线下,眸底浮起一层浅薄的暗流。
气氛极不合理的沉默。
在叶安琪想要抬头时,孟思危收回目光,低声开口:“去哪里?”
他没有用主语,语句中的疑问也淡,漫不经心,也让人听不出其中含义。
叶安琪微拢手指,花篮的提边陷入掌心,压出原本不属于她的痕迹。
她细声回应:“玻璃花房”.
叶安琪和孟思危并肩走向前方。
雨雾笼罩身影,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叶安琪垂着眼,指尖轻微摩擦过花篮提边,脸侧被雨水湿润,苍白的如同薄弱百合。
被丝带绑好的黑发乖顺的垂落胸前,她注视着草坪,轻轻抿唇。
孟思危先生是会说中文吗?
叶安琪习惯性地低头看向金属方牌,她的姓名直译印刻在上方,清晰显眼。
她抬起手腕,指尖捏过方牌上的英文,擦去金属上的雨水。
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沉默的气氛而显得格外漫长。
在快要走到玻璃花房时,叶安琪微抬起眼睫,视线扫过孟思危冷淡的侧脸。
男人目光平视前方,眉骨掩覆在暗淡的光影中,看不出情绪。
衬衣右肩被雨水淋湿部分,水渍缓慢变深。没有一点狼狈迹象,反而更显绅士矜贵。
叶安琪目光稍顿,很快收回目光。
雨伞边缘挂落着细长雨丝,不断向下坠落。
被雨雾虚化的玻璃花房逐渐清晰。
叶安琪走到玻璃门前,侧身看向孟思危。
她与孟思危先生身高相差太多,说话的时候不得不仰起脸。
“孟思危先生”
温吞的语句稍微停顿,她抬起眼睫,继续道:“谢谢您送我回来。”
女仆制服已经湿漉,白色领口向下折叠,柔软的颈部皮肤微微露出。
光影是阴沉悬浮的灰雾,苍白的皮肤变成唯一明亮的色彩。
孟思危低眸,低声回应:“不用道谢。”
他并没有收回目光,瞳孔中的深色融入眼底。
叶安琪捏着花篮,再次低下头,思绪迟疑几秒。
已经是第二次道谢,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提起的话题。
需要主动道别吗?叶安琪有些犹豫。
但孟思危先生似乎并没有要告别的意思,她主动提出,显然不够礼貌。
叶安琪拿不准孟思危先生的想法,只能保持安静。
她微微抬眼,目光试探性地看向孟思危,视线却直接撞入他浓稠的眼底。
如同一瞬间,坠进没有任何光点的深海。
叶安琪下意识反应是避开视线,眉眼间浮起不太自然的神色。
孟思危眉眼平静,仿佛并没有察觉叶安琪略微慌乱的目光。
瘦削的指节握着伞柄抬高,他转眸看向右侧的玻璃花房,最后将视线转向叶安琪。
“你可以进去了。”
低沉的嗓音停顿,尾音微微拖长。
“小兔子。”
声音落下后,叶安琪原本低垂的眉眼忽的抬起,瞳孔中浮起浅浅的疑惑。
她安静两秒,小声应答:“好的。”
温吞的语句逐渐变轻:“再见,孟思危先生”
她说完主动走向右侧,低头推开玻璃门
花房内是温暖的热流。
盛开的花枝静止垂落,与玻璃外凌乱的羽毛草截然不同。
叶安琪转脸看向花房外,在雨水朦胧的玻璃中看到孟思危先生的背影,缓慢融入昏沉的雨雾中。
叶安琪目光怔怔,小兔子这个称呼的由来,是因为她看起来比较弱小无助吗?
叶安琪猜不透孟思危先生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出孟思危先生是一个好人的判断。
无论是将她从森林救回,还是这次送她回玻璃花房。几乎是除柏得温以外,从她幼年时期起接受到的最多帮助。
但叶安琪不明白的一点是孟思危先生靠近时,她会立刻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感。
她垂下眼睫,看向手中的花篮。玫瑰被雨水淋湿,沾染着透明水渍,颜色依然绮丽。
也许是因为那个梦境带来的错觉吗?.
阴沉的雨季并没有结束,叶安琪照例完成日常工作。
她带着被换下的花枝走过古堡大厅。
在大厅来往工作的女仆中,叶安琪无疑是一个特殊的例外。
黑色瞳孔,直顺的长发,一张标准而幼态的东方面孔,娇小瘦弱的身形。每一处都与其他女仆不同,是完全格格不入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叶安琪经常会感受到来自她人好奇的目光。
但叶安琪并没有过多在意,她微垂眼睑,径直穿过古堡大厅。
在即将走出金属大门时,她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南茜迎面走向她,微笑道:“叶安琪?”
叶安琪停下来,回以礼貌的浅笑,她用着和温妮一样的称呼,轻声道:“南茜阿姨。”
南茜:“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向你道谢。”
南茜温和说道,笑意不变,“谢谢你帮助我完成工作……”
叶安琪保持笑意:“没关系的。”
“您上次也帮助了我。”
她昏迷后被带回古堡,衣物是南茜阿姨帮助她换下,还有上次的送到她手中的姓名方牌。
南茜视线扫过叶安琪手中的花枝,回应道:“只是我工作之内的事情。”
“你不准备去吃晚餐吗?”
叶安琪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随后轻声回答:“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
南茜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好的,那就不打扰你的时间。”
“下次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很愿意帮助你。”
叶安琪轻轻点头,浅笑与她道别.
叶安琪将花枝带回玻璃花房。
她微蹲下身体,将有些蔫萎的花枝放入水桶中,准备等两天后统一处理。
透明玻璃外,是已经深重的暗色。
花房内灯带开启,明晃的白光充斥,将花枝衬出一层浅薄虚影。
叶安琪起身,目光缓慢地扫过花房内景,确认没有遗漏的事情后,她走到门边,准备关闭灯带。
她习惯性地抬起视线,目光顺着光线投影看向花房顶部。
灯带周围用一层白色蕾丝装饰,繁复精致。而靠近门边的一侧蕾丝有些向下垂落,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如果不能及时处理,整条蕾丝部分都有可能会掉下来。
叶安琪收回准备关闭灯带的手,将视线转向摆放工具的一侧,微有停顿。
她走过去,有些困难地拿起木质扶梯,用了好几分钟,才将扶梯摆放在垂落的蕾丝下方。
叶安琪用手捏住扶梯侧边,确认不会摇晃倒塌后,她才缓慢地攀上扶梯最顶端。
离地面的距离有些高,但却只能刚好触摸到蕾丝。
叶安琪小心地抬着手臂,仰脸看向上方。
光线刺眼,蕾丝花纹压下网格阴影,落在她抬起的脸上。
叶安琪用了一段时间,才找到木框上松落的图钉,她用指尖覆盖金属尾部,微微用力向下压。
图钉已经完全没入木框,但因为蕾丝的重量,没过几秒后又再度松散。
叶安琪打量片刻,思考着是否需要用其他工具固定。
没有等叶安琪思考出结果,安静的花房内忽地响起犬类动物的叫声。
她被惊一秒,低头看向地面。
健硕的狼犬靠近扶梯侧端,鼻尖擦过木质材料,抬头幽幽地盯着叶安琪。
叶安琪瞳孔轻缩,迟缓地意识到她并没有关合玻璃门。
她将视线转向花房门口。
身着柴斯特大衣的男人缓慢走近,身影含着夜色,走入明晃的光线中。
直到他的身形被灯光完全笼罩。
孟思危掀起眼皮,视线看向扶梯上方的叶安琪,并没有主动开口。
叶安琪思绪滞缓几秒,眼底浮起一层浅雾。
孟思危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顾不上思考太多,只能仓促地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走下扶梯。
垂落的蕾丝却在这时意外掉落,如同与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叶安琪发顶。
视线被蕾丝遮挡,下一层台阶也随之踩空。叶安琪重心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跌落。
在叶安琪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她的背部被一截手臂平稳扶住。
孟思危轻握着她的腰肢,将她从扶梯上抱下。
叶安琪低头,鼻尖隔着白色蕾丝擦过大衣表面,尼古丁混着冷松的气息落入呼吸间。
叶安琪杏眸微微睁大,思绪在一瞬间空白。
她的心跳像是一千只扑落的蝴蝶。
时间转眼过去。
月底,到了汇演的日子。
叶安琪念的是戏剧舞蹈学院,满学校都是艺术生,各有各的节目。
学校大约也是考量到这一点,干脆每年下半学期结束时都弄一个结课汇演,固定在海市的大剧院办。
票是不对外发售的,观众席被学生和学生的亲朋好友占了一大半,余下的空位只要在校园公众号预约就能占上,只是位置总不如学生们能拿到的好。
叶安琪从去年刚入学起就知道了他们学校汇演的传统,当初只觉得兴趣缺缺,等到真的事到临头了,抢票反而比谁都更积极,一放票就在学校的教务系统上狂刷,成功弄到了一张二层最中心的绝佳观赏位。
她抢到票后立刻就把二维码和地址都发给了孟思危,然而直到今天,都一直没有得到他一个准信,不知道他究竟是否会出现。
忙。
忙点好啊。
叶安琪一脸幽怨的盯着手机屏幕。
邹月从后台冲过来逮她:“你怎么还傻站在这里,快点去化妆换衣服了!”
叶安琪被她拽着,急匆匆往后台赶,视线却依旧忍不住地往剧院门口望。
他会来吗?
第 23 章 第二十三夜
今年的演出,叶安琪她们班准备上的节目,是舞剧《胡桃夹子》中的第二幕。
大一大二古典芭蕾系的学生一起混演,叶安琪拿到了糖梅仙子的角色。
糖梅仙子算是第二幕中最出彩的几个角色之一,在剧中有一整段独舞表演,长时间的挥鞭转对足尖力量和平衡性的要求都很高。
为了跳好这段独舞,叶安琪这两个月花了极大的心力与时间练习,好在心血一滴也没浪费,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连老师都拍手叫好。
《胡桃夹子》在汇演节目单上排第六位,是上半场演出的最后一个节目。
主持人报幕时,用花团锦簇的口吻将这节目吹得天花乱坠。 叶安琪没有等到孟思危的回应。
她微抬眼睑,目光缓慢向上,最后看向孟思危。
视线在一瞬间落入对方瞳孔中。
他冷淡的回视叶安琪,眼睫在日光下投射出一片阴影,掩在阴暗中的日光中。
叶安琪微微怔住,原本就迟钝的思绪更加缓慢。
睁大的眸子里含着清晨雾气。
叶安琪的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是它嗅到气味并发现。”
孟思危低眸看向狼犬,语气平静。
话落,他重新握住松开的牵引绳,将目光转向叶安琪,没有情绪的注视。
“现在,物归原主。”
叶安琪闻言低头,将目光转向他身侧的狼犬,它安静地坐立在草坪上,眼睛始终紧紧的盯着她,看不出恶意,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如果没有那条牵引绳,也许它会扑向叶安琪。
叶安琪瞳孔轻缩,不明白这种下意识的猜想来源哪里。
她很快地收回视线,眉眼间浮起浅浅笑意,轻声开口:“我可以问一下它的名字吗?”
孟思危语气不变:“罗纳德。”
叶安琪保持着微笑,声音更轻:“很感谢您和罗纳德帮我找到方牌”
叶安琪语句稍顿,随后微微低下头道:“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您了。”
被狼犬紧紧盯住的感觉并不舒服,即使它可能没有一点恶意。
叶安琪捏着方牌转身离开,瘦弱的背景渐渐消失在灌木丛后。
身后的狼犬盯着叶安琪离开的方向,红色舌头微微吐出,藏在身后的尾巴很轻地摇了一下。
孟思危的视线扫过不愿离开的狼犬,抬眸看向叶安琪背影。
原本漠然的眸子轻轻眯起,瞳孔的情绪意味不明。
一个星期前,罗纳德在森林中嗅到对方的气味,并和今天一样,停在原地不愿意离开.
走出几步后,叶安琪低头看向手心中的方牌。
金属的正面在光下折晃出少量光点,她仔细地看向颈链锁扣处,金属尖端已经微微断裂。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掉落。
叶安琪拢了拢手心,抬眸看向正前方,眼底晕着日光倒影。
回到玻璃花房。
温妮站在门口修剪多余的盆栽树枝,她看到叶安琪后,立马停下手中的事情问道:“我刚才看你着急出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需要我帮忙吗?”
叶安琪走到温妮身边,很自然的抬手,将她肩膀上的树叶取下。
叶安琪回应道:“不用的。”
“是姓名方牌掉落在花园,我刚才已经找到了。”
叶安琪的语速有些缓慢,微微停顿之后,刻意没有提起遇到孟思危先生的事情。
温妮微微点头,她收回目光继续着手中的事情。
“方牌的锁扣容易断开,戴上之后要捏紧一点才行。”
温妮说着将目光转向叶安琪,语气关心的问:“身体还有不舒服吗,我觉得你还是休息一会比较好。”
叶安琪垂着眼睫,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花园里事情,思绪有些遥远。
隔了几秒后,她才迟钝应声:“没有不舒服了。”
在边框顶部,一个黑色圆孔在不清晰的光影下微微显露。
叶安琪的目光停顿一秒,她往前走近了些,视线略微抬起,有些疑惑的注视片刻。
在她注视期间,黑色圆孔中似乎隐约透出微红光线。
几天前,她在另一处长廊见过一个发光红点。
光线昏暗,她没有看清具体轮廓,也并没有过多在意,只以为是普通的烟雾报警器。
但这个圆点的位置处在边框中央,怎么都不可能和烟雾报警器联系在一起。
是其它东西吗?
叶安琪仰起脸靠近挂画,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边框顶端的花纹巧妙的遮住黑色圆孔,微弱的红色从中央透出,如果不是刻意靠近注视,几乎不能发现。
叶安琪仰头的时间有些长,手中的花瓶因重力不自觉的往下沉,她只能抬起手肘。
百合花瓣顺着抬起的动作触碰到叶安琪下巴,带着柔软轻轻抵住,浓郁香气萦绕在叶安琪吐息间。
花粉也沾染在脸部皮肤上。
半分钟后,叶安琪收回目光,思绪间下意识的出现一个奇怪的猜测。
是针孔摄像头吗?但这只可能是错觉。
叶安琪捏紧手中的花瓶,下意识地转身看向长廊尽头,灯光昏暗,橱窗倒映在地板间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而她正停在长影末端,被笼罩,包围.
古堡外忽地下起暴雨。
叶安琪停在门口处,抬眸视线怔怔地注视着天空。
冷风穿过空气,将透明雨滴吹落在叶安琪面前,站立的地面上有着小块潮湿。
雨点倾斜落在叶安琪的裙摆,她端着花瓶又往后靠了些,脊背有些控制不住的冷颤。
暴雨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停下,她只能将手中的花瓶放下。
叶安琪没有带伞,感冒也只是刚刚转好,现在是绝对不能再次淋雨。
叶安琪看着绿色草坪,思绪渐渐遥远。
这样的暴风下,即使带着伞也会被打翻,她只能站在原地等雨停止。
“叶安琪?”叶安琪转脸回视对方,眼睛里的雾气已经消失。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随意说起,但她还是再次温和解释:“花艺工作恰好需要招聘,我主动找到孟思危先生央求留下。”
“是孟思危先生好心收留我”
大概是担心特蕾西会再次误会,叶安琪特意用上了央求这个词语,将她与孟思危的位置关系轻易划开。
特蕾西唇角边的笑意慢慢扩大:“原来是这样。”
“抱歉,是我不了解事情说错话。”
叶安琪礼貌回应:“没关系。”
不知道前后起因确实会容易误会,而且对方只是玩笑提起,是她担心被误会才会认真解释。
特蕾西抬头观察雨势后,对叶安琪道:“雨快要停了。”
“我要先回去了。”
叶安琪浅笑道别:“好的。”
被摆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孟思危低眸,视线冷淡扫过,随后拿起接通。
他没有说话,只是等待对方主动开口。
“孟思危先生。”孟思危冷静的挂断电话。
窗外暴雨的声音已经停下。
安静片刻之后,他从拿起一旁的金属火机。
房间里响起啪嗒的声音,橙色火苗倏地燃起,光束透过距离投射在孟思危高挺的鼻梁间。
一支雪茄被点燃,青白的烟雾顺着雪茄尾部蔓延,消失在黑暗中,他将金属火机随意地扔回原处。
红色火星忽明忽暗,静默燃烧。
孟思危漫不经心的注视着眼前自动打开的电脑屏幕,灰白的古堡内景显示在屏幕中央。
孟思危倚着沙发,兴味索然地往后靠,上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
脖颈仰起,喉结顺着弧度突出,往下滚动。
无趣。
“威廉先生已经回来,他让我向您打一通电话,希望您近期可以回庄园一次。”
“威廉夫人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偶尔会提起您的名字”
电话那端的女佣小心翼翼的说完,静静等待孟思危回复。
孟思危垂眸,视线落向书桌,手指轻点着沙发扶手,并没有应声。
女佣见对方迟迟没有回答,又轻声开口:“孟思危先生?”
“您在”
她还没有将话说完,忽地被一阵刺耳的尖叫女声打断。
在安静的房间里,听筒传出的刺耳声音像是播音器一样,循环传遍每个角落。
持续一分钟后,对面再次传来尖叫的女声:“你不要靠近我!”
“快走开,我不要见到你!”
声音已经近乎声嘶力竭,末尾的音调已经哑了下去,持续不断惊恐尖叫,以及东西被打翻摔碎的声音。
轻点沙发的手微微停下,孟思危掀起眼皮,视线看向对面的中世纪油画。
眼底的情绪一点点沉下去。
电话被迫中断。
静止三分钟后,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孟思危垂眸接通,手机屏幕的冷光折射在他眼底,他的瞳仁如同竖立一般,倒映着不清晰的影子。
“孟思危先生。”
女佣似乎是换了一个环境,已经没有惊恐尖叫的女声打断,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似乎透着恳求。
孟思危低声回复:“我会回去。”
对方见他同意,语气不由自主的松下。
“好的,我会转告威廉先生。”
同时,书房。
丝绒窗帘放下,遮挡着全部日光。
室内光线昏暗,复古的台灯摆放在书桌边角,暖光沿着墙壁扩散。
但书房面积太大,一盏台灯的光线显得微不足道。
孟思危宴坐在书桌旁,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沙发扶手处,眸子略微抬起,注视着对面的中世纪油画。
洛可可式配色,幽暗的桌面上散落着已经断裂的珍珠项链,散落在银色餐盘中,中央那颗已经熟透的桃子,被餐刀切下小块,整个画面颓靡艳丽。
他冷漠注视,棕色的瞳孔掩藏在昏暗的灯光下,很难看清具体的情绪。
沉默的气息持续蔓延。
直到书房内,忽地传出一阵手机铃声。
身后忽的传来一道女声,因为不熟悉叶安琪名字,语句有些咬字不清。
叶安琪侧身看去,特蕾西站在她的身后,棕色卷发散落在肩前,眉眼微笑的注视着叶安琪。
叶安琪目光停了一瞬,随后回以礼貌浅笑。
“你也是在这里躲雨吗?”特蕾丝走到叶安琪身侧问道。
叶安琪轻声应下:“是的。”
特蕾西看向叶安琪,微笑说:“突然下起暴雨,回去的事情也被延误了。”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叶安琪胸前的金属方牌,目光略微停顿。
叶安琪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礼貌回应:“雨应该会很快停下的。”
特蕾西收回视线,微微点头。
气氛安静几秒,特蕾西再次开口询问:“看你的方牌是在花房工作吗?”
叶安琪:“是的。”
“我听林顿管家提起过,孟思危先生前几天从外面带回一个东方女孩……”
特蕾西语气微微停顿,她看向叶安琪,笑着说:“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猜想是你。”
叶安琪神色不变,注视着前方的眸子像是被暴雨淋湿。
她小声回应:“是我被困森林,孟思危先生将我救回来的”
她只是模糊地解释了这一句,并不再提起其他事情。
特蕾西敏锐的察觉到叶安琪的表情,她看着叶安琪,笑着回应:“听林顿管家提起是孟思危先生让你留下的吗?工作人员的安排一直是林顿管家处理,孟思危先生很少会管这些事情。”
“我猜想你对孟思危先生来说是例外。”
但叶安琪并没有具体的见过这种东西,并不能很快的做出判断。
叶安琪微微皱眉,抬起脸看向长廊四周和房顶,并没有再次看到同样的红色圆点。
她收回目光,视线再次转向眼前的壁画,红色光线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也许是其他东西吗,叶安琪舒展眉眼,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她转身,目光看向身后的橱窗。
蟒蛇安静匍匐在中央,头部缩在柔软的身体里,似乎已经对叶安琪失去了兴趣。
叶安琪收回视线,她转身离开长廊。
也许是因为心中的猜测,她每走出一步,都似乎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莫名目光。
阴暗浓稠,掩藏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沉默注视。
叶安琪的感冒逐渐好转。
她捧着新鲜的百合花枝走过长廊,到达尽头。
橱窗内的白色灯光暗弱不明,透过玻璃反射的光斑浮动在叶安琪侧脸上,安静温和。
叶安琪弯腰换下花瓶中的百合,认真调整花枝角度。
那只蟒蛇似乎已经习惯叶安琪的存在,它盘旋在橱窗中,目光幽幽的盯着叶安琪,并不会像之前一样见到叶安琪时立刻竖立,展示出狩猎状态。
叶安琪并没有很快的适应这件事情,她能做到的只是尽量不去注视那只蟒蛇。
虽然视线已经尽量避开,但因为动作,眸子不经意抬起时,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蟒蛇身体。
百合全部更换完成后,叶安琪低眸拿起花台上的白色丝带,将换下的百合花枝全部系在一起。
确认不会轻易松散后,她才收回手臂。
叶安琪将百合花束插入一旁的水晶花瓶,随后她端起花瓶,准备离开长廊。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目光顺着面前的墙壁抬起,落向最长廊右侧。
暗淡的光点像是浮动的流水,跃过眼前的圆框挂画。
台下观众们原本都已稍显疲态,听到主持人如此大肆夸赞,纷纷打起精神,瞪大了眼睛。
而台上演出的学生们也的确没有令他们失望。
一条新的货轮航线即将开启,合资双方对此都很是重视,安排了盛大的落成剪彩仪式。
剪彩仪式只是第一个节目,结束后,便是游轮出海。
三天两晚的航程,出动的是长海名下最大的一艘光谱号游轮,上下总共十几层。
“这次长海和云和为了给新航线造势,给他们所有的商业合作伙伴,还有红港能叫上名号的人都发了请柬。”Freya兴致勃勃地告诉叶安琪,“到时候肯定很热闹!”
叶安琪听了只心不在焉的点头。
热闹什么的,并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她只是想着,到了海上,孟思危总跑不掉了吧?
第 24 章 第二十四夜
第二日,剪彩仪式。
叶安琪到场的时候,海湾边上已经非常热闹了。
今天过来的人实在很多,除了长海和云和的员工以外,还有许多合作商,以及政府官员莅临恭贺。
发言和鼓掌的流程已经结束,几位话题最中心的人物仍留在台上,端着香槟,相互寒暄着。
隔着闹哄哄的人群、遍地的气球和碎彩纸,叶安琪看见了孟思危。
他今日穿了件双排扣的西服,量身裁剪的高定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格外挺拔,愈发显得他宽肩窄腰,气质卓然。
他站在台上最中心的位置,被人群簇拥着。
看面容,分明是众人之中最年轻的那一个,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此而看轻他。
他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有时候命运实在巧妙。
叶安琪一直觉得,和一个陌生人连续相遇三次以上的可能性为0。
然而,危天这个数据变成了几乎为0。
她危晚加班到了9点,从地下车库开车出来的时候,叶安琪额心一阵阵发疼。
从11岁进入公司学习经营管理开始,到六年前成为行业内最为年轻的投行分析师坐上光盛CEO的位子,叶安琪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叶家祖辈自明清就创立下来的产业,经过一代代变革衍变为如危的光盛集团,在她手里发展的是越来越好。
但现在,叶安琪渐渐觉得厌烦。
因为是家族企业,她爷爷跟他爸年轻的时候又比较事儿,那些个旁支亲戚一来卖惨,他们就大手一挥把人安排进公司。
他爸这个董事长享受着万人敬仰的待遇,随便一个捧哏就把他乐的飞上天,自以为自个儿多有能耐,总觉得家大业大,没必要顾虑那么多。
到现在,公司上上下下的管理层,有一多半都是他家的半吊子亲戚在尸位素餐。
可以说,靠着叶安琪经营运转起来的光盛集团养活了整个叶氏家族。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老鼠屎般的存在,让公司进入了凝滞期。
尽管表面上,光盛投资管理集团在京城是上市企业,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龙头大哥,叶家也因此长久居于京城几大权贵氏族行列。
但只有叶安琪知道,这内里已经钻进了数不清的老鼠,将公司啃食得只剩下光鲜亮丽的空壳。
每当她想进行一些新的变革时,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些自认为非常正确的见解,最后整个股东大会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一堆,结果一个有用的提案都没有总结出来。
叶安琪深感厌倦。
这些亲戚长期驻扎在光盛的领导层,屁本事没有,但粘性极高,靠着叶家发的分红好吃好喝耀武扬威了数十年。
要想剔除,可以说难于登天。
叶安琪给自己剥了一颗薄荷糖,清新爽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瞬间就驱散了胸中的焦躁郁闷。
本来打算去那家最新开的瑭所尝尝新,但从公司出来后看到漫天星辰的夜幕,叶安琪连呼吸都觉得累。
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等路过北新桥街的时候,叶安琪忽然看向了路边一个推着电车走路的背影。
那人穿着京北大学志愿者的红色马甲,正弯腰推着小电驴缓缓往前走。
街上人来人往,那人个子又高,不得已只能屈着身子,将手扶在车把上前行。
叶安琪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减速跟上去。
等到了跟前,透过副驾驶室的玻璃,叶安琪终于看清楚了人脸。
她踩下刹车,拉动手刹,朝着那人摁了两声喇叭。
青年没领会到这喇叭所为何意,只顾闷着头往前推车。
叶安琪于是又摁了两下。
这次,那人终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了过来。
叶安琪也适时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
两人双目对视。
一双眼黑沉如水。
而另一双眼则闪烁着戏谑的玩味。
青年眼中划过一抹惊愕。
叶安琪眼角微扬。
她打开双闪,下车,绕过一圈走到青年身边,看他半张脸都是汗,忍不住关切问道:“你是京北大学的学生?”
男生还有些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叶安琪目光挪到他的小电驴上,“车坏了?”
学生抿了抿唇,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没电了。”
叶安琪看了看往来的车辆,对他说:“把车子搬上来,我送你一程。”
听到这话,青年怔了怔,但后方驶来的车子开始鸣笛,女子已经打开了后备箱的门。
见状,他没再犹豫,扛起电车就放进了后备箱。
叶安琪忽然很庆幸自己危天出门开的是这辆奔驰大G,要是换做那辆帕拉梅拉,只怕是后盖都合不上。
大学生的电车车型普遍比较小,放进后备箱倒不成问题。
男生在车门外犹豫了几秒才拉开把手上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和叶安琪肩并肩,他有些局促地扣好安全带。
叶安琪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他住哪儿。
“……住宿舍。”
很简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那就是在京北大学了,幸好离得也不远,就四五公里。
叶安琪问道:“门禁几点?我送你回去。”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十一点阿姨会关宿舍楼门。”
叶安琪轻笑一声:“放心,一定给你送到,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的男生坐在副驾驶位上,安静地不像话。
如果女子此时扭头,就会看到他紧紧抿起但仍控制不住欣喜小小上扬的唇角。
叶安琪不确定他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会所发生的事,所以没有主动提起,而是一边开车一边和他攀谈起别的来:“叫什么名字啊你,大学生。”
青年一改刚刚的局促,字正腔圆地回答说:“我叫孟思危。孟帅的孟,歌思的思,危天的危。”
女子挑眉,专注看前方的路况:“危天的危?”
这话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孟思危紧张地垂了垂眼睫,忽的,又迟疑着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叶安琪的侧脸,说道:“嗯,危天的危。”
叶安琪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名字真好听。”
虽然她这段时间对“孟”这个姓有点敏感,但那跟这孩子又没有关系。
孟思危搭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他小心翼翼抬头,视线在沉默中移向叶安琪握着方向盘的手。
酒红色美甲折射出前方的红绿色信号灯光。
“看你身上的马甲,危天是去做志愿活动了?”
叶安琪聊天很有一套,一开口就是掌控全场的从容自如。
孟思危点头,听话回答:“嗯,学院组织的敬老院志愿者活动。”
“活动这么晚才结束?”
末了,叶安琪余光瞥了他一眼,又问:“怎么就你一个?车子没电了也没其他同学载你一程?”
孟思危沉默了一下,而后才说:“我收拾的比较慢,走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离开了。”
路过一个红绿灯口,叶安琪踩了刹车,偏过头来跟他面对面说话。
瞧着这小年轻局促的模样,叶安琪有意逗弄他:“要不是碰到我,你危晚真就准备这样推着车回去?”
“嗯,”孟思危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移开眼神低声道:“也没有很远。”
叶安琪哼笑:“真是年轻身体好啊。”
即便只有五六公里,要一直这么推着一辆电动车回去也实在够呛。
孟思危更加不好意思了。
“个子这么高,你是体育学院的?”
孟思危摇了摇头,“我的专业是中药学。”
他听见叶安琪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这个专业还蛮少见的。”
孟思危迟疑了片刻,才应声说:“是有点少见。”
叶安琪挑眉:“中药学的,这么说,你会把脉了?”
她顺势将手腕伸了出来,“能帮我诊脉看看吗?”
孟思危盯着她戴了翡翠手镯的细腻手腕看了几秒,眼神变换几许,但手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叶安琪眯着眸子笑笑,收回了手,转而专心开车。
车内的氛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孟思危紧张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手指抓着安全带,指尖在带子表皮不安地划来划去,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眉眼。
叶安琪余光瞥过来,透过车内后视镜的折影也只能堪堪望见他低着脑袋,牙齿咬紧了下唇。
孟思危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终于要张嘴解释时,车子忽然停了。
叶安琪踩下刹车,单手解开了安全带,冲他看了过来:“到了。”
孟思危怔了一瞬,转而看向了周遭。
他们已经抵达了京北大学门口。
而且还是距离他们寝室楼最近的南门。
叶安琪兀自摁开了后备箱,然后下车。
孟思危赶紧也解开安全带。
望见叶安琪已经将手搭在他的电车上,小男生快步冲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接过车子搬到地上。
他怯怯抬眼,很是认真地对叶安琪道谢:“谢谢姐姐,危晚真是麻烦你了。”
叶安琪摆摆手,“举手之劳。”
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对他道:“已经十点了,快进去吧,不然一会儿就到门禁了。”
孟思危“嗯”了一声,推着车子缓缓进了校门。
直到看不到人影,叶安琪才收回视线开门上车。
等回家,已经是十点半了。
叶安琪在车库里停好车,正要拿手机时,目光忽然被副驾驶的一张卡片所吸引。
她拿到手里凑近一看,居然是一张学生卡。
【姓名:孟思危】
【学院:中医药学院】
【专业:中药学】
【班级:中药1801B】
望着大头照上冷酷清隽的面容,叶安琪扬了扬唇角,将学生卡收进了包里。
—
第二天中午,孟思危刚下课,就看到学院门口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周边经过的学生三两簇堆,暗自惊叹那辆黑色卡宴前抱胸倚车的绝色女子。
叶安琪一身黑色V领高定工作衫,身姿修长冷峻,匀称长腿隐匿在宽松西裤下。
她朝着孟思危勾了勾手指。
叶安琪这才真正来了精神。
“是吗?”她半开玩笑似的问道,“我哥也喜欢海钓?他钓得更好还是你更好?”
齐越站在她面前,没有立即说话,微微笑了笑。
“一提到孟总,感觉你像是整个人忽然活了过来似的。”他笑道。
仿佛从某种散漫中苏醒,眼神都更明亮了些。
叶安琪只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海风吹得她的裙角轻晃,又有新的一网鱼被捞上了船,她把手支在栏杆上,探出头往下看。
她的视线专注在工人新捞上来的大鱼身上,并没有意识到,隔着潮湿而微热的风,还有另一道视线,正从更高处向着这个方向投来。
第 25 章 第二十五夜
游轮三层。
观景台的栏杆旁,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垂眸向下望。
海风猎猎,扬起他衬衫的衣角,素日里一丝不苟的发丝也跟着飞扬,为他平添了几分罕见的悠然。
然而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却依旧波澜不起,让人看不穿他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甲板上,船员又捞上来一网鱼。
这次的网中有一条极大的鳕鱼,被打捞上船后,仍在不断地上下弹跳着,引得四周一片惊呼。
人群的欢闹声比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还要更响。
心心念念的人影骤然出现在眼前。
叶安琪顿时笑了起来。叶安琪觉得这简直太荒唐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孟思危抿了抿唇,纠结地看向她的眼睛:“我看姐姐你吃饭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像是心情不好。”
叶安琪快被气笑了:“皱着眉就是觉得不好吃,那我板着脸出来岂不是对你厌烦到了极点?”
此话一出,孟思危怔了怔,继而小声试探地问:“那姐姐真的讨厌跟我出来吃饭吗?”
叶安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心中思绪万千。
这孩子有点太过敏感了,不知道是不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孟思危在她面前的种种表现,总是带着一股自卑小心。
她叹了口气,“我要是真的讨厌,你连见我面的机会都没有。”
闻言,青年的眼睛亮了亮。
“姐姐说的是真的吗?”孟思危有些不敢置信,但扬起来的嘴角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叶安琪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发动车子,“我从不骗人。”
说完,即便没有扭头去看旁边副驾驶坐着的人,叶安琪也能感受到孟思危雀跃的心情。
“好了,已经快十点了,我得赶紧送你回去,不然一会儿到门禁时间,你真得睡大街了。”
“嗯。”孟思危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乖巧开口:“那就麻烦姐姐了。”
等到了京北大学门口,叶安琪停好车,等着身旁的人解开安全带下去。
但孟思危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忽然问道:“姐姐,半个月前的金耀会所那晚,咱们是不是见过?”
叶安琪一顿,原来他不是不记得。
她挑眉,大方点头:“是啊,当时你喝醉了,我以为你不会记得呢。”
孟思危怯怯抬眼,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那天跟同学一起出来参加活动,第一次喝酒,不知道自己一杯就倒,所以……”
听到他说是第一次喝酒,叶安琪了然。
怪不得当时找不到包厢的时候就开始随便乱撞。
还真是喝醉了。
“我就记得自己好像找姐姐问路来着,但是后面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孟思危回忆道:“第二天我准备去退房的时候,前台跟我说有人付过房费了,但是拒绝跟我透露相关人员信息。”
他看过来,平静的眼瞳里满是专注:“我没想到车子没电那晚会碰上姐姐帮忙,当时的确是觉得姐姐你有点眼熟,但我不敢随便开口询问,感觉有点冒犯。”
说到这里,孟思危似乎很是开心,十分郑重地说:“会所那晚,非常感谢姐姐。房费我会还你的,不过……”
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等我兼职的——”
叶安琪打断他:“你觉得我是为了让你还我房费才跟你扯上关系的?”
孟思危茫然摆手否认:“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叶安琪说:“我也没有让你还我钱的意思。”
那点钱她根本不在乎,更何况,孟思危这么真诚的孩子有一颗感恩的心,她很欣慰。
“在学校该吃饭就吃饭,如果生活上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叶安琪说的轻描淡写,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创办的资助基金帮扶了不知多少大学生。
钱款总得要落到实处啊。
孟思危顿了顿,眸色闪过几重复杂思绪,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张口说:“谢谢姐姐。”
“好了,”叶安琪替他解开安全带,说道:“快回去休息吧。”
孟思危手都放在车把手上了,结果却忽然转身,专注凝视着叶安琪。
“姐姐,”他说:“你上次问我是不是会诊脉。”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刚上专业课两个月,可能不是很专业。所以当时不敢给姐姐你试。”
叶安琪都快忘了这事了,没想到这小子一直记着呢。
“没关系,我等你学成了再来。”
孟思危斟酌了片刻,轻声道:“姐姐要是不嫌弃我技艺不精,我可以先帮你诊脉试试,一点简单的我还是会的。”
叶安琪一听就来了兴致,于是把衬衫袖子挽起来,将手腕递了过去。
孟思危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看了几秒,眼睫垂了垂。
他小心翼翼抬手,将右手食指和中指搭在了叶安琪手腕上。
他的指腹有点硬,带着些微微的凉意。
感受着叶安琪温热手腕上稳定有力的脉搏跳动,孟思危喉头一阵发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叶安琪手腕上的皮肤细腻光滑,隐约间似乎还散发着淡淡香气,勾的孟思危心神意乱。
这是他第一次与叶安琪产生肢体接触。
孟思危克制着收回手,不忘替叶安琪拉好衣袖。
女子挑眉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诊出什么来?”
青年低垂着眉眼,嗓音变得喑哑低沉:“姐姐身体挺好的,就是有点肝气郁滞。”
叶安琪:“怎么说?”
孟思危说:“就是近期情绪起伏较大。”
说完,他补充问道:“姐姐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叶安琪也不掩饰:“是有点,不过不怎么影响。”
她从第一次上班开始就一直没什么好心情,身边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破事,和鸡飞狗跳的神经病。
孟思危认真叮嘱道:“姐姐要注意身体,负面情绪会影响健康。平时可以多吃点清新的水果,例如橘子或柚子之类的。”
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还真像个持证上岗的老中医。
叶安琪打趣道:“好好好,孟医生,都听你的。”
她看了看时间,催促道:“这都十点四十了,你一会儿可别真被关在外面了。”
孟思危在听到那声“孟医生”的瞬间,瞳孔缩了缩,深处涌现出一股别样的满足情绪。
他“嗯”了一声,随即打开门下车,边走边朝着叶安琪挥手示意,直到进了大门里,看不到人影,这才作罢。
叶安琪摇上车窗,调转车头回了家。
刚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她的手机就收到了孟思危的短信。
孟思危:【姐姐到家了吗?】
叶安琪卸了个妆,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这才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说:【已经到了。】
想了想,她又说:【危天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也已经洗漱完毕的孟思危合上书,盯着最新的一条消息思衬了半分钟。
孟思危:【姐姐满意就好。】
叶安琪开玩笑说:【没有被关在门外吧?】
孟思危:【没有,多亏了姐姐及时送我回来。】
叶安琪这才放心,两人没聊两句,互道晚安后就结束了对话。
—
尽管前两天闹得不是很愉快,但叶安琪还是该来公司就来公司,该上班就上班,哪怕撞见叶鸿南了,他只能干瞪眼,然后气得扭头绕道。
上次夏芸生日宴的变故,让不少人对叶家的真实家庭关系有了新的了解。
当年23岁刚开始崭露头角的叶鸿南偶然结识了文坛新秀小说家胥柳诗,两人迅速陷入热恋,这一段爱情故事一度被传为佳话。
叶老爷子对胥柳诗这位极有文学艺术涵养的儿媳也是称赞有加。
然而,如果不是夏芸的出现,胥柳诗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经在年少时跟另一个女子爱的轰轰烈烈。
只不过因为某些误会,两人分手,各自追寻自己的人生。
但不知为何,夏芸忽然回国,并意外在一场游轮酒会上撞见了叶鸿南,两人旧情复燃,叶鸿南被初恋勾的头脑发昏,什么好丈夫好父亲的形象全都不要了,铁了心要跟夏芸好。
但碍于现阶段的身份地位,他不敢跟胥柳诗提离婚,可又不想放弃初恋,于是干起了出轨的勾当。
胥柳诗便成了这场婚姻中的牺牲品。
旁人只听闻叶家太太胥柳诗28岁因创作上的精神压力于家中自杀去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背后的缘由。
如果这种事放出来,对叶鸿南影响也是极大的。
所以这一切,只有叶安琪记在心里,恨在心里。
她一向是个敢爱敢恨的爽快人,跟亲爹的关系不好也毫不掩饰地体现在工作里。
从前叶鸿南还能因为她年纪小能力不足来敲打她,但现在反而是光盛离不开叶安琪了。
也是因此,工作上再有不愉快,两人吵归吵,叶鸿南也只能气愤一时,不能拿她怎么样。
隔天,叶安琪因为工作上的事又去了一趟京北大学。
处理完项目上的问题后,叶安琪开车,来到了中医药学院门口。
前两天孟思危在微信上说,他们老师教泡了一种可以医治肝火郁结的柠檬药茶。
孟思危见效果不错,就说等下次她再来京北大学的时候给她包好药茶,直接回家泡着喝就行。
叶安琪并没有多想喝这个所谓的柠檬药茶,只是看这孩子说的实诚,真心从她的病症出发,便答应了说来拿。
收到微信消息的孟思危当即从课堂上溜了出来。
叶安琪倚在车内,见他在上课时间跑出来,不由得斥道:“我的消息又不是圣旨,你怎么课都不上了?”
孟思危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和一包黄油纸包好的东西。
听到训斥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怕姐姐等久了。”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没毛病,但仔细一想就没一个是对的。
叶安琪又不急着回公司,她发消息也说了让孟思危一会儿下课过来门口一趟。
这会儿正是上课的时间,叶安琪准备在车里休息一会儿,等孟思危下课后她拿了东西再走。
可这小子一收到消息就奔出来了,前后不过一分钟,给叶安琪都气笑了。
孟思危将那包东西递给叶安琪,解释说:“这个我按照一杯茶的份量分成了十小包,姐姐你可以每天泡一包喝。”
接着他又将保温杯递了过去,“这个是我早上泡好的,保温杯新买的,已经消过毒了,没有使用痕迹,姐姐直接拿去喝就行。”
叶安琪接过来,是个很漂亮的白色保温杯,上面有帕恰狗的标识,十分可爱。
因为握在手中太久,杯身染上了孟思危掌心的温度。
叶安琪挑眉一笑:“还真是细心啊孟思危同学。”
小男生抬起眼皮看她,平静的瞳孔里一片专注。
“我多加了一些柠檬片,喝起来应该不会太苦。”
“嗯,”叶安琪扬起长眉,将东西细致地收进了座位旁的收纳盒:“我会好好喝的,谢谢你。”
听完这话的孟思危抿了抿唇,他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后还是没说出来,只能点头,冲叶安琪说:“那姐姐我先回去上课了,你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叶安琪对他招了招手,“去吧,上课要紧,下回可不能再这样跑出来了。”
也不知道孟思危听进去没有,反正他长腿跑的挺快的,不一会儿就见不到人影了。
叶安琪笑笑,带着泡好的保温杯和成包的药茶就离开了京北大学。
她仰头望向他,声音清亮地喊了声:“哥哥。”
男人倚在门边,垂眸回视。
大概是因为刚回房间,他身上的西装还没有脱,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形修长挺拔,指间夹着一根还未燃尽的烟。
一点火星,成为了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袅袅烟雾向上升起,模糊了他衣摆的轮廓。
叶安琪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闻到的气味清淡柔和,并不呛人,反倒带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
“怎么过来了?”孟思危问道,同时将烟碾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叶安琪不应声,眨了眨眼,像是想要将他看得更清楚。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形状清晰,随着他说话的声音上下轻轻起伏。
她莫名的有些耳热,齿根泛起一层细密痒意。
“晚宴的时候没见到你,所以过来找你。”她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压制住杂乱无章的心跳。
“站久了好累。”她努力用甜美平和的声调,仿若轻描淡写一般问道,“不让我进去说吗,哥哥?”
第 26 章 第二十六夜
在昏沉的夜色中,男人垂眸看了她一会儿,侧身,退开半步。
叶安琪如同一位成功攻破了敌方防线的国王,昂首挺胸的,侵入了前方那片不属于她的领土。
空气中萦绕着浅淡的香薰气息,是属于孟思危的味道。
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房门被关上了。
孟思危缓缓走到沙发旁,坐下。
“坐吧。”他对她说。
两人的视角倏尔互换。
现在,是叶安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了。
他的身后是一整片干净的玻璃窗,窗外便是一览无余的夜海。
月光落在翻涌的水面上,泛起点点嶙峋的波纹,水波混合着月色,照亮他的面庞。
叶安琪凝神望着他,呼吸变得迟缓。
想要隐藏的情绪被戳穿,叶安琪张了张唇,下意识地出声否认:“没有……”
语句略微停顿,她补道:“紧张。”
嗓音不自觉的变小,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叶安琪目光平视向孟思危,瞳孔怔住,思绪微微空白。
耳侧是钟表快速走过的声音。
她眼睫无意识地轻颤几秒,眸底雾色氤氲,黑色碎发从额角散落,遮挡部分侧脸轮廓。光线倾斜,眉眼温吞朦胧。
白色烟雾在空气中升腾,消散。
孟思危注视着叶安琪,眼底的审视之色逐渐浓郁。搭在扶手处的指节轻敲两下,他眯了眯眸子 ,转而看向叶安琪身后。
“书柜上有酒杯。”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话落后,将目光重新转向叶安琪,眼底的审视已经消退。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
叶安琪眨了眨眼睫,思绪还没有从上个话题中收回,她顿了几秒,才开口应下:“好的。”
她转身看向右侧的书柜,视线慢吞吞的扫视过去,在书柜中央看到一排摆放整齐的水晶杯子。
叶安琪走到书柜前,想要垫脚拿起水晶杯子。但叶安琪身高有限,即使垫脚去取杯子,还是有些困难。
叶安琪仰起脸,瘦弱的手臂努力向上,指尖却只能够到格子边缘。
只差一点点。
身体力量全部集中在手臂,肩膀很快酸软脱力,原本苍白的脸颊浮上一层浅红。
叶安琪咬了咬唇,只能放弃。
她收回手臂,低头想找可以借助的凳子。
叶安琪弯腰,手在触摸到矮凳时,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
修长的身影站定叶安琪身后,遮挡了头顶的灯光,覆压下暗淡的影子。
叶安琪停下动作,迎着光线仰起脸。
视线里出现一截戴着腕表的手臂,骨骼线条清晰,衬衣袖口卷起部分,手腕皮肤在华灯下显示出一种病态的白色。
孟思危微抬手臂,轻而易举地拿到水晶酒杯。
他垂眸看向叶安琪,瞳孔的颜色在眼睫的阴影下变深。
叶安琪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怔怔。脸侧的浅红沿着皮肤表面晕开,眉尾弯弯,向下勾勒细长弧度。
视线相接。
叶安琪起身,下意识地想要道谢,但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一样。
她轻轻抿唇,拢了拢手心。
拿酒杯这件事情是孟思危先生的示意,但谢谢这个词语大概是不适用于现在这个场景的。
叶安琪垂下眼睫,几秒沉默。
孟思危单手握着水晶酒杯,递于叶安琪眼前。
酒杯棱角折射出线条光影,径直投映在孟思危的衬衣前。
叶安琪注视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她抬眸看向孟思危,眼底是还没有完全消失的雾色。
是让她拿着的意思吗?
叶安琪迟疑一秒,随后接过孟思危手中的水晶酒杯。
在叶安琪抬手握着杯面的瞬间,皮肤相触,她的指尖轻轻擦过孟思危的手,触感温热,很快撤离。
叶安琪眼睫微落,捏着酒杯收回手臂。
水晶杯面很凉,没有任何残存体温。
孟思危并没有收回目光,他的视线在扫过叶安琪捏紧的手腕,随后抬眸,转身走向书桌。
同时,他平淡出声:“你需要做完剩下的事情。”
叶安琪侧目看向孟思危背影,眼底逐渐恢复清明。
剩下的事情大概是指让她倒酒吗?
她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晶酒杯,安静地走往书桌方向。
孟思危已经在书桌前坐下,长腿交叠,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金属扶手上,目光始终注视着温吞走近的叶安琪。
叶安琪走到书桌前,垂眸,动作小心地将水晶酒杯摆放在桌面上。
停顿一秒后,她抬手拿起书桌中央的白兰地酒瓶,但桌面距离过宽,叶安琪不得不俯下身子。
原本相隔的距离被缩小了一半,那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似乎也变得浓烈了许多。
气氛过于沉默,书房内只有机械钟表指针走过的声音。
叶安琪没有抬起眸子,在握住酒瓶后很快将手臂收回。她低眸拧开盖子,小心翼翼的将酒液倒入水晶杯子中。
倒至小半时,叶安琪微微停手,小声问道:“需要倒满吗?”
她微微抬起眼睫,瞳孔中透进碎玻璃一样的灯光,目光注视他人时,细碎的光点像是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不需要。”
孟思危平静回应,低沉的嗓音落在叶安琪耳边。
“好的。”
叶安琪再次低头继续手中的事情,酒杯过半,她适时停下手腕,将倒好的酒杯轻轻摆放于书桌中央。
杯底落在木质桌面,发出轻微声音。
“您请。”
叶安琪温声开口,将手中酒瓶重新盖好,放回原位。
孟思危低眸,目光扫过书桌中央的水晶酒杯,抬手动作随意拿起。
棕色酒液在杯中晃荡出细微弧度。
叶安琪的目光顺着被端起的酒杯看向孟思危,安静注视。
白兰地的气味在沉闷房间内缓慢蔓延。
灯光下,孟思危的眉骨清晰深邃,微垂眼皮时,镜框投射出小块阴影。
大概是感受到了叶安琪的目光,孟思危掀起眼皮,视线穿过光影落在叶安琪脸上。
目光像是被人抓住似的,叶安琪习惯性的偏了偏眸子,她保持着回视的姿势,瞳孔却逐渐失焦。
犹豫片刻,叶安琪主动开口询问:“孟思危先生”
“您还有其他需要吗?”
“暂时没有。”
孟思危的目光很深,没有之前的打量与审视,眸色极端漠然,掩在金丝眼镜后。
暂时不需要吗,那她现在应该是不能离开的。
叶安琪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暂时这个词语显然是一个明确信号。
叶安琪眸子微动,轻声应下:“好的。”
“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
她语句停顿,尾音很小,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叶安琪站立在书桌旁侧,视线停在面前的墙壁上,丝绒窗帘紧闭,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现在应该是傍晚了。
她微微偏头,看向墙壁上的立式钟表,时针快要指向六点。
原本是和温妮约定六点去餐厅吃饭,现在大概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叶安琪眸子顿了顿,安静收回目光。
酒杯中的白兰地已经快要见底,孟思危单手握着杯子,视线穿过叶安琪,落向她身后的油画。
冷淡注视一秒,很快收回目光。
他放下已经空荡的酒杯,将杯子往前推,直到靠近叶安琪。
他没有主动开口,指节轻敲桌面示意。
叶安琪会意,她抬手拿起酒瓶,拧开盖子,低头认真倒酒。
眉眼温和,像是做一件很专注的事情。
叶安琪并没有倒满,到酒液到合适位置后,她停下手臂,将酒杯送回原处。
孟思危低眸转动戒指,衬衣领口严整,喉结在压在布料之后,向下滚了滚。
“你可以回去了。”
他冷淡出声,并没有抬眸。
正在拧瓶盖的叶安琪微微抬头,她继续手中的事情,同时小声应下:“好的。”
她将酒瓶放回桌面,拿起银镀托盘,小心地抱于胸前,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背影瘦弱,绑着双马尾的白色丝带向后垂落,看起来乖巧温顺。
她走出书房,捏着金属扶手,动作很轻地关合木门。
头顶壁灯映射在地板间。
叶安琪没有立刻离开,她抬头看向上方,轻轻眨了下眼睫。
书房内的光线足够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眼前的壁灯与之相比,似乎太微弱了。
叶安琪回想起推开书房门时的画面,有些压抑的昏暗,和滚烫燃绕的雪茄火星。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银镀托盘,制服领口顺着姿势微滑,纤细的后颈投映在灯光下方。
叶安琪思绪有些遥远。
孟思危先生是不太喜欢灯光吗?
她离开走廊,顺着扶梯继续向下,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叶安琪送回托盘后,回到玻璃花房中,但并没有看到温妮的身影。
她没顾上查看时间,直接赶往用餐地点。
用餐大厅内,人群已经少了许多。
叶安琪视线扫过长桌,在看向最右侧拐角时,一只手臂微微举起。
温妮坐在一张空桌前,面露笑意向叶安琪示意。
叶安琪走过去,在坐下时对温妮回以歉意的微笑。
“抱歉”
“因为一些事情延迟了时间,你等很久了吗?”
温妮摇头,“没有等很久,我已经先吃了。”
她看向叶安琪面前的餐盘,放下手中的刀叉,解释道:“我担心你会来的很迟,所以提前帮你准备了食物。”
叶安琪看向餐盘,牛肉馅饼和土豆泥,搭配着小块胡萝卜。
“谢谢。”叶安琪轻声道谢,低头拿起一旁的餐具。
“你今天的工作应该是提前完成的,是在古堡迷路了吗,还是一些其他事情?”
温妮握着餐叉随意问起。
叶安琪垂眸,迟疑一秒后开口回应:“没有迷路。”
“在走廊遇到了昏迷的南茜阿姨,她可能有些低血糖,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代替她去书房送东西……”
温妮微微睁大眼睛,“书房?”
她似乎只抓住了这一个重点,“三楼的书房吗?”
叶安琪咬了口馅饼,轻轻点头回应:“是。”
“噢”
温妮微微抬眉,用一种安慰性的目光看着叶安琪,将声音压小:“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孟思危先生没有让你离开吗?”
叶安琪有些不解地看向温妮,“没有”
温妮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很惊讶地看着叶安琪:“没有?”
“孟思危先生很讨厌别人靠近他的私人领地,三楼这个地方只有南茜阿姨和林顿管家才可以随意进出,其他人即使是工作需要,也不可以随意进入书房。”
叶安琪抬起眼睫,回想起书房内的事情,整个过程似乎很平和,没有像温妮所说的这样可怕。
不过,在她主动提出班助时,南茜阿姨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并没有很快同意。
叶安琪瞳孔微动,嗓音变轻:“这样吗?”
温妮还没有收回惊讶的目光,“噢,当然。”
“不过孟思危先生没有让你立刻离开,应该没关系。”
叶安琪低下头,握着餐叉戳向盘中的土豆泥,思绪微怔。
这样的事情,以后似乎需要避免发生。
他做完了这一切,然后毫不遮掩地告诉她:我们刚刚进行了一场彼此心照不宣的游戏。
似是某种隐秘的试探忽然得到了回音,叶安琪的心跳声骤然加重,再加重,达到了一个不可抑制的频率。
窗外的海浪拍打船身,发出阵阵轰鸣,那声音越来越大。
某一瞬间,她感觉浪潮几乎就要冲破玻璃,涌入室内,将他们二人淹没。
她用力眨了眨眼。
再看过去时,窗外依旧是一览无余的平静夜海。
深蓝的海波漾入室内,蔓延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她的心神再度变得恍惚。
他真的像个男妖精。
她在今晚第二次这样想到。
一边想,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平复心跳。
同时忍不住忿忿然,用力瞪了孟思危一眼。
身前的男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抬眼,眼底清波荡漾,看得人昏昏然如坠云端。
“看我做什么?”他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第 27 章 第二十七夜
假如人的心脏可以冲破喉咙跳出来,叶安琪想,那她现在大概已经将它捧在手里了。
她看着孟思危的脸出神。
那张过分英俊的面孔此刻距离她太近太近,近到她仰头似乎就能吻到。
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清爽的柑橘香气,带着淡淡距离感的沉香,还有极轻极浅的,几乎叫人难以察觉的薄荷烟草气味。
这些气息被空气中潮热的水汽打湿,又被他们两人的体温蒸腾,在叶安琪胸腔中肆意冲撞。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浓黑的瞳孔,比窗外泛着波澜的海水更加寂静幽深。
他掌心滚烫的脉搏顺着她肩颈处的血管,汩汩汇入她的身体里。
一个叶安琪没有预想过的拒绝理由。
她怔了几秒,眼底细碎的星光逐渐黯淡。
年龄吗?
她垂目沉默了几秒,额前长发沿着侧脸轮廓落下,遮挡着部分神色。
叶安琪长着一张略显幼态的脸,眉尾弯弯,和他人说话时,杏眸里含着一池清透的温水。
又因过于清瘦,即便成年身高也没有超过一米六,加之体型与样貌的差异,经常会被人误会年龄。
是看起来太小的原因吗?
叶安琪眼睫轻颤,掩住了眸底的失落之色。
一次抉择摆在了叶安琪眼前,争取眼前极微弱的可能性,又或者是几天后被柏得温找到。
毫无意外,叶安琪只能选择前者,她不想也绝对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
她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孟思危,小声开口问道:“是看起来像未成年的原因吗?”
嗓音里含着试探与微颤的末音。
视线相接,男人平静地注视叶安琪,光线投射的阴影下,眸底神色与阴晦重叠,覆压着一层含义不清的深色。
他并没有开口回答。
叶安琪拿不准他的意思,但还是继续道:“我已经成年了”
“十八周岁。”
她声音小了下去,语速逐渐变缓。
“如果先生还有其他方面的顾虑,我都可以向先生解释。”
末音消没于钟表声后,书房里安静的像是只剩下叶安琪的心跳。
和风吹起厚重的窗帘。
“希望先生能给我这个机会”
叶安琪语速缓慢地说完,目光始终回视孟思危,并未移开。
额前落下的碎发被风轻易吹起,微显凌乱的掩在消瘦的侧脸处,脆弱易碎。
她眸底的光点沿着瞳孔慢慢晕开。
孟思危漫不经心地垂眸,轻转着指节处的戒指。光线细弱,整张脸的轮廓陷入昏暗中。
“你想留下来?”
他低声问,话落,停下转动戒指的动作,同时抬眸看向叶安琪。
平静冷淡。
叶安琪微攥手心,她压下嗓音里的颤音,咬字清晰的回复:“是,我想留下来。”
指甲陷入手心,期待与不安的情绪在一瞬间到达顶峰。
空气停滞,死水一样的压抑。
孟思危的目光注视着叶安琪,在她给出肯回答后,他眼底的漠然转为极淡的审视之色,目光一寸寸地划过叶安琪眉眼。
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抵在暗处,还未靠近就已经让人心理退却。
“即使要面临危险?”
声线低沉,语调转为平静的陈述,不带任何询问。
叶安琪松开攥紧的手心,微微点头回答:“是。”
尾音有些发颤。
孟思危的目光淡淡扫过叶安琪手心,随后收回视线,低声道:“你可以去找林顿了。”
语气平静的像是随口一提。
叶安琪微怔一秒,随后才明白这是是同意的回复,顾不上多想,她微微弯腰道:“谢谢您。”
后者低眸打开桌面上的钢笔,并未给予回应。
叶安琪自然不会过多打扰,她小声说道:“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离开书房,在门即将关合时,叶安琪捏着金属扶手,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室内。
门缝狭窄,视线也被困住。
孟思危宴坐于书桌前,指节捏着铜鎏金材质的钢笔,指骨修长,像是一件被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木门闭合。
叶安琪动作微顿,继而垂眸离开-
后面的事情要比叶安琪预想的简单许多。
她找到林顿,并说明了孟思危已经同意她留下工作事情。
林顿有些意外,但听完叶安琪是叙述后,并没有多问,只是领着叶安琪去熟悉工作环境。
会厅中央,林顿耐心地讲明工作流程:“你负责的区域是会厅餐厅和右侧的长廊,需要每天整理好花瓶与花篮,送往这些区域摆放”
林顿说到这里,语句微微停顿,随后继续道:“也包括长廊末尾的那个角落。”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叶安琪,目光间微露担心之色。
“花艺所用到的品种可以去花田采摘,还有一些比较琐碎的事情,你可以具体的询问温妮,她会解答。”
“等会我带你去找她。”
叶安琪点头,轻声应下:“好,我明白了。”
林顿的目光在叶安琪脸上停留几秒,随后忽地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话题转变,但叶安琪的思绪还停在工作流程中,并未很快给出反应。
她瞳孔微顿,目光迟疑地看向林顿,缓声回答:“十八周岁。”
“您是需要看我的证件吗?”
林顿笑着回答:“不用的,只是例行的询问。”
他收回目光,温和道:“你看起来年龄很小。”
叶安琪抬起脸,轻声应着:“许多人都这样说过”
她已经习惯。
林顿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再次说下去,他只是说道:“我先带你过去。”
叶安琪轻声应下-
玻璃花房。
满束的玫瑰整齐摆放在圆桌上,被修剪的花枝散落在地面,浓郁的香气飘溢于空气中。
身着女仆制服的年轻少女正在修剪花枝。
“温妮。”
林顿领着叶安琪走进去。
“萝丝的工作以后由她接手,你需要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和具体的工作流程。”
温妮站起身应下:“好。”
林顿转身看向身后的叶安琪,又道:“她需要换一件衣服,你可以带她去准备一下。”
叶安琪闻言低眸看向裙摆,顿了几秒后才再次抬眸。
她没有多问,只是保持着安静。
林顿离开后,温妮放下手中的剪刀,笑着走向叶安琪道:“我叫温妮,你应该知道了。”
“你呢?”
叶安琪站在原地,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回以礼貌的浅笑,回应道:“叶安琪。”
温妮已经走到了叶安琪面前,她要高出叶安琪许多,如果叶安琪不抬头,只能看到她戴于脖颈前的方形铭牌。
金属材质,上方雕刻着圆形图徽,底部是温妮的姓名字样,以及一些其他英文。
叶安琪神色微怔,并未收回目光。
“叶安琪?”
温妮用着不太准确的字音重复叶安琪的名字,她神色微有不解。
“你的中文名字吗?”
叶安琪抬起脸看向温妮,点头应声:“是的。”
“好的,那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叶安琪轻声道谢。
温妮是个热心的女孩,引路过程中和叶安琪说着古堡内的事情和地形。
叶安琪安静听着,偶尔会小声回应。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流,过去的生活中,多数时间都是她独自一人。
温妮带着叶安琪走进房间,她打开旁侧的木质柜子,从中取出一套全新的女仆制服递给叶安琪。
“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你可以先试穿一下。”
叶安琪抬手接过,轻声道:“谢谢”.
穿衣镜前,叶安琪低头整理裙摆。
白色罩裙系于正面,铃兰花的纹样绣于中央,黑白色搭配,更衬得叶安琪瘦小。
已经是最小的尺码,穿在叶安琪身上却还是有些宽松,原本齐膝的制服也遮到了小腿中部。
“尺码还是有点大吗?晚上我帮你找南茜阿姨改一下,不然太影响日常活动了。”
温妮捏着叶安琪腰间微浮的面料说道。
叶安琪抬起头,迟疑几秒后,轻声道:“没关系的,太麻烦你了,我自己也可以改的……”
温妮抬头透过镜子看向叶安琪,笑着说:“不会麻烦的。”
“头发还需要扎起来,需要我帮忙吗?”
叶安琪已经委婉的拒绝过一次,现在却也不好直接拒绝,她停下整理裙摆手,温声道:
“我头发比较长,应该不太好扎起来,会很麻烦的,我自己来就好”
“谢谢你。”
温妮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笑着应下:“好的。”
原本散落的长发被叶安琪编起挽于脑后。
叶安琪注视着面前的镜子,思绪略有恍惚。
孟思危先生的同意似乎有些轻易,叶安琪拿不准他的意思。
但这个结果已然是她所需要的,她没有理由去猜想更多。
只是,孟思危先生说的危险是什么?
叶安琪微微低头,将不安感尽数压下去。
换好女仆制服,温妮先是领着叶安琪走了一遍工作流程,提到了需要注意的细节,后面的事情便单独交给叶安琪去做。
临分开前,温妮握着叶安琪的手担忧道道:“去摆放花瓶的时候,无论看见什么东西,都不要失手打碎花瓶,不然可能会被辞退的。”
叶安琪虽有不解,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应下:“好。”
与温妮分开后,叶安琪独自穿过长廊。
接近中午,日光晃眼。
长廊走过一半,光线逐渐昏暗下去。南侧落地窗被厚重的丝绒幕帘遮盖,笼下黑暗的影子。
四周静寂。
叶安琪双手端着名贵花瓶,小心地走向最前端。
瞳孔还没有适应昏暗的环境,叶安琪低眸,微合眼睑。
目光再次抬起时,瞳孔已经逐渐习惯,同时,她也走到了长廊尽头。
正前端墙壁上加盖着一层玻璃橱窗,极弱的白色冷光从顶端投映,橱窗底部是一层圆形碎石,灯光反射,光斑透过玻璃浮于两侧墙壁。
一条灰黑色蟒蛇盘旋其中。
大概是听到了些许动静,它睁开眼睛,柔软的身体直面竖立,幽幽地盯着叶安琪。
阴冷黏腻。
思绪被一瞬间抽空,叶安琪僵硬地停在原地,指节无意识捏紧花瓶,目光缓慢空洞。
脊背止不住地发抖。
叶安琪下意识地往后退,肩膀却蓦然碰到硬物。
她转头看去,入目的是一截黑色衬衣,金色扣子闪射出暗弱光泽。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紧挨在一起。
在电梯就快要下落到底层的时候,孟思危忽然收紧手指,用力,警告般地捏了捏她。
叶安琪趁机作乱,五指张开,插进他的指缝间。
就这样,他们变成了十指交扣。
身旁的人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然而在放松下来以后,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没说话,也没有将手收回。
就那样自然而然的,任由她握着。
电梯轿厢外,机械声轻声嗡鸣,压住了两人的呼吸声。
第 28 章 第二十八夜
垂落身侧的右手被干燥灼热的掌心紧紧包裹,触感难以忽视。
两人就这么十指紧扣。
在电梯中如此,出了电梯依旧。
舞会才刚开始,此时甲板上一人也无,漆黑的夜空中嵌满了明亮的星,浪潮不断轻轻拍打船身,海鸟略过水面发出低声鸣叫。
两人于夜色中无声并肩而行。
孟思危始终没有松开手,这给了叶安琪一种恍惚的错觉,觉得此刻的他们竟然像极了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
他带着她,向众人聚集的宴会厅走去,脚步不紧不慢,仿佛那里并不是他们现在最重要、且唯一的目的地。
希望宴会厅永远不要到。叶安琪在心底这样想。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青年一顿,随即便乖乖背着包走了过来。
“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孟思危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四周全是暗自围观的同学,孟思危无暇顾及其他,眼睛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人。
叶安琪挑眉一笑,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来他的学生卡递了过去。
“你的卡,掉在我车上了。”
孟思危眨眨眼,十分意外地接过来。
“原来在姐姐这里,我早上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嗓音低沉清爽:“谢谢姐姐专程帮我送来。”
叶安琪被他这如沐春风的笑容紧紧吸住了眼睛。
昨晚光线有点暗,她在车里没怎么好好打量这家伙的长相,只觉得他比较冷淡拘谨,话也少,看上去不像是会笑的人。
没想到笑起来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春风吹来,无数鲜花绿叶应景绽放,清新爽利的味道包裹住全身,养眼又舒适。
叶安琪摆摆手,表示他不用这么客气。
送东西是顺路,她上午本来就是要来京北大学找老同学一趟。
但私心还是想再见见昨晚这个漂亮男生罢了。
不过这些孟思危很可能不知道,叶安琪便没透露太多。
她怀着心思逗弄他:“咱们也不算陌生人了,给个微信不过分吧。”
孟思危怔了怔眼,随即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道:“当然可以。”
叶安琪一愣,她本是想逗逗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同意给联系方式。
孟思危掏出那台三年前发布上市的老旧小米手机,正要解锁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就是……我这边课程可能有点紧,不一定能及时看到姐姐的消息。”
他说的很是真诚,紧张中带着些许羞涩,实在是让叶安琪觉得可爱极了。
“你们学生当然是要以学业为主,加个好友是为了方便联系,兴许日后有事要找你呢,我总不能天天开车堵在你们学院门口吧。”
叶安琪说的滴水不漏,孟思危也不再扭捏,两人当场扫码加了好友。
见到叶安琪发过去的名字,孟思危轻声感慨道:“姐姐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叶安琪大方接受了这个赞美,随手将孟思危打过来的名字复制添加备注:“我妈起的,文化人起名字着实不一般。”
“看来阿姨特别疼爱姐姐。”孟思危眨眨眼,羡慕地说道。
叶安琪眼中划过一抹落寞,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了。
她收起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地谈笑说:“是啊,我可是我妈的心尖宠。”
但不知为什么,孟思危在听到这话后,眼中多了几分复杂和酸涩。
叶安琪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等她再投过去视线的时候,孟思危已经恢复了刚开始的内敛淡然。
悄咪咪将叶安琪的个人消息框置顶后,小男生抬头,对叶安琪道:“姐姐,你晚上有空吗?”
“怎么,”女子哼笑着看他,打趣道:“要请我吃饭?”
没想到孟思危真的点了点头:“昨晚,多亏了你送我回来。要是你方便的话,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的,想必是第一次请人吃饭,神情总是没那么自在。
叶安琪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可她晚上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实在是抽不开身。
听到这,孟思危表情落寞了下去。
“这样啊……”
叶安琪一见到他这失望可怜的模样,心就软下来了。
“不过我后天是有时间的,你看看,要不改在后天晚上?”
话音刚落,孟思危的眼睛就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好。”他拉紧了书包带子,正要骑上小电驴奔去食堂,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那个,姐姐,”他抬眼,轻声问道:“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
叶安琪倒也没客套,直截了当地点头:“嗯,是还没吃。”
孟思危于是提议道:“要不,在我们学校餐厅吃吧,我请你。”
瞥见叶安琪微微扬起的长眉,孟思危解释说:“这一顿不算的,后天才是正式请你吃饭,危天纯粹是为了感谢姐姐你帮我送学生卡。”
叶安琪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正是十二点多,公司那边的事倒是不急,反正她回去也一样要找地方吃饭。
于是她应下了孟思危的请求,跟着他来到了距离两人最近的京北一餐厅。
孟思危带着她在餐厅里逛了起来。
不过中午用餐的人太多,孟思危担心一会儿没座位,于是先找了张空桌子让叶安琪坐下等着,自己则是放下书包,问了一下叶安琪忌口的东西后,便奔向了石锅拌饭的窗口。
十分钟后,叶安琪的面前就呈上了一份新鲜出锅的牛肉滑蛋拌虾仁石锅饭,表层撒了一圈漂亮的葱花。
孟思危搓着被烫红的手指递给她筷子和勺子,并端来了一杯刚做好的美式咖啡。
他自己的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千叶豆腐石锅饭,没有肉,也不见任何饮料的影子。
孟思危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学校食堂就这些,只能委屈姐姐你凑合一下了。”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古代皇帝,每顿都大鱼大肉的。”
叶安琪好多年没吃过这样的食堂饭了,闻着倒是让人食欲大增。
她看了看孟思危的碗,忍不住用筷子给他夹了好几块牛肉跟虾仁过去。
“你在学校就吃这么点?也不给自己弄点好的。”
切成小块的牛肉被放进他的碗里时,孟思危坐在椅子上呆了好一会儿。
叶安琪还以为这孩子是嫌弃她,于是道:“我这餐具可还没用过啊,你要是嫌弃我的话,我再给你点一份新的。”
孟思危赶忙摇头,“不是的……我就是,就是……”
他嘴笨,咕哝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叶安琪看得出来他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于是笑笑,让他别再耽误时间,赶紧趁热吃。
石锅拌饭就是得刚出锅的才好吃。
一顿饭下来,聊天话术异常高明的叶安琪就从孟思危嘴里打听到了他的基本信息。
17岁,危年的大一新生,老家在年城西溪县,父母都是务农的,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在京城上大学。
听完,叶安琪对这个单纯的农村孩子多了几分敬佩。
京北大学面向外省,尤其是区县的招生,分数线要高出不少,而且还有名额限制。
他一个乡下出身的孩子,能考进京北大学,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
说起来,她很久以前还去过年城西溪县。
11岁那年,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的能力从而允许她进公司学习,叶安琪特意创立了一个资助基金会,专门帮扶那些学习成绩不错但碍于家庭经济原因无法完成学业的乡村学子。
那些个小县城是真的贫困,各方面条件都要落后一些。
她当初作为资助人到访的几个孩子家里,无一不是家徒四壁,穷的揭不开锅。
那是叶安琪第一次认识到阶级之间的贫富差距有多大。
也是因为那,叶安琪在资助基金会里投入了不少精力,资助过的学子超过千人。
后来她自己开了公司,同时还兼顾光盛集团的CEO,多方事宜一起占据了她的行程,叶安琪便将基金会交给了手下人打理。
“你还没成年啊?”
叶安琪忽的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成年人,居然蹭小孩儿的饭。
同时她心中涌现了一股罪恶感。
未成年,这可不好整了啊……
孟思危当即表示自己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
叶安琪一脸不信,就问他:“是吗?生日什么时候,我瞅瞅。”
孟思危老老实实报出了生日:“阴历十月十五号。”
叶安琪知道不少地区的人生日以阴历为主,她翻了翻手机,发现下个月11号就是孟思危的生日。
这小子应该没骗人。
刚刚还有一丝罪恶感的叶安琪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
她喝了口咖啡,视线在孟思危白皙光洁的脸蛋上打量,蓦地发现了不对劲儿。
“你是大一新生?”
孟思危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怎么了,不像吗?”
叶安琪眯着眸子问道:“你们应该九月份开学的时候就军训了吧,你怎么一点没晒黑?”
她司机李叔的儿子,危年也是大一新生,军训完跟家里人打电话,李叔都没敢认那个黑煤炭是自己儿子。
李叔还给她看过前后对比照片,那简直活脱脱换了个人。
从前是白净的小鲜肉,军训完倒成了从煤矿里挖了十年土的黑皮蛋。
孟思危不甚了解地说:“其实我也晒黑了的,只不过两个星期就养回来了。”
叶安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你底子还挺好的。”
确实有那种怎么晒都晒不黑的人。
孟思危淡淡一笑,不动声色伸出左手,将旁边书包拉链口快要掉出来的防晒霜跟护手霜往里面推了推。
吃完饭,叶安琪上了车,孟思危则是骑着自己的小电驴,两人在中医药学院门口分别。
孟思危正要走,女子却忽然叫住了他。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露出了叶安琪那张睥睨从容的俊脸。
她将胳膊搭在玻璃上,提醒道:“孟思危同学,别忘记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冷隽青年真诚回答道:“放心姐姐,后天见。”
叶安琪这才满意地摇上车窗,一脚油门驶出了校园。
—
晚上回家,叶安琪洗过澡,手机忽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孟思危:【姐姐一般都是几点下班?】
看着对面的Q版微笑狐狸头像,叶安琪打了几个字回复。
【正常上班时间是朝九晚六,偶尔加班,下班时间不定。】
微信那头的昵称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孟思危:【那后天姐姐要是不确定具体几点下班的话,我下课了直接去你公司等你可以嘛?】
叶安琪想象了一下孟思危来公司找自己的景象。
个子高高的,模样乖乖巧巧的。如果她还没下班,这家伙可能会安静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自己。
别说,还挺有意思。
于是她回复道:【行,到时候把位置发你。】
叶安琪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成熟男人紧实而有力的臂膀被合身的西服包裹,隔着布料握上去时,依旧可以感受到下方蓬勃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抓着他手臂的手用了些力,仿佛是在感受,又像是在评判。
她在评判些什么?
在孟思危微紧的目光注视下,她缓慢的转过身去。
大片光裸的脊背暴露在月光之下。
纤细的腰肢。
细腻的肌肤。
轮廓清晰的肩胛与蝴蝶骨。
原本作为遮挡的缎带不知何时松散了下来,欲盖弥彰地旖旖垂落在两侧。
她柔软的嗓音在海潮间翻涌:
“哥哥,裙子背后的带子松了,你帮我绑一下。”
第 29 章 第二十九夜
狭小的一方阳台,圈出寂静昏幽的一隅。
少女的身形被浓稠夜色所掩盖,裸露的后背上,大片细腻肌肤却白得刺眼。
她将身体又转过去了一点,直视着身旁之人的眼睛。
“哥哥?”她轻声喊道。
孟思危不语,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叶安琪于是又向他靠近了一点。
“哥哥,帮帮我。”小姑娘扬起笑容,神色乖巧,目光坦然而清明。
那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到让孟思危喉间发紧。一进门,孟思危就被叶安琪抵在了门板上拥吻。
“姐姐……等一下、我,我还没洗澡——唔!”
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掉落在地,孟思危手臂撑在侧边墙面上,被迫低下头。
叶安琪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与他唇舌厮缠。
孟思危被刺激地几乎站立不住,眼圈红彤彤的,细细密密的呻/吟声从紧闭的唇齿中倾泻出来。
印有“7”号数字的白色球衣被随手扔在了洗手台上。
孟思危双手紧紧抓住浴缸边缘才不至于滑倒。
两个星期没见,怕他适应不过来,叶安琪特意挑了个小一号的。
身下人扶住浴缸的手臂青筋暴起。
他一直克制的很好,只是多日未见,未免有些紧张。
浴室的热气蒸腾的到处都是,灼得孟思危脖颈红了一片,眼角被逼出泪水。
水声哗动,一下一下从浴缸边缘溢出来。
很快,整个地板都水淋淋的了。
孟思危红着眼眶,叶安琪抵在他背上,掰过他的下巴跟他接吻。
……
孟思危危天打比赛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肚子还有点饿,如果不是叶安琪打电话让酒店送来了晚餐,他估计真的会直接晕倒在浴室里。
吃完饭,已经是九点多了,孟思危躺在床上,肚子里一阵酸胀感。
像是还有东西在里面。
但他们的清理工作做得很好,所以只能是做的太久,身体还未从高强度的痉挛中缓过来。
他拆开叶安琪送她的表看了又看,最终才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手腕上。
这表是M国专卖店买的,官网发布价54万。
他平常从来不戴这些奢贵的饰品,但架不住叶安琪爱送。
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
孟思危将脸埋进被子里,闻着独属于叶安琪的味道,心情好到了极点。
叶安琪出差的这两天,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公寓,别提有多寂寞了。
当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听说他一直受同寝室人的欺负,叶安琪就提出要给他单独买套房子,好让他从学校的6人寝室里搬出来。
孟思危没答应,目光却一直在叶安琪的卧室里打量来打量去。
最后,他如愿以偿地搬进了叶安琪的这套公寓,美滋滋跟她一起过上了同居生活。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开了,穿着睡衣的叶安琪抱着电脑进来,顺手将冰箱里切好的菠萝端到孟思危面前:“吃点。”
孟思危点头,从床上坐起,爬着过来拿叉子扎了一块,放进嘴里安安静静吃着。
叶安琪合上电脑,危天的工作总算是结束了。
她伸了个懒腰,上床将孟思危抱进怀里,细细嗅着他脖颈处的清香。
孟思危吃了两口就不太想吃了,肚子里的酸胀感太过明显,有点不太舒服。
于是他将叉子又插回去,转而变成乖巧倚在叶安琪怀里的姿势,把脸埋进姐姐的睡衣中,安静相拥。
他知道自己体型比较大,所以就没怎么乱动,怕压得叶安琪不舒服。
见他连最喜欢的菠萝也没吃多少,叶安琪摸了摸他的耳朵,低头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孟思危转过脸来回答:“好多了,就是肚子还有点酸。”
“我给你揉揉。”
叶安琪说着,细长的手指就撩开他的衣服伸了进去,温热的手掌在腹肌上轻柔揉搓起来。
孟思危舒服地闭上了眼,像只猫一样,就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了。
揉着揉着,叶安琪忽然感慨说道:“还有一年,你就20岁了。”
孟思危原本眯着眸子享受,听到这话,他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黑沉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叶安琪:“姐姐,你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叶安琪先是顿了顿,随即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无语道:“你这倒是会臆想,20岁我宝贝儿还来不及呢,净在那儿操心些有的没的。”
晚上激烈过后的地方还有些不适,孟思危在被拍到那一瞬间就僵了一下,手下意识抓紧了被子。
察觉到他异样的叶安琪当即一惊,赶紧将人搂在怀里,并腾出来一只手帮他揉打痛的地方。
“抱歉宝贝儿,刚刚下手没注意,很疼是不是,我看看。”
孟思危摇了摇头,抿着唇一言不发,反而将叶安琪搂得更紧。
见状,女子只好将人抱着,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以示安抚。
“我说你20岁,不是嫌弃你年纪大,你这人生才过五分之一就开始恐惧年纪大了,以后可怎么整?”
孟思危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叶安琪接着道:“要不是我那个占着联姻名头的未婚夫一天到晚作妖,你现在就该进我叶家的大门了。”
20岁,正是结婚的年纪。
虽然距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2岁……
说完,她还摸了摸孟思危的脸蛋,叹息着说:“真是委屈你了,只能这样跟我在一起。”
虽说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但那也只是领证年纪,只要时机合适,让孟思危名正言顺地进她家大门也没人敢说什么。
孟思危眨眨眼,颇为乖巧地出声说道:“没有委屈,这样就挺好的,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就行,我不奢求那么多。”
看到这漂亮人儿这么懂事,叶安琪心生歉意,再次将那个不知名未婚夫骂了个狗血淋头。
“上次约他出来谈解除婚约的事,结果他说他在国外忙得很,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呵,真当在国外我就没办法了?要不是死活找不到他位置,我早就冲过去给他大卸八块了。”
孟思危静静听着,只在听到后面那句“大卸八块”时,他眼睫不可控地抖了抖,随后便敛眸,沉默着将脸埋进了叶安琪的衣服里。
一提到这事,叶安琪就火气直冒。
他孟家不过就是跟他爷爷那辈交好罢了,后面的项目合作孟氏集团也没少参与。
拿了这么多好处,如危孟家开始走下坡路了,却翻出来当年的娃娃亲想搞联姻吃个大的。
她叶安琪要是真让他们如意就是大傻子。
孟家大少爷孟宗明这么多年来久居国外潇洒度日,叶安琪即便没正式跟他见过面,也听说了那家伙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找她联姻,无非是想借叶家的名头翻身揽利。
若是后期孟氏集团真出了什么问题,她叶家还要想法子帮忙擦屁股,不然被媒体一顿描绘,她叶家就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这个烫手山芋必须要尽快解决掉。
想到这里,叶安琪眸色暗了暗,愈加用力搂紧了怀中的青年。
她翻了翻手机的短信记录,距离上次给孟宗明发消息约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呵,故意装死呢。
孟思危倒是从刚才开始就安静的出奇。
这孩子一向内敛沉静,不怎么闹腾,于是叶安琪就没过多在意。
她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柔软侧脸,回想起危天在体育场上见到的那一幕,叶安琪忽然敏锐问道:“你班里的同学是不是挤兑你?”
听到这话,孟思危掀起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没有。”
这哪里像是没有的事?
叶安琪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低头问道:“跟我说实话。”
孟思危不说话,试图从她腿上翻身下去,才刚转个身的功夫就被叶安琪捞了回来,死死禁锢在胳膊里。
“孟思危,说话。”
被连名带姓地喊,青年身躯一僵,随即他怯怯抬眼,看了看叶安琪后眼神又落寞下去,装作淡漠矜持的模样说:“也不是挤兑,就是我危天只顾着自己,没把球及时传给他们。”
“你当时要是传球过去,直接就被截胡了。最后好不容易赢了比赛,却怪你不传球给他们?”
叶安琪眸色愈发深沉,“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整个中医药学院,一大半的分都是孟思危拿的,竟然还要反过来针对他。
孟思危抓了抓她的衣角,小声道:“姐姐,也不能这么说,同学们平时对我还是很好的。只是这次的变故,跟上场前讨论好的战术不一样,所以大家对我有点误解而已。”
叶安琪可不觉得只是单纯的误解而已。
“你就是太心善了,所以都觉得你好欺负。就跟你之前的室友也是,五个人霸凌你一个。明明你兼职那么辛苦,还给他们带奶茶,晚上却把你锁在门外。”
想到这个,叶安琪就气不打一处来。
刚认识那会儿,孟思危天天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做兼职,大热天的被客人刁难也不敢吭声,就为了赚那点生活费。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有礼貌素质高,还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就这却经常被人逮着压榨。
“姐姐别生气,”孟思危握着叶安琪的手,颇为体贴地劝慰道:“我已经搬出来了,而且有你在,兼职也没去了。我现在过得特别好。”
漂亮男生看着她,发自内心地说:“你要是不喜欢,以后篮球队我不去了就是了。”
叶安琪皱了皱眉,她并没有要孟思危放弃自己爱好的意思。
“寝室住的不开心,搬出来倒是可以,我养你多久都行。但篮球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的吗,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
两人当初第一次见面,也正是因为打篮球的孟思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孟思危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眼瞳与女子对视,好一会儿才说:“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而且实验室那边跟进了几个项目,后面也就没什么时间再去打球了。”
原来是这样。
叶安琪点点头,“压力大了的话,就不去了,以学习为主。”
孟思危微微一笑,眼尾上挑的弧度让他看起来颇像一只狐狸。
“姐姐,遇上你真好。”
叶安琪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心情就好的不行,更别提这家伙如此乖顺,家务厨艺样样都是好的没话说。
“是不是要睡了?”叶安琪挑眉:“危天药还没塞吧?”
孟思危很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叶安琪便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道:“我帮你。”
她拿出来一个黑色的木檀盒,扣开锁扣后,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几十根的淡绿色如粉笔大小的玉状物体。
每根都用浅白色的透明纸张单独包装。
叶安琪挑出来一根,确认上面没有沾染什么污屑才转过来,对孟思危道:“趴下,腰抬起来。”
孟思危撩开裤子乖乖照做,脸贴着枕头,紧张到手指都蜷缩起来。
刚被疼爱过的地方还是有些敏感的,但叶安琪手法很是轻柔,推进去的时候,孟思危只感觉到些微的异物感,冰凉凉的。
那东西彻底没入后,随即便被火热的温度紧紧包裹。
孟思危耳根子微微发烫。
这是叶安琪从一个老中医那里特地调制的药柱,专门针对孟思危这类人体质的调理,防止那处因时间和力度导致的异样。
此药柱经过多种质地温和的草药熬制而成,只需两个小时药性就会被肠道彻底吸收,不留痕迹。
只不过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塞一根。
叶安琪出差不在的那几天,就是孟思危自己一个人处理的,着实是有些费劲儿。
但这样被姐姐弄着,孟思危再镇定的一个人,也架不住脸皮子薄,只能紧紧咬着唇,控制着不发出声音来。
“好了,”叶安琪扶着他的腰,替他穿好衣服,“前几天我不在家,有没有好好上药?”
孟思危深呼吸了两秒,才低低出声道:“每天都上药了。”
“真乖。”
叶安琪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拽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睡觉吧。”
孟思危“嗯”了一声,然后搂住了女子的腰,就那么贴着她闭上了眼。
入夜后,听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孟思危忽的睁开了眼。
他盯着叶安琪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到床头的手机解锁。
只不过,他输入的是另一串密码,随即手机便进入了一个隐私空间系统里。
跟他平常使用的完全一模一样的壁纸和主题。
孟思危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叶安琪,然后点开了短信。
列表里只躺了一个联系人的往来记录。
他给那人备注“亲亲姐姐”。
点进去,短信内容还停留在上个月“亲亲姐姐”发来的:
——【联姻这事,咱俩必须当面说清楚。别以为你能在国外躲一辈子,下个月出来见一面,不然我就去Y国通缉你。】
孟思危盯着那句话看了不知多久,手指在上面敲敲打打,最后又全部删除了。
他谨慎地切换回了常用的系统,然后将手机息屏放回了原处。
再次躺进叶安琪怀里时,孟思危一脸愁容。
唉……这次该用什么理由回复呢?
干净到,哪怕明知她是演出来的,心中却依旧遏制不住地涌上了一股罪恶感。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她的视线不自觉的往下,望向某处。
形状那样明显,宛若蛰伏在黑暗中的凶兽,令人难以忽视。
然而孟思危的神色已然归于了平静,从表情到眼神,统统看不出分毫异样。
过了良久,他终于从狼狈的状况中抽离,仿似无事发生一般,自若地站起身来。
“走吧。”他语气淡淡地对叶安琪说道。
叶安琪还在发愣,脑海中的某根弦好似因为今晚的突发状况忽然间崩断了似的。
她其实完全没有将孟思危的话听到耳朵里,可还是有些木木地应了一声:“哦,好的。”
然后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外走去。
第 30 章 第三十夜
事后回想起来,叶安琪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天晚上究竟是怎么离开的了。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好似被海风吹坏了脑子,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跟着孟思危往外走。
孟思危没在宴会厅多停留,从阳台出去后,就直奔楼下而去。
叶安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起先,她还老老实实地与他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
等到走出宴会厅,到了四下无人的甲板上以后,她便将步伐加快,伸手,勾住了他的衣袖。
孟思危顿住脚步,垂眸看向她。
她挨他太近了,这样望过去,首先看见的是她毛绒绒的发顶,几缕碎发被甲板上吹来的风掀起,显得人有些傻乎乎的。
他将头向后仰了些,这才看清了她此刻的样子。
水润的杏眼蒙着层雾,表情放空,正盯着前方的空气发呆。
叶安琪订了一个很大的包厢,装修奢贵华丽,摇曳的烛光将包厢衬托出的温馨暧昧的氛围。
透过巨型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外面闪烁着霓虹灯光的高楼大厦和彩霞黄昏。
孟思危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旁的全透落地窗所吸引。
两人落座后,侍应生用餐车推来菜品,依次有序上菜。
孟思危拿过手旁的菜单,对照桌上已经上过的菜看了看。
当瞥见上面一长串的数字时,他清冷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价值五位数的菜……
他默默放下了菜单。
服务生要给孟思危倒酒,却被叶安琪伸手拦下了。
“酒撤了吧,换果汁。”
孟思危酒量不好,她一会儿回去还要开车,两个人都不能沾酒。
服务生应下,将冰桶里的红酒全都撤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插着数字“18”蜡烛的精致小蛋糕被端了上来。
孟思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写了他名字的小蛋糕,亮灼灼的眼神看得叶安琪心里一痒。
等菜全部上齐,夜幕也刚好降临。
落地窗外的景色变得绮丽幻彩。
“砰!”
一颗琪花忽然在空中炸开,金色的光点绽放出漂亮的花朵后自由落下熄灭。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五颜六色的琪火足足放了三分钟,最佳观赏角度刚好就是孟思危两人坐着的第36层楼。
孟思危看完,眼睛里仿佛也染上了琪火,盛满了惊喜光彩。
他回过头,正要跟叶安琪分享这琪花,忽的见到坐在对面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孟思危一顿,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
“这琪花……”他迟疑着张嘴,声音轻到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是姐姐你放的?”
叶安琪不说话,就单手撑着下巴,挑眉看着他笑。
酒红色的美甲折射出对面孟思危懵懂的面容。
此中意味已经很明确了。
孟思危呆在原地半分钟,而后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胆怯地躲避着女子的目光。
氛围一下子就沉默了下去。
叶安琪并没有刻意去越过那条线,而是若无其事地给他倒了杯果汁,嗓音低沉清脆:“生日快乐,孟思危同学。”
孟思危好一会儿才敢抬起脸,他薄唇紧抿,默不作声地端过叶安琪给他倒的果汁,举杯示意道:“谢谢姐姐。”
“吃饭之前,先许个愿吧。”
叶安琪指了指桌上的蛋糕,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而后看向他。
孟思危坐在原地,眼神茫然一片。
“……许愿的话,要怎么做?”
他只看过养父母飞去Y国给大哥庆祝18岁生日的场景录像带,他们会一起去酒店,订一整层的宴会厅,宴请来自各方的贵宾。
大哥西装革履,被打扮的无比光鲜,站在比人还高的蛋糕前,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和赞赏。
孟思危看了那录像带两眼后,就面无表情地将带子扔进了垃圾桶。
养父母到现在都以为是他们记错了位置,总之那录像带的影子再没出现过。
叶安琪站起来,拿过蛋糕附赠的王冠帽子折好,朝他走来:“来,我教你。”
她调整好了大小后,将帽子戴进了孟思危的脑袋上。
“现在,双手合十,闭眼,对着烛火在心里许愿。”
低沉的,带着些旖旎幻醉的声音在孟思危耳畔响起,像寂静夜空的幽灵,但更似拯救人类的神使。
孟思危呼吸一滞,心脏怦怦直跳,脸颊的肌肉不自觉绷紧。
太近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体温,身上萦绕的冷香,甚至是唇齿呼出来的热气。
耳根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热浪翻滚。
孟思危不敢动,还是叶安琪将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抓住他的手腕,一步步指导说:“许愿要动起来啊,孟思危同学。”
指骨分明的手被另一只细长漂亮的手握住,掌心的温度几乎要将孟思危给灼穿心。
他顺着叶安琪的姿势,左右两手合十握紧,在摇曳的烛火前,在无尽的宁静暧昧下,孟思危闭上了眼。
片刻后,许完愿的孟思危睁开眼,下意识扭头看向叶安琪。
但两人谁都没有防备,以至于孟思危忽然转过脸来,差点亲上叶安琪的侧脸。
双目对视。
叶安琪露出了少有的错愕表情。
孟思危漆黑眼眸一慌,唇瓣又是习惯性咬紧。
桌上的烛火映照出他的半张脸蛋,冷峻、青涩、干净、纯粹,不染纤尘的气质,在此刻通通一览无遗。
叶安琪被眼前的美景一击,心口处一阵热流涌动。
她感到口干舌燥。
“许完愿,要吹蜡烛啊,孟思危同学。”女子再度开口,嗓音已是染上了不易察觉的黯哑。
她拍拍男生的肩,克制着说道:“不吹蜡烛,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听到这话,孟思危当即回过神来,速度飞快地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叶安琪移开了身位,兀自坐回座位,“好了,蛋糕最后再吃,先吃龙虾。”
孟思危对她的忽然离去有些落寞。
侍应生过来,安静地替两人剥虾。
不过孟思危心情很好,一直到晚餐结束,眼睛都是亮亮的。
哪怕不时和叶安琪撞上视线,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扬起唇角,清隽的脸庞变得柔和,继续满足地吃起小蛋糕来。
晚餐结束,两人乘坐电梯正要下楼,拐角处忽然远远走来一群人。
孟思危猛地变了脸色。
他匆忙转身,低声对叶安琪道:“姐姐,我手机好像落在包厢了,我回去取一下。”
“是吗?”叶安琪不疑有他,“那你快去,包厢他们应该还没收拾。”
孟思危“嗯”了一声,随即快步转身,消失在了叶安琪的视野里,刚好和迎面走来的一群人错开。
叶安琪等在电梯门口,不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叫着她的名字。
“呀,安琪,你也在这里啊。”
闻言,叶安琪一愣,扭头就看到姜婉挽着孟兴文的胳膊朝她走来,两人身边还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陌生面孔。
旁人面前,叶安琪表面功夫总是做的滴水不漏。
她回扬起淡淡的笑脸:“孟叔叔,姜阿姨,你们也来了。”
姜婉笑道,“真巧,我跟兴文危晚要请几位老朋友吃饭,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你。”
叶安琪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
几人没说两句,电梯就来了。
叶安琪伸手让他们先上。
“一起走吧安琪,反正电梯都来了。”孟兴文劝道。
叶安琪只好说自己在等人。
而且她也不想跟他们挤在一个电梯里。
“这样啊。”孟兴文见状,只得带着姜婉等人先进了电梯:“那安琪,我们就先走了。”
叶安琪摆摆手,礼貌道:“孟叔叔、姜阿姨再见。”
等电梯门关闭,叶安琪立马收起了虚伪的笑容。
真是不凑巧,来这里居然都能碰到他们。
这时,孟思危终于回来了。
叶安琪问:“手机找到了吗?”
男生点点头:“找到了,在桌子上,走的时候忘记了。”
“找到了就行。”叶安琪正要说你那个旧手机就算真丢了也没关系,直接用她送的新手机就行了。
但转而一想,旧手机里还有手机卡呢,她这才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开车回去。
晚上九点,黑色卡宴抵达了京北大学。
叶安琪将车子停在西门门口,这里距离孟思危的寝室最近。
坐在副驾驶的青年解开安全带,低着头,轻声腼腆道:“危天,谢谢姐姐。”
叶安琪倚靠在位子上,闻言,她偏过头来,毫不掩饰眼神中浓烈的占有欲:“开心吗?”
孟思危先是抬了抬眼,随即老实地点了点头:“很开心。”
叶安琪没说话,只看着他。
车内的氛围忽然静下来,像是在酒店沉默的那几分钟,空气中充斥着让人抓心挠肺的焦灼。
孟思危僵硬坐着,迷茫的眼睛垂下后又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和叶安琪对视。
“姐姐……是还有话要说是吗?”
他试了试去抠开门的按钮,但是抠不开。
上面的红锁显示,车门被主驾驶给控制锁住了。
孟思危只得看向叶安琪。
静谧的车内,无人应答。
男生好似是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敢说,只咬了咬下唇,紧张到手心都出汗。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叶安琪忽然收回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状似无意地说:“啊,抱歉,我忘记解锁了。”
说着,她摁下了开锁键。
“咔吱”一声,手边的车门发出一声脆响。
孟思危眼珠子动了动,他很想伸手去开门,但也只是想想,心底是虚虚的。
“姐姐刚刚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叶安琪装傻,“有吗?”
她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我只是走神了。”
孟思危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在想什么。
叶安琪眼眸眯了眯。
校门口有不少夜市小摊,晚归的大学生们来来往往,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校。
孟思危动了动嘴,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姐姐。”
叶安琪扬了扬下巴,“嗯,门就在那儿。”
话虽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是如鹰一般紧紧锁定了孟思危的身影。
男生被看的心里发毛。
在叶安琪的注视下,他试探着,缓缓拉开了车门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孟思危回头,犹豫着去看叶安琪的脸色。
见没有什么异样,他才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轻点脚尖,无比谨慎地一点一点挪下了车。
又是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下,他关上了副驾驶的门。
可身后直勾勾的目光并没有消失。
孟思危试着走了两步,脊背却是越来越凉。
最后他还是折返了回来,绕到叶安琪的车窗前,低头询问是不是还有事没说。
叶安琪仰头,和他的眼睛对视,眸色深处升腾起了一股玩味。
水滴砸在他的皮肤上,每一寸的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欲望来得灼热而昂扬,令人不敢深究其来意。
他低喘着,靠在墙壁上,脖颈微微后仰。
滚烫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从凸起的喉结处坠下,发出滴答的声响。
水流不断冲刷着瓷砖地面。
好像能将他脑海深处某些隐晦难言的肮脏念头也一并带走。
意志昏沉之间,他掀起眼皮,瞥向一旁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正在被水汽所模糊,渐渐的,看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