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不虞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漠,心中思忖着,闵埕是陛下的人,但是死了的棋子,届时已成定局,陛下也无可奈何。况且楚延琛想着,陛下应当也是有过除去闵埕的想法吧。
说到的毒,便是在馄饨铺子上对闵埕下的,那毒有点特殊,下的是毒引,若非遇到诱饵是不会发作的,也正因为下的是毒引,故而闵埕发觉不了。严实,也就是那个馄饨铺子的严老叔下的手,当然严实不算是他们的人,只是非常时候行非常事,严实总是有软肋的,况且又不是让他背主,这毒不是下给齐宇飞,严实自然也不会多做反抗。
但是,这事儿瞒不了太久,一直拖下去闵埕总会发觉的,那就麻烦了。
至于如何算到闵埕会在那儿停留?因为齐老太爷在那一天回去了。他们的探子早就摸到了齐宇飞何时到达南城,就算那一天没有人冲击府衙,他们也会放了齐老太爷的,而回到齐府的老天爷定然会去请闵埕入府的,齐宇飞当时也一定会到齐府。这人不就凑齐了?
这一环又一环的算计,考验的不仅仅是人心,更是人脉。
如今以齐宇飞之名将齐家掀翻,搅乱江南道的水,这时候,正是闵埕死的好时机,闵埕死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畏罪自杀,而主帅一死,接手的就是副帅。副帅是游彦,这人面上是一枚纯臣,只忠于陛下,但是他曾经欠了他们楚家一条命。一条命换一个人情,这很合理。
楚延琛早就算着这事儿了。故而对于下一波安排上的人手不足一事,并未有太多的担心。不过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便是先将消息抛出去,把一切的矛头对准齐家,江南道的势力盘根错节,凝结在一切,看似不好下手,但是只要将最主要的一支力量折断,那么散落下来的势力便就各自为政,便可以逐个击破。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看向重九,而后问了一句:“家里人过来了吗?”
重九轻轻点了点头,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轻声道:“人都到了,其实咱们也有令牌在手,大不了褫夺了都督府的兵权,咱们把自己人安插进去,就能便宜行事了。”
“咱们的人放进去不难,”楚延琛摇摇头,苦笑着道,“齐家并非官身,城卫军要入府搜查,他们又如何拦得住?只是”
他脸上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轻声道:“要杀了闵埕,便只能在这个时候,那么我们的人就不能在这个时候入都督府,更不能入齐府。陛下看着呢,死了一个对我不利的闵埕也就罢了,若是让陛下发现咱们的人都安插进去了”
重九躬身听着,登时就醒悟过来,知道楚延琛是在担心什么,这一趟的江南道,来的可不仅仅是他们楚家的人,还有其他的人,包括陛下,若是贸然行动,马上便会露出行迹,届时,陛下那儿就不好交代了,毕竟他们楚家可没打算造反。
若是暴露了风声,某些有心人要是将楚家推到了风尖浪口,那么一旦发现楚家安插了人在都督府里,那么对于齐家的行动,便会变成楚家的排除异己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齐家的作为便就成了他人诬陷。毕竟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名声营造得太好了。
“齐宇飞虽然入了局,成了小令,”楚延琛的眉头拧起来,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他同齐家是有仇,可是他毕竟是姓齐,咱们还是要防着点。一旦除去了齐家那些绊脚石,齐宇飞怕是就不会那么听话了。”
这一局棋,他们下得很用心,可是其他人也是倾力而为。到了如今,这局,是进退不得,他想了想,叹息着道:“对付齐家的行动,得快,而后需要恩威并施,若不然,我怕其他人会因为惧怕,而后破釜沉舟。”
“看得见的棋子都还好办,最怕的是看不到的。我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还派了人来,毕竟他让我看到的棋子,一个是皎皎,一个是呈德,这俩人,都是我的身边人,太明显的站位了,陛下不会这般放心的”
叩叩——
敲门声从屋外传来,楚延琛停下话语,重九走了过去,打开门,便看到提着食盒的妙锦,妙锦走了进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而后道:“奴婢见过驸马爷。”
“这是公主殿下令奴婢送来的。”妙锦将食盒放置在桌上,低声解释着。
楚延琛看着食盒,随口问道:“公主呢?”
“殿下,”妙锦迟疑了一下,低着头,小声道,“殿下在庭院里转转,很快就会回来。”
她垂着眼,并未将赵清婉与谢嘉安在庭院里走走的事说出来。
楚延琛盯着妙锦看了一会儿,见妙锦始终低着头,屏息不敢多言,他眼中的神色冷了下来,但却也不曾再多加询问,只是挥了挥手,道:“好的,你先下去吧。”
“是。”妙锦屈膝一礼,随后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楚延琛看着妙锦离开的背影,他看向重九,问道:“江南道一带的水陆线路分布图,带着吗?”
重九略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楚延琛会突然问到这事儿,他点了点头,道:“带着。公子是要看吗?那属下去取来。”
“嗯。”楚延琛颔首示意重九去取。
等到重九出了屋子,他便疲惫地往后靠了靠,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心思沉沉,他知道谢嘉安刚刚离开,想来赵清婉应当是来的时候遇着人了。
楚延琛不知道此刻心头的不舒坦,是因着风寒未愈,太过劳累所致,还是因为赵清婉与谢嘉安的独处。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稍稍垂下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来一阵子后,忽而间便听得房门被推开,楚延琛只以为是重九回来,他沉声道:“布局图放在桌上就好,你先下去。”
“什么布局图?”
赵清婉清脆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楚延琛抬眸看去,他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赵清婉。
赵清婉将桌上的食盒掀开,里边是一只白瓷盅,她笑着将东西捧出来,放在楚延琛的面前,又取了汤勺给楚延琛,随后就坐在楚延琛的身边,解释道:“你最近总是夜咳,这是专治夜咳的药膳,你试试看。”
“都有些凉了,妙锦也是的,也不和你提醒一下,”赵清婉忍不住埋怨着,“要不是刚刚遇着谢大人,也不至于耽搁了这些时间。你快趁热吃,不然待会儿凉了味道可就不大好了。”
听着赵清婉这般坦然地说着与谢嘉安的相遇,楚延琛眼中慢慢地溢出些许笑意,他伸手接过赵清婉递来的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白瓷盅里的汤汁,小口抿了一口后,状似无意地问道:“谢大人是有什么要事吗?”
赵清婉摇摇头,笑着道:“没什么,也就是嘱咐我要行事要小心,注意安全。”
话说到这里,赵清婉的视线落在楚延琛的身上,她开口问道:“是不是接下来要有什么大举动?”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勺子,只是他还未开口说,便听得赵清婉摇头道:“行了行了,你先喝,喝完再同我说,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你赶紧喝了这药膳,希望今夜可别再夜咳了。”
她望着楚延琛眼下的青黑色,拧着眉头,道:“这两日,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看着眼下黑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我打的呢。”
楚延琛又喝了两口药膳,这汤汁并不难喝,甚至还带着一丝甘甜,汤盅里的汤汁不算多,等他喝完,赵清婉就收了东西放回食盒里。
“公子。”屋外这时候传来重九的声音。
“进来。”
楚延琛应了一声,随后就看到重九推门而入,想来他在屋外已经站了一会儿,只是不想打扰了赵清婉和楚延琛的相处,这才等了一阵子。
“把布局图放下。”
“是。”重九放下布局图,而后极有眼色地将食盒提上,躬身一礼就退了出去。
“咳咳”楚延琛低低咳嗽了两声,他铺开桌上的布局图,仔细审视了一番,随后指着某个州城,小声道:“皎皎,应当知道有大批的流民是落在南境边界,而易州城是如今尚在江南道一带的流民的聚集地。”
“嗯,南境那一头的流民,消息里说,都已经安抚了。”赵清婉轻声回道。
楚延琛眼中闪过一抹清浅的寒芒,说是安抚,其实是清剿,不过这个情况也就不必和赵清婉细说了。他点着布局图上的地点,接着道:“易州城,是督军的所辖地。”
“也就是说是闵埕辖管的?”赵清婉脑中思绪一转,便立即反应过来,“流民的事,是他故意闹起来的?”
楚延琛摇摇头,他轻声道:“倒也说不上是故意的吧,不过是失手了而已。皎皎,可知道,易州城也是齐家的发迹地。”
“嗯?”赵清婉不明白地看向楚延琛。
“齐家在易州城的生意做得很好,尤其是行商生意,易州城这个地方所在的地理位置有点微妙,你看,”楚延琛放开手,轻轻一划,顺着他的手指,便能清晰看到一条线路,“易州城,在这儿像不像”
“是一座城门?”赵清婉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她的双眸紧紧盯着那张布局图,认真地重复了一次,“这是一座江南道同南蛮之地间连接的城门,对吗?也就是说,齐家,闵埕,同南蛮间本就有所勾结?”
第112章 拜帖
楚延琛清咳两声,他点点头,对上赵清婉震惊的双眸,直白地说道:“是。”
赵清婉的面上闪过一抹错愕,她几乎是不敢相信,咬牙道:“这怎么可能?齐家哪里来的胆量,敢叛国?还有闵埕不是都督吗?他”
她想说的是,闵埕不是父皇的人吗?那又怎么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楚延琛略微垂下眼,是的,闵埕是宁惠帝的人,所以闵埕与南蛮的勾结,那是假象,是宁惠帝的局。而齐家并不一样,齐家是有了其他的心思,但是这并不重要,只要将这些罪名落实了便也就是了。到时候闵埕一死,就是百口莫辩。
宁惠帝又怎么会为了一个闵埕将自己的老底掀开呢?
“人心总是会变的。”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道。
赵清婉愣愣地看着那一张错综复杂的布局图,她沉默了许久,随后轻声开口问道:“怀瑾,你接下来是要动齐家了吗?还有闵埕吗?”
“以齐家为突破口,将这一切都掀开来。不破不立。”
“可是,不会有人相信齐家会与南蛮勾结,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名声太好了,尤其是齐老太爷”
这也是他们如今迟迟无法大肆对齐家动手的原因。
“是的,齐老太爷便是关键人物。”楚延琛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们既要除了他,可是又不能动他。”
当下除去齐老太爷,只怕会引得民愤,但是不动齐老太爷,齐家便无法伤及根本。齐家不倒,江南道的势力凝结不散,他们便是寸步难行。
他的目光落在布局图上,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忧心忡忡的赵清婉,笑着道:“不用担心,都安排好了。”
“该动的手,还是要动的,唯有手起刀落,让他们感觉到痛了,他们就会怕。”他想了想,随后笑着道,“最近这段日子,你别出南城府衙了。”
赵清婉听到这话,她的目光登时就集中在楚延琛的身上,面上浮起一抹气恼,夹杂着浓郁的担忧,开口道:“他们莫不是敢对我们动手?”
“平日里倒是不至于,只是怕他们会狗急跳墙,胡乱动手罢了。”楚延琛低着眼,轻声补了一句。
赵清婉心头一沉,她盯着楚延琛,凑近他的身边,接着道:“那你近来也留在府衙里,不要出去了。”
“我是钦差呢,这事儿闹起来后,我怎么能不出面?”楚延琛的脸上显露出一抹笑容,他伸手轻轻拂过赵清婉的秀发,温声解释着。
“那你的安全”
“你放心,一般情况下,他们不敢动手的,毕竟还没死人。他们不敢对官府动手的,除非他们想彻底反了。”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至于他们信不信,齐家人自己告发的,我们不过是查案。”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齐家的事闹得多了,自然便会让人觉得不对劲。这局都铺好了,便等着棋子上阵了。
坐在楚延琛身旁的赵清婉眼中的神色略微复杂,若有所思,屋子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许久,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在屋子里飘荡。
翌日,南城的天气极好,这是来到江南道以来最为明媚的一个日子。
马蹄阵阵,一行人行事冲冲地来到齐府门外。马蹄声踏破璀璨的阳光,齐宇飞带着城卫军疾驰而来。
楚延琛在南城的府衙中安安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他手中握着一纸讯息,唇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他转过头来,对着重九,道:“递我的帖子,去闵埕那儿,送他一程。”
“是。”
重九带着人领命而去,一时间,南城府衙里安静了下来。远远的,赵清婉从长廊尽头走来,身形在阳光下显出一抹暖意,她将手中的披风拢在楚延琛的身上,低声道:“今儿日头虽大,可还是凉意阵阵,你风寒尚未完全痊愈,可别大意了。”
“好。”楚延琛伸手将赵清婉揽进怀里,笑了笑。凉风飘散,冷的可不是他了。
齐宇飞一脸冷肃地领着数十名城卫军站在齐府外,随后落定的还有数十名城卫军将齐府包围住,此时的齐府很安静,四周都是安安静静的,路边的百姓远远地躲着,眼中满是疑惑地盯着齐府外这一群城卫军。
上一次刚刚闹腾过一次的查抄,只是上一次那什么赈灾钱粮的事儿不是捋清楚了,怎的这一次又来了?而且领着人来的竟然还是那一位齐家四公子,齐三爷才死没多久,这齐四公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竟是和自家人闹腾起来了?
齐府紧闭大门,未曾有人前来迎接,齐宇飞挥了挥手手,示意身旁的兵士前去敲门,敲门声在安静的门口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可是却没有人来。
齐宇飞面上神情不变,在敲门的兵士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颔首示意对方继续敲门。他知道对方是一定会出来的,毕竟他们可没打算就此同官府作对。若是不开门,那便是做贼心虚。
不一会儿,在门外众人似乎都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齐府的大门慢慢地拉开,站在门口的人是齐家二爷齐铭晰,他面色略显苍白,目光落在门口的齐宇飞身上,眼中未曾有丝毫的惊诧之意,甚至没有同人套近乎,而后简单恭谨地躬身一礼,道:“齐大人,请。”
城卫军入齐府的消息,在齐宇飞踏入齐府大门的那一刻,便传得沸沸扬扬。
“咱们这一位钦差大人,倒是果决狠辣,我还以为他会再等等,或者至少是来见我一面,再动手,毕竟城卫军可不够用”
闵埕唇边带着笑容,可是眼底却是一片寒意。
李老听到闵埕的话,他轻笑一声,接上话道:“纵然来寻你,你也不会帮他,不是吗?”
闵埕冷笑一声,他开口道:“帮他?呵,是送他一程吧。我听闻齐老头子递了对牌,怕是要请人了。对了,那人,功夫好像不错。”
闵埕口中说到的那人,是一名杀手,一名身份特殊的杀手。当年齐老太爷救了一名神秘人,这人给了一副对牌,说是可以应下人一个要求,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带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用不上人,这个要求便就一直搁置着。
这些消息,旁人不知道,闵埕却是知晓的,甚至那一名神秘人的身份,他也知道,那人来自南蛮,一身的武艺算得上上流,但是最为出众的是对方隐藏在武艺之下的蛊毒之术。这般的人,自然一般情况下是不愿去招惹的。
此次楚延琛的做法看来是触及到了齐老太爷的底线,让齐太爷终于愿意动用他这一张底牌了,而楚延琛身边的护卫并不算多,那一位常旭也不在身边,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闵埕眼神闪烁,他轻声道:“浑水摸鱼,或许,我倒是可以插个手。”
他抬眸看向李老,低声问了一句:“李老,我曾听闻过公主殿下,也是一名武道高手,不知这个消息是真还是谬传?”
李老垂下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半晌,他抬头对上闵埕沉沉的眼眸,低声道:“公主殿下,其实同常旭大人是同一个师门。”
闵埕疑惑地盯着李老,他想了想,道:“李老,你是说,公主殿下的功夫同常旭大人一般?”
李老摇摇头,在闵埕惊疑的眼神中,缓声道:“不,应该说,公主殿下的功夫比常旭的要高。”
闵埕面色一沉,这种情况是他不曾想到的,他抿了抿唇,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间,便听得书房外有人回禀,说是南城府衙来人。
闵埕微微一愣,南城府衙?李景烜知道他这么久没有上门拜访钦差,这便是他的态度,那么应是不会派人来寻他的。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他同李老相对一眼,而后想了想,开口对下属道:“便是说我抱恙在身,不便见客。”
等到那一名下属离开后,闵埕轻哼一声,道:“这个时间节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咱们这一位钦差大臣,浑身都是心眼,一不小心可是会着了道的。”
李老看着闵埕,他自然感觉得到闵埕心底的杀意,他轻声提醒了一句:“若是不能一击毙命,便不要轻举妄动。”
闵埕脸上的神情很是淡漠,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正要喝的时候,只觉得手一僵,脑子一阵晕眩,险些没有握住水杯。
不过这一阵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令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闵埕盯着手中的水杯,微微发愣,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最近这两天似乎总是会有这种错觉发生,他心头涌起一抹不安。
“李老”闵埕张了张口,正想要询问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刚刚离去的下属,又出现在门口。
“回禀大人,那人离开了,不过留了一份帖子。”
闵埕接过下属递上来的帖子,那帖子是上好的梅香纸制成的,雅致而清香,触及上去,便能感觉到这上乘的梅香纸的滑腻和舒坦。
闵埕微微一愣,他将帖子凑近了点,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闵埕翻开帖子,看着帖子上的名字,他不由得讥讽道:“果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看看才说的,这人,递了帖子来了。”
李老沉默不语。
“都这时候了,想要寻我谈一谈,看看这帖子写的,就南蛮一事呵呵这话里话外的,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啊。”
第113章 两名死者
闵埕的手拂过拜帖,他讥讽一笑,晃了晃帖子,一股清幽的梅花香飘散出来,萦绕在他周身,他轻嗅一口,对着李老,开口说道:“咱们这位钦差真是个讲究人,这拜帖用的是上乘货。这纸金贵,一般人可用不起,他倒是看得起我。”
李老看着那一张拜帖,他微微皱眉,而后道:“在这个时候,他怎么会要见你?若是要见,应当是动齐家之前就该见了。”
闵埕摇摇头,他将帖子扔在了桌上,随后冷漠地道:“不必管他,反正我是不会见他的。一个早晚都要死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呢?”
“就算他知道了我同南蛮的交易又如何?他敢揭露出来吗?”闵埕面上的神情带着丝丝缕缕的怨毒,“这可不是当年了。”
他握紧手边的水杯,眼中攀爬起些许晕红,低声道:“李老,你去安排一下,咱们助那齐老头一臂之力。”
李老犹疑片刻,他轻声劝阻道:“大人,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应当做那渔翁,坐等他们两败俱伤。”
“坐等?我等不下去了。上一次的科举舞弊案,让他逃过一劫,这一次既然有了递了筏子,那我又怎么能错过?”闵埕冷漠地看了一眼李老,接着说道,“手脚收拾得干净点,反正有齐家在前头顶着,怕什么?”
“公主殿下”
闵埕嘲讽一笑,面无表情地截断李老带着忧虑的话,说道:“人都死了,公主殿下就算是再伤心,再想要讨个公道又如何?要知道,咱们和齐家在江南道的势力不可小觑,纵然流民/暴/乱平息了,可是南蛮呢?陛下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搅动整个江南道的稳定,纵使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的夫婿。”
“况且,楚家,世家之首,你觉得陛下有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驸马爷,能够安然入睡吗?这也是为何我上次自作主张了,陛下却还是放过了我,因为他需要制衡,在齐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的情况下,陛下需要一个在江南道有足够资历的人来压制这一点,楚延琛不够格,其他人更不够格。”
话说到这里,闵埕的面上浮现一抹厉色,恨恨地道:“我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是顾全大局了,等了太久,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大哥他死不瞑目,正等我拿楚延琛一条命来祭奠他。”
李老见此,思绪纷纷,他看着闵埕眼中的冷意,心头微微一冷,眼中带着一丝一闪而逝的漠然,既然闵埕一意孤行,那么他也不必再劝了,反正只要不伤着公主殿下,倒也无妨。
“是,那我便下去安排。”李老淡淡地回了一句话,而后就站起来退了出去。
闵埕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想了想,铺开一张纸,似乎是想要写些什么,只是笔尚未拿起,便觉得脑中一片晕眩,他停下笔,靠着桌子坐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平复自己脑中的晕眩,只是闭着眼靠了好一会儿,这一股晕眩似乎稍有缓解,而后是一股困意升腾了起来,他靠着椅子,不知不觉地便就睡了过去。
屋子里的呼吸声越发轻微,及至最后慢慢地消失
“时间差不多了。”楚延琛手中拿着带着清雅香气的梅香纸,他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听完重九的回禀之后,轻声吐出这么一句话。
重九想了想,便又开口道:“公子,齐宇飞那一头,已经入了齐府了。估摸着已经开始搜查了,不过齐老太爷还未露面。”
楚延琛略微思忖,低声道:“嗯,让我们的人盯着点,别出了岔子,外头百姓们都还围着吗?”
“是。”重九低头应道。
“拦人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别伤了百姓,省得引起民愤。记住,不要见血。”楚延琛郑重地叮嘱道。
“属下明白。”重九想了想,而后又接着道,“闵埕那儿”
“死了的人,就不必在意了。不过,他手里还收着不少人的线,等到消息出来以后,你让暗线们都注意一下,看看那些人急得跳出来了。”
“是。”重九躬身一礼,见楚延琛不再有什么指示之后,便就退了出去。
楚延琛望着远处飘落的落叶,心中若有所思,心头的想法不断反复斟酌,闵埕对他的敌意,来自于禹城案,他一年办的案子太多了,有些东西倒是也记不清了,若不是上一次的恩科舞弊案,令他注意到在这其中插了一手的闵埕,他也不会注意去思虑这其中的关系。
禹城案里,闵埕的兄长闽赫因为涉及倒卖兵器,贪污军饷,而被下狱。案子结束得很快,因为闽赫认罪得很快,并且以死谢罪,当时是陛下亲定了结案,故而虽然还有些许问题,当时却也就此结案了。
只是这其中的微妙之处楚延琛轻轻地伸手敲了敲桌子,而后唇边露出一抹讥讽之意,闽赫为何认罪认得那般快,不过是因为当时那事儿是在替人顶罪,而替谁顶罪呢?那自然是他唯一的兄弟闵埕啊。兵器?闽赫,一个小小的禹城州府令,如何能够做到倒卖?更何况,军饷这东西,一般人又是如何能够接触到的?
甚至,闽赫的‘以死谢罪’,楚延琛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里带着些微冷意,他记得,在最后结案之前,闵埕曾经入狱见过闽赫一面,而后闽赫便就死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不过两天时间,闵埕的爱妻,那一位谢家姑娘,也不幸病逝了。
至于闵埕为何会对他如此嫉恨,不过是心中有鬼罢了。
人便是如此,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逼的因此怨恨便由此而生。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书房,走至长廊出,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并不炙热,驱散了不少深秋的寒意,多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所有散出去的暗线都在行动中,在这诸多错综复杂的线路中,楚延琛慢慢地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对劲,齐家太过安静了,齐老太爷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屈服的人,这一次的大动作,又怎么会没有反击的动静?
而且,谢家,到如今,却也还是没有动静,他不相信谢嘉安与闵埕没有接触过,更不相信谢相爷会不做后手准备。要知道,谢家在这江南道里怕是埋着不少事儿呢。
在今天的计划之中,闵埕会死,而齐家的老太爷是要再次请回府衙的大狱里的。
闵埕的死,定然会惊动不少人。但闵埕一死,他便可以直接以钦差的身份入都督府,只要时间上抓得紧,很多东西就可以拿到手,把柄到了手,要拿捏他人也就简单了。
只是,不知道林家那一头的行动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想着今晨收到的消息,无忧道长醒来了。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一些讯息也从无忧道长那儿传了过来,果真是如他所猜想的,扩散开的疫病,是宁惠帝一手策划的,如今南蛮境内的混乱,也是在宁惠帝的掌控之中,若不是变化太过突然,宁惠帝的计划应当是极为成功的。可惜了
不过,这般也好,闵埕的死,就算陛下猜到了,也不可能找他秋后算账,毕竟这江南道的天灾,陛下不会希望有一天会被人知道一切都是人为的。
楚家本就是步步危机,总是要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某些把柄在手中,确实是危险,但是没有筹码,在棋局上就更是难以前行了。
估摸着齐府的行动执行的情况,楚延琛安静地站在长廊边,一道黑影在阳光下出现,影子落在一旁,谢嘉安的视线落在安然自处的楚延琛的身上,眉角微微一皱,缓声道:“你便一点也不担心?”
齐家府外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齐家里似乎是一片安静,可是这般安静,倒是更给人一种暴风前的宁静,让人极度不安。谢嘉安并不阻止楚延琛的动作,因为他们谢家的目的并不是在齐家,而是在闵埕,楚延琛自入南城以来从未寻过闵埕,这便是他们如今尚还可以平静交谈的原因。
谢嘉安心头微微一沉,想着才取得的消息,眼中神色深沉,江南道的事,他知道得太晚了,若不然,他不会将那些名单给出去。如今他们谢家在江南道的局势是陷入了极为被动的一面,谢嘉安咬咬牙,他在心中想着,必须与闵埕再见上一面,有些事需要好好理一理。
“只要不见血,便不会出乱子。”楚延琛对于谢嘉安的到来,面上毫无一丝的惊诧,似乎早就料到谢嘉安会出现。
“杜大人和秦大人是出门了吗?”
杜如林与秦曦两人到了南城以后,似乎就是深入简出,偶尔有出门,那也是四处游逛,对案子的进展毫不关心,也不曾向州府令打探过任何情况,这般举动,倒是颇有几分不问世事的感觉。只是楚延琛却是知道这两人自有他们自己的渠道,或许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这般按兵不动。
谢嘉安自然也猜得到,但是对他们来说,杜如林与秦曦两人到底是真的不问世事,还是故作姿态,这都不重要,只要不是妨碍到他们的计划,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江南道的势力这般庞大,一家独吞是做不到的,能在宁惠帝的眼皮底下吃下多少,全凭个人本事了。
“嗯,今日杜大人,和秦大人,一早便出了府门,或许是去看热闹了。”
谢嘉安侧目看了一眼楚延琛,注视着楚延琛平静的侧颜,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情绪,总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遗漏了,可是仔细想想,却又察觉不出什么问题,他同楚延琛的计划,本是他负责南蛮那一头的局势,而楚延琛负责南城这一头的情况。若不是祖父的消息来得快,他险些就要出大乱子了,可是祖父的消息也正是因此他左右为难。
想到刚刚走出去的重九,谢嘉安心头一震,脑中闪过一抹灵光,他带着满腔的心思,转头看向楚延琛,而后开口试探地问道:“楚大人,您今日可是去了都督府?”
楚延琛安静地看着假山假水,随后轻笑一声,认真地回道:“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动了兵马,总是要去同人说一声的嘛。”
谢嘉安冷冷地看了一眼楚延琛,随后说道:“楚大人,便只是去打了个招呼吗?”
楚延琛摇摇头,似乎饶有兴致,他笑着对谢嘉安温和地道:“谢大人,我若是说确实只是打了个招呼,您信吗?”
谢嘉安垂下眼,心中的心思在反复地斟酌着,他脑中的思绪纷纷,而后摇摇头,道:“楚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咱们既然谈了合作,希望你也能坦诚点。”
按着楚延琛的性子,刚他既然没有否认,那就说明他确实派了人去寻闵埕。而这个时机太过微妙了,早不寻人,晚不寻人,偏偏就在今日对齐家动手的去寻闵埕,若是说只是打个招呼,谢嘉安是不会相信的。
楚延琛似乎知道谢嘉安的想法,他的手微微背在身后,而后一脸坦然地道:“确实如此,我不过是让人递了一张拜帖,请闵大人前来,谈一谈江南道的情况,谈一谈流民之乱,谈一谈南蛮之事。”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这最后的一句‘南蛮之事’却是令谢嘉安一时间静默无语,谢嘉安沉吟片刻,从楚延琛的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了其中的深意。果真如他所担心的那般,楚延琛是察觉到了谢家在南境里行的见不得人的事。
谢嘉安明白楚延琛会如此久不曾多言,不过是因为朝廷需要制衡之道,他们楚家需要一个谢家屹立在那儿,故而才会给了他这诸多时间。
而这般的宽容,却是令谢嘉安心头升腾起一抹难堪,他一直觉得自己同楚延琛的才华是不相上下的,世人也是将他们如此对比的,可是在这一次的江南道之行中,谢嘉安忽而感觉到自己的不足,他比楚延琛要差上许多,诸如他祖父曾说过,他同楚延琛之间,终究是差之毫厘。
一丝莫名的怒意与羞恼涌上谢嘉安的心头,他勉强压着脾性,转移了话题,沉声道:“齐宇飞可不是一颗好棋子。”
楚延琛低着头,想了想,点点头,似乎很是认可谢嘉安的说法,轻声说道:“对,齐宇飞本就不是一颗好棋子。”
“那你就不怕他临时反水?反咬你一口?”
楚延琛摇摇头,淡然地道:“这不重要,只要他站出来,领着人入了齐府就够了。”
谢嘉安的目光看向远处,低声说道:“齐府内的情况,你怎么把控?你以为闵埕不会站在齐家那一头吗?就算你以南蛮之事提点,闵埕难道就不会有准备了?你就不怕”
“狗急跳墙?”
毕竟这些人都是江南道的地头蛇,手头有些什么人,都是说不定的,不用说他们,便是各大世家的手里也是养着不少死士,如今他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些事都不好说,谁知道会不会有一批死士对他们下狠手,对,他们是奉皇命而来,可是死去的钦差,皇上纵然震怒又如何?这些人大可推出一些替死鬼来挡一挡,可是死去的人,可是活不过了。
楚延琛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对的,狗急跳墙,这事儿,比较危险,可是你以为他们手中的底牌就很多吗?要想跳过重重护卫,取我们的性命,这些高手可得是顶尖的,而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肯为他们卖命的,你觉得会有多少?”
“我们如今的身份,不仅仅是皇室的人,更是世家的人。你知道的。他们一旦动手,就要面临两拨人的清算。”
听到楚延琛这话,谢嘉安沉默了下来,他自然知道楚延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确实,一般人是不会愿意盯着这种风险来为人卖命的,而肯为此卖命的人,定然是欠下了天大的人情或者是许下了重利,才会下手,机会也只会有一次,一旦失败,他们所面对的结果将是不死不休的追击。
谢嘉安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不得不承认楚延琛的算无遗策,他轻声道:“你就如此肯定吗?”
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我不能肯定,可是如今必须要动手了。”
“为什么?”谢嘉安心头一惊,他不知道楚延琛为何这般着急。
“流民的事开始平复下来了,南蛮那一头的事,也开始逐渐在控制之中了,局面一旦控制住,谁又能动得了地头蛇?上一次齐家老太爷入府衙小住,搜查齐家的事闹得轰轰烈烈的,你可知朝廷里已经有不少人上了折子弹劾?这些折子暂时都让陛下留中不发,可是陛下是压制不了多久的。若是我们再不动手,就只会落入被动之中。”楚延琛一脸平静地解释着。
“虽是如此说,可是莫非你动手了,朝廷里的弹劾就能堵住了?”谢嘉安闭着眼,低低地回了一句。
楚延琛呵呵一笑,道:“不用堵住,只要将罪名落实了,谁敢替齐家说话?”
谢嘉安睁开眼,面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淡淡地道:“可若是爆发了民乱,你可能扛得住?届时,齐家若是煽动百姓,你敢下令对百姓动手吗?你敢同督军们动手吗?”
谢嘉安这句话里未竟之意,便是指江南道的其他势力,毕竟到了穷途末路,谁知道这一圈本不是同心的人,是不是会因此联合起来,一致对敌。
这也是楚延琛心中所担心的,怕就怕到时,全民皆敌。陛下怪罪下来,也就不好办。然而楚延琛的面上始终是未曾有丝毫变化,看不出他心头的其他心思,这令想要探测些许消息的谢嘉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楚延琛良久之后才开口,他的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不过这一抹的笑意,在谢嘉安看来,极为讽刺。
“动手?对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动手,可是我们莫非不是在等着对方动手吗?”楚延琛看向谢嘉安,眼中的神色带着些许寒芒,他笑着道,“但凡他们动了手,我便可以造反的罪名来行动,要知道,我们这一行人,来的人可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公主殿下。到时候,不管是什么缘由,只要一口咬定对方蓄意谋反,这不就结了?”
看着谢嘉安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延琛摆摆手,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天下人不会信,可是我们不需要他们相信,只有将罪名坐实了便好。”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楚延琛这一番平静的话语,令谢嘉安不寒而栗,他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开口道:“所以你让齐宇飞领人入的齐府。那些人入府的人都是弃子?”
谢嘉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无论是齐宇飞还是城卫军,都不是楚延琛的人,折了多少,对于楚延琛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反正不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心疼的呢?况且,齐家的人死得越多,对他们来说是越好的选择。
甚至,届时可以说是齐家的内讧。
谢嘉安转过头来,盯着谢嘉安的双眼:“所以,你早就算计好了?”
楚延琛的眼中依然是一片平静,那张入谪仙一般的面容,显露出丝丝的温柔,这般雅致到了极点的姿态,如何让人相信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是沾染着血腥与人命。
这个认知,令谢嘉安的心底浮起一丝寒意,对身边这一位与他起名的‘谪仙人’楚家子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人心,谨慎而又狠辣,莫怪乎祖父一直以来都说他不如楚延琛,如今卡莱,他确实不如对方。
“倒也算不得什么算计,不过是礼尚往来。”楚延琛淡然地回道,“对了,你可知,齐府里,今日有一位意外来客在里头。”
“嗯?”谢嘉安看了一眼楚延琛,见他似乎并不打算细说,谢嘉安拧了拧眉头,太多消息,他掌控得还是不够,忍不住叹息道:“既然如此,想来这江南道的局势,你应当是都知道了?那么对我们谢家,你是”
楚延琛微微垂下眼,他摇摇头,道:“谢大人,看来你对于你们谢家的地位,还未有正确的认识。”
“只要陛下没有打算废储,且你们谢家没有谋反之意,那么你们便是高枕无忧。”楚延琛缓缓看向谢嘉安,眼中的笑意未达眼底,“因为我是驸马爷啊,陛下必须得有一个擎制住我们楚家的人。”
“照你这么说,无论我们谢家怎么闹腾,只要你们楚家还在,便是高枕无忧了?”谢嘉安打趣道。
“倒也不是这么说,”楚延琛意味深长地道,“只要你们谢家不谋反。”
谢嘉安微微皱眉,不知道楚延琛重复的这一句话有什么意思,他们谢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又怎么可能会谋反?这不是昏了头的选择吗?他并不在意楚延琛的这一句意有所指的话语,只是沉默地站在楚延琛的身边。
良久,他想了想,对楚延琛道:“其他的事,也就罢了,公主殿下的安全,你莫要疏忽了。无论是什么事儿,殿下都不是棋盘上的棋子。”
楚延琛微微皱眉,对于谢嘉安的话不以为意,但是心头却也不是很舒坦,毕竟赵清婉是他的妻子,他并未想过将赵清婉作为此次棋局的棋子来布局。
两人间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不过一会儿,便见双方的下属匆匆赶了过来,附在二人身边絮语片刻,而两人面上的神情不由得显出一抹惊诧。
谢嘉安沉默地看着楚延琛,许久,他沉沉叹了一口气,道:“江南道的天要变了。这事儿,估计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了。”
楚延琛微微一皱眉,对于受到的两则消息的,倒也有些出乎意料,他眼中的惊诧之意尚未收敛,令他素来平静的面容也露出了一丝可爱的错愕。
闵埕的死,他是心中有数,可是齐府内死的人,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看了一眼谢嘉安,低声道:“我要去一趟都督府,齐府那一头,就劳烦谢大人带人前去了。”
楚延琛这话落下,并未等谢嘉安回复,而后迅速地转身,带着人离开。
谢嘉安眉头一拧,嘴巴微张,然而还是没有出声,只是低头想了一下,素后握紧拳头,带着人紧接着跟上。
重九开口问道:“公子,你不派人去齐府吗?”
楚延琛摇摇头,面上的神情已然从错愕恢复了平静,他定定地看向前方,而后道:“齐府的事,既然已经出了意外,那么说明齐府内部有其他的人在,这时候,我们必须尽快控制住督军府,对了,你派人去通知游副帅,让人将督军安抚住。”
内心得知这两个消息的时候,那一抹恰巧的无奈感油然而生,低头苦笑了下,他接着道:“让公主殿下从此刻开始,就待在南城府衙内,哪儿也不要去。”
“还有,将我们的暗线收回来,让林家做好准备,对了,莫寞和无忧道长已经到了吗?请他们一人在府衙中坐镇,一人随同我行动。”
“是。”
重九迅速按着楚延琛的安排吩咐了下去,楚延琛走出南城府衙的大门,这时候,府衙内一阵喧哗,可以见到府兵们紧急集合了起来。
楚延琛只是扫了一眼,便就出了大门,坐上门口早就安排好的马车,上车后,他伸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只觉得肺腑间本来略有平息的不适,似乎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靠着车壁,轻轻地开口道:“齐家老太爷到底是谁杀的?”
坐在一旁的重九不由得一愣,似乎对于楚延琛的问题,无法回答,他沉默了许久,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齐府的老太爷是自戕而死。
“不是,那老头是自尽的吗?”重九疑惑地看着楚延琛,不解地问道。
“自尽?”楚延琛呵呵一笑,他抬眸看向重九,自嘲一笑,道,“越是掌权者,越是舍不得死,纵然是到了穷途末路,他们也会挣上一挣的。”
“当然是用他人的命来挣,怎么会用上自己的命呢?”
听到楚延琛的话,重九惊诧地看着人,他小声道:“公子,你是说,有人杀了齐老太爷?可是,那可是在齐府啊。”
在齐老太爷的地盘,杀了齐老太爷,这不是讽刺吗?
“这下手的人,时机抓得倒是够准,”楚延琛面上的笑意很是冰冷,“在如今这个节骨眼,齐老太爷死了,自戕而死,将咱们同江南道的矛盾登时就立了出来,尖锐而无法调和。”
“先去都督府。”楚延琛的眸光中带着一片深沉。
“是。”
马车咕噜噜地行进,速度较往日里要快得多了。在一片喧嚣中,急速朝着都督府行进。
确实如楚延琛所说的那般,齐家老太爷想要挣一挣,当然是用别人的命,他怎么会舍得用自己的命呢?他还想要继续荣华富贵地活着,想要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娶妻生子,想要看着齐家在江南道一带成为名副其实的地头蛇。
这些年,他在江南道一带经营得极好,将齐家的名声抬到了高不可攀的地位,齐老太爷太明白该如何利用民心,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做的一切,让他在民间的声望到达了某个地步,而这些声望或许是会让宁惠帝忌惮,但是正如齐老太爷所想的那般,天高皇帝远,等到宁惠帝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木已成舟了。那些声望便会成为齐老太爷的保护伞。
齐老太爷在齐府里等着,他知道楚延琛是要动手的,或者说他回到宁惠帝是要动手的,但是他并不怕,那层层围住齐府的百姓,莫不是真的以为都是看热闹的愚民吗?自然不是,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是齐老太爷让人煽动到来的,只等着齐府里传出反抗的声音时,再添一把火。
故而,在齐宇飞带着人入齐府的时候,齐老太爷还能镇定地让人将一众官兵请进去。
迎接人入府的是齐家二爷齐铭晰。齐宇飞倒是恭敬有礼地递了份文书过去,请二爷将之递交给齐老太爷,就表明上的礼仪做足了。
齐铭晰看着矗立在一旁,岿然不动的一众府兵,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随后接过面前的齐宇飞递来的帖子,一股清幽的梅花香传了过来。
不过,齐铭晰并未在意,他只是低低地道了一句:“成蔚”
看着齐宇飞一脸的漠然,他复又叹了一口气,未完的话语也就咽了下去,小声道了一句:“齐大人,请稍后。”
言罢,他带着那一份文书朝着后院走去。齐宇飞看着齐二爷离去的背影,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空气中的梅香尚未散去,这一股气息,他缓缓吸了一口,而后露出一抹嗤笑,眼中闪烁着丝丝缕缕的戏谑之意。
齐老太爷坐在院子里的厢房中,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镇定,看着齐二爷递送上来的文书,那清雅的梅香味令他觉得恶心,或许,令他恶心的并不是这一股雅致的梅香气息,而是那一份白纸黑字。
他的眼盯着桌上的文书,心中的怒意勃发,呼吸也越发浓重,而后不由得怒骂道:“楚延琛那个竖子,真以为我们动不得他了?呵呵,心眼倒是多,居然让齐四开口内告齐家!齐四,这个不肖子孙!老三算是白疼他一场了!”
齐老太爷冷冷地看向齐铭晰,他低低地道:“齐四,是否有什么交代?”
齐二爷躬身一礼,而后轻声道:“齐大人,并未有任何的话语交代,他只是递了这么一份文书过来,外边还候着一群人,怕是待会儿便是要搜起来了。”
他的心头冷笑不已,正是三弟疼爱成蔚,成蔚才会为了替三弟报仇,干脆地投了楚延琛那一头去。齐老太爷如今倒是有脸怪罪齐宇飞。
齐老太爷撇了一眼齐铭晰,对于自己这个懦弱的儿子,心中异常看不起,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下手?齐宇飞定然是要搜查齐府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那一位南蛮来的渚仪先生如今还在府中,若是让人搜查到
“让人且去拦一拦,我就不见他们了。”齐老太爷一脸阴沉地道。
齐二爷靠近齐老太爷一步,而后恭谨地回道:“是,儿子知道。不过那一位怎么办?”
齐老太爷眼神冷淡地看着齐二爷,对于齐铭晰试探的话语,并未多想,而后简单地道了一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安排。”
“既然父亲您已经有所安排,那么儿子便放心了。只是人都在府中府外围着,稍有动作,只怕便会立时暴露。”齐铭晰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如往日里一般地恭谨,出口的话语里满是担忧。
对于齐老太爷眼中的冷意,他视而不见,而后又恭谨地上前一步,将手边的水杯递了上去,低声道:“父亲,您喝点茶。”
“嗯。”齐老太爷接过茶杯,随意地喝了两口,他似乎觉得很困倦了,眨了下眼睛,缓缓靠着椅子,低低地道:“无妨,只要有更大的动静出现,自然也就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他好似很是乏力一般,有气无力地道:“你且不要问这么多,先让人去将人拦一拦。”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齐二爷上前一步,小声应道。
屋子里忽而就安静了下来,然而齐二爷并未出门去,齐老太爷似乎感觉到齐铭晰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他疑惑地睁开眼,看向齐铭晰,开口道:“你怎么还杵在这儿?不是让你去”
齐老太爷的话并未说完,忽而间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腹部传出,尖锐而突兀的疼痛让他未完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他伸手扶着桌子,一手摁着腹部,开口道:“我你”
他抬首对上齐铭晰那一双冷漠的双眼,那双眼褪去了平日里的懦弱、恭谨和害怕,只留下冰冷的漠然以及血腥的狰狞和残酷。在一阵疼过一阵的剧痛中,他忽而反应过来。
眼前这一个他平日里最为看不起的儿子,竟然敢下毒毒杀他。齐老太爷嗬嗬地开口想要喊人,可是一开口,便是汹涌的血水涌出来,将他的话语都堵着出不来,他愤然伸手拂去桌上的东西,茶杯落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声音并不大,但是屋子里太过安静,这一声脆响便显得极为突兀。
突然间,屋子里的门被打开。
门外的光线斜照进来,随着光线入内的是一道苍老的身影,齐老太爷看到那道身影,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亮光,那是希望。他无力地伸手,似乎想要向那人求救。
可是那一位入内的身影却只是淡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对齐铭晰,道:“怎的让人把杯子弄碎了?那可是老太爷最喜欢的一只茶杯。”
听到这句话,齐老太爷眼中的亮光转为惊恐与愤恨,他死死地盯着来人,那人正是他最为信任的老管家。可是如今这一位最为信任的老管家却是淡然地看着他在生死线上挣扎。
老管家看了一眼尚未咽气的齐老太爷,似乎是有些埋怨地道:“药下的分量轻了,你看,这不是让人折腾了半天,要再多下一钱,这便不至于让人这般遭罪了。”
齐铭晰唇边绽开一抹笑,他远远地站着,看着齐老太爷在做最后的一把挣扎,他小声地道:“父亲,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怎么敢动手?而老管家又怎么会背叛你?”
第114章 戏台上
齐铭晰面上的神情拂过一丝的冷硬和疯狂,他并未走上前,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齐老太爷在那儿挣扎。
他缓缓一笑,而后轻轻地开口道:“父亲,你老了,也不听话了,陛下不想要一条不听话的狗,而我也等了太久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你都一把年纪了,却还是把持着这齐家的一切,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当家做主?”
“我怕了,”齐铭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绽放出来,他的眸中透出些许奇异的光芒,亮堂得令人不敢直视,“我怕像老三那样,说死就死。”
“我如果不动手,今日死的应当便是我吧。”齐铭晰呵呵一笑,他的笑声慢慢地大了起来,原本只是一点点的微笑,慢慢的,他俯身长笑,屋子里太空旷,他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听得极为刺耳。
他当然知道毒要下得分量十足,才能令人立时毙命,可是齐铭晰却不想如此,他想等一等,看着齐老太爷一点点地咽气,他有太多的话,都憋在心里,憋得他几乎要疯了,如今,当然是要统统说给这个控制了他一辈子的将死之人听。
“其他人不够格,要死就要死一个有分量的人。”齐老太爷的耳边浮起自己的话语,当时冷漠的话语不断回荡着,勾起他心头的一丝丝的悔恨,他并不是后悔自己的决定,而后后悔自己下手太晚,让这个逆子找到了机会先动手。
注意到齐老太爷的目光,齐铭晰缓缓一笑,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如今的想法,定然是后悔下手晚了,他缓步走上前,而后轻声道:“父亲,陛下派了人来,陛下允我,这齐家,一半还是我的。我不贪心,一半便就够了。”
“哦,对了,你是想说腾飞,是吗?放心啊,腾飞我也不会亏待的,毕竟只是一个实诚的孩子,我作为叔父,总是要宽宏大量的。”齐铭晰的目光落在一旁微笑站着的老管家身上,小声道,“正如你疼爱腾飞一般,老管家也有一个孙儿。他总是要为他的孙儿做打算的。”
毒素一点点地侵蚀齐老太爷的身子,到了最后,那一股疼痛开始消散,而他的意识也开始慢慢地消逝,喉咙里堵着的血水顺着唇边一丝丝地溢出来,落在桌面上,渗入那雪白而散发着雅致香味的梅香纸。
齐老太爷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微笑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两人,心头的恨意浓烈地令他无法闭合双眼。
看着齐老太爷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垂下了头颅,齐铭晰走上前,他漠然地伸手探了一下对方的脖颈,确定那儿已然是死寂一片后,他转过头,同老管家相对一眼,他的眸中带出一丝丝的笑意,轻轻地道了一句。
“死了。”
这一句话,令屋子里站着的两人都满意地笑了起来。齐铭晰抬眸看向这间普通却表示着齐家掌权者的屋子,细细地吐出一口气,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而对于齐府的搜查,刚刚开始,齐宇飞冷漠地看着一众人在他熟悉的院子里搜索,看着齐府中的众人以一种异样的眼神在看着他,似乎是惊诧,也似乎是怒意,窃窃私语中可以听到若有似无的‘白眼狼’‘不孝子’等等的声音,想来这里头不少人都在诅咒他吧。
齐宇飞不为所地看着一行人翻箱倒柜,一路朝着各个院子寻去,今天他们的目标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寻到了这个人,那么一切便都按着计划施行下去了。
而齐宇飞并不在意府中的人对他的恶意,也不在乎其他人能不能搜到那个活生生的人,他来齐府,只是为了等一个结果。诸如那一天,他对着齐老太爷卑躬屈膝,递上的一盏茶,今日他递上了一封送人下地狱的文书。
那一天的茶里投了毒,而今日送的文书是能够诱得毒发的印子。此毒少见,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能够查到,而他站在这里,便是等一个确定的消息。
看着半晌都未曾搜查到人,齐宇飞走上前,看向站在一旁的齐六公子明宇阳,开口道:“齐六,我要去见一见老太爷。”
他甚至不愿意喊齐老太爷一声祖父,当然,齐府的人也不认为他有资格喊。齐宇阳知道齐老太爷对于齐宇飞的厌恶,他微微皱了皱眉,道:“祖父不曾召唤,你就不用去见了。”
齐宇飞看向齐宇阳,他的双眸冷漠而又带着些许讥讽,而后开口道:“齐六,今日我代表的不是什么齐四,而是齐大人。我要见齐老太爷,能不能见,不是你说得算。”
时间过去得太久了,久到令齐宇飞有些不安,他需要亲眼去看一看齐老太爷,确定对方的死,才能放心。
“就算是钦差大人在这里,也得乖乖递了拜帖见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见人就来见人。”齐宇阳不屑地盯着齐宇飞,厉声道,“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子!”
齐宇飞毫不在意对方的污言秽语,他刚刚对着齐宇阳提一句,已经是尊重对方了,如今见齐六这么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他冷笑一声,绕过齐宇阳,朝着后院走去。
“你干什么!”齐宇阳上前一步,将人拦住,而后复又大声喊道,“来人,拦住这人!”
府中的人,或许是不敢拦住那些凶神恶煞的城卫军,可是对于府中的四公子,还是敢动手的。在齐宇阳的一声喝然声中,一群人便就围了上来。
然而齐宇飞如今的身份可不仅仅是齐四公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官身,见着齐府的人围了上来,便就迅速朝着齐宇飞这一头挤了过来,同拦住人的齐府护卫们争锋相对起来,场面僵硬,双方勉强克制着未曾动手,可是口中的话语,却是越发尖锐刻薄。
眼看着这矛盾一触即发,双方握着的武器在这般火爆的场面中越加危险,齐宇飞的面色很难看,他的双眸冷冷盯着齐六公子,沉声道:“齐六公子,你这是要同官府动手?”
民不与官斗,如今的齐宇飞代表的是官府,官府二字压得齐六公子面上神情一片难看,他咬着牙,紧紧盯着齐宇飞,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恼怒地道:“好,我带你去。”
齐宇阳挥了挥手,示意拦着的人让开位置,随后便手一伸,示意齐宇飞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后院里走去,然后才堪堪走入后院里,便听得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齐宇飞心头一动,他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数分,很快便越过了齐六公子,走至传出哭声的后院书房,他的心中浮起一丝的喜意,但是面上的神情一如先前的平静,而后迅速走到屋子前。
书房的门并未关严实,这时候是半敞开的,走近了的齐宇飞从那半掩着的门里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越是走近,那气息便是越浓郁,齐宇飞那颗心高高地悬着,等到了门前,他一眼便看到了屋子里伏在地上哭得凄惨惶然的齐二爷,以及那垂着头坐在桌前的齐老太爷,那粘稠的血水淌落在桌上和地上,淅淅沥沥的,令人作呕。
那一位服侍齐老太爷多年的老管家则是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似乎是受不了这个打击,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只是定定地盯着杳无声息的齐老太爷。
死了吗?齐宇飞的心头浮起一丝疑惑,齐老太爷在他心里是一个狡猾而又心狠的老贼,这一次却就这般简单地死了?这种认知让齐宇飞心头惶然而不踏实。
“祖父!”齐六公子的声音在齐宇飞的耳边骤然响起,而后,齐六公子推开站在门口的齐宇飞,整个人踉跄地扑了进去。
跟着齐六公子入院子的仆从们,见到大开的房门内的场景,一时间都不由得愣住了,定定地盯着那厢房里的一切。
齐六公子不由得绊了一脚,随后就扑到在地上,他哭丧着脸,哽咽着道:“爹,祖父,祖父他怎么了?”
听到齐六公子的声音,伏在地上的齐二爷这才抬起头,他满脸都是泪痕,通红的双眸看向齐六公子,沙哑着声音,道:“他、你祖父,他、他死了!”
这一句话出口,齐二爷眼中的泪珠滚滚落下,他的身子在颤抖着,似乎是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忍不住哽咽出声。
这一句话落在屋外人的耳中,那些护卫以及其他的子弟们不由得僵硬地身子站在原地,他们的眼中露出丝丝缕缕的惊诧和不敢置信,双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口,一时之间空气都凝滞了,除了屋子里的哽咽声,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地令人胆战心惊。
“老太爷!”
不知道是谁人高呼了一声,这一声夹杂着哭腔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开,也将呆滞的众人炸醒,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延绵不绝的哭声传了出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将这个院子都震醒,零零散散的人朝着那一间厢房涌来,似乎是想要确定一下这个荒谬的消息。
潮涌而来的人将齐宇飞挤开,齐宇飞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一个死得凄厉的老太爷,他的心中闪过一抹异样,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然而,院子里这悲愤的气氛令他无法好好地思考,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站在一旁。而随他前来的城卫军的领头,见到这般情景,心头却是咯噔一声,他对着身边的一名城卫军挥手示意,小声嘀咕两句,便让人即刻离开了此时哭声震天的齐府。
此时,在这般凄厉的气氛之下,齐府的护卫却是抽出了长刀长棍,冷硬地将官府的人都围住,领头的城卫军看着这般气势汹汹的人,心头略微发毛,他的视线落在最前方的齐宇飞,却见对方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似乎并不在意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可能出现的流血冲突也不放在心上。
这般淡定的态度,倒是令领头的城卫军稍稍宽心。或许事情还未到达最糟糕的地步。
齐宇飞就在这般情况下,走进了厢房,原本宽敞的屋子因为涌进了不少人,故而显得拥挤了些许,他从人群中拨开,一点点地走到齐老太爷的身边,太师椅上坐着的老人,略微瘦削,似乎是遭受了不少痛苦,他的双眼并未阖上,眼中带着一丝丝的血丝,凝聚中眼里的最后情绪是一缕怨毒与愤懑。
他伸手轻轻触了下齐老太爷的脖颈,那里冰冷一片,毫无动静。
人,果真死了。
齐宇飞听着耳边凄惨的哭喊声,心头一片平静,甚至浮起了一丝窃喜,他的唇角微微一弯,可是转瞬即逝。就在这满屋子的哭喊声中,提着药箱的大夫被人拽了过来,步伐不稳地踉跄跑进了屋子里,那名大夫在这深秋的寒风中竟然是出了一身的汗,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老太爷的椅子边。
大夫伸手一搭,搭着老太爷那宛若松木皮的手腕,枯瘦的手腕上冰冷一片,声息全无,大夫心头一沉,他微微摇摇头,而后又看了看老太爷的口鼻与双眼,仔细查看了一番桌前和地上的血水,最后拱手对着齐二爷一礼,低声道:“二老爷,老太爷是毒发身亡。”
这一句话,可以说是定下了齐老太爷最后的死讯。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来人们心中一沉,哭喊声又高了一层,所有人怨毒的目光都落在了一旁的城卫军,以及站在离老太爷不远处的齐宇飞身上。
齐宇飞这个时候仿佛是回过神来了,他的视线扫过四周,虽然该搜的人尚未搜到,但是并不妨碍他将罪名扣下,他冰冷的眸子看着面前的死者,脸上一片阴沉,沉声道:“齐老太爷勾结南蛮,倒卖军粮,煽动闹事,如今畏罪自尽现封锁齐府,彻查一切”
齐宇飞的声音冰冷而又硬气,然而在这个时候,在府中众人都沉迷在作为齐府顶梁柱的齐老太爷死去的悲哀之中时,听到这么一个罪名,那心中的怒火自然是喷涌而出。
“胡言乱语!祖父为人高尚,德高望重,在江南道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怎么能污蔑祖父!”一道尖锐的怒喊声从房外传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顺着这道喊声看过去,便看到了是不知何时匆匆赶回来的齐宇甯,他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那太师椅上的冰冷尸体。齐宇甯自小就在老太爷身边成长,是老太爷的心头宝,与老太爷的感情也是最深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不过是出去拜访老师一趟,便听闻三叔去世,他匆匆赶回来,竟然又得到老太爷死亡的如此噩耗!
在这种情况下,齐宇甯又听得齐宇飞这字字句句的冰冷罪名,心头又是如何忍受得了,未曾同齐宇飞动手,已然是他读圣贤书的涵养了。
他双眼通红,面上满是泪痕,一把扑过去,抱住老太爷冰冷的身体,大声喊道:“祖父!孙儿回来了!祖父,你睁开眼看看孙儿!”
齐宇飞冷漠地看着悲痛欲绝的齐宇甯,转头看向齐二爷,冷声道:“齐二爷,得罪了。齐老太爷的尸首,咱们得带走。”
“不可以!”齐宇甯听到这句话,他的情绪几乎失控,将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了过去,怒吼道,“祖父已经死了,你还要带走祖父,干什么!你不要忘了,你也是齐家的子孙!”
齐宇飞侧了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那扔过来的茶杯,茶杯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成了几片,他的双眼没有看一眼地上的碎片,也未曾落在齐宇甯的身上,而后安静地看着齐二爷,笑着道:“官府办事,想来二爷是能体谅的。”
听着齐宇飞的话,齐二爷微微低头,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他身边的齐六公子,怨恨的双眼看着齐宇飞,而后站起身来,惊声吼道:“祖父,是你们逼死的。如今,你们倒是想按个罪名脱身,想带祖父走,想都不要想。”
“来人,将他们给我扣下!”
齐六公子倒是有魄力,一声令下,那些本就是浑浑噩噩的护卫们立时就抽刀逼向城卫军,眼见着一场大战便要开启了,只听得齐二爷的声音随后传了过来。
“住手!”
兵器交接的声音堪堪响起便被这一声厉喝声给截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回一身悲怆气息的齐二爷身上,齐二爷看了眼抱着老太爷的尸首哭得不能自已的齐宇甯,又看了看满屋子的护卫们,他缓缓道了一句:“你们走吧,但是老太爷你们不能带走。”
听到齐二爷的话,齐六公子不由得一愣,他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开口道:“父亲,不能放他们走,祖父是他们逼死的,若是放他们走,祖父死不瞑目的,他们必须要给祖父偿命!”
“啪!”
齐二爷的手狠狠地甩过齐宇阳的面颊,很快,齐宇阳的面上浮起一块红肿,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齐二爷,只听得齐二爷一字一句地道:“偿命?你是要咱们齐家与他们同归于尽吗?”
“你是要我们齐家再添一条造反的罪名吗?”齐二爷苍白的面上闪过一抹狠厉,冷冷地看着自己面前略微失态的儿子。
听到父亲的这一句话,齐六公子似乎有些错愕,他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显得清醒,是的,眼前的齐宇飞并不只是齐家四公子,不只是他认知中那个卑微的外室子,而是代表着官府的齐大人,他的身后站着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
民不与官斗,他们齐家可没打算造反,若是打杀了眼前的人,那么他们齐家就真是要揭竿而起了。
齐宇飞看着沉默下来的齐六公子,他的唇边露出一抹笑,而后看着齐二爷,清冷地道:“二爷,人,我们是必定要带走的。”
齐二爷站直身子,他的眼中透出一丝凄凉,身上带着浓郁的悲怆气息,直勾勾地盯着齐宇飞看,他的双唇微微抖动,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父亲死了,是对方逼死的。可是他却不能轻举妄动,就连父亲的尸首也留不得,这般决定令他觉得痛苦。他眼中的挣扎慢慢浮现出来,微微颤抖的身子,在众人的眼中,看起来是可怜又可悲。
“二叔,二叔!”齐宇甯哭喊着,“二叔,祖父已经死了,人死为大,不能让他们将祖父的尸首带走。”
在齐宇甯的哭喊声中,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齐二爷的双唇微微张开,他的面色很是苍白,眼中的血丝在这苍白的面色中显得异常刺眼,他抬眸看向齐宇飞,颤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好歹也是齐家子弟老太爷也是你的祖父,你不能如此不孝”
齐宇飞饶有兴致地看着齐二爷,他缓缓一笑,当然知道,如今最好的做法便是息事宁人,该搜查继续搜查,齐老太爷已经死了,便不必带走尸首,免得激怒对方。可是他便是想要让这已经激起的矛盾更加尖锐。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不争起来,他如何得利?
“二爷,这人呢,我是必定要带走的。”齐宇飞心思一转,语气强硬地道。
齐二爷听着这话,他的身形略微踉跄,缓缓叹了一口气,嘶哑着道:“若是如此,大人怕是不能如此轻易地出了齐府了。”
齐二爷的面上依旧是一片悲哀,可是心头却是浮起不少无奈,齐宇飞的这般做法,是要让齐府与官府,势不两立。
正是这般僵硬的气氛,令场面又再度僵持了起来,眼看着这局势越发糟糕的时候,忽而间便听得府门外一阵喧哗,阵阵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进来,整齐的步伐,似乎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这种想法,令齐府内的众人心头一颤,本来汹涌的气息一断,登时就收敛了不少。
确实,不少的督军和城卫军随之而来,将齐府团团围住,谢嘉安一脸凝重地率兵踏入齐府。兵马团团将人围住,那气势逼人的模样,一时间就将场面控制住。而在这个时候,齐府中本是热血上头的众人在这来势汹汹的兵马前面登时就冷静了下来。
谢嘉安该庆幸自己来得时间早了一点,若不然只怕流血情况很快就要爆发,到时候就更难收场了。
谢嘉安的眼神扫过现场的一幕幕,他走上前来,而后开口道:“齐大人,这儿现在由本官接手,你暂且退下。”
齐宇飞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谢嘉安,他心中略感惋惜,然而事已至此,便也只能遗憾地躬身一礼,退了下去,他的目光扫过死状凄惨的齐老太爷一眼,心头微微一顿,想着本是来搜查某个人的,可是人并未搜到,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嘉安,想着或许对方是有什么想法,无妨,反正,他的官职本就不高,如今也就是听人指挥罢了。
齐宇飞转身带着数人离开,走至府门口的时候,他的脑中忽而闪过一抹灵光,刚刚开始一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在这一瞬间是想到了,对了,服毒自尽?毒?那毒不对,他记得自己下的毒,应当是死得悄无声息,当时他还同严老叔说,用这毒,是便宜了那老不死的。
所以齐宇飞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偌大的齐府二字,心头闪过一抹嘲讽,想要齐老太爷死的人还是挺多的嘛。就不知道,是谁在这其中,浑水摸鱼了!
等到齐宇飞带着人离开之后,现场的气氛明显就缓和了下来,当然也或许是那全副武装的兵马让场中的众人冷静下来的。
谢嘉安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厢房里的情况,并不适合谈话。齐二爷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他对着谢嘉安拱手一礼,道:“谢大人,借一步说话。”
齐二爷也想不到来人会是谢嘉安,他本是以为来人会是楚延琛,当然来人是谢嘉安,对他来说更好。
谢嘉安略微点点头,随着齐二爷离开。
而一旁沉默不语的老管家这时候才出来指挥着将一切收拾起来,齐老太爷也该给他换一身干净得体的衣裳,齐宇甯哽咽着在老管家的劝导下离开。
谢嘉安同齐二爷入了另一间厢房,屋子里很安静,半晌都未曾有人开口说话。齐二爷替谢嘉安倒了一杯茶,他轻声对谢嘉安道:“谢大人,不知相爷如今,身子是否安康?”
听到齐二爷的话,谢嘉安的目光一顿,他看向齐二爷,眼中似乎带着些许疑惑,注意到谢嘉安眼中的疑惑,齐二爷不由得一愣,不过很快便就反应过来,笑着道:“看来,大人还不知道相爷的安排啊。”
听得齐二爷说的这话,谢嘉安后背挺直,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冷肃,定定地看着齐二爷,低低地道:“不知道,齐二爷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思?”
见谢嘉安这一脸凝重而戒备的神情,齐二爷面上缓缓一笑,而后站起身来,他走至屋子的一角,或许这间屋子是他刻意寻来的,故而在他按住屋子衣角的烛台时,靠着墙的柜子缓缓移开,露出一道小口,齐二爷走了过去,从小口中取出一个木匣子。
他抱着木匣子走了过来,而后打开木匣子,从木匣子中取出一块拇指大的印信,递给谢嘉安,躬身一礼,道:“大人,请看。”
谢嘉安接过那一方印信,忽而间心头一颤,这方印信,他很熟悉,这是祖父的东西。他抬眸看向齐二爷,缓缓开口道:“你是祖父的人?”
齐二爷复又深深地躬身一礼,对着谢嘉安恭谨地道:“是。属下五年前归属于相爷。”
“五年前?”谢嘉安很是意外地问了一句。
他知道自己的祖父素来是布局深远,但是并未想到五年前祖父居然就在江南道布下了棋局,可是不是说江南道一带难以插手吗?
仿佛是感受到谢嘉安的疑惑,齐二爷笑了笑,坐下来,小声道:“是人,都躲不开权与利。”
谢嘉安并不再多问,祖父的布局,他不需要多做探究,将手中的印信推回去给齐二爷,而后开口道:“齐老太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尽而死,这个借口,不过是用来唬人的,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会相信齐老太爷会愿意自尽。
听到谢嘉安的询问,齐二爷脸上依旧平静,他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坦然地道:“父亲把持齐家太久了,他也太老了,老得有些糊涂了,所以为了齐家,也为了齐家子弟的未来,我松了他一程。”
他这话说的平静而自然,面上毫无一丝的悲伤与犹疑,正是这一种平静令人不寒而栗。
谢嘉安微微皱了下眉头,但是并未多说什么,对于齐二爷的动手,他不以为意,毕竟是豪门大族,见过的肮脏事多了去了,不过是弑父罢了。只是他选的时机太过微妙,令他觉得有些疑惑。
“为什么选在今日?”
齐二爷笑了笑,开口道:“大人,你可知陛下的人也已经到了南城?”
谢嘉安的双眼略微睁大,他看着齐二爷,低声道:“陛下的人?”
“是的,”齐二爷洒脱地道,“大人,陛下要我接手齐家,并让我拱手奉上齐家的一切。”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道:“陛下的命令,我一介草民,怎么敢违逆呢?可是,这是齐家啊,是江南道上无人能敌的齐家啊,我怎么舍得吐出这么一块大肥肉呢?”
“唯有将事儿闹大了,陛下才会倚重我,我也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扭转一切,才能执掌齐家。”
齐二爷看着认真听着的谢嘉安,而后开口道:“相爷告诉我,时机到了。所以,我就动手了。”
听到齐二爷这轻飘飘的话,谢嘉安心头一沉,他面上的神情是一片凝重,而后低声道:“那个人呢?”
“谁?”齐二爷一时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谢嘉安问的是谁。
“那个南蛮的人呢?”
“哦,那个人啊我也不知道。”齐二爷叹息地道。
谢嘉安眼中的寒意越发凝重,他静静地看着齐二爷。感受到对方无声的逼迫,齐二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轻声道:“那人是父亲接触的,我只知道人不在府中。至于去了哪里,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毕竟齐府就在城卫军的重重包围中。”
谢嘉安看着齐二爷,他低低地道:“闵埕死了。”
“什么?”齐二爷的手微微一抖,他的双眼中透出一抹震惊,不敢置信地盯着谢嘉安。
谢嘉安一字一句地道:“闵埕死了。所以,那人到底去了哪儿?”
齐二爷放下手中的杯子,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对着谢嘉安摇摇头,他咬着牙道:“大人,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回答你,那人,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我只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不在府中。”
谢嘉安轻声又问了一句:“那人,与谢府可有关系?”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轻轻地浮起一道微渺的声音。
“有。”
而在齐府中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楚延琛已然到了闵埕的府邸,这时候,闵埕的府邸中已然是一片戒严。楚延琛沉着脸走了进去,府中的管家一脸悲哀的上前一步,低低地道:“小的见过大人。”
楚延琛摆摆手,而后轻声问道:“闵大人,在哪儿?”
管家躬身一礼,而后引导着楚延琛往书房走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些许悲怆,道:“大人,这边请。闵都督在书房里,游大人已经到了。”
楚延琛顿了一下脚步,而后开口问道:“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到了饭点时间,属下见闵都督一直未曾出书房,便着人去唤,可是都督一直不曾回应。”管家一边领着人走一边开口解释,“属下心头有些担心,因此便就推门进去,只见都督倚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
“属下本是以为,都督是太过疲倦了,故而睡了过去,便就又喊了一声,可是都督依旧未曾回应。”管家这时候的声音略微哽咽,他伸手揩去眼角的泪花,而后低声道,“属下走上前去,发现都督不大对劲。属下探了探都督的呼吸,这才发现都督已然是气息全无,浑身冰冷。”
“属下立刻就喊了大夫,可是”管家说到这里,便就停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都督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或许是为了查清真相,闵埕死在书房里,而如今书房的一切都维持原样并未有动作。
话说到这里,恰好就走到了书房门口,这时候的书房并未关上房门。楚延琛见引着他走来的管家面上一片哀戚,他心中一叹,而后沉声道:“节哀。”
随后他大步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重九和莫寞沉默地跟了进去。
一入书房的房门,便见到高大健壮的一名男子杵在书桌前,而那死去多时的闵埕无声无息地倚坐在椅子上,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听到脚步声,那名男子转过头来,脸上留着络腮胡,眉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看到入屋的人,那名男子抱拳一礼,道:“楚大人。”
“游副帅。”楚延琛对着男子躬身一礼。
他走上前来,看着那一位气绝的闵都督,他面上一片平静,走近了些许,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四周,而后开口道:“游副帅,是否有什么发现?”
看着楚延琛一脸的镇定和平静,游副帅的心头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道:“没有,一切都很正常。闵大人应当是服毒自尽。”
“服毒自尽?”楚延琛意有所指地问道。
游副帅叹了一口气,自嘲道:“大人,这是都督府,戒备森严,是闵大人的地盘,在这儿,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而就算有杀手进来想要行刺,也做不到无声无息。”
楚延琛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闵都督,因何服毒自尽?不知游大人是不是有所猜测?”
在游副帅开口之前,楚延琛扫视了一眼四周,重九和莫寞两人安静地退后了一些,守着门口。
游副帅沉默了半晌,轻声开口道:“楚大人,事到如今,有些事,我觉得,或许应当同大人你说一说。在不久之前,我发现闵都督同南蛮之人似有接触,陈老将军的死,好似同闵都督也有关。只是,我尚未拿到具体证据,而闵大人毕竟是都督,这些事儿,若是查不清楚,怕是会牵扯甚多。”
“你既然知道这事儿,事关重大,怎的不及时汇报?”楚延琛拧着眉头,低声道,“本官知道你是谨慎行事,可是如今江南道一带的情形,你也知道,宁杀错,莫放过。”
游副帅哑然,他低下头,而后开口接着道:“大人,都督的事,先前毕竟没有实际证据,我不好说。只是近日,我查到了一些证据,只是尚未等到我同大人汇报,没想到闵都督便”
他看向那死相安然的闵埕,目光落在书桌上的拜帖上,状似无意地问道:“大人,这一封拜帖,是您的?”
楚延琛点了点头,对于游副帅的询问不以为意,而后坦然地道:“对的,这是本官先前让人递来的拜帖,想要见一见闵都督,可惜当时闵都督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随后,便是想不到,这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情景。”楚延琛面上带着一份惋惜,他看着闵埕那仿佛是睡着的安然模样,接着道,“本官也是查到了些许事情,本是想着给闵都督一次机会,与他当面谈一谈”
“不知,大人你查到了什么?”游副帅眸光一沉,他静静地看着楚延琛。
第115章 山雨欲来
楚延琛转过头来,他的双眸看向游副帅,而后突然开口问道:“不知游大人是否知道,今日齐府发生了什么?”
“楚大人指的可是齐家老太爷的畏罪自尽?”游副帅平淡地开口回道。作为江南道督军的副帅,他的消息渠道自然也是灵通的。
便是在这个时候,重九忽然上前一步靠近楚延琛,轻声细语数句,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微微一缓,挥了挥手,示意重九退下。
“游大人,有一个人怕是要交给您。”楚延琛温声道,“我们需要他活着。”
这一位江南道的副帅游彦不由得微微一愣神,对于楚延琛如此突兀的话题,他的反应略微有些迟缓,疑惑地看着楚延琛,开口问道:“不知道楚大人,如此是何意思?”
“我们抓到了一位意外的客人,这人呢,如今暂且押在都督府里,还请游大人回头带走,我想如今,也唯有在游大人手中,才能保住他一条命。”楚延琛平静地看向游彦,双眼里带着一丝浅淡的冷意,“这人来自南蛮,才从齐府离开,我想游大人应当明白这人代表着什么?”
游彦心头一惊,这话说得很直白,一个从齐府里离开的南蛮之人,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头微微一叹,齐老太爷死得不冤他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楚大人,我明白了。”
“这人必须活着。”楚延琛盯着游彦的双眸,语带逼迫地道。
游彦沉默半晌,并未给出答复。这人,怕是要找他的人很多,要杀他的人更多,而楚延琛这一句‘活着’,一旦游彦开口应下,这其中所付出的代价将是极为沉重的。
楚延琛看得出游彦的犹疑不定,他眼中透出一抹笑,低声道:“游大人,如今尚无人查到他的消息。而接下来,想来很多人的焦点都将会是放在我这儿”
“陛下,也需要这个人。”楚延琛随口提了一句,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游大人,这事儿,您好好斟酌一下。”
听着这句话,游彦抬起头来,双眼的视线落在楚延琛身上,眸中的情绪是复杂的,好一会儿,他幽幽地道:“楚大人,这人游某就接下了。”
“只是,楚大人,你要知道,这人,我接下了,那么其余的事,我便腾不出手来了。”游彦面上一片冷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郑重地道,“游某得到一个消息,听闻齐老太爷背后曾有一位不知名的游侠,武艺不凡。”
游彦的面色略微阴沉,这一句的提醒,已然是他对楚延琛的最大善意了。
楚延琛笑了笑,而后道:“多谢游大人。”
他想了想,而后接着开口道:“都督府的一切,我会派人入驻调查,而这就麻烦游大人配合了。”
楚延琛这般匆匆而来,便是为了稳住都督府的局面,带人入驻,将闵埕的罪名定下来,有些东西,他需要握在手中,其他的便就是再说了。有游彦的配合,接下来在江南道的行动自然是会方便许多。
游彦知道楚延琛的意思,他拱了拱手,低声道:“可以,楚大人,还有一件事,容我提醒您,陛下的人到了。我毕竟是陛下的人,有些事儿,我睁只眼闭只眼可以,但是太过分了,便不要怪游某不近人情了。”
楚延琛面上未曾有丝毫的怒意,他点点头,开口道:“游大人放心,我也是陛下的臣子,过界的事,自然是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请放心。”游彦虽然说得不对,可是他的性子素来是能够说出口,便定然是会做到的。
楚延琛见此,他看了一眼这一间屋子,而后想了下,开口道:“这闵埕的后事,便就让府上的管家先收敛了吧。”
“嗯。”
眼看着楚延琛要离开,游彦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楚大人,请问闵大人的死与你有关吗?”
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侧眸看向游彦,镇定地道:“游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本官了,闵都督,可是一名封疆大臣,江南道一带是他的地盘,本官该如何下手?”
游彦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自己想得太过荒谬了,他垂下眼,很快便又问了一句:“那,齐家老太爷的死,不知道楚大人是否有头绪?”
他们不会有人相信那一位活了这么久的齐家老太爷会畏罪自尽,因而是谁杀了齐老太爷,这是所有人心中好奇的一个点,能够在齐府中,在齐老太爷的重重心腹旁,杀了齐老太爷,这人,很不得了。
“齐老太爷的事啊,实在是太突然,也太意外了,”楚延琛叹了一口气,“本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是本官可以告诉你,当时那凶手定然在齐府之中,而且应当是齐老太爷的亲近之人。至于其他的,本官未曾在场,得到的消息也不够,自然是无从推断了。”
话语落下,楚延琛便就转身离开,他知道,刚刚同游彦的三言两语,已然是定下了这接下来的布局走势,至少接下来的行动,擎制之处会少上许多。
莫寞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楚延琛,随着重九的称呼,小声问道:“公子,你要这时候离开都督府吗?这儿的事,不是还没了结吗?”
楚延琛回头看着一脸稚嫩的莫寞,那双眸子同过往相比,是同样的清澈透亮,只是言语上却不若曾经的憨直,看来这一段时间,莫寞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里的事儿,已经结了。闵埕死了,畏罪自尽。至于罪名,”楚延琛脸上一片漠然,“便就看接下来其他人的动静了。而我来此,并不是为了查案,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让游彦接手督军,也接下咱们抓到的那一个烫手山芋。”
莫寞似乎并不明白楚延琛的意思,但是在刚刚的话语中,他却是注意到了其中的一句提醒,他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你现在离开督军府,不大稳妥。”
“嗯?”楚延琛看了一眼一脸沉重的莫寞。
“刚刚那人提醒了,齐府有一个武艺高强的游侠,我想他会点出这一点,便是在告诉你,你的处境不安全。”莫寞郑重地解释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么你现在就不应该这般大胆地离开,你应该”
他想了想,接着道:“你应该让他派一队督军护送。”
“我若是不离开,所有人的目光便都会落在都督府上,那么那人便就不好藏着了。”楚延琛正色道,“况且,不是有你在吗?”
听到楚延琛这一句话,莫寞顿了一下脚步,他面上的神情略微为难,语带不安地道:“这天下,功夫比我好的人很多,我不知道那一位武艺不凡的游侠,他的功夫是不是就比我高,若是比我高,我怕护不住你”
楚延琛见人脸上满是忧虑,他笑着摇摇头,道:“不必担心,我也还是安排了人的。”
他注视着莫寞那眉眼间的浓郁的担忧,轻声道:“若是事情到了那一地步,你便抽身离去,不必管我。”
莫寞心头一沉,他看向楚延琛,从楚延琛的眼眸中探测到一丝的冷厉,这一丝的冷厉令他不寒而栗。
楚延琛这是在以身做饵?
似乎是察觉到莫寞心底所想,楚延琛缓缓地道:“对的,如今我需要的便是这么一场,明面上能够震惊四方的行刺。齐家老太爷死得太是时候,也太不是时候了。”
他稍稍闭了闭眼,眉头微皱,随后便又睁开眼,低声道:“齐宇飞是奉我的令入的齐府,而就在人搜查齐府的时候死了,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都同我扯不开关系。”
“很快,便会有一场为齐老太爷讨公道的行动展开,在这背后会有哪些人在推动,事情会闹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准,”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微冷,他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道,“但是,陛下正好可以趁机让人收拢齐府”
“届时,陛下只要抛出一个我,便能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既能安抚人心,又能杀鸡儆猴。”楚延琛略微垂下眼眸,遮掩住眸中的嘲讽,“背后动手的人,确实很聪明,挑的时机非常刚好。”
“不过,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带,实力强劲,老谋深算,有他在,很多事,我们都不好动手,。所以,如今他死了,虽然他的死,带来不少麻烦,但是我觉得,他死得挺好的。”
莫寞听着楚延琛的轻声解释,他沉默了许久,忽而间又开口道:“可是,如此,对你的名声不好。”
在他心中,是知晓,官声,名声,民心,都是很重要的。尤其楚延琛位高权重,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更是重要。
楚延琛听着莫寞这赤诚的担忧,他心头一软,而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声道:“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地位,花团锦簇,可却也是烈火亨油。”
“名声与民心,我要那么多干什么?是打算要陛下疑心我想要造反吗?更何况,民心所向,其实也并非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我这般敏感的身份,那万民之上的人,本就对我有所忌惮现在我做的,是让人满意,并且放心,至于损了名声,那不是什么大问题。百姓是健忘的,日子过着过着,那些好与坏,久了,谁还记得呢?”楚延琛轻笑一声,“至于那藏匿在背后的渔翁,等过了如今这个关卡,再好好地同人算账。”
还有不少的内幕,他并未同莫寞细说,不过,也没必要说。毕竟说了也无法解决,比如他又为何一定要将以身为饵,以及他要引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楚延琛很清楚,这一场棋局里,入局的人太多,多到陛下都无法掌控了,他的脑中浮现赵清婉的身影,这两日,赵清婉频频出府,他想,应当是陛下的人暗地里到了南城
只是不知,今日齐府中发生的事儿,陛下的人是否插了一手,而赵清婉又是否已然知晓了?不过,无论赵清婉知晓与否,只希望她能乖巧地待在府衙中。
楚延琛心神略微恍惚,坐在马车里,思绪飘荡,而那一辆缓慢前行的马车却是走得越发缓慢,这一种缓慢,仿佛是踏入一股粘稠的空中,那慢慢走着的马儿走得开始摇晃起来,仿佛是困倦了到极点,前进地极为艰难。
第116章 一次截杀
这马车外的诡异气氛一点点地渗入马车内,楚延琛不曾发言,但是眼中的神色莫名,似乎是有所察觉。莫寞立时反应过来,他眼神锐利,紧紧盯着四周,手压着腰间的软剑。
注意到莫寞的警惕,楚延琛坐直身子,他叹了一口气,道:“来得倒是挺快的。”
马车骤然停下,一阵凛冽的刀锋刮过,将马车的车盖掀开,砰的一声,那马车便四散开来
“嘭——”
赵清婉看着手边落下的茶杯,她顿了一下,心头略微慌乱,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堵在心间。
妙锦听见这茶杯落地的声响,她疾步上前,察看了一番赵清婉,发现赵清婉并未伤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俯身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轻声开口道:“还好殿下没有伤着,若不然,驸马回来定是要担心的。”
赵清婉抬眸看向妙锦,她的双眼里带着一丝紊乱,勉强压着情绪,问道:“妙锦,驸马出去多久了?”
妙锦收拾好碎片,听见赵清婉的问话,她疑惑地看向赵清婉,如实回道:“驸马辰时出门的,如今已是未时了。”
赵清婉拧着眉头,站起身来,她沉默地走出屋子,便见着屋外长廊外站着一名男子,那人一身长袍,身形略显瘦削,在阳光下,依旧可以看到这人的清朗而苍白的面容。
她信步上前,站在长廊旁的无尘,转过身来,打了个稽礼,对着赵清婉道:“无忧见过公主殿下。”
赵清婉摆摆手,这人是楚延琛出门前派来的,除了说了一声此人是无忧道长外,倒是并未交代什么。赵清婉原先不在意,只是这个时候心头这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令她难受得厉害,她这才注意到这骤然而出现在府中的人。
“无忧道长,不知怀瑾离开前,是否交代了你什么?”赵清婉紧紧盯着无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无忧面上的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他也不曾隐瞒什么,沉吟片刻,便就直白说道:“楚大人令贫道在府中护卫公主殿下的安全。”
“保护我?”赵清婉疑惑地看了一眼无忧,牵强地笑了一笑,道,“我这是在南城府衙中,重重城卫军都在,何人敢动手?他”
赵清婉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停下话头,看向无忧,复又问了一句:“无忧道长,听闻你还有一位小师弟?”
仿佛是知道赵清婉察觉到了什么,无忧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后便就回道:“公主殿下是问莫寞吧,他随同楚大人行动。”
听到这里,赵清婉的脑中令她惶然的念头忽而闪过一道明光,她眼神锐利地盯着无忧,冷声问道:“无忧道长,敢问莫寞小道长如今在哪儿?”
她口中问的是莫寞的行踪,但其实要知道的是楚延琛的位置。赵清婉在这时候忽然间明白了她满心的惶惶不安是为何?她的眼中透出一抹气恼,先前她对着楚延琛是千叮万嘱,不准他以身为饵,如今他倒好,堂而皇之地就带了一个小少年出去晃荡,生怕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看不到吗?
无忧看了一眼天色,而后开口道:“莫寞曾提过,要同楚大人一起去都督府,如今这时辰,若是不出岔子的话,应当是要回来了。”
赵清婉面色一变,她转身对着妙锦喊了一句:“妙锦,你在府中待着,我出府一趟。”
无忧迅速跟上,他看着赵清婉随后一挑,取了一把剑,随后面色清冷地大步往外走,这般果决地独自行动,令无忧觉得惊诧。
“殿下不必担心,莫寞的功夫不错。”无忧疾步跟上步伐,看着一众护卫随同赵清婉匆匆出府。
赵清婉只是瞥了无忧一眼,眼中依旧是一片凝重,她低声道:“可是,怀瑾的身子不好,容不得闪失。”
而此时,楚延琛这一头正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之中。
无数抽刀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里响起,楚延琛带着的数名护卫以楚延琛为中心,将楚延琛牢牢护在身后。
莫寞和重九两人握着兵器,远远地看着从矮墙上落地的男子,注意着对方的每一个举动。对方是一名穿着灰色布衣的男子,戴着一顶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可以感觉到是一名清瘦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把长刀,那是一把宽刃的双刃刀,两刃都是开了锋的,森冷的刀光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
看着围绕在楚延琛的身周的护卫,那名男子停下脚步,抬眸看向楚延琛,斗笠下的面容被包裹着的黑布挡住,只露出一双略微奇异的茶色眸子。那双眼毫无丝毫感情,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凝聚在楚延琛的身上。
“钦差,楚延琛?”那人张了张口,他说话的语调有点奇怪,声音沙哑,仿佛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这一字一句的话语,加上他冷漠的口吻,听得人难受。
楚延琛见到那一双茶色眸子的时候,心头一动,便知晓这应当便是先前游彦提醒的那名游侠,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对方,而后镇定地道:“齐老太爷请的便是你呀,功夫看着确实不错。你是来杀我的?不过,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那人只是冷漠地盯着楚延琛,对于那些手握这利刃的护卫,未曾多分出一丝的心神,似乎是确定了楚延琛的身份,他握紧手中的长刀,冷漠地道:“我不喜欢杀人,不过你的命是要取的,其他人若是现在离开,我便就不动他们。”
灰色布衣的男子提着长刀,周身冷冽的杀意若隐若现,可是却一脸平静地说着‘不喜欢杀人’,这般场景,着实令人觉得可笑。
只是,灰衣男子那森冷的气息,令在场的护卫未曾有一人觉得好笑。他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兵器,仿佛这手中冰冷的兵器能够给他们不少勇气。
刚刚那一击,便能看出对方的功夫极高,至少在当下,他们这一群,怕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他们却不能退一步。若是护主身亡,他们的家人好歹有个保障,可若是背主而逃,不说刚刚这灰衣人是否会如言放了他们,只要楚延琛身亡,那么他们这些人就算是活着,那也只有一个陪葬的下场了。
故而,纵然是听到对方那看似认真的话语,他们也是不为所动,只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对方。
“咔哒——”
一声极为轻微的扣弦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随后是一道黑影划破璀璨的阳光,从空气中呼啸而过。重九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在扣动手腕上的短/弩后,他握着长刀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重九的动作仿佛是一个讯号,那围着楚延琛的护卫极为默契地以一种合击姿态围攻过去,莫寞并未有所动弹,他始终站在楚延琛的身前。只是握着的软剑已然灌注了浑厚的内劲,那软剑呈现出一抹锋利的韧性,他的手握得关节发白,紧紧抿着的双唇,可以看出他的紧张。
反倒是他身后的楚延琛一脸的镇定,似乎并不在意这随时可能杀到他面前的游侠。
双方相隔并不远,短兵交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只见一阵刀芒在阳光下闪耀,刀芒太快,仿佛是在阳光下跳跃,叮叮咚咚,兵器交接的脆响在空气中呼啸响彻,灰衣男子的脚步走得不快,可是步伐很大,不过是须臾之间,就晃过了围攻而来的合围护卫们。
咔咔的兵刃断裂响声在肃冷的空气里炸起,随后是破碎的兵刃碎片落地的声音,那些精钢冶炼制成的兵刃此时仿佛是成了脆弱的豆腐,任人轻轻松松地切开,碾碎。
重九带着人冲过去的时候,未曾想到不过是一击,对方竟然就轻轻松松地越过了他们,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击碎他们手中的兵刃。
重九回身看向距离楚延琛不过是十步距离的灰衣游侠,再看了一眼莫名失了兵刃的众人,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这名游侠功夫极高,而他们并不是对方的对手。
然而纵然知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失去半截武器的护卫们却也不过是相对一眼,便就鼓荡内息,回身冲了过去。
重九长喝一声,握着半截长刀,挥出一道刺眼的刀芒,而后是身后集结而来的护卫们的暴喝声,甩出刀锋的同时,扣动腕间的手/弩,弩/箭上是一片森冷,在阳光下未曾折射出丝毫的色泽,无声无息地朝着灰衣游侠的周身要害攻去。
刀光未至,便见在楚延琛身前的莫寞脚下一蹬,整个人掠了过去。那一名灰衣游侠眉目一冷,他低喝一声,周身迸发出一股疾风般的气劲,手中的长刀灌注上刚硬的气息,身形宛如激浪里的游鱼,他并未看向身后,可是从他的身后迸射而来的弩/箭,却奇异地贴着他的周身,别扭地拐向地面,随后是狠狠地扎入那坚实的地面。
一支支的弩/箭仿佛是顺着的灰衣游侠的身形,错落扎在地面上,随后便见那灰衣游侠暴喝一声,长刀朝前,对这楚延琛的那个方向狠狠地斩了下去。
刀芒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杀意,莫寞提着软剑挡在楚延琛的身前,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灰衣游侠,心头涌起一股浓烈的战意,长啸一声,将体内的真气运转到极致,手中的软剑此时仿佛是成了一块无坚不摧的坚硬冰石,迎着对方的刀芒,由下至上地斜斩了过去。
刀光剑影,在这一刹那,碰撞出重重杀机,暴虐的气劲,将奔涌过来的护卫们掀翻出去。那一道道的气芒恍如实质的冰锋,划过人的皮肤。
一道轻微的闷哼声随之响起。
第117章 两拨刺客
冰冷的箭影穿过宛若实质的气劲,楚延琛身形微微一晃,勉强避开那一支突入起来的暗/箭。
只是那箭矢过来得太快,楚延琛伸手捂着肩胛处,丝丝缕缕的血水从指缝间渗出,那一支暗箭还是险之又险地擦过楚延琛的肩胛处,锐利的箭头划破血肉。
莫寞并未转身,他的剑刃同对方的长刀撞击在一起,迸发的气劲中,他对上近在咫尺的灰衣游侠的双眸,那双眼太冷,也太平静,静得让莫寞心头一跳。
重九撑起身子,他的眼神掠过楚延琛,连身形都未曾站稳,便脚下步伐一沉,宛若狡兔一般,错身越过交锋的莫寞两人,赶至楚延琛的身边,他注意到楚延琛肩胛上的伤,眼眸一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
刺啦一声利响,莫寞手中的利剑与长刀交撞处闪现一抹耀眼的光芒,随后是一阵极其轻微的嗡鸣声,两人仿佛是被什么撞到了一般,陡然往后崩开。
灰衣游侠不曾有丝毫停顿,手中的长刀往下一甩,噌的一声响声划破空气,刀刃微微颤抖,一股杀意从长刀上透了出来,划过地面的刀气,一点点地在地面上碎开数条诡异的细纹,很快,纹路越发明显,并迅速朝着楚延琛的方向蔓延而去。
莫寞回手一晃,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开一道美丽的弧线,弧线同地上的碎纹相撞,莫寞手中的长剑开始颤动,漂亮而光洁的剑刃上慢慢地出现一抹细不可见的微纹,纹路越来越往上攀爬,仿佛是被震碎的镜面。
纹路攀爬到了剑柄处,莫寞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他咬着牙,始终挡在楚延琛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灰衣游侠,一抹浅淡的白雾顺着这一股纹路浸入莫寞的手腕,而后缠绕在手腕间的血脉,悄无声息地溜进去。
莫寞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的眼前时不时地泛黑,心口一闷,冰冷和窒息令他浑身开始虚软起来,就在他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忽而间一股浅浅的暖意透过后心,一点点地驱散浸透全身的寒意。
暖流涌进,猛地一跳,默默闷哼一声,眼前的黑雾陡然消散,一口腥甜冲口而出,只是随着这一股血水呕出,那冰冷和窒息的感觉瞬间就驱散了,莫寞眨了眨眼,却见那呕出在地上的血水里掺杂着些许红色血丝,在地面上扭动着,但很快便就融化进那落在地上的血水中。
“蛊毒!”莫寞咬牙瞪向灰衣游侠。
一声轻微的咳嗽在莫寞的耳边响起,随后后心处的微弱暖意褪去,莫寞侧目看住,这才注意到刚刚竟然是楚延琛渡过内息,驱离浸入他体内的蛊虫。
也不知是因着那箭伤,还是动了内息,楚延琛的面容毫无一丝血色,双唇上沾染着血水,令他看起来略显狼狈。
而他肩胛上的伤势丝丝缕缕的血水顺着衣裳滴落下来,一点一滴地落入地面,重九握着断刀的手边竟然落有数枝散下来的暗箭,而从地上爬起来的护卫们,已然有两三名丧命于这暗中偷袭的箭矢下。
刺客不止一人,或者说刺客不止是一波,还有一波隐匿在暗中。
楚延琛望向灰衣游侠的双眸里透出一抹浅淡的杀意,刚刚那一道刀气里夹杂着蛊毒,莫寞未曾想到对方会如此毒辣,一时不慎着了道,若不是楚延琛出手得快,只怕此刻已然是蛊入心脉,死或许不会死,却也是一时重伤在身。
那一名灰衣游侠似乎对于楚延琛的动作很是诧异,他本以为楚延琛应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然而刚刚这一番驱蛊的动作,令他赫然反应过来,楚延琛虽然看着文弱,却不是他所以为的无能书生。
然而,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灰衣游侠握紧手中的长刀,刀气长鸣。
楚延琛后背中满是冷汗,浸透衣裳,混着他肩胛处的伤口,刚刚动用内息替莫寞驱蛊,更是令他的痼疾有复发的征兆,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如蛛网一般的寒意从心脉处蔓延出来,呼吸不是很顺畅,但是他的脸上依然平静。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肺腑间的隐隐刺痛令他的面色愈显霜白,楚延琛倒是未曾想到对方来的竟然是两拨人,更想不到那一位死去的齐老太爷请出的高手,竟然是用蛊毒的高手。
楚延琛只觉得手中的温度略微发冷,心头心思沉沉,他知道督军和城卫军定然会知道这儿发生的事,只是却不知道是否能及时到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他曾对赵清婉说过,却不曾想自己这一次还是托大了。
灰衣侠客似乎也知道时间等得太久的话,将会有变故,他并未多有停顿,对于藏在暗处的另一拨刺客,他也不在意,此时他的眼中仅仅只有那一位芝兰玉树般的清隽男子。
他一声尖啸,握着长刀朝着楚延琛冲来,随之而来的是暗地里射出的连珠/弩/箭,似乎是替这一名灰衣游侠压阵一般,那箭矢咄咄咄地压得重九等人无法回援。莫寞勉力提了气劲,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剑刃,可以看得出他由于刚刚的蛊毒影响,状态并不是很好。
楚延琛幽幽叹了一口气,他极少动武,但不代表他真的是毫无一丝反击能力,只是动了手以后,只怕他是要躺上好一段时间了他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调动体内的真气,一丝丝的气劲在他的掌间凝聚,凝气为剑,剑刃即将形成的那一刻,突然间,一道雪亮的剑芒从后头遥遥而来。
随着剑芒而来的是令人心悸的冷冽杀意,宛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朝着灰衣游侠潮涌而去。众人只觉得一道人影缥缈而来,越过楚延琛等人,迎着灰衣游侠,以及那疾射到来的箭矢扑了过去。
本是一脸冷漠的灰衣游侠登时变了脸色,他的眼皮一跳,那耀眼的剑芒锐利地仿佛是阳光片片破碎落下,扎进人的眼中心底,令他的心神恍惚,手中挥舞出的刀势一片迟缓,他陡然一咬牙,一股刺痛从舌尖中传出,将他被汹涌的霸道气劲影响的心神唤回。
一力降十会。
这本来都是灰衣游侠对待他人的做法,这一次是他首次被人如此压制。
那压下的剑芒与澎湃的内劲几乎让他无法动弹,手中的刀势挥动地宛如冻在冰雪中的游鱼,无法自如行动,那自暗处疾射出的箭矢奇异地冻结在半空中,呈现出一抹缓慢移动的姿态。
那一抹剑芒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砸了下来,所有的一切从凝固的慢动作中轰然炸开,凝住的箭矢似乎被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拂过,锐利的箭头调转回去,随后,在猛烈的气劲之中,仿佛是架上了看不见的弓弦,轰鸣声中,飞射回去,短促的惨呼声随之传来。
伴随着霸道剑芒而来的是一道清丽窈窕的身影,芍红色的裙装,搭上那一张明艳的面容,冷肃的表情,仿若是不近人情的姑射仙子,手中的剑芒砸在灰衣游侠的身上。
灰衣游侠怪叫一声,将体内的真气奔涌至奇经八脉,随后汇聚在手中的长刀上,朝着前方猛烈一击,同那须臾之间便压下来的剑芒撞在一起,他整个人被这一股霸道的气劲震得倒飞出去,身子陡然一转,就像是夹着尾巴逃命的土狼般,惶然凄惨,可是逃窜的速度却是极为迅速,眨眼之间便滚落到了街巷的另一头。
灰衣游侠整个人撞在了街巷的一面土墙上,在墙上撞出丝丝裂纹,混着土灰滚落在地上,然而纵然是退落到了这街巷的一角,他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一抹凛然的杀意在锁定自己,似乎想要将自己彻底斩杀。
他勉强站起身,一身的灰衣此时更是灰不溜秋的,目光落在站在街道上,浑身散发着浓郁杀机的女子身上,灰衣游侠骤然俯身呕出一口血,他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人,手中握着的长刀忽而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而后便能看到那一柄长刀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裂纹越来越深,最后整把长刀崩成了一片片的废铁。
灰衣游侠手一抖,松开了空落落的刀柄,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抿紧双唇,脚下一蹬,重重踏在了土墙上,身形利索地在墙沿上跃动,纵跃之间,宛如一只灵巧的猴子,在屋瓦间窜动逃命。
赵清婉双眼微微一眯,她手中的气劲一挑,将扎在地面石板里的三支箭矢吸出,凝气为弦,那三支箭矢腾空而起,刺眼的光芒闪过,覆盖着霸道气劲的箭矢划破空气,发出一道尖细而刺耳的尖啸声,朝着灰衣游侠直扑过去,随之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扎进那一名逃窜的灰衣游侠的后心中。
溅落出来的血水在空气中闪现,那一名灰衣游侠连痛呼声都不曾发出,身影一顿,沉沉地落了下去。
长街之上一片安静,安静地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突然,一道细碎的石块崩落声突兀地响起,众人的目光落在赵清婉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上,本来只是一条细长的裂缝的道路中,那裂缝慢慢地蔓延开来,口子越崩越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边炸开了一般,地面上原本平整而坚硬的青石板仿佛成了豆腐渣,不断地往外崩开碎渣。
裂口越来越大,慢慢地贯穿了这一处街巷,一点点地蔓延拉伸,及至土墙处,沿着土墙往上攀爬,形成了一道奇特而又复杂的蛛网花纹。
似乎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捏着看不见的画笔,在这街道上随意涂画。
咔哒咔哒,接连的脆响声传来,随后一道轰鸣巨响,那蔓延了整面墙线纹路的土墙骤然倒塌,而地上青石板上的裂口似乎也崩落到了极限,随着土墙的坍塌,那青石板也轰然落下一道巨大的口子,幽森森的狰狞裂口似乎是在嘲笑众人。
众人听到这轰然声响,目光俱都落在地面和已然倒塌消失的土墙上,他们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地上受了伤的护卫甚至都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失神地注视着眼前这碎裂得不成模样的石板与墙体,双唇微张,目光扫过握着长剑一脸轻松的赵清婉,不敢有丝毫的声响,生怕惊扰了人,心头的震惊更是浓烈到了极致。
他们这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刚刚,一剑退敌!一剑碎地!
第118章 消息
沉寂的气氛中,不知道是谁手中的断刃落在了地上,当的一声,惊醒了呆滞的众人。
“皎皎。”楚延琛的声音略微沙哑,惨白的脸上忽而透出些许不正常的晕红,他低低地咳嗽着,呛咳出来的血水渗出他的指缝,看着那一身冷肃站在前方的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紧紧握着剑柄的手指略显发白,可以想见刚刚赵清婉的心情是多么紧绷着。
赵清婉脸上是一片漠然,眼中的锐意尚未消散,周身浓郁的杀意令她整个人看起来甚是威严,在听得楚延琛的呼喊声时,她眼神一闪,心神迅速收敛,绷得紧紧的神经略微放松,随后急忙回身越过呆滞的重九和莫寞等人,一把扶住身形不稳的楚延琛,眼中难掩担忧地问道:“怀瑾,我们现在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肩胛处渗出血珠的伤处,扶着楚延琛的手微微颤抖,那一副红着眼圈娇滴滴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刚刚的彪悍。
正当楚延琛吐出一小口血水的时候,远远地出现了两组人马,纵马而来,来人见着街道上的满地狼藉,心头一惊。
在看到楚延琛虽然受伤,但还站得住的时候,一行人心头的紧张才稍有缓和,领头的两名男子迅速翻身下马,左右看了一眼后,疾步走到楚延琛和赵清婉的身前,拱手一礼,道:“属下来迟,请大人责罚。”
楚延琛勉强遏制住断断续续的咳嗽,他抬眼看去,侧头对上赵清婉的视线,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安抚性的笑容,他看着身前赶来的督军以及城卫军,他摆了摆手,道:“倒也怪不得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谁能想得到,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吩咐道:“受伤的人,麻烦两位将人送去就医,还有刺客”
楚延琛想着刚刚的情况,他低咳一声,道:“尸体,就麻烦诸位带回去。这一切,暂且由李大人接手调查。”
“是。”
那两人躬身一礼,沉默地打了个手势,跟来的一众人迅速下马,或是收拢尸体,或是寻找可能还活着的杀手,或是救治伤员,有序地收拾残局。
楚延琛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重九,压低声音,道:“你且去处理你手头的事。”
重九看了楚延琛一眼,抱拳领命,只是又小心地看了眼面上褪去晕红徒留下一片惨白的楚延琛,又扫了一眼赵清婉,心头一凛,沉默地退下。
跟随着赵清婉赶来的无忧扶着脚步虚浮的莫寞,他给莫寞喂了一枚药丸,两人走至楚延琛的身前,无忧取出一支瓷瓶,递给楚延琛,轻声道:“这药,能稳住你体内紊乱的气息。服一枚便好,待回去后,我在替你仔细诊脉。”
无忧自然看得出来楚延琛体内的气脉不畅,气息紊乱,想来是妄动真气,牵动了痼疾。
楚延琛接过药瓶,他倒出一枚服下,赵清婉皱着眉头,道:“怀瑾,咱们先走吧。”
她扶着楚延琛的手,可以感受到楚延琛身上不大正常的冰冷的温度,她来的时候太过急躁,并未注意到楚延琛凝气提息,替莫寞驱蛊的一幕,自然也不大清楚延琛多年的痼疾在蠢蠢欲动,只是看着楚延琛肩胛上尚在渗血的伤口,她的心头也是一阵害怕。
若是她刚刚晚到一刻
楚延琛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稍稍倚靠着赵清婉,似乎是在等什么。
过不多时,便见刚刚领命去收拾残局的两人匆匆赶回。
“回禀大人,刺客全都伏法了。”
听得这一句话,尚还站着的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对城卫军的一人开口道:“回去后,让李大人写密折,即刻发回京城。”
那人微微一愣,当即开口问道:“不知大人可还有其他交代?”
楚延琛多看了那人一眼,注意道这人的眉眼处同李景烜有三分肖似,想来同李景烜有些许关系,难怪会多嘴问这么一句,是怕李景烜办事为难吧。
或许是赵清婉在身边的缘故,楚延琛忍着心口的不适感,耐心道:“你便同李大人说,一切都按着原来说定得办便是。”
“是。”
他的眸子看向另一位沉默走来的督军,皱着眉头,并未避着人,而是直接说道:“王小旗,烦请你领着人,去齐府寻一下谢大人。将这儿的事都告知他,他会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是,属下领命。”这一名王小旗,是游彦身边的副手,任小旗官位,他听得楚延琛能够喊出他的姓氏时,微微一愣,想不到对方竟然会认得他。不过作为游彦的心腹,王小旗自然是知道楚延琛的不一般,他并未多言,只是低头应下,随即就带着人离开。
赵清婉沉着脸,听着楚延琛撑着身子一一吩咐下去,心头越加低沉,原本悬着的石块在这一瞬间落了下来,她从未想过,楚延琛与谢嘉安早有合作,齐老太爷刚刚死,齐家满府的怨念,以及江南道百姓替老太爷喊的冤枉,都将会在这一遭刺杀中削减,同时减弱的还有齐家在江南道的势力。
这便是残酷的朝政之争。
赵清婉微微抿唇,扶着楚延琛的手稍稍使劲儿,楚延琛注意到赵清婉心头的不虞,他微微放松,靠近赵清婉,嗅到赵清婉身上清淡的香气,他轻咳一声,而后道:“皎皎,我有点不舒坦。”
赵清婉闻言,眼神一瞪,扶着楚延琛的动作愈发小心轻柔,低低地道:“伤着了,还要在这儿啰嗦这么久,就该你不舒坦”
话是这般说的,可是扶着楚延琛离开时,她的手轻轻地扣住楚延琛的气脉,霸道的内息转化为极为绵柔的内劲,一点一滴地糅合导入,暖和他异常冰冷的气息。
“不是和你说过,不准冒险的。你怎的”赵清婉略带埋怨地开口,只是一转头,看着楚延琛始终不见血色的面容,她心头一软,一缕缕的心疼涌了上来,半分重话是都不舍得说了。
沉默半晌,赵清婉小声地道:“我功夫真的很好的,你往后去哪儿,都带着我吧。”
听着赵清婉这般话语,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给楚延琛当护卫,楚延琛不由得升腾起一抹好笑,他勉强笑着回应道:“好,往后去哪儿,我都带着咱们武艺不凡的公主殿下。”
“你早该带着我了。”赵清婉嘀咕着,她瞥了一眼面带愧色跟在身后的莫寞,“其他人可比不上我。”
“是,为夫知错了”
赵清婉扶着楚延琛往回走,絮絮叨叨着,话里满是对楚延琛的心疼以及气恼,但是扣着楚延琛气脉的手并未松开,绵柔悠长的真气半晌不肯松弛,似乎害怕自己一松手,便会令人难受了。
莫寞看着相携前行的两人,他低下头,心中浮起一丝深深的羞愧之意,他轻声道:“师兄,师父说得对,我确实还是学艺不精。”
“这一次若不是楚公子,只怕我得将自己搭进去。”
看着心思低沉的莫寞,无忧伸手揉了揉莫寞的脑袋,而后轻声道:“正是学艺不精,师父才让你下山历练。好了,莫要多想,你身上的蛊毒虽然驱除得及时,不过还是损了些许元气,回去后,师兄给你配点药。”
“师兄,你还是先给楚公子看看”
“他啊,”无忧的目光落在前方脚步虚乏无力的楚延琛身上,眉目间浮起一丝浓郁的忧虑,叹息道,“他的情况略微有些麻烦”
他一回头便对上莫寞夹杂着愧色的眸子,心头一沉,露出一抹浅笑,道:“好了,你也别担心,师兄的医术你还不懂得吗?回去后,我会替人好生调养一番的。”
“嗯,多谢师兄。”
长街上的刺杀来得突然,可是却也结束得迅速。然而在离这儿百里之外的易州城外发生的杀戮却依旧在绵延持续。
及至暮色降临,黝黑的骏马,整齐而悄无声息地追击着,森冷的刀刃在林子里闪现,每一把利刃的刀光在幽冷的夜色中闪过,便带出一抹血花。
急促奔跑逃命的人群,在一声接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声中,渐渐湮灭生命。
这暗夜中的杀戮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月色攀爬在夜空中,那追击着的黑骑杀手,沉默地将一句句尸体收拾在一起,随后淋上火油,点上一把火,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火焰熊熊燃烧,黑骑杀手们沉默地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那些尸首烧成一团白骨与灰烬。
领首的黑衣杀手面上带着黑色的面具,面具下露出的双眸是冰冷而残酷的,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忽而耳边响起一丝轻微的动静,一声哨响在死寂的夜幕中响起,随后便看到一骑黑马从火光后跃了过来,马上的人是同他们一般装束的黑骑杀手,那人翻身下马,将一只指头大小的竹管递了上去。
“大人,南城的消息。”
领首的黑衣人接过那一支竹管,利索地拆开蜜蜡封住的封口,取出管中藏着的纸条,他的目光落在那细长的纸条上,好一会儿,他将这一张纸条投入那尚未熄灭的火苗。看着那一张小纸条转瞬之间就烧成了灰烬,他侧头看了眼身边跟着的下属。
“将此间之事,消息即刻送回去给相爷。”
第119章 世道不易
那一位领头的黑衣骑手从面具下透出的些许皮肤异常白皙,仿佛是许久未曾见过阳光一般,在黑夜中散发着一抹冷漠无情,更是显得渗人可怕。
刚刚的追击正是远在京都的谢相爷下达的命令,对于所杀的人是谁,又是什么身份,这一位黑衣骑手并不关心,只是刚刚对方的拼死反抗,倒是给他们这一行人造成了些许损伤,但并不重要。
如今所有的人都已确认死亡,相爷下达的命令已然完成,若不是南城那一头传来的异常消息,这一切便都是完美的。
他看了一眼融入土地里的骨灰以及骸骨,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在黑夜中忽明忽暗,黑衣骑手吹响短哨,随后便看着身后的下属手脚利索地将土壤掩埋,一切的杀戮都消失在尘土之下,或许,将在许多年以后,在一场暴雨之后,会有路人注意到这一片泥泞之下的森森白骨,也或许,直到这一片白骨都消融进土地中,成为花草树木的营养后,都未曾有人会发现今日这暗夜里发生的罪恶。
“将消息都传回去。一切由相爷定夺。”黑衣领头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已然恢复一片平整的土地,略显苍白的双唇微微张开,冷淡而低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
“是。”身后有人随之应下。
而今日这江南道里发生的一切消息都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传递回了京都,京都中对于某些人来说,接下来的日子,又将是数个难眠之夜。
楚延琛遇刺的消息在南城里传开,一时间,那由于齐府老太爷和闵埕都督之死而引起的轰轰烈烈的悲愤之情,陡然间戛然而止。不少人都沉默地看着南城府衙外骤然多了不少的护卫,以及督军府上派出的巡视卫军。
无忧收回替楚延琛诊脉的手,他眉间的褶子拧了起来,抬眸看着倚坐在床榻上一脸苍白的楚延琛,他面上的神色也不是很好。
赵清婉见到无忧面上难看的神色,心头咯噔一声,悬着的心微微颤抖,先前的威武不凡在这一刻全然褪去,显出一抹难言的软弱和害怕。
她抿了抿唇,走上前来,小声问道:“无忧道长,怀瑾的情况如何?”
无忧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该如何答复,看着无忧这一副神情,赵清婉心中的忐忑之意就更加浓郁,她交握在一起的手,无意识地搅动着,眼中的忧虑显而易见。
反倒是楚延琛依旧是一片的淡然神情,只是看着赵清婉那拧在一起的眉头,他叹了一口气,不忍心地安抚道:“无忧道长,莫有吓唬皎皎了。”
他的目光同赵清婉对上,眼中的神色一如先前的淡定,苍白的面容上绽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温声接着道:“皎皎不必担心,我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有数的。不过是再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是。”
无忧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苟同,只是对上楚延琛不着痕迹扫过来的警示的视线,他想了想,还是将到口的某些话语换了下,低声道:“确实是需要好好休养休养。我开个方子,楚公子先照着药方服用,一日服三次,同时注意保暖。服个七日,再看看效果。”
听到无忧的话,赵清婉心中稍稍安定。
无忧站起身来,他沉默地在铺在桌上的宣纸上琢磨药方,删删减减,好一会儿,才写满一张纸,抬眸对着赵清婉一一交代。
赵清婉接过药方,看着这上边密密麻麻的药方,她微微一皱眉头,将药方递给见到门口候着的妙锦,才说完一遍煎药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听得妙锦又问了一句:“殿下,是要按着什么顺序放置药材煎熬的?”
赵清婉的视线落在妙锦身上,妙锦性子沉稳,脑子灵活,这种问题,她从来不会询问的,此时开口问出来,想来是有事要说,可是在这屋子里又不大好开口。
她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手边的药方,随后转身对楚延琛,道:“怀瑾,我同妙锦去后厨,同她细说一下。”
“好。”楚延琛轻轻点了点头。
见到赵清婉离开,他才疲惫地靠着床榻,低低地咳嗽数声。
无忧伸手搭着楚延琛的脉络,随后一抹细微的暖流在经脉内流淌,顺着他脆弱的脉络一点一滴地蔓延开来,这一抹细细的暖流淌过的速度很慢,极其温和,抚平楚延琛经脉间的隐隐刺痛,等到气息流转过全身经脉之后,无忧见着楚延琛面上的惨白色褪去,他才缓缓地收回气息,松开手。
无忧慢慢吐出一口气,伸手拭去额上的细汗,他毕竟也是大病初愈,这般细致绵柔的流转真气,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不过,毕竟楚延琛毕竟是为了搭救他的师弟才导致痼疾复发,他总是要给人好生治疗。
过了好一会儿,楚延琛睁开眼,身子里的凝寒气息与脉络中的刺痛都消退了不少,人也舒服了不少,屋子里一片平静,他看向身边面色不佳的无忧,开口道:“劳烦无忧道长了。”
无忧摆了摆手,道:“本也是我们护卫不利,才累得你痼疾复发。”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楚公子,刚刚同公主所说的,静养是确实需要的,而且如今这南城并不适合你静养,纵然如今的疫病是有了控制,但是这儿太过湿冷,湿气与寒气,只会让你的身子负担更严重,服用的药效也会大大减低效果,如果可以,你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儿。”
“还有,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再动用内息了。”无忧眸中闪过一抹沉重,他一字一句地沉声嘱咐道,“这么多年下来,想来楚公子对于自己的身子情况应当很清楚,你身上的痼疾说是痼疾,还不如说是残毒,若不是你的武道根骨极佳,习得的内息浑厚,硬生生地压制住这一抹早就同你的脉络骨髓交缠在一起的残毒,只怕是”
这后半截的话,他并未说出,但是床榻上的楚延琛却是明白其中的警告意味。他身子里的残毒,他自己也很清楚,当初若不是运气好,若不是哑医的及时出手,若不是父亲的搏一搏,便也不会有现在。故而他不是不会功夫,只是不能动用。
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道:“我明白,多谢无忧道长,不过这情况,便也不用同公主说了。”
无忧看了一眼楚延琛,点点头,道:“好,这事儿,贫道也就不多这么一嘴,只是,接下来这数日,服下的药会同你体内的些许残毒对冲,发热是在所难免,公主那儿总是会起疑的。”
楚延琛笑了笑,道:“这事儿,我自有分寸。对了,莫寞小道长,可有大碍?”
“损了些许元气,问题不大,”无忧听到楚延琛的询问,他摇摇头,开口接着道,“他底子好,加上公子你替他驱蛊及时,没有伤了经脉和内腑,我给他开两幅药,他服上两日便就无恙了。”
“这样便好。”楚延琛闻言,心头稍安,毕竟这莫寞是他喊来的,况且还是他的表弟,若是因此有了什么岔子,他心中总也是过意不去的。
听着楚延琛这话,无忧眸中闪过一抹略微复杂的情绪,他带着歉意的声音复又响起:“很抱歉,这一次,是我们托大了。”
楚延琛轻笑一声,开口道:“无忧道长这般说,这是要让楚某羞愧了。无忧道长和莫寞本就是楚某请来的,况且莫寞还是楚某的表弟,按理来说,本就是应该我这做表哥的照顾好他,如今却是因着我棋差一着,令他受了伤,我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话语落下,无忧半晌没有接上话头,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才开口道:“临下山前,师父曾叮嘱过,不许我们插手世家之事。”
他的眼眸微微垂下,似乎是在想什么,良久叹息道:“世家,这步步算计,着实是令人疲乏。”
“江南道的百姓并不容易,楚大人,还请您多多怜悯。”无忧意有所指地道了一句。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淡然,他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天色,夜风中,他似乎还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那里边不仅仅是阴谋者的算计,更有无辜人的挣扎。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道:“世道不易,苍生不易。”
楚延琛并未给予无忧任何的保证,有些事,他给不了保证,毕竟他也是这一局棋的执棋手,更是这一局毫无退路的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无忧似乎知道自己太过唐突,他微微低头,将这个话题揭过,随后低声道:“楚公子,希州城以及易州城的消息,贫道所言,句句属实。”
他抬眼看向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琛发白的双唇,心头一软,便不再多说,仅是小声提了一句:“楚公子,请好生休息,贫道先下去了。”
“好。”楚延琛看着无忧起身离开的背影,他忽然又开口道了一句,“在其位谋其政,无忧道长,我总也还是这百姓的父母官的。”
无忧听闻此言,他迈出房门的步伐一顿,面上显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转身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随后便出了房门。
楚延琛闭着眼靠坐在床上,他的脑中浮起今儿出现的两拨刺客。灰衣游侠,那是齐府老太爷的手脚,这他是知道的,心中也有数,可是另一拨,那隐藏在暗地里的弓手他的眉头微微拧起,那到底是谁的人呢?
他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赵清婉回屋,楚延琛睁开眼,看向窗外,外边是如墨染一般的深黑,楚延琛想了想,他扶着床栏起了身,扯过屏风处的衣裳,搭在身上,便就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房门。
第120章 变故
楚延琛的步伐不快,甚至较之往日更加的缓慢。他走过长廊,注意到长廊里外骤然增多的护卫,夜风吹拂而过,楚延琛站在长廊里停了一会儿,看着巡视的护卫,苍白的面上露出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意。
楚延琛知道,这骤然增多的护卫,便是李景烜的态度。一直以来,李景烜其实从未站在他这一头,无论是先前南城府衙被百姓围堵,还是调兵去齐府,不过是因着公主殿下在。他是宁惠帝的人,这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到位的。
他是世家的人,李景烜对他心有戒备,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如今的增兵护卫,才是李景烜自己摆正的态度。
所有人都觉得他太过心急,动手太过狠辣,却不知他为何会如此焦急,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以自身为饵地行动。
不过是因为如今这一场棋局,下到如今,已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贪腐案,更不是宁惠帝平定南境的举措了,而是宁惠帝同世家之间的较劲。而最中心的战场便是在京都,他必须尽快回去。
江南道的收拢,便是他手中的筹码。
与宁惠帝之间的谋算,尚未到达图穷匕见的地步,他也不愿意有那么一天,毕竟赵清婉夹在其中,她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宁惠帝最为宠爱的女儿
未曾有千年的王朝,可却有千年的世家。宁惠帝对于世家的不满,近些年是越发浓烈了,朝中提拔的新锐可大多是寒门子弟,以及一些微末世家。都是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宁惠帝的心思,故而这些年,他们这些大世家已然是低调行事了。
他很清楚宁惠帝为何会如此作为?尤其是立下东宫储君之后,动作更是激进了不少。不过是因为东宫储君身子不好,性子上略显软和,宁惠帝怕的是他百年之后,东宫储君即位,守不住这江山,届时这偌大的王朝,便不知是姓哪家的了?
只是
楚延琛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今日提拔的寒门与微末世家,盖不知是不是往后的他们?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们退不得,一步退便是步步退,若不然,谢家以及其他的几家也不会这般暗中盘算,明知宁惠帝心中忌讳,却还是插手入了这一片浑水的江南道。
楚延琛继续往前走,绕过清冷的长廊,顺着空气中飘荡开的药味走过去,轻轻推开半掩着的小厨房的门,他才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厨房里的赵清婉便察觉了,她抬头朝着门外看去,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浅浅的诧异。
小厨房里的灯火昏暗,屋外的月色透过窗子漏了进来,夜里寒意浓重,寒风潜入,楚延琛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赵清婉急忙放下手中的药壶盖子,她疾步走了过来,伸手一拉,便握住楚延琛冰冷的手,她的眉头一蹙,眼里流露出些许不悦。
“怎的就出来了?”赵清婉的声音并不大,似乎是怕惊扰了楚延琛,软软绵绵的,带着淡淡的忧虑。
楚延琛看了一眼放置在炉子上的药壶,他笑着道:“屋子里有点闷,便就出来走走。”
“不是说过,不用亲自动手替我熬药的。”
赵清婉看了一眼楚延琛,自是明白楚延琛是出来寻她的,她转头对着妙锦叮嘱了一句,便挽着楚延琛往外走,小声哼了一句:“你要是能好好照顾自己,我自然就不用亲自动手替你熬药了。”
楚延琛随着赵清婉往回走,知道这一次是自己理亏,只是笑吟吟地道:“好,我记得了,以后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赵清婉瞪了楚延琛一眼,没好气地道:“话说得漂亮,可就是不会做到。”
这番话说得无奈。楚延琛抿唇微笑,安静地同赵清婉漫步回房。来时一个人,清冷长廊只让人觉得异常寒凉,回时两人行,同样的清冷长廊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两人回到房中的时候,楚延琛身上已是一片冰凉,那脸色较之先前,气色更是不佳。赵清婉扶着楚延琛坐在床榻上,她注意到楚延琛似乎在思虑什么,微垂下的眉眼,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是悄然皱起的眉头看着令人心疼。
一道略微温热的手指抚上他拧起的眉头,细腻的指尖,触在他的眉心中,一股轻浅的香气拂过他的鼻息间。楚延琛的面上毫无一丝惊诧,他伸手握住那一只柔软的手,睁开眼,对上赵清婉满是忧色的眸子,他笑了笑,小声道:“刚刚无忧道长不是说了,好好休养一阵子便好。”
赵清婉回握住楚延琛的手,掌心间冰凉的触觉,令她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她注意到传出眉眼间的疲惫,轻声道:“时候也不早了,睡一会儿吧。”
她先前已然注意到无忧的欲言又止,便也明白定然是楚延琛不想要让他担心,这才不让无忧如实以告。赵清婉也不愿在这事儿上同楚延琛这么一个伤患争执,故而刚刚也就不曾多问。只是在楚延琛寻来的时候,她特地去寻了无忧
楚延琛点了点头,今日这一番闹腾,确实是累了。
赵清婉小心翼翼地避开楚延琛肩胛处的伤,扶着人躺下去。楚延琛的目光落在赵清婉白皙的面容上,看到她眸下的青黛色,他轻轻地伸手拉住赵清婉,悄声道:“今儿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下吧。”
听到楚延琛的话,赵清婉顿了一下手,随后便就点点头,她轻声道:“你等等,我将外裳脱了就来。”
楚延琛往里稍稍挪了下位置,肩胛上的伤,刚刚无忧用的药已然是发挥了药效,如今倒是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不过使不上多少力气。
赵清婉脱了外裳,便就动作轻柔地上了床榻,她动作熟稔而轻巧地躺在楚延琛的身侧,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在飘荡着,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下,赵清婉忽而间发现一件事,似乎自从她与楚延琛在一处后,最常嗅到的气息,不是什么香囊的味道,更不是什么熏香,而是这萦绕着的药香味。
寻常人的药香味,总是令人觉得不好闻,但是在楚延琛身上的时候,却是给人一股清雅的感觉。但是赵清婉并不喜欢。
这种气息,总是令她有些不安。
她想了想,伸手拉住楚延琛的手腕,轻轻扣着楚延琛的脉络,而后将体内的气息以一种极为绵柔平和的姿态缓缓地导入楚延琛的体内,舒缓着他身体凝滞的气血。
这种法子,是无忧道长同她说的,说是这般做法可以让楚延琛舒坦一些。
察觉到赵清婉的举动,楚延琛愣了一下,很快便醒过神来,他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挣动了下手腕,但是这轻轻一动,便听得赵清婉不虞的声音,道:“别动,气血凝滞,回头你睡下便又会觉得心口不舒坦。”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嗔怪的话语,他也不再挣动,任由赵清婉作为,感觉到怀中赵清婉那温暖的气息,他面上的笑容扯了出来,心中绵软一片,缓慢疏通的气血驱散了些许寒意,他小声道:“皎皎,对不起。”
赵清婉面上的神情一僵,她低下头,轻轻地凑近楚延琛,闷闷地道:“你每次都是这般说,可是却又每次都冒险。”
楚延琛但笑不语,有些事,若不是他不行险,怕是就达不到目的。
赵清婉瞥了一眼楚延琛,双眸在昏暗的烛光中泛着一片犹疑不定,她先前会离去,便是因为杨熙那一头让人传了消息来,想着得来的消息,她心头一沉,轻轻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地道:“怀瑾,我”
她想了想,话语在唇间吞吐,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
“皎皎,我曾和你说过,”楚延琛微微闭着眼,他敏锐地察觉到赵清婉的为难,笑着道,“一名掌权者,必须要有自己的‘眼’和‘耳’。”
“嗯,我记着。”赵清婉乖巧地应道。
“有了自己的‘眼’和‘耳’以后,你便能掌握更多的消息,而这些消息,你知便好,不用同人说。”楚延琛睁开眼,对上赵清婉带着水色的星子般双瞳,缓缓地道,“你是君,我们是臣,臣有言,须得逐一禀明,而君有言,任君抉择。”
赵清婉的眼眸中凝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脑中的思绪纷纷,鼻息间的药香味将她的思绪搅和得更加紊乱,她缩近楚延琛微微发凉的怀抱,伸手覆着楚延琛平稳的心跳,半晌,幽幽地道:“可是你不只是臣。”
赵清婉这一声温软的‘你不只是臣’,令楚延琛觉得很是欢喜。此时,赵清婉浸入楚延琛体内的真气已然行完一遍,她慢慢地收了内息。
楚延琛伸手将赵清婉揽进怀里,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眼眸的笑意渐渐浓郁,仿若是一盏蜜水,若是有人在此时与之对望,怕是要在顷刻之间便沉溺其中,倾心不已。
他的声音清冷若泉水叮咚,一点一滴地落入赵清婉的心头。
“皎皎,想回京了吗?”
赵清婉听着楚延琛的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道:“自然是想的,这儿越发冷了,你在这儿也不好休养,况且这是非多,人心也是胆大妄为”
幽幽的话语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激起一丝无奈与疲乏。
而如今这个局势,早就脱出了某些人的掌控之中。
远在京城的谢相爷一脸凝重地看着手中的消息,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他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子德,你也看看。”
卢和鸣走上前来,接过谢相爷递来的消息条陈,仔细地看了起来。他和林敬学都是谢相爷手下的幕僚,如今林敬学跟着谢嘉安离京,便就只剩下了他留在谢相爷身边。
看着手中的条陈,他刚毅的面上也显出一抹复杂的神色,眉头稍稍拧起,看向谢相爷,沉声道:“相爷,如今,公子既然已经同齐家有了交集,那何不如将事情都同公子说了?”
谢相爷摇摇头,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想什么,沉吟片刻后,道:“不,这事儿,想法子圆一圆,继续瞒着文卿。”
“只是,齐铭晰”谢相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牵动了一下唇角,展露出一抹嘲讽,“他倒是会投机取巧。”
在江南道的谢嘉安不知道谢相爷早就安排了另外的人手入江南道,甚至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都隐没其后,若不是齐铭晰自作主张,同谢嘉安接触,只怕谢嘉安会更加得一无所获。
谢相爷端起身边的茶水,慢慢地饮用了一口,而后放下茶杯,森冷的话语落在卢和鸣的耳边。
“同齐家说,我们要多加一成。”
谢相爷苍老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一些人的命运划定了下来。
卢和鸣略微一沉默,他看着手边的条陈,迟疑了一番,而后开口道:“齐铭晰,可能不会同意。”
谢相爷冷哼一声,屋子里的烛火摇曳,在他的面容上留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折射出一丝冷峻的杀意,他呵呵笑道:“他们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了,若是不同意,他会什么都拿不到的。他也不会想让人知道,那齐老爷子是他下的手。”
他复又想到刚刚递来的消息,想着齐铭晰的自作主张,令他的心头升腾一丝恼火。谁也想不到,齐铭晰最早接触并合作的不是宁惠帝派来的人,而是谢相爷派去的人。
“闵埕死了。”谢相爷的话题跳跃得有点快,但是卢和鸣脑中的思绪也转动得极快。
闻言,卢和鸣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小声道:“是的,李老已经将消息传来了,确定是死了。”
李老,正是那一位隐匿在闵埕身边的老者,他曾是宁惠帝的人,但是后来归附于谢相爷,自然,这事儿知道的人唯有谢相爷以及其身边的两位幕僚心腹。
谢相爷皱着眉,他疑惑地问道:“是谁动的手呢?”
卢和鸣低着头看着条陈上的消息,他反复斟酌着,一时间也是无法下决断,想了想,才迟疑地道:“相爷,会不会是陛下?”
谢相爷摇摇头,他很清楚宁惠帝的为人,而闵埕是宁惠帝的人,他自然也是清楚的,那么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纵然闵埕行差踏错,宁惠帝也只是会同人秋后算账,而不是让人死在这个时候。
“不可能,陛下既然在恩科舞弊案的时候,没有处置了闵埕,这便是表明他要闵埕戴罪立功。更何况,江南道上,有闵埕在,也更稳一点。他毕竟在江南道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谢相爷靠着太师椅,闭了闭眼,似乎很是疲惫,低低地呢喃着,“到底是谁动的手呢?竟然在李老的眼皮子底下杀的人。”
卢和鸣听着这话,脑子的思绪纷乱,却始终想不通,毕竟事情发生在千里之外,仅凭着紧急传递而来的讯息,着实是无法探测到其中的隐秘之处。
“好在清剿的事,倒是都处理干净了。”谢相爷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走至窗子处,注意到窗外的繁星点点,在黑夜中细细碎碎的银白星点落了下来,一股冷冷的气息迎风而来。
落雪了啊。
谢相爷看着这点点雪星子,他看着前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今年,这雪落得早了点。看来北境那头是要不安分了。”
“北境那儿,裕亲王世子领兵驻守,大抵还是能够稳得住的。”卢和鸣低声接道。
听着卢和鸣的话语,谢相爷缓缓吐息,眸中的神色一片漠然,眉间的褶子越发明显,他望着寒风中的落雪,轻声道:“北境,我记得北境守将是岳明吧。”
“是,正是他。”卢和鸣躬身应道。
谢相爷点点头,他开口道:“传个讯息去,让他动一动,北境太稳了不大好,陛下已经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了,一旦边境安稳下来,陛下怕是要清算了。”
“入了冬了,太子殿下的身子这两日听闻是略微欠佳啊。”谢相爷的话语中满是忧心,他伸手扶着窗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卢和鸣,低低地道,“子德,楚家那一头”
他的眉眼间满是淡漠,轻飘飘的话语融在了屋外夹在寒风里的冷雪中。
“下雪了啊。”楚大老爷看着屋外的雪点,不由得站起身来,走至门口,低低地喟叹一声。
楚大夫人拎着厚实的披风走过来,将这披风披在了楚大老爷的肩头,而后絮絮地道:“今年落雪早,这天儿冷得厉害,一直叮嘱你要好生注意保暖,看看,又只穿着这般单薄,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未完全痊愈,若是再染上了寒意,可就够你受的了。”
楚大老爷看着身前替他温柔系着披风带子的夫人,他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温温和和地应道:“别担心,我这身子骨,好得很。”
他伸手握住楚大夫人的手,低低地道:“我还等着和你一起抱孙子呢。”
听着楚大老爷的话,楚大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怀瑾与公主,如今的情况如何?今年入冬早,怀瑾的身子”
每一年的冬季,对于楚府来说,都是小心翼翼的时节。楚延琛的痼疾最怕便是受寒,故而每年一到冬季,楚府里都是烧了极其暖和的炭火,整座府邸都是暖意浓浓的,而素来怕热的楚延熙,每次一回府,第一件事儿便是脱衣裳,若是晚上那么一时半刻的,保准出了浑身的汗水。
楚大老爷的眼中也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只是不想让楚大夫人再多担心,压着心中的忧虑,安慰道:“没事的,怀瑾的身子骨这些年养得不错,尤其是婚后,公主殿下是个会疼人的,将咱们的儿子养得不错。果然是长得好,可人疼哩。”
听得此言,楚大夫人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斜睨了楚大老爷一眼,低声嘀咕着:“哪儿有你这般调侃自己儿子的?”
“不过,倒也是多亏了公主,”楚大夫人唇角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她通身的端庄大气,加上这么一抹柔和的笑,平白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娶妻娶贤,是咱们怀瑾的福气。”
她刻意避开了福慧公主的身份,以及这层身份所带来的天然的矛盾。
楚大老爷与楚大夫人是多年的夫妻,不过是一眼,便能看出楚大夫人这话语中未曾说完的忧虑,他的心头幽幽叹息,却也只是沉默地笑了笑,并不曾多言。有些事,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了。
“大老爷,府外有人递了拜帖来拜见。”老管家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楚大老爷愣了一下,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来访?他低头同楚大夫人惊疑的双眼对上,面上的温和收敛起来,回了一声:“进来。”
老管家的身影从屋外走入,他躬身一礼,将手中的拜帖递送上来。
楚大老爷伸手接过,看着手中的拜帖,他低头看一眼,不过是一眼,脸色便稍有变化,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将人请入正厅,备上雀舌茶。”
“是。”老管家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听到楚大老爷的吩咐,楚大夫人神情一愣,她惊奇地看向自己的丈夫,想着来人定然是不同一般的身份,不然,楚大老爷是不会上雀舌茶的。这茶是楚大老爷平日里最为喜欢的好茶,能够用此茶来招待的人,要么身份贵重,要么便是知心好友。
更何况是深夜来访,还如此郑重地请入正厅。楚大夫人想着约莫着是来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楚大老爷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裳,他的目光落在楚大夫人的身上,小声叮嘱道:“来人是何相爷,今夜,你不必等我,天冷,你先歇下。”
言罢,他就匆匆出了房门。
正厅里是一片暖意融融,身着深色连帽披风的男子踏入正厅时,便觉得浑身的冷意都退了出去,热浪涌了上来,冷热交替,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很快,便又仆从前来将来人脱下的披风收了下去,又捧着热毛巾上来,给人擦了擦。
等到何惠坐下来的时候,浑身的冷意早就被一团热气包围住了。楚大老爷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雀舌茶,茶香味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飘荡,飘荡到何惠的鼻息间,就那么轻轻地嗅上一口,登时间五脏六腑都是一阵神清气爽,这茶尚未喝,便已经令人心旷神怡了。
何惠端起茶杯,凑近后,那茶香味更加浓郁,他轻轻地抿了一口,而后缓缓咽下,一股清香的味道在唇齿间流淌,没有人说话,似乎都在安静地品茗。
“好茶呐!”何惠咽下口中的香茶,笑着赞美了一句。
听到何惠的话,楚大老爷笑吟吟地看着人,好整以暇地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摇头晃脑地道:“这茶,可是上好的雀舌,我统共也就这么几两,今儿你算是有福了,能够尝到。”
“赶紧多喝喝,带走,是不可能给你带走的。”楚大老爷促狭地道。
他同何惠,年轻时一起拜师,认真说来何惠应当算是他的师兄。不过两人之间的交集不深,且知道这一层关系的人,早就寥寥无几了。楚大老爷是知道何惠最爱喝好茶,可是偏偏又抠搜得厉害,舍不得花钱买好茶,故而若是让他知晓哪些好友得了好茶,便总是会找了借口,连喝带拿。
何惠放下茶杯,他的目光落在楚大老爷的身上,而后笑骂道:“你这人呐,小人之心!”
楚大老爷听着何惠这般话语,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后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师兄觉得我是小人啊,这样的话,本来是想着待会儿包一两月中桂给师兄的,既然师兄这般想法,那么这难得的月中桂还是留着我自己慢慢喝吧。”
楚大老爷此时刻意喊着‘师兄’,便是拉近两人的关系。
听到楚大老爷的称呼,何惠微微一挑眉,但是也未曾反驳,反而是顺着楚大老爷的话头。对于楚大老爷话语中的‘月中桂’,何惠的面上显露出一抹急色,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来,急声道:“师弟说的可是闻之便醉的茶中极品,月中桂?”
“嗯。”楚大老爷随意地点点头,接着又低下头慢慢地喝着茶。
“我刚刚可没有说什么小人,”对上楚大老爷看过来的视线,他复又摆摆手,无奈地道,“是是是,小人是师兄,所以宽宏大量的师弟,是不是”
楚大老爷缓缓一笑,见着何惠这般说法,他也不会过分放肆,干脆地道:“那一两的‘月中桂’早就备好了,回头师兄带上便是。”
何惠这才满足地坐正身子,重新端起茶杯小小地饮了一口,安安静静地靠着椅子,微微闭着眼,似乎是在回味这口齿生津的茶香。
“师兄,总不是深夜来此,就为了喝一杯茶吧?”楚大老爷忽然开口说道。
毕竟何惠是宁惠帝的人,为了避嫌,他们私下里从未会见过,平日里的见面便也是关系浅淡,仿佛未曾熟悉过。其实一开始,楚大老爷并不知晓何惠是宁惠帝的人,直到后来,何惠若有似无地避开他以后,楚大老爷便是有了些许猜测,不过当时也未曾确定,但朝堂上是容不得丝毫的差池,故而他们便就疏远了。
今日何惠竟然会深夜来访,着实令楚大老爷惊诧。
何惠知道楚大老爷定然是心中有不少疑惑,如不是必须,他也不打算如此冒险前来。只是终究是考虑到了那一丝的微薄的同门之谊。
“这段时日,你们都别闹腾了。”何惠捧着温热的茶杯,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
楚大老爷看了何惠一眼,看得出何惠眉眼间的疲惫和忧虑,却又不知道何惠是什么意思,沉声回道:“何相爷,有话还是直说吧。这些日子,我这风寒未好,日日喝药,脑子都不大好使了。”
“脑子不大好使?”何惠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看你那是脑子太过好使了。”
他转过头,紧紧盯着楚大老爷,随后认真地道:“楚大人,退一退吧。”
正厅里一片安静,安静到几乎死寂的地步,楚大老爷垂下眼,他伸手举起茶壶,给何惠又添了一分茶水,低声回道:“退路何在?”
何惠这么一句轻飘飘的‘退一退’,说得容易,可是要他们怎么退?往哪里退?
注意到楚大老爷眉目间的冷意,何惠伸手揉了揉额角,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这些日子的连轴转,令他老迈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放下茶杯,略显烦躁地道:“往哪儿退,我不信你会没主意?”
楚大老爷冷冷地看看何惠,旋即接上话头,道:“我纵是可以退一步,可是他要的只是我退一步吗?”
政坛斗争,本就是如此,此消彼长,步步紧逼。若是只需他退一步,便就可以相安无事的话,他可以做到,可是如今最大的问题是,这不是他退一步就够了。宁惠帝要的是宁朝再无世家,这便是要逼着他们退无可退。
这般情况下,他们怎么敢退?
何惠知道楚大老爷这话说的在理,他缓缓叹息了一声,接着道:“如今这局面,你不退,只怕今后的情况是要更加糟糕。”
楚大老爷看着他,问道:“这是陛下要你来当说客的?”
何惠摇了摇头,道:“陛下不知我今夜来此。”
听着何惠这般回答,楚大老爷忽然站了起来,对着何惠躬身一礼,道:“多谢何兄关心。”
何惠的目光落在楚大老爷的身上,他苍老的面上满是乏力,对于楚大老爷的如此作态,他无力地摆摆手,随后道:“谈不上什么谢,我毕竟是陛下的人,不可能站在你这头,不过是些许同门之谊。况且,你也不会听我的。”
楚大老爷知道何惠今夜入楚府,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沉沉叹息,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沉默了许久。
“既然如此,你还是早做打算吧。”何惠也不再多说,他今夜本也只是来试一试,在入府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世家是不可能退的。
楚大老爷看向何惠,他面上的神情甚是淡漠,对着何惠拱了拱手,道:“相爷,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要相爷指一条明路。”
何惠闻之,他没有回话,只是挑了挑眉头,看向楚大老爷,似乎是在等着他后边的话语。
“陛下,缘何如此急躁?”
是的,宁惠帝确实是太急了,若是说为着储君,可是宁惠帝正值春秋鼎盛,身子康健,大可徐徐图之,又何必在这内忧外患的困局中,急切出手。
何惠沉默了许久,他似乎是在斟酌,又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了许久,看着楚大老爷那斑白的头发,他最后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有人对皇子们出手了。”
皇子们?楚大老爷敏锐地注意到‘们’这个字眼,也就是说除了东宫太子,那三皇子和四皇子出事了?他心头一跳,想着这些日子京中一切平稳,他心头的骇怕更是深了一层。
越是修饰得平稳,则越是说明情况的严峻。若不是出了无法控制的大问题,宁惠帝又怎么会把事掩饰得这般严实?
“那太子?”楚大老爷心头微颤,他艰涩地开口询问。
何惠知道楚大老爷是在担心什么,他摇摇头,轻声道:“太子殿下虽然身子不大好,可是如今尚算安稳。”
得到这么一个答案,楚大老爷难看的面色稍有缓和,他的视线对上何惠的双眼,忽而又见得何惠张了张口,小声地吐出一句叮嘱:“楚大人,待公主殿下同小楚大人回京后,还是尽快延绵子嗣的好。”
楚大老爷的眸中神色惊诧,他定定地看着何惠,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一时间理不顺,何惠也不再多说,他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深夜到访,多有打搅了。现下,我就不多叨唠了。”
看着何惠起身离开,楚大老爷沉默地送人离开,只是在人离开之前,他忽然又问了一句:“除了公主殿下,太子如今是陛下唯一的选择吗?”
此言一出,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沉滞得让人呼吸不畅。何惠的脚步略微一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微不可闻地轻轻点了点头。
楚大老爷站在长廊的一头,目光呆怔地看着何惠消失在暗夜中的背影,他的心头满是震惊,今夜得到的消息,在他的心头反复徘徊,令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老爷?”楚大夫人知道客人已然离去,可是见楚大老爷迟迟未曾回来,便就不放心地寻来。
她伸手拉住楚大老爷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冷而且在微微颤抖,大夫人不由得心头一跳,她复又轻声喊了一句。
“老爷?”
楚大老爷回过神来,目光投注在楚大夫人的身上,他伸手回握住楚大夫人的手,轻轻地道:“夫人,乱象将至。”
要知道,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未到出宫开府的年纪,能够在宫中,在陛下和娘娘的眼皮底下,暗算了两位皇子,这人怕是手眼通天。这般局面,如今的安静,不过是陛下压制着怒火,勉强糊弄出的平稳。一旦江南道的事彻底平定了,加上边境安稳,那么便是彻底清算的时候。
帝王之怒,伏尸万里。
巍峨的皇宫中,满腹怒火的宁惠帝,带着一身的疲惫,开口问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医官:“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情况如何了?”
那跪在地上的医官年纪较大,这天寒地冻的,地上的青石更是寒冷,他的身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竟是在微微颤抖着。
“回、回陛下,两位皇子如今的情况暂且稳住,不过”伏在地上的医官抬眸悄然看了一眼宁惠帝,注意到宁惠帝眼中的冰冷与杀意,他重重地一叩首,而后颤着声,道,“不过,三皇子外毒漫侵,故而导致精神上时而疯癫时而清醒,那毒素蔓延在三皇子的体内,残毒,下官尽了最大努力,可惜始终无法清除,这癔症,往后若是保持心境平和,倒也是不会发作,只是,残毒在身,容易延至后代”
“四皇子寒邪入体,虽然平日里身子康健,抗住了最为致命的一刻,保住了性命,但是损了精关,今后怕是与子嗣无缘。”
医官浑身发抖,勉强将话语说完,心中的绝望却是无以复加,他知道这般天大的秘密落在他身上,只怕最后等着他的唯有一死了。
这大抵便是命吧,谁能想到偏偏就在他当值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两名皇子接连被人谋害,虽然及时救治,保住了性命,可是如今这情况可谓是生不如死。
唯一庆幸的是太子殿下现今是安然无恙。只是太子殿下,在这入冬之际,便已经病了两场,整个杏林院都是人心惶惶,鹤唳风声,当值的人,院首大人,听闻这些日子是夜不成眠,那头发都稀疏了不少。
皇室子弟本就凋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仅有的三名皇子,有两名皇子就在这宫中险些命丧,陛下如何不震怒?外人是不知道,可是宫中的人却是知道,伺候两名皇子的宫娥和内侍们通通都换了一轮。至于换下的人去了哪里,无人敢问,却也不曾再见过有任何一个人回来,全都是悄然消失。
宁惠帝看着伏在地上不断颤抖的医官,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道:“下去吧,好生看顾好两位皇子。”
“是。”医官听着这话,便知自己是侥幸过了一劫,他身上的衣裳被冷汗浸透,冰冷滑腻地贴在身上,他重重一叩首,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