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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窗外的风带了几分水汽, 院子里的那树梨花落了满地,洋洋洒洒的像是撒了满地的雪。

    萧翎估计是白天睡了不少,早上醒的很早,这个时间甚至陆晏都没有醒来。萧翎平躺了一会结果还是睡不着决定还是想起来吧。

    他走到窗边看了看,晚上不知何时下了场雨,不过破晓时分就停了。他趴在窗边,四处张望着。

    此时他肚子也有些饿了,他决定还是先出去找点吃的吧。他先是摆弄着梳子好一会依旧驯服不了那一头缭乱的头发,还越梳越乱,干脆就散着不管了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出了门。

    这头发有他自己的想法, 萧翎莫名想到。

    这里他还不熟悉,萧翎走出院子,走走绕绕的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现在天才刚刚亮没有多少人醒着,空旷无人的园子里茂林修竹重重叠叠,四处都是蝉鸣声就是不见个人影,萧翎想找个人问路都难。

    这雨应该是刚停,萧翎刚走到一棵树下,一滴雨点就落到他的鼻尖,带着水汽散落开来,他赶紧擦了擦。

    “哎,早知道就不出来了,现在好了,都找不到路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处凉亭,走累了可算能歇一歇。 “还不如在屋里待着。”他嘀咕道。

    萧翎此时是又累又饿还发起了困, 果然不能起太早。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走来两个婢女,正拿着扫帚一路洒扫着。

    “这大早上的苦差事怎么就轮到我们了呢?”

    “可别说了,我听说啊, 是因为来了个京中的贵人,昨儿夜里下了场大雨,管事大人让我们每日好好打扫,莫要弄脏了贵人的鞋子!”

    “什么贵人,不是前几天刚来了几个……”

    那穿着粉衣裳的婢女神神秘秘地说道:“那几个可比不上这位……我听说是个什么世子,总之身份高着呢!”

    一听到这,那小婢女眼睛都亮了:“我的好姐姐,你再说说这世子的事儿呗。”婢女小桃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的,还指望那贵人能看得上你?”粉衣女子用手指点了点小桃的额头。

    “前些日子兰姐姐不就是在那太守家公子面前露了个脸,当天就随他走了,况且我也不小了,总不能到了年岁找个杂役生个家生子再给人当奴作婢的罢……”

    她这说的,竹青也有些心动了,她们这些婢子,能赎身的法子不多,特别是现在世道不好,张望家里人到了年纪出钱赎出来根本不可能。

    她轻轻叹了口气:“别去那世子面前。”她四处张望着,似乎是确定没了人才又说到:“那个世子是个断袖,跟其中一个大人不清不楚的。”

    “啊,竟让是这样,嗐这些公子哥怎么都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呢?”小桃惊讶地说道,也是对这事儿彻底歇了心。

    她们一路说说笑笑倒是没有看见竹丛后面坐在凉亭里的萧翎,洒扫着走远了

    萧翎不是想听墙角,只是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婢女见早上没有人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他其实在听到小桃想攀上他时就想赶紧走了,只是那时候出来不仅他尴尬,那两个女子怕是也没脸见人了,毕竟这故事的主人公就在着呢。

    不过后面她们说的话他实在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这她们怎么能瞎说呢?他不敢相信,像是一阵否认,但脑子里总是不住地想着昨天的细节……

    好像是自己一见到人就拉着人家的手上下打量,好像是自己拉着人家就往外面跑……又好像他们俩昨晚是睡在一张床上……

    这……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但是他们好像从小就这样吧?

    萧翎检讨了下自己,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是惹人遐想。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如果自己做实了,那不就有充足的理由他们两个出去还不被人打扰吗?还能避免些狂蜂浪蝶往身上扑!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家那次请他去认识些人就是为了撮合他和他们家的女儿!

    男子汉大丈夫在乎这些虚名干嘛,况且这是在青州又传不会京城!

    他这般想着,倒是越发觉得坐实了能更有利,不过还是要问问陆晏的想法,没准人家在乎呢?

    萧翎又坐了会儿,想着还是回去吧,他饶了好长一段路,饿得两眼冒金星,还是遇到了个小厮才终于问到了路回去了。

    他回来时陆晏也走到了门口准备出去找他。他早上起来时身边早就没了人,一丁点余温都没有,看上去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昨天晚上睡得晚了,萧翎又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感受着身边少年人的体温,又正好是个温度适宜的雨夜,他不自觉地睡熟了……陆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放松了,以至于人起来都没有发觉。

    “阿翎,我见你久久没回来正准备去找你。”陆晏停住脚步。

    “我迷路了,好饿啊……”萧翎垂头丧气地说道,他现在感觉前胸贴吧,肚子饿的咕咕叫,头发也乱糟糟的低着头看着很是可怜。

    “我带你去厨房找些吃的吧。”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摸摸萧翎的发旋,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终于吃到了早餐,萧翎吃饱喝足坐在圆凳上踟蹰着开口。

    他觉得这事还是要和陆晏说一下好,如果人家介意呢?这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他看着陆晏,也许是目光太过于灼热,陆晏偏过头,正好对上萧翎纠结的目光。

    “阿翎,你是想说什么吗?”他停下收拾碗筷的手,看着萧翎。

    四目相对,萧翎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他绕了绕头:“其实是这样的……我们俩有些流言蜚语传出去了,不过我觉得要不就顺势这样吧……”他扭扭捏捏地将刚才那两个婢女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当然也加了点润色,只说有不少人误会了他们间的关系。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跟同性传出桃色流言的。萧翎这也明白,只要陆晏不接受他立马出去解释清楚,整顿风气,定会让流言消散。

    “其实这样也好,我们就能找理由单独出去了。也方便待在一起,毕竟这时候分散了也有风险。”

    陆晏沉吟了一会肯定道,他的神色是那么平常,萧翎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太多心了。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个。

    于是他展颜一笑,“这真是弄巧成拙,我还怕你接受不了呢。”

    陆晏看着萧翎笑得灿烂,像是院子里那树开得灿烂的梨花,一时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悄悄撇过头去。

    现在不是谈风月的时候……他只能压下心里的念头。

    杜勇这边悠闲地支了张摇椅在凉亭里喝着茶。他吹了口茶沫儿,看着屋檐下几只鸟雀飞舞心下是说不出的愉悦。

    前两天他找人在郊外特地和他们说了那番话,为的就是让他们对于青州水患早就没事了,不过是些闹事的百姓没事找事。

    沂城是个经济城镇,种田的百姓少,地势也偏高,本来水患不严重,那些被淹的农户几乎是被整个村子都被他们圈起来了,剩下的都是没怎么受波及的,对于他们来说青州水患真就和官府发的通文一样,早就解了。

    料他们也找不出什么。

    刑谦挺着个大肚腩走了过来,他体积大,都不要刻意瞧,一眼就能瞧得出是谁。

    “表哥,你今天怎么有这闲心啊。”他走到杜勇跟前,弯着腰焦急地说道。

    檐上积了点雨水,一滴恰巧落在刑谦脖子上。他感觉道后颈一阵凉意,想伸手去摸,没料到自己太过于圆润了,一个重心不稳就向后跌去,滚了三阶台阶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呦——”刑谦大叫一声,随后挣扎着起来了。也亏得他有这么些赘肉护体,要是换个瘦子来此时还真不定爬得起来。

    杜勇简直是没眼看,嫌弃道:“叫你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减少点赘肉,你是一点都不听啊!你可得好好活着,别让我妹子守寡!”

    “表哥说的是,改日一定……”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对了,表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刑谦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块。

    “现在啊,我们只要弄出点动静让他们不要再往南边走这事就算是结束了。”他悠哉悠哉说道。

    刑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他表哥这样,也知道一定是个好消息,于是这些天来也难得发下了心,回去吃了五碗饭,要知道这今天他都是担心得每顿只能吃三碗。

    *

    云深被程槺丢进一间屋子,一下子丢到砖石地面使他痛得哇哇叫,只是嘴被堵住了,发不出一个音节。

    “看好他,被让他跑了。”方珏对着里面几个男子说道。他这次又戴上了那张惨白的面具,程槺也戴上了张面具,不过是张黑色还带着獠牙的。他们两个人看着像是对黑白无常,还好现在是白天要是晚上怕是能吓死人。

    “是,教主。”里头的男子应到。

    这两个男子是对兄弟,本是遭了地主迫害不得已报官的贫苦百姓,他们只是在收成不好的年份接了几斤大米,没想到隔年他们还债是地主却狮子大开口要五斗,不还还找人来他们家里闹。爹娘说咬咬牙还了吧,全家勒紧裤腰带总能过得下去的。

    他们两兄弟却气不过报了官,没想到报官后他们竟是被收押了,县太爷数着地主给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收好银子后还装得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说道:“本官都已查清都是你们陷害人家的无稽之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命人打上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两兄弟被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下一口气扔在郊外。也是幸好被方珏所救。当时方珏走南闯北传教,所给的理念也是世道不公,当权者鄙,不如学了程胜吴广之辈,揭竿起义,反了这世道。

    这两兄弟是正经庄稼汉,也是被地主逼得没了办法才来报官的,这谋反的念头他们想都没想过,惶恐得直摇头,自然是不敢加入。

    方珏倒也不强求,只是将他们带回了自己临时的住处。翟闻会些医术,救治了一番,他们两也是命大,硬生生挺了过来。

    待到他们能下地回家发现家中老母老父早就死了,尸身就扔在屋外,早已爬满了蛆虫。邻家大婶不忍心悄悄告诉他们这是被地主报复了,活生生打死的。

    他们几乎是要将牙咬碎,要说一开始还不为所动,想着忍气吞声,那么爹娘的死就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真是恨不得生痰那些地主豪绅的血肉,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这世道里里外外都被世家大族腐蚀透了,于是这两兄弟折返回来决定加入他们。

    这世道确实是烂透了……他们活不下去了,就只能反了。

    这附近几家大概也都是被地主豪绅迫害过的,都是这些年来七杀教收拢的人,他们与京城那些信徒不一样,是真正全心全意信奉七杀教的,甚至是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过多数人是没见过方珏样貌的,只有一开始加入的几个见过,其他的不过是一开始那几个教徒收拢的,为了谨慎行事他就带上了面具。

    “对了,这里有没有个老婆婆?”方珏临出门时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问到,“就那种五六十岁的。”他补充道。

    第52章

    到了下午, 昨晚下的那场雨留下的痕迹算是彻底被太阳消散了,阳光刺眼,透过梨树茂密的枝丫洒落碎金在房内, 依旧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萧翎那一头鸡窝头被陆晏梳理得服服帖帖的。

    此时萧翎正百无聊赖地托腮盯着窗外,盯了一会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揉了揉眼睛想着要不还是出去走走吧,没准还能发现些什么。

    陆晏倒是也愿意出去看看, 他还想去之前那个村落再看看。

    他们俩一拍即合,萧翎拉着陆晏的手说走就走,几朵花落在萧翎头上他倒是毫无发觉,都是陆晏替他轻轻捻下。

    还好在萧翎将昨天来的陆记得了,没一会就走到门口,他向着门口的两个侍卫道:“我们出去逛逛大概晚上也不回来了。”

    说着他就抬脚走出去了,也不管那两个侍卫作何感想。

    萧翎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到处支起的摊子还颇为好奇的,青州这边小摊上的物件吃食肯定是没有京城精细的,不过没见过就算稀奇,他之前逛的时候一路被王家那俩兄弟拉着去花楼了,也没仔细看看。

    他买了几块糕点,一边走着一边吃着,点心渣子掉在衣服上都没有发觉,甚至嘴角都沾上些。

    “阿晏,你要不要也尝尝。”说着萧翎递给陆晏一块。

    “不了,阿翎你吃吧。”陆晏看着萧翎嘴角那块残渣心有些痒痒的。

    “好吧。”他也不强求自顾自地吃着。

    “话说这陈王世子和那陆小将军混入七杀教中意图救出那些孩童……”书坊外边围了一群人,正在听说书先生讲着。

    “然后呢?”“快说啊!”周围都是听入了迷的行人,闹闹嚷嚷地催促着。

    说书人抚着胡须,道:“欲知下回请看最新出的话本——《七杀》”

    “切——”众人立刻发出阵阵不屑的声音,原来这都是为了让书卖的更好。周围人渐渐散了,也不妨有人听得起兴真去买的。

    萧翎听了一会觉得不可思议,这陈王世子莫不是自己,那陆小将军是……还有那个七杀教……这不就是他一个月前经历的事吗。

    他心中莫名浮现出一抹荒谬,想着自己总不可能那天真的成了话本男主吧,也许是凑巧?于是他走上前想看个究竟。

    他走上前,看着那摞书,正想翻一翻看看,却被老板制止了,他慢条斯理说道:“小友,本店这书购买才可翻阅。”

    萧翎现在也顾不上其他了,随手丢给他块银子,就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话说这成王世子肖凛自小顽劣,日日走鸡遛狗、不务正业,他有一发小陆宴与之相反,文武双全……他一目十行随手翻了好几页还真是写自己一个月前就小孩那事。

    好家伙,都写了还知道要避讳皇姓,给他换了个姓,还有,什么叫他自幼顽劣,怎么这写书的书生还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不成?这谣言张口就来啊? !

    萧翎一阵无语,看着手中的话本,像是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写写书的也是机灵,知道京城会被查,还可能被他这个当事人看都于是在青州售卖。

    “老板,还有多少,我都买下了。”他说道。萧翎平时是喜欢看话本不假,当时要真让他成为故事的主角那可正是不啻于五雷轰顶。

    那书坊老板听到这话来了兴趣乐呵呵道:“小友可是同行,我这书还有个千八百本,你要是要的话……我给你让利一分。”

    “对了,”他神秘兮兮地塞给萧翎张纸:“有些小姐们喜欢看。”

    萧翎面无表情地拿出来瞄了一眼……那是两个男子在一片桃花下相互亲吻……

    上面还贴心地标了肖凛陆宴两个名字。

    而且那个叫肖凛的还比那个陆宴矮了几寸!

    萧翎:……

    有的时候心累不是大吵大闹,萧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接下来又很快地团成一团,塞在手心里就准备走了。他决定还是回去后找杜勇出面敲打敲打这些无良书贩子吧。这么多,只怕是自己全买下了他们还会再印。

    “哎哎,小友,让利两分也成啊。”这可是单大生意,掌柜不想错失,一个劲地在后面喊道:“对了,你买的书还没拿走!”

    “不了。”萧翎走着轻飘飘回了句。他现在被雷劈的焦烂,麻木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那书他也不想带走。

    陆晏也是跟着他走到书坊前的,只是他并没有翻开了看,也没看到掌柜塞给陆晏的画。

    他问到:“阿翎,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萧翎嘴角抽了抽说道,将手中那张纸揉成团随手丢了。

    “再走走我们就回去吧。”萧翎心累地说道。

    陆晏一直跟在后面也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凝眉说道:“这些市井话本都喜欢跟着现下流行的话题,不过是名字读音重了,回去找人整治一番就没了。”

    “多数青州的百姓也不知道京城有个陈王世子叫萧翎,只当是编出来闲暇打发时间的。”他宽慰萧翎。

    现在萧翎都没法子正视自己从前看得那些话本了,指不定也是真人真事改写的……

    “唉——”萧翎叹了口气。

    只是他没有看到陆晏悄悄给一直跟在后面藏在人群中的属下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们买一本这样的话本。

    属下心领神会,公子一遇到世子就只是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萧翎问到,他现在看着手中的点心都没兴趣了。

    这倒是个问题,萧翎其实现在不是很想回去。

    “去城外看看吧。”陆晏道,他还是想去城外看看之前遇到的那个妇人。

    萧翎也没有多问,他们两个人租了两匹马就这么出了城,一路上芳草萋萋,鸟兽争鸣。

    萧翎策马扬鞭奔驰在草野上,“阿晏我们去哪?”他问并行的陆晏,这一路上都是陆晏引着他往前跑,他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去一户人家。”陆晏回头对上萧翎张扬的眉眼说道。

    此时他们沐浴在阳光下,两个人都像是披了层金箔,要不是现在形势紧张萧翎真觉得就像是初夏午睡做的一场梦。

    萧翎莫名想起陆晏刚回来时他们两个相约在近郊携游,不过那时萧翎比现在安心多了。

    “好,那我们在跑快点吧,晚饭我想在那家天仙醉吃。”萧翎应到,他刚才看到城中有间叫做天仙醉的酒楼人来人往,飘香四溢,看得他都馋了,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况且今天也说了不回去吃,他正思考着晚餐去哪吃。

    “嗯,好。”

    他们骑马踏过郁郁青草,一路跑到陆晏他们前几天到的那处屋群。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是雨天,而现在艳阳高照,不少农户在田间垂着头辛勤劳作,汗水顺着他们的脖子留下,洇湿了他们辛勤劳作的田地。

    萧翎注意道他们的手中长着老茧甚至有些还有好几道口子,抄着青州地方口音。

    其实整个偏北方地方口音都差不多但是和京城的官话还是有些区别的,就比如官话中的有些词用青州的地方方言根本表述不出来。

    这也是他上次发现不对劲的其中一个原因。即使那个妇人一直带着口音但她还是不经意间有些词带着明显的官话音。

    他忽然明白了,这里也不全是演的,这些就是原住民农户,而那个妇人一家,那个才是装给他们看的。

    正好有个头上包着方巾的农妇端着碗水来给丈夫解解渴,他于是上前询问道:“夫人,可否……”

    他还没说完那面色蜡黄的妇人就打断他的话:“你们是来讨水喝的吗?”

    陆晏想了想顺着妇人的话应下了。

    他和萧翎两个人坐在田埂上看着农户们劳作,手上都捧着个豁了口的陶碗正喝着水。萧翎走了一路光顾着吃点心了水没喝上一口,现在赶紧喝了几口,甚至太过于着急水都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衣领里了。

    萧翎喝完水仰着头,阳光下他那嫣红的嘴唇泛着潋滟水光,像是熟透的樱桃,看得让人想上去品尝一番。陆晏不自觉出了神。

    “阿晏,这里有什么吗?”萧翎看着田间那些劳作的农户们眨了眨眼睛问陆晏。

    陆晏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碗偏了偏头附在萧翎耳边:“前几天……”他将前几天他们出城遇到的是简略地说了。

    听完之后萧翎先是感到一丝古怪,但是面上却是依旧表情不变,从远处看,他们两像是在分享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那我们还要去看看那个妇人吗?”他轻声问道。

    “不用了。”一切都太严丝合缝了,他们察觉出的那些不对劲也不能丢到杜勇面前说你找人演给我们看那。

    就算是再找那个妇人一家也是问不出什么,就算是他们问这些劳作的农户,怕得到的也是统一口径的说辞。

    其实他想不明白,这事瞒也瞒不住,沂城肯定是普通百姓居多,他们随便找个人问问可能就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那么杜勇为何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人来演戏呢?

    他们不明白,同样的杜勇也不明白,他只是故意找人装成农户将青州早就没事了,这个念头再次灌输给他们,只是没想到这多此一举的事儿反倒成了最大的败笔,实在是画蛇添足了。

    “那我们回去?”萧翎又问道。

    已经过了正午,太阳渐渐西斜,他们现在回去正好能在日落前回到城中。

    “嗯。”

    金红色的暖阳落在草地上,还剩下一段路就能回到城内了,他们两都加快了步伐。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在说话,萧翎感觉整个青州都像个巨大的戏台子,还是专门搭给他们看的。

    关键是这出戏还唱得太假了,但是他们又不可能当场指出来。

    他情绪有些低迷,这比上午看到的那个话本带来的冲击跟要持久。

    *

    方珏站在路边搭的竹棚子里,这是个瓜棚,种的瓜到了成熟的时候,周围坐满了行客。

    程槺到瓜地里挑了个大的,敲了敲再看了看瓜蒂,确定是个熟了的,拿到桌上就想要拿刀切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瓜?”方珏斜乜了他一眼。

    “尝尝嘛,包甜的,今年的第一个西瓜!”说着他就拿随身带的匕首一刀劈开那瓜。

    一时清脆的裂声,红色的瓜瓤露了出来,他又细细地切成好几块拿给了方珏。

    方珏就中午喝了点水现在也是有些渴了,看着汁水都流到自己手上的瓜,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口吃了起来。

    程槺挑的这瓜确实甜,籽儿少。

    一边坐着的几个汉子看程槺挑的瓜皮薄多汁也纷纷凑上来询问技巧,程槺说着说着来劲了,滔滔不绝地传授着经验。

    另一边方珏吃完了,抿了抿嘴,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问道:“安排得怎么样?”

    程槺顺带着还又开了个瓜,果然也是皮薄多汁,他正想再那块瓜给他,听到他这么问停下手也不管那些围观的汉子了,屁颠颠地跑到方珏身边回道:“放心都安排好了,他们后面的尾巴早被我拖住了。”

    另一边萧翎路过瓜棚看到行客们几乎人手拿着个瓜在啃,自己也是有些嘴馋了,可是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回去后找个瓜果摊子买个得了,这又要下马又要上马的,他嫌麻烦。

    陆晏倒是看出了萧翎的心思,他提议道:“反正也不远了,倒不如现在坐下来歇歇。”

    只是他说这话时旁边突然路过一个老妪,几乎是擦着马身走过,她虽然穿着破布衣裳,但是脸却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一样白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牧守大人。声音很细碎,只是擦着陆晏的马走过是还是不免被听到了。

    陆晏勒紧马绳子,停住马,回头示意萧翎也停下,只是萧翎光顾着看那个瓜棚了没注意到,差点两匹马就撞上了。

    萧翎赶紧拉住缰绳,抬头看着陆晏。陆晏没出声,只是等到那个老婆婆走远了才对着他说道:“阿翎,那个老婆婆有些古怪。”他凝眉道,可是理智告诉他这太巧了,怕是又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是又想引他们去干嘛?

    总不可能真的就出来一趟,误打误撞的就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吧?

    第53章

    日暮西斜,天边渲染了一片片火红的火烧云,极目远眺,亮得人晃眼。郊外杂草丛生,茂密的树木毫无章法地肆意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木也给了他们躲藏的机会。

    那老妪年纪较大,可能也是耳聋眼昏,被他们悄悄跟了一路倒也是毫无察觉。

    萧翎他们远远的将马拴住了,一路徒步悄悄跟着。

    方珏在不远处看到他们躲躲藏藏地跟着那个老婆婆,心中暗笑一声——鱼儿上钩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相信还跟上去了,他还想着这次要是不上钩他要去再想个什么法子呢。

    过程倒是挺轻易的,方珏心情大好,甚至又接下了程槺递来的切好装在小碗的西瓜。可能是过程过于简单,方珏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几分水光潋滟附在薄唇上,煞是好看,看得程槺不自觉咽下口唾沫。

    另一边那老妇人已经停下了,她站在一处刚立的墓碑前,出乎意料的是那块墓碑上面并没有如何字,就只是块光秃秃的石碑。空寂的荒郊,余晖洒落在孤零零的石碑上平添了几分落寞。

    她放下手中提的竹篮,将里头的新鲜瓜果拿了出来,摆好在墓碑前。

    萧翎和陆晏站在一棵遮天蔽日的乔木树下后面观察着老妇人的一举一动。萧翎眼前是一簇簇葱绿的树叶,距离也是比较远,他只能能力支起耳朵听着老妇人断断续续的嘀咕。

    风过树林,带来阵阵飒飒声,这里实在太静了,除了风声就只有细碎的虫鸣,所以即使有些距离萧翎还是能听见老妇人说的话,即使是不太清晰。

    “夫人啊,你也别怪我,老婆子我也是没办法。”说着她跪下给那块墓碑磕了几个头,这头磕得很重,碰碰作响,再次抬头时那张苍老得长满皱纹的脸上布满泪水,额头上是明显的淤青。她边磕头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浸透了她那藏青色的衣裳,看上去像是能哭晕厥过去。

    萧翎看着也是怪没意思的,有些无聊,仅从这里看不出什么,看上去就是个老人来吊唁的,不过那块无名墓碑还是引人注目。

    半响她终于是断断续续地止住了呜咽声,她颤抖着拿出了竹篮子里剩下的东西——那些些信纸。 “我也是没办法,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您交给我的这些书信我、我只能还给您了。”

    她说着就想拿出火折子点上火在墓碑前烧了。

    火折子就要接触到书信,一点细碎的火星子就要跳跃到有些发黄的纸上,边缘开始泛上黑红色,一点点的灰烬飘散在空中。

    萧翎眼皮子跳了跳,想跳出去阻止她,陆晏却先他一步,他上前几步控制住老妇人的手。

    霎那间,老妇人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年轻人,夕阳的余晖撒在他们身上,老妇人觉得自己老眼昏花,竟是有一瞬间的眩晕,但是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什么人!”

    “老夫人,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说说。”陆晏趁着她那一瞬间的愣神,拿过她手中的书信,沉声道。

    天边只剩下一丝清光,整边天都是深蓝色,弦月在天边漏出了个轮廓,老夫人跌坐在地,泣不成声:“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家夫人做主啊!我那小主子今年也不过是个五岁小儿,夫人和老爷为了这个孩子年年去庙里向观音娘娘请愿,终于是怀上了,老婆子我都不敢想象小主子被围在府里活活烧死时是有多么害怕。”

    在她的声泪俱下中萧翎渐渐明白些事情的始末。

    据那老妇人说的,青州牧守府失火分明就是杜勇他们一手制造的,为的就是堵住他们的嘴和烧了这些来往的书信。

    她是郭兴夫人的乳娘,早在郭兴离开青州时钱夫人就感到一阵阵的惶恐,于是悄悄到郭兴的书房将他藏在暗格中的书信取了出来,并让人给她找了曾身份隐姓埋名守着这些信,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是丧心病狂到了火烧牧守!

    “我那天右眼睛一直在跳……就回去看了看,只看到漫天火光啊!几百个人守在外边里面的人在哭嚎,在拼命撞击着门,可是……”说道这里她早就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哭泣,仿佛下一秒就要力竭晕厥过去。

    陆晏随手看了看,一开始是没什么表情的,毕竟一开始也料到了杜勇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事一开始就是杜勇一直怂恿郭兴瞒报的,后面竟让还威胁上了……

    再往后翻了翻,他突然瞳孔放大……这里不仅有杜勇他们劝他瞒报朝廷先私下解决的来往书信,更是有一张关于当年方家谋反案的!

    陆晏短暂的错愕,他倒是没想到这二十年前早就结了的案子竟会出现在这儿,但很快就压下心来,面不改色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明日提审不管方谦说什么,就按认罪处理,记得让他以后都说不出话来,别行刑时翻供让太子起疑。 纸张因为年久发黄,边缘处甚至有些起毛了,可见有人这些年来也是时不时拿出来摩挲。

    是心怀愧疚吗?还是怕有一日东窗事发见这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呢?

    这事于心而论陆晏是不想管的,毕竟他此行只是想让青州大换血,节外生枝不讨好的事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好去。而且二十年了,当年参与的怕是现在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想要平反,不啻于蚍蜉撼树。

    他可能会在大街上救下被拐的小孩,当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各方都不讨好的事儿。

    再者说,二十年过去了,为谁讨公道,是方谦一家老小的阴魂吗?还是现在只是怀疑身份的那个万教主?

    他不动声色的将这张放到中间去,陆晏还有其他的打算,并不想让这桩而是年前的冤案马上被捅出去,他知道,现在此事现在越少人知道越好。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数十年让他很难相信任何人。这就是能扳倒方茹证据啊,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他不是不相信萧翎,只是萧翎太容易意气用事了,此事还是先别让他知道的为妙。

    “阿晏,我看看。”萧翎凑上前来,眼睛瞧着陆晏手中有些泛黄的书信。

    陆晏看着突然凑过来的脸,随手拿了几张给萧翎,萧翎接下来细细打量起来。

    果然,一开始就是杜勇建议郭兴瞒报,甚至后来有几张信中甚至是威胁起来。

    郭大人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这些郡守也就没心情管好流民,要是有的跑到沂城去闹事就靠郭大人自己解决了。

    后来疫病开始传播起来杜勇依旧是让郭兴不要上报朝廷——都到了这一步了,郭大人要是上报了也会落下一个瞒报的罪名!

    萧翎翻出张书信,上面赫然写着圈养流民的办法!

    沂城水患疫病不严重,郭大人只需要找出块地将他们扔进去,不出一月定是能止住疫病。

    这一张张看过来,萧翎竟是一瞬间冒出一丝荒谬感,这青州到底谁是牧守?怎么这个郭兴一直在听杜勇指挥呢?

    一开始杜勇就一直在说是郭兴命令他们瞒报,他们也不过是在听上司的命令,可是他们一开始就想到这都是他们的推脱,瞒报这事更可能是他们和郭兴一同的想法,甚至萧翎后来还想到郭兴也在里面捞了不少民脂民膏。

    只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郭兴可能真是有些无辜的,这几封信看来郭兴一直是被杜勇要挟……

    那老妇人依旧跪伏在地上,看着她为钱夫人立的衣冠冢默默流泪。

    *

    那天回去后萧翎倒是没心思再去吃什么天仙醉的菜了,不过他还是走进了天仙醉,毕竟他现在也是有些饿了,上午走的时候还特地说了不回来吃了,现在回去找吃的也有些尴尬。

    萧翎这一顿吃的食不知味的,他抬头问陆晏:“我们已经拿到证据了,回去吗?”原本他们是想去南边看看的,南边地势低,水患一定比这边严重多了,杜勇要是想瞒也瞒不住,说不定现在正在折磨怎么阻止他们南下呢?

    “回去吧。”其实他现在心中也摸不准,这几封信究竟是不是出自杜勇为首的那些郡守之手。

    不过有的时候证据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假的,那也能成为正的。

    *

    夜晚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在小巷里,老夫人直起佝偻的腰,拐进一间小屋里里,抬头望去,那竟是摆着两个灵位!

    “夫人,我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呜咽道,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这间屋里没有什么摆件,除了一张木柜子上面摆着几个灵位就只有一张不稳的小桌子,三长一短的桌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维持着平衡,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嘎吱直晃。

    那上面只放了几张纸——赫然是方珏伪造出来的书信!

    如果方珏看到话他一定会大为震惊。

    她说着就就拿起了桌上的纸借着微弱的烛火烧尽了,一点点的灰烬顺着她的指缝消散了,她再次对着灵位长长一跪。

    她拿上竹篮,关上了门,夜色下的小巷子格外寂静,月光下影子模糊的粘在墙上。

    “呼——”风过叶落,老妪睁大了双眼,墙上站着几个人!正在悄无声息地盯着她。

    “老夫人,麻烦跟我们走吧。”月色下脚步声渐渐远去,巷子再次空无一人。

    *

    而此时杜勇还在想着要不就说南边正在闹匪患,就让那几个山头的土匪这些天劫人劫得勤快点,总之不要让他们南下就行。

    南边他是真的瞒不住。

    “大人,刚刚派出去跟着那两个公子的侍从来报,他们有一段时间被一群刁民拦住了……”管事的在门口说道。

    杜勇今天心情不错,还算温和地开口:“看丢了多久?那些刁民什么原因拦着的?”

    “回大人,也就半个时辰不到,至于那些刁民非说偷了他们的鸡,拦着不让走。”

    杜勇思索了一会,也是觉得这半个时辰能出什么事呢?但还是开口:“去盯着今天拦住他们的那些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禀报我!”

    “是。”管事的应下后走了。

    月出月隐,整个大地笼罩在黑夜里,一切都模糊起来。

    第54章

    夜晚, 长街上人群渐渐消散,清冷的月光洒落,萧翎他们两个在外边玩了大半天终于回到了聊园。

    杜勇也就是在这时得到了个好消息——他们要回京了。

    对于此事一开始是陆晏提出来的,张熙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是隐隐有些赞同,吴禾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他毕竟不是主使官官位也只是个七品小御史,人轻言微只是皱着眉不做言语。

    这事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杜勇在心中狂喜, 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实施他们就放弃南下准备回京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就知道这个叫陆晏的年轻人根本顶不住事,这不, 小情郎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杜勇这么些天来紧绷的心终于是放下了,甚至还有闲心小酌了几杯。

    “表哥,他们要回去了是不是真的啊。”刑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是梨花白,酒香扑鼻,闻得他也想喝了。

    “你来了啊,来喝几杯。”说着杜勇摇晃着起身给他递上个白瓷酒杯。

    刑谦忙不跌接下了,杜勇好像心情特别好还给他倒上了酒,要知道就连刑谦娶杜勇亲妹子的时候他都没有给过好脸色。

    “看来确有此事啊。”刑谦喝着酒默默想到。

    “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着他就拿起酒杯对月饮酌。可能是喝得太醉了,他歪了歪身子差点跌下椅子。

    “滋啦——”椅子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哎,表哥,小心些……”说着刑谦拖着笨重的身体去扶他,差点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今天高兴!”杜勇半眯着眼睛醉醺醺大着舌头说道,他们一走这事基本就定下了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月色溶溶,府里好似到处充斥着愉悦的气氛,除了……吴禾。

    其实要说起来他也不是有多恼火,毕竟他一不是主使官,二不是使臣中官阶最高的,甚至就比那十来个小吏高一点。御史这个官职一直都是挺尴尬的,官职小却监察着百官,甚至能弹劾任何官职——只要确保扳倒对方不被报复。

    此次出使青州也不是他乐意的,每年就拿这么些俸禄到这虎狼地出生入死?他是傻了吗?

    这事他觉得这事不对劲,他们两个不可能出去溜达了一圈就突发奇想想回去,而张熙居然没有任何阻拦,要知道他们在进沂城前还想着要再往南边看看。

    现在回京去怎么禀报皇上?就复述杜勇那套说辞吗?还是说……他们几个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吴禾走到床边,觉得一时晕头转向的,脑海中纷杂的念头闪过,他几乎抓不住任何有用的消息。

    要么就是……他们都被贿赂策反了。他心中暗暗思索着。这倒不是空穴来风,他也是见张熙那天的反常看在眼里的,只是但是他鬼使神差地在陆晏悄悄和他暗中对话时装作不知。

    他早已不是那个刚入御史台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了,几年宦海沉浮使他逐渐麻木,他也早就看出来要是不站队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但是他心中总是跨不出那道坎,他可以麻木坐视不管置身事外,但是绝对不会迈出那一步,说他假清高也好,惺惺作态也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于是这些年来一直游离于各色官僚宴席,就算是与其他御史台的御史也是点头之交……这可能也是皇上这次选他来青州的原因。

    管他呢,过好自己的就行。他面上闪过一丝不屑,但是很快就有恢复了,看上去依旧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主见的小御史。

    *

    清早的暖阳散落在大地上,暖洋洋的熏得人都快睡过了,郊外聚了好些人,远处不时有行客走过,班马萧萧。

    “这些天来承蒙杜大人关照了,我等定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张熙站在马车前抱拳致谢,打着官腔,面上依旧带着他那就不出任何错误也不失礼节的浅笑。

    “应该的,应该的。”杜勇面上和煦,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有缘再会了。”说罢,张熙也不再多言转头上了马车。

    “各位大人们路上小心啊。”

    萧翎拉着陆晏上了马车,他们现在的关系几乎是默认的,也在人前不再避讳了。

    “终于能回去了。”萧翎上了马车后吐了口气,靠在马车壁上,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弯着腰,他在青州这个地方早就呆腻了,而且这里还不安全,天天紧绷着神经,搞得他觉都睡不好。

    好在都要结束了。

    只要将那些信拿回去,那么这些地头蛇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心下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现在该想着怎么回去面对他爹娘的怒火,还有这次可免不了被太后他老人家说教一番了,萧翎想着有些恼火,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萧翎偷瞄了眼陆晏,觉得真是值得,起码自己护好了陆晏,这就值得了。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得很快,陆晏他们一辆马车,张熙和吴禾一辆,剩下的小吏们也觉得不可思议,意象中他们只是在聊园带了几天就这么要回京了,他们甚至做好了再与山匪打斗,青州郡守意图不轨杀人灭口他们拼死反抗的准备了。

    可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中途被他们留在王家的陈王世子又跟上来了,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就要回去了。

    不过这都不是他们能管的,他们这些做下士的只要按照上头行事就行了。

    太阳逐渐西斜,日暮时分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另一座城池,这也就代表他们今夜能不风餐露宿了。

    他们很快找了间客栈,决定在整理修整一晚。萧翎以前紧绷着神经没觉得这马车颠簸有多么累人,几天在马车上坐了一天感觉腰酸背痛。

    马车摇摇晃晃的,萧翎中途靠着窗户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正靠在陆晏的胳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甚至嘴角还有口水流了下来……他现在甚至怀疑自己睡觉有没有打呼噜的习惯,不然就囧大了……

    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陆晏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信纸,见到萧翎醒来了开口道:“阿翎,我们快入城了,今晚就在这里修整。”

    萧翎探出头去一阵观望,这里是座小镇子,寥寥几个人在城门口进出。一阵风拂过,他那凌乱的发丝附到了脸上,怪痒的。

    县老爷来迎接他们,低头哈腰地站在城门口,看着等候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并没有隐藏行踪,怕是这一路的地方小官员都在翘首以盼。

    “大人们,小的早就准备好了住所。”县令笑得奉承,搓着手跟在马车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奉承的话。

    萧翎不知怎么,可能是吹了些风又突然放松下来头上的一根筋一直在突突直跳,他听着那胡子花白的县令滔滔不绝说着些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话只感觉头更疼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紧紧地按了按试图缓解疼痛。

    “阿翎,怎么了?”陆晏察觉到萧翎的不对劲,轻声询问他。

    “没什么,可能路上吹了风吧。”他继续揉着太阳穴,语调像是浮在水中一样有气无力。

    “好了好了,那个……县令大人我们自己到驿站就成,您老人家快回去休息吧。”这县令还怪奇怪的,非要跟在他们后面走路,这两条腿的怎么走的过四条腿的,叫他上车他也不上,看着年龄也大,头花都花白了,佝偻个腰吃力地跟在后面,一步三喘居然还能说这么些话。

    “下官不敢……”老县令听萧翎这么一说诚惶诚恐地赶忙说道。

    “阿翎,我来按吧。”说着陆晏就将手搭上了萧翎的脑袋。

    萧翎刚想说不用陆晏就手法娴熟,轻重合宜的揉按了起来,萧翎感到头确实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安心地受起了陆晏的按摩。舒服得他简直是卸下了全身的沉疴。

    阿晏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一门手艺? 萧翎不经意的想到。

    随后他很快又想到边疆是个什么地方?胡天八月即飞雪啊,风雪哗哗地吹可不就容易头疼吗!怪不得他会这么一门手艺。

    他在心中默默心疼陆晏。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驿站,那老县令还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萧翎实在搞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拉着陆晏就想往里面跑,也许是头疼加上久坐,他一站起来倒是没觉得什么,跑了两步刚下马车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倒在马车边。

    “哎呦——”他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刚下马车的张熙。

    两个人一个踉跄差点双双摔倒。也是幸亏陆晏在萧翎身后拉了一把,那老县令看着老态龙钟的腿脚倒是很麻利,立刻冲上来扶住张熙,说时迟那时快,老县令一把拉着张熙的胳膊,硬生生将人扶住了,两人这才站好了。

    萧翎看着那老县令满头的银发不禁感叹这人正是不可貌相啊!

    “阿翎不是很舒服,我先带他去休息。”陆晏扶着萧翎说道。

    “行、行。”张熙站稳了开口回应道,他又忙想老县令道谢。

    “这都是下官的本分……”眼见着老县令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了,萧翎忙不叠地想要进驿站。

    只是在此刻,一张纸被风刮得打着旋从萧翎刚刚待得马车里飘了出来,像一片树叶落在地上无人发觉,却好巧不巧的正好被张熙看到了。

    那是张边缘处有些泛着黄的信纸,张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鬼使神差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霎那间,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四肢百骸都感到一阵阵的冰凉,随后又一寸寸地沸腾,巨大的喜悦几乎要让他呼吸不过来,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只是他现在无暇顾及罢了。

    ——这是杜勇和郭兴来往的书信!

    是要挟杜勇的证据啊!

    那老县令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张熙的异常,吴禾也走了下来,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张熙拿着个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地在发呆。

    张熙也不亏是在宦海沉浮二十余年,立刻收敛好情绪,悄无声息地将那张纸塞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为什么陆晏他们仅仅只是出去了一趟就要回京了,这分明是已经拿到证据了啊!

    他想,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自己总要物尽其用的好。慢慢地他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真是天助我也啊。

    第55章

    陆晏这边,他将手中的书信都收好,随着萧翎一起下了马车,看到萧翎和张熙撞到一起差点要摔倒赶紧伸出手去扶他,萧翎被他这么一拉整个人撞到了他身上,他手上力气松了,一时不查竟是一张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手中滑落。

    恰好是一开始杜勇怂恿郭兴瞒报的那张。

    不过这些信件加起来总共十来张,少了一张陆晏还真没有摸得出来。

    另一边, 张熙神情自若地进了房间内,拿出了那张纸——那张让他不会再受杜勇要挟的纸。

    他推开窗子,正好能看到驿站边卖糖水的铺子。那里正有几个人在铺子里喝着茶水,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知道只是杜勇派来监视他们的,杜勇还是不放心他们会这么轻易地回京。生怕他们中途转道南下。

    感觉到目光, 为首那人坐在椅子上放下说中的陶碗, 回过头正好对上张熙的目光, 短暂的交汇让他很快明白张熙是想单独找他。

    是夜,天边早已全部暗了下来,长街上的行人散了,满天繁星簇拥着那一轮明月,静谧异常。

    “大人,小的来送热水了。”门口传来短暂的敲门声,接着就是木桶放下水波晃动的声音。

    张熙开了门,没急着放人进来站在门口瞧着来人。门口站着的正是傍晚时分他从窗边看到的那伙人。

    “告诉杜勇,本官已经找到他怂恿郭兴瞒报疫情的事情了,要想我不回去禀报圣上就把云深交给我!”他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面容肃静,做足了官位。

    听得人心惊胆战的。

    来人被他劈头盖脸地这么一说,愣住了,随后反应过赶忙告退。这事儿他必须快马加鞭地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很急,容不得他犹豫。

    至于内容,他也没办法判别真伪。

    杜勇这夜本来以为是高枕无忧,又喝了点酒,带着点醉意难得睡了个好觉,还琢磨着过几天得到他们回到京城的消息就可以回到任职郡了,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门外急促的喊声喊醒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杜勇猛地从美梦中惊醒,面色不虞,带着满腔怒火起身,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事这么一大早来找他!

    刚睡醒他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他猛地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不是自己派去跟着陆晏他们的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难道他们真的假意回京实则偷偷南下了吗? !

    一时间他的睡意消散,甚至感动阵阵寒意,他猛地推开门,对外面人喝道:“出了什么事!”

    “大人,那个张熙说自己知道了些事情……”他还想在再敲门倒是被杜勇自己推开了,差点被门扇到,一下子猛地对上杜勇有些惊慌的眼神,他结结巴巴说道。

    “什么?!”他知道什么了?

    “你再说的仔细些!”难道他们回京是因为知道了什么事儿?

    “张、张熙说只要大人将那个姓云的交给他,他得到了些东西就交给您……”杜勇现在就想是头狂暴的狮子,看得人发毛,手下有些手脚发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他现在还不知道张熙说的知道了准确是什么,他低声平复着呼吸又问到:“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小的,小的……对了他说是什么怂恿……”他不敢说全,他知道一旦自己说全了杜勇一定知道自己也知道了这个秘辛道时候自己的小命也将不保。

    杜勇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想侍从认为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反而平静下来陷入了沉思。自己一开始在青州水患的时候郭兴摸不准要不要禀报朝廷时,他确实是怂恿对方不要禀报,再说郭兴自己也从各家中那了些好去,一开始也确实不严重……

    但是后来疫病传播时郭兴又动了上报朝廷的念头,接下来杜勇就是威逼利诱了,毕竟这青州郡守都是各世家的,郭兴要是想干些什么还得要问过自己同不同意!

    张熙这是……想瞎编出个什么东西来空手套白狼?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张熙为官多年又不是萧翎那样的毛头小子,真的以为随随便便糊弄他说些吓人的话就行了?

    说来也是奇怪,那个云深自从那天夜里离开了就不见了踪影,不过现在外边还是比较乱,要是这人死在哪也说不定。

    他反正是知道了那年科举的事,张熙也同意了他的要求,自己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捅出去,一开始倒是先要找回来,毕竟他是证人嘛,但是找了几天确实是毫无踪迹,他甚至还想着是不是张熙偷偷将人绑了灭口,只是自己的人一直跟着他们,张熙要是动手自己能不知道?

    现在就算是张熙想要人也找不到了。而且他只要拿出些什么证据才能定自己的罪吧?

    他想着,张熙应该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拿到了什么,只不过是只拿到了一部分。

    他很快想到那些怎么找都没找到的书信。他倒是一开始没想着烧牧守府,风险太大,要是被旁的人知道了,自己就是死路一条,只是实在找不到那些来往书信了这才出此下策。

    现在关键是张熙知道了多少?

    另一边,张熙一夜没睡,在琢磨着他们两个怎么拿到这书信的,又想到这书信肯定不止有一张,他得拿到剩下的才能更有把握。

    他甚至想要将这些信都偷出来用来将云深换来。反正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们也不知道是自己做的,他们已经知道了信件的内容回去后也能禀告陛下。

    而自己那档子事……要是没了云深这个证人那事皇帝还真能信了杜勇不成,里面牵扯到的可不比青州这事儿少!

    到时候就说他是狗急跳墙逮到人就瞎咬,上面的人自然会出手,将水搅浑了自然追究不到自己头上。

    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怎么拿到剩下的书信?或许也可以……

    他思索了一会看着天也快亮了,感到也是有些疲乏,总之要先拖住其他人才行。

    于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穿戴整齐的出了驿站,直奔着城中的医药铺去了,这事儿他倒是也没瞒着人。

    等到其余人都差不多醒来的时候他早就回来了,正在厨房里熬着药,热气蒸腾,飘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脸。

    “张大人这是身体不适?”吴禾恰好走到厨房看到门没关想取些吃食就看到张熙在里面煎药,于是问到。

    张熙借了驿站的厨房正在熬煮着药材,小炉子正咕噜咕噜的沸腾着,药味弥漫开来。吴禾扇了扇风驱散了周围的药味。

    “昨晚有些心神不宁,今早精神不济,想着是不是水土不服来熬煮些药调养调养”张熙扇着手中的蒲扇神情颇为悠闲说道。

    药罐里飘来阵阵中药的味道,吴禾没再多问,拿了些吃的,说了些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就自己走了,边走还边嘀咕这驿站的小二们也是懒,这个点了都没见到几个人。

    萧翎醒的时候,陆晏已经出去了,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这几天真的是过得惊心动魄,真是怎么睡都睡不过,不过还要赶路,他只能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起床了。

    他揉了揉眼睛,想着自己这都过的什么日子,都是这些贪官污吏害的!

    萧翎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靠在木桌边,差点又睡着了,陆晏推开门时萧翎真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阿翎,起来喝些粥,我们上车再睡。”他轻声轻语地说道,他也是不想这么早就叫醒他的,只是现在时间太赶了。

    这次回去后只要再计划下暮云关的事应该就好了,他倒是不信了都筹谋成这样还能重蹈覆辙。

    “嗯。”萧翎被他喊醒,先是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句,迷迷糊糊地就拿起碗浅浅地喝了起来,这粥加了些干鸡丝和不怎么的小食儿进去,泡在里面还怪好喝的,萧翎以前在京城没吃到过,想来应该是当地独有的。

    他咂咂嘴,味道还怪好的,只想着再喝上一碗,还没发出声音竟是失去知觉直接倒了下去。

    一时间萧翎意识模糊,手脚都好似灌了铅一样沉重,嘴唇动了动想喊出声,却只是徒劳。他最后听到了陆晏在紧张地叫他的名字,随后就是一片黑暗。

    *

    萧翎再次醒来时早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扶着脑袋起来映入眼帘的一群人都在围着自己,刚醒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只能看到些模糊的人影,他听着周围人的喊叫声,揉了揉眼睛,这下他看清楚周围人了,只是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杜勇。

    萧翎原本昏沉的大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立马就清醒了,霎那间他感到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这人怎么会在这儿,难道他是知道了些什么来追他们的! ?

    不对,他应该是没发现什么吧,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他不可置信地呆愣着瞪大了双眼,像是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不过所有人估计是都认为他是刚睡醒看到这么多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一看到萧翎醒来了立刻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哎呦,可吓死我们了,要是您出了什么事下官可怎么像陛下交代啊。”杜勇先发制人开口说道。

    “杜、杜大人怎么会在这儿?”萧翎愣愣地开口,僵硬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杜勇。

    “下官这不是不放心吗想着送各位大人过了青州,结果一过来就听到了您昏迷的消息”他这话说得语气颇为担心,甚至还能隐约听出几分庆幸。

    萧翎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环顾了一圈见着所有人都在,还都看着自己的动作,他只知道自己早上喝了点粥,莫名的感到困倦,然后就没了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这是怎么了……?”他开口问道,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你昏迷一整天了。”陆晏坐在床边开口道。

    他拉着萧翎的手,就这么坐在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目光好像就没离开过萧翎,看到萧翎醒了也是第一个发觉的。

    “啊……”萧翎不明所以,他好像没干什么啊,为什么会昏迷?

    “大夫说是中了毒。”陆晏垂下眼眸,掩盖了情绪,目光终于是从萧翎脸上移开了。

    不过萧翎听到这话脑子更混乱了,自己为什么会中毒?他怔怔的靠在床头,脑子里闪过千思万绪。

    “哎,现喝药吧……”见萧翎没了动作一边的张熙开口道,他拿起了一边煎好的药:“刚刚还想着您要是再不醒我们要怎么喂进去呢……”

    “对,对,先喝药,您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杜勇也在一边附和道。

    萧翎一时间脑子还是蒙的,他们端来了药自己就乖乖喝了,被苦的想吐舌头碍于这么多人生生忍住了,喝了药他们就接二连三的出去了。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陆晏,他先是站了一会,看着萧翎发白的嘴唇嗓音有些嘶哑开口:“是我没没注意到。”他没想到那碗粥竟是下了药,都是自己掉以轻心。

    他一边内疚的说着,一边塞给萧翎几块饴糖给他解解苦。

    “……阿晏,这不怪你,我喝的时候也没发现。”萧翎随手扔进嘴里嚼吧两下咽了,才觉得嘴里好多了。

    “现在……”“张熙一大早就在煎药。”

    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开口。

    萧翎倒是听进去了,他现在和陆晏想的一样,这毒不会是张熙下的吧?

    “药渣我悄悄看过了,都是些安神药材,而且他是一大早当着许多人的面煎的。”陆晏也知道萧翎想些什么,于是又开口说道。

    他们两个都不会相信张熙会这么傻,当着众人的面下毒,可是那又会是谁?什么目的?那个杜勇一大早就追过来又是为什么?

    第56章

    另一边,张熙和杜勇一前一后小心谨慎地走到了间里屋,关门前还回头看了好几眼确定后面没有人悄悄跟着。

    “张大人这是拿到了些什么?”杜勇率先开口,压低着声音问道。

    “那就要看看杜大人能不能给我那个人了。”张熙不咸不淡的开口, 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 这与之前看到云深时的颓然惊慌截然不同, 语气中甚至带来几分傲气。

    “……总得拿出些什么吧,不然怎么知道……真假?”杜勇倒也是不甘示弱地说道,张熙现在的话他是不怎么相信的,说是诈他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看吧。”张熙也不再多言,简截了当地将信拿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拿给他看。

    “杜大人要是将人交给我其他的信都好说。”

    杜勇接过来一看, 只一眼, 瞬间手脚发麻, 浑身血液都好似静止了, 只留下心脏在砰砰砰地直跳。短短几行字看得他心惊肉跳。

    ——这就是他找寻无果不惜烧了牧守府的来往书信啊!

    张熙则是在一边观察着杜勇的神情,他这个样子自己再熟悉不过了,掩饰不了的慌张。

    他慌了,那么这些信都是真的,那就代表着……

    “……剩下的呢?”杜勇连着重重吸了好几口气才语气虚浮地问到,他活像是一瞬间被吸干精气,只剩下具空壳撑着一口气。

    与之相比的张熙则显得气定神闲得多,即使他知道这是一切也不过是自己在诈他。

    “人先交出来,剩下的好说。”张熙甚至是不紧不慢地到了杯茶,气定神闲地抿了口。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这是我从院子了找到的。”张熙悄悄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专心致志地喝着茶。

    这毕竟是自己瞎编的, 要是真在眼神中漏出点慌张可不就露馅儿了。

    他继续说道:“那两个公子哥光顾着谈情说爱了,这几天天天腻在一块早就想回京了,吴禾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官阶低,我们几个都同意了他自然不会说什么。”

    他这是在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快回京。

    而落在杜勇耳中,他最注意的就是张熙一开始的那句,至于后面那句他甚至都没怎么听讲去。他最没意料到的就是这些信竟是被郭兴藏在聊园里,还就这么巧被张熙找到了。

    他是不相信的,只是这事说荒唐倒也是合理,聊园本就是钱夫人的私产,但是自己就是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郭兴会将信都藏在聊园里……又或者是他们临出京城时郭兴告诉他们的?

    那就意味着,郭兴将所以的事都交代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杜勇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不对,郭兴不可能这么做,要是他真的这么都交代了那么就不可能只派出他们几个而是陛下早就下诏问罪了,自己临行前还威胁了他……

    冷汗一层层浸透了杜勇的后背。

    他语调不稳:“好,我今天下午就将人送来……”

    “我也是不想为难杜大人嘛。”张熙听到这话终于笑了。

    但是他此时怎么想都不会料到杜勇也找不到人了……

    杜勇走到门口拐了个弯,看了看一边路过的小厮,仅仅一个眼神,对方就垂下头恭敬地退了下去,他则是面色如常的走了回去。

    看到杜勇确实走远了,张熙看到屋子里有个博古香炉来,仿的是隐隐青山,熏起香来寥寥青烟真就有几分山野意趣。

    他略微思索了一番,拿出了早上剩下的药渣,又拿出了药草来,将两者混合道一起,拿起捣药锄研磨开来,隐隐约约有些药香传来他赶紧拿出个帕子捂住口鼻。

    待差不多了,他稍稍叹了口气,拿到窗边晾晒着。

    暖阳正好,甚至有些炽热,附近的市井小民早上刚晒的衣服到了中午就差不多干了,张熙在屋子里坐在房间里随手拿出来本书来,只是注意力就没放到书上过,隔一会就要看一会晒在窗边的药材。

    地面上,几个妇人收拾着衣裳,其中一个瞥见了驿站二楼的窗户,但是都很快垂下了眼睑,自顾自地干活儿去了。

    这翻来覆去的书没看进去,药倒是晒好了,张熙走到窗前用手捻了捻,确定干的差不多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又仔细地将这些药粉洒进了香炉中确定放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这才走出了房间。

    是非成败就靠这些了。

    *

    “能找到他那天去的药材铺吗?”萧翎靠在床头对着陆晏问道。

    陆晏则是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喝粥,他现在刚醒来胃里只有些药,不能吃些冲击性的食物,喝粥倒是最保险的。

    “这几天就吃了这么几顿,还都是白粥……”萧翎吐了吐舌头苦唧唧地说着。

    淡的他都梦回在家里受伤那几天被王罗卿控制着餐食的时候了。

    “等调养好了,随便吃。”陆晏现在也只能安慰他,给他塞了几个梅子,萧翎没多想丢进嘴里,嚼几下吞下去。不得不说着梅子还挺好吃的,又酸又甜。

    床头还摆着一小包,萧翎直接拿过来当成小零嘴消遣了。

    陆晏轻轻放下碗勺,对着萧翎说:“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借着找大夫的名号,找了城中的药材铺问早上也没有人来买药。”

    “结果呢?”

    “其中有一家店小二说一大早确实有个中年人来买药,不过药方子确实是安神静气的。”陆晏说道这儿就止住了声。

    “那难道不是他?”萧翎想到怎么就他出了事杜勇就跟了上来呢?他不由的想到不会是杜勇向他下药的吧?

    “那杜勇……”

    陆晏知道他想说什么:“昨天晚上匆匆忙忙赶来的,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一时间静默无言,萧翎想下床看看自己恢复的怎么样,这地方不宜久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还是现在身体太虚弱的原因他脚还没沾到地就差点倒下去了。

    陆晏赶快扶住他,“再待几天,不着急。”

    “……明天我一定能下床。”这是萧翎最后的自尊了,那老秃驴果然没有,叽里呱啦说了一推,倒霉的还是自己。

    他想着回去后找个老道看看吧……

    是夜,傍晚的余晖消失在空茫的远方,倦鸟归林,凉风吹散了白日的溽暑,周围的百姓们也都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寥寥青烟自屋顶飘起,在外嬉戏打闹的孩童们看到家里开了饭也纷纷作鸟兽散。

    “找人看着张熙,这是从他房间偷偷取来的药渣,在一个香炉里找到的。”陆晏将手中的那一小包粉末交给萧翎看。

    萧翎想闻一闻却被陆晏赶忙制止了:“这是可使人昏迷的药物,不能闻。”

    萧翎听到这心有余悸的放下了,“所以说真的是张熙?”

    “嗯。”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陆晏沉吟了一会,继而开口:“……那天我们几个去城外看难民,结果……”他见那天张熙见到那个可疑的同乡人的事简单的和萧翎说了。

    “这……难道和那个可疑的人有关?”萧翎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但是张熙为官这么些年也没回过青州啊?难道那个人是知道什么事情吗?

    “悄悄派人去找过了,没找到。”

    “但是要这么说,张熙也没理由毒我啊?”萧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拉着陆晏的袖子:“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是想拖住我们的行程?”

    “想过,只是想不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要知道他们离开沂城的时候杜勇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张熙也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萧翎不确定地开口。但是在他也是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透露了出来。

    “再观察观察。”陆晏说道。

    “对了,我找大夫配了解药,吃了就能下次不中毒了。”陆晏说着拿出了两个拇指大的小药丸。

    萧翎看了看,心想自己终于是不用再喝难闻的药,遂麻溜地就咽下去了,还差点呛在嗓子眼儿,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好多了。

    “对了,不是说他早上买的都是些安神静气的药材吗?”萧翎不解地问道,再次看了看陆晏手中那点粉末:“怎么会有毒?”

    “城西边有个据说以前是宫中老太医的,找他问过了,这几味药都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月隐草上,它只要与朱罗香、清逸莲混在一起就是能让人昏迷好些时辰的迷药。”

    “那老太医说好些年没有看到过这种手法了……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的法子。”

    “这……”他怎么会知道……

    只是萧翎还没有问完,门外突然出现了阵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口有人小声地询问:“世子,陆大人,杜大人说是有要事相谈,问世子现在还醒着吗?”

    “醒着,怎么了。”

    “杜大人想着世子身体不便,想着将大人们都聚集到这儿……”

    “让他来吧。”陆晏倒是想看看杜勇想干什么。

    杜勇一进来看见萧翎还坐在床上,走到窗前边关上了窗户边自顾自地说道:“世子好得怎么样啊,需要下官再去请个大夫来吗?这晚上还是有些凉的,还是关上窗户好……”说着他随手拿起一边的椅子就坐了下来,也没管有没有人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要我说啊就不要在走了等抓到下毒之人在走也不迟。”

    他的话音刚落,张熙和吴禾就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进——”萧翎向门口喊道,他也想看看这么些人聚到一处是想干嘛。

    “欸欸,两位大人可算是来了。”他说着往后退了退,让出路来。

    张熙看着杜勇眉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人突然将他们都喊来做什么。吴禾则是四处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也不难看出他也是感到莫名其妙的。

    “杜大人这是……找到下毒……”

    他还没说完,杜勇就打断他:“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他的声音逐渐减小,余光瞥了眼门边的花窗。

    突然,窗边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窗户纸被跟竹管戳破了,萧翎只来得及看见几根竹管的尖就看见一阵烟雾缭绕,丝丝白烟由那根细竹管处涌入,整个房间都模糊起来,就连身边的陆晏的脸也模糊开来。

    他想摆摆手为自己扇扇风冲散些白雾,只是这雾气越来越浓,就算他手都扇出风来都毫无效果。

    阵阵迷香萦绕在萧翎的周围,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感觉到有一点眩晕,不过陆晏一直拉着他的手,手心传来一丝丝温热,萧翎摇了摇脑袋,还算是保持着清醒。

    白雾中传来撞击地面的声音,那是有人倒地,“你……”周围传来道模糊的声音,是昏迷前的挣扎。

    萧翎下意识地喊出声来:“这是什么?!”烟雾缭绕中杜勇听到这话先是轻声笑了声,开口说道:“下官这不是怕各位大人们舟车劳顿想要亲自送各位回去嘛……”

    他信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与站在窗边的手下对视:“去喊些人来,送各位大人走。”

    此时夜风阵阵,从窗口吹来,很快就吹散了屋子里的迷雾,杜勇再次回头时对上的是几双眼睛。萧翎二人正和张熙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而杜勇回头对上几双眼睛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上去活像是见了鬼。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第57章

    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杜勇对上他们三双眼睛瞠目结舌,而张熙先是看了看陆晏和萧翎又看了看呆在一边的杜勇心中顿时闪过:这仨人不会是联手一起诓骗自己吧?

    但是很快又被他否定了,他们怎么可能联手?

    但是他又看看倒在地上的吴禾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那白烟不会和自己准备的药是同一种吧?

    “你们怎么会……”杜勇脸色极其难看,青一阵白一阵的像是开了个染色厂,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不可思议。

    不是,他们几个怎么会还醒着?难道是药量不敢?不对啊,这烟这么浓,他的余光瞥到了倒在地上的吴禾。

    那人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身边的椅子都因为摔倒而倒在地上, 药应该是有用的啊。

    “我正想问问杜大人这是想干什么?!”陆晏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就想挟制住他。

    萧翎也想起来,可是他现在是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双手撑着自己想起来,但是刚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还是坚持下了床,扶着墙站着,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好了些。

    “来人——”眼看着陆晏就要冲上来,杜勇冲着门口大喊道。

    陆晏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守在外面的侍卫们立刻破开门冲了进来,瞬间在门口站了一群侍卫,个个手拿武器,身着软甲,看上去杜勇没少做准备。

    看到身后这么多侍卫,杜勇好像有了底气一改以前慌张的模样,对着他们苦笑道:“本来还想着送各位一程,可是你们偏偏要如此啊。”

    他们缓步围成圈行,成攻击的状态,一步步逼近想要将陆晏团团围住。

    “阿晏!”萧翎看了眼将要被围住的陆晏,又瞪了眼杜勇:“杜勇,你这是想干什么!不怕朝廷问罪吗?!”

    “怕?”杜勇先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要是怕就不会做到这个位置了。”

    “放心,小世子,我怎么会杀你们呢?我当然是要亲自送你们回去了。”他双手被在身后,气焰极其嚣张,耸了耸肩,环视着这个屋子:“下官只是看各位大人舟车劳顿想要送你们一程。”

    陆晏向后退了几步,做出防御的状态,环视了一圈。他们大概有三十来个人,都是披坚执锐,就他们几个是不可能打的赢的……

    他猛地撞到了一边的桌子,砰的一声,那木头桌子朝着杜勇砸了过来,但是很快被侍卫的长矛刺穿,四分五裂。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攻击,而是……

    陆晏一个回头,趁着木头碎片乍飞,遮挡了部分侍卫的视线,飞扬的木块四散开,他们惊慌失措地挡在杜勇身前时一个急冲拉到了萧翎,抄起他,直接将他横抱起来。

    萧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晃,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只闻到鼻尖一点花香,紧接着陆晏右脚跨上了窗沿,下一秒就一个急冲跳出来窗外。

    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抱得很紧,萧翎感觉到一阵坠落感,下一刻陆晏轻轻落在地上,连尘土都没有卷起来多少。

    “追!”杜勇看到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对着侍从们吼道,他真是放松警惕了,想着陆晏一个人寡不敌众,萧翎现在又是连路都走不稳。

    一开始他想给陆晏下毒的,这样更保险些,但是却阴差阳错的下给了萧翎,不过本来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行程,当时自己就没再有动作。

    霎时间那三十来个侍从跑了出去,有几个心思活络的顺着他们刚刚跳下去的窗户也跳了下去,只是短短几息功夫陆晏早就跑没影了。

    “张大人,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可不得好好谈谈?”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张熙,“来人,吴大人突发恶疾不省人事,还不来将他扶回房间!”

    又有几个侍从进来匆匆忙忙将吴禾带走了,此时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杜勇和张熙。

    陆晏抱着萧翎一路奔跑,跑到个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身后脚步声不断,他们都很清楚那是追兵,诚然这么短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甩开,更何况这里的路他不熟悉,而这些追兵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偏偏陆晏那几个悄悄跟着的下属还被他派去调查那天给他传递消息的人了,根本不在城内,只有他们两个孤军奋战了。

    “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建议道。他现在还是颇为拘谨两只手都不知道如何放。

    这被人抱着实在是让萧翎有些不知所措,而且跑了这么久萧翎看见陆晏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出来。

    他其实是想自己下来的,只是现在自己站不稳后面还有有追着,这话便在口中不上不下,硬生生地被他咽了下去。

    “嗯。”陆晏没有低头看他,只是眼睛四处观望着,试图找出个合适的地方,目之所及处是条漆黑的小巷子,看上去没什么人居住。他们不知道这巷子里都是些什么路,没准兜兜转转正好遇到追兵,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选择进去躲躲。

    夜幕降临,周围的几乎人家都点上了等,烟囱里青烟寥寥,眼看着天越来越黑,在不找个地方躲起来怕是就要看不清路了,不管怎么样,先过了今晚再说,明天在想着怎么出城。

    陆晏抱着萧翎跳上了一处矮墙,里面是间不大不小的院中,院子中没有一丝灯火亮光,明明是盛夏时节,可是墙边的水缸中的荷花却凋谢了,看上去有段时间没人居住,扑面而来的荒良感。

    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们顾不得其他准备先进院中躲一阵再说。

    陆晏轻巧地跳了下来,他们身后一阵亮光闪过,接着就是阵紧凑的脚步声,正是追兵!

    “人呢?”“刚刚看见往这么跑的!”嘈杂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院中萧翎简直是不敢呼吸,听着脚步声和喊叫声远去了才渐渐送了口气。

    “开门搜查!”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喊叫声,萧翎一瞬间被吓了一跳,刚松下去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是隔壁的。”陆晏安抚他,但是他们谁都知道要是挨个搜的话一会就能搜到他们这儿。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萧翎差点想要拔掉那些残荷自己钻进水缸里。

    就在这时,门嘎吱一声打开了,萧翎猛地抬头对上一个风灯,灯光下的那张脸正是一个熟人。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竟然是不可思议地松了口气,微微的热风打在他的脸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挂在陆晏身上。

    他捂住了脸,心想完了,这人还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呢。

    开门那人正是红三娘。

    她看着二人先是愣了一瞬间,默然道:“你们两个在我的院子里卿卿我我?”

    她一脸了然的模样,萧翎则是挣扎着想下来,只是脚刚落到地上又被陆晏捞了回去,“地上脏。”

    萧翎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穿鞋子,只是一开始在客栈情况太紧急自己没有注意到。

    萧翎:……

    “你们两个这是……”

    “来不及了,快找个地方我们要躲起来!”萧翎这是也顾不得其他了,对着他说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红三娘身后还有这几个男女都看着他们默默没有说话,眼睛像是蜡烛般灼灼地看着他们。

    萧翎闭上了眼睛,心想着这回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概是搜完隔壁了,门口的官兵不耐烦地吼道:“给我开门!搜查逃犯!”

    红三娘没有再多言,是个聪明的都能猜出些什么,她点点头道:“跟我来吧。”她对着萧翎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就又走到屋内,陆晏看着她似乎还在思考此人的可信度。

    “阿晏,当时是她帮我到沂城的。”萧翎小声对着他说道。

    出于上次的帮助,萧翎是很信任红三娘的,只是他也想到了一开始红三娘将他们都绑回来山寨,想到陆晏是有所怀疑的。

    门口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了撞击声,门外的人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

    他默了一瞬,还是抱着萧翎跟在后面。

    “喏,就这里。”红三娘掀开一处地板,漏出地下的地窖来。

    “好了,我下来吧,你抱着我下去也不方便。”萧翎再次想要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脚说道:“我是个男子又不像姑娘家家那样,脚脏了就脏了呗。”

    “好,但是你要拉着我的手。”他放开萧翎,又拉着他的手说道。

    此时大门开了,官兵们正嚷嚷着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人,门口一阵嘈杂声,塞了几两银子给为首那人这才没了声,就要进来搜查,萧翎赶紧拉着陆晏的手就钻了进去。

    红三娘还丢个他盏风灯,“别自己给自己摔了。”她看着萧翎毛毛躁躁就要下去的样子继续说道:“你这一摔,身后那位……发小也得跟着摔。”她顿了顿,吞下几个字才说道。

    “行行行。”萧翎说着就接下了风灯头也会不会的就拉着陆晏下去了,脚底冰凉的触感顺着小腿一层层的攀升,萧翎心想还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他这两天一直在床上,甫一踩在地上,脚还有些软,他咬了咬牙,心说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一定要坚持住走到下面!

    他们走过黑暗的台阶,终于是到了最底下,火光照亮了这不大不小的小地窖。萧翎这才发现这地窖里放的不是什么食物杂物而是金银珠宝,在莹莹灯光下熠熠生光。

    成百上千的金银堆在一块在火光下格外注目,几乎是占据了一半的空间,萧翎脚边甚至还丢着几块金条。

    萧翎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心想着做镖师这么挣钱吗?不过他又很快想到这些金银财宝怎么可能是正大光明来的,这怕不是做山匪时的赃款? !

    但是这人不是放下屠刀弃恶从善了吗?为什么……这些那是金块珠砾啊,分明是一条条人命啊。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玉的光泽映照在他的眼底,他想着,红三娘不应该是个侠士吗……可是为什么她还收着这些赃物。

    她不是将那些山匪都扔到衙门了吗?

    这……怎么和自己认为的不一样啊。

    地面上官兵搜查了一圈,没少砸些东西,一阵噼噼啪啪才终于没有声音,陆晏心下了然,这是官兵们走了,他们两个站在这些珠宝面前,陆晏见萧翎一动不动率先开口:“我们可以上去了吧。”他的语调很轻柔,一手拉着萧翎,一手接过萧翎手上的风灯。

    萧翎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拉着陆晏的手往回走。

    他看着萧翎一副被抽了魂魄的样子,心中大概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又接着说道:“她不是什么书里的女侠客,我们不能全信她。”

    萧翎回头对上陆晏的眼睛,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只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是啊 他这么会觉得一个做到了山匪头子的人是什么良善之辈呢?

    那一刻,萧翎突然意识到,人不能单纯的用好坏来判别,是自己从前太……天真了。

    第58章

    “说说你们怎么被官府追拿了?”红三娘看着萧翎上来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萧翎红三娘比萧翎高半个头,她此时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背后是一群男女也是在看着他们二人,气氛有些凝重。屋子里格外的静,除了外边的蝉鸣,也就只有屋内蜡烛燃烧的声音。

    “被发现了,正想着办法怎么回京。”萧翎感觉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太好意思,特别是那些男女个个身强体壮,风尘仆仆,看着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上还沾着泥点子。

    他想到红三娘之前和他说过现在他们当起了镖师,于是想到他们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这话说得很模糊,但是红三娘也没有多问,盯着他们看了会儿说到:“你们没吃饭吧?一起来吃点吧。”说完就转过身去走了。

    萧翎现在也是有些饿了, 回头看了看陆晏,他之前是信任红三娘的,以为她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女,不过在看到那些珠宝后又有些改观了,他突然发现这人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又好像没多少区别。

    他有些琢磨不透。

    “跟上吧。”陆晏凑在他耳边说道,他们两个凑得很紧,像是在说着悄悄话。

    红三娘回过头是正好看到了,面不改色轻飘飘地说了句:“还在你侬我侬哪。”她身后那些男男女女也回过头来,萧翎赶紧将脑袋拉开,“说什么话呢,我们就不能说些悄悄话啊。”

    “哦。”这声胜过千言万语,萧翎听到着不咸不淡的一个字还想着再辩解,只是不知从何开口,说什么都像是软绵绵地打在棉花上,只能狠狠地咬牙,想着这些山匪脑子肯定都有些毛病,怎么天天想着这些情啊爱啊的,一天天的就没有其他事做了吗?

    他磨了摸后槽牙,吃饭的时候都闷闷不乐,心思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就干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干巴巴的差点把自己呛到了。

    “咳咳——”

    陆晏忙放下筷子给他拍着背顺气:“阿翎你别光吃饭,喝些汤。”说着陆晏就拿起汤勺给他碗里盛了几勺汤,汤勺与碗碰撞发出声清脆的响声,有些惹人注目。

    “咳,我们现在说一下该怎么出城吧。”红三娘放下筷子轻咳了声抬头看着他们说道:“过两天我们要出城运一批货到兖州,把你们藏在里面带出去。”

    萧翎怔怔地看着她,良久纠结地开口问道:“为什么帮我们?”上次他以为这人是路见不平,但是现在他却搞不清她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了。

    红三娘没有回答他们,她看了眼萧翎又看了眼陆晏,将手中的碗筷收拾好准备放到院子里的水盆里,就在跨出门时回头说了句:“其实我现在想想,要是你当时没有出手帮忙的话,指不定我们都死在山上了。”

    “我一向不想欠人人情。”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之所以将那些山匪绑到衙门口也是因为自己对他们有仇。可是她自诩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她回现起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是,一半是为了报仇雪恨,四份是为了保住自己以及跟随她的人,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一分才是善心。

    可要说到底,要不是萧翎和陆晏当时帮助了她,管他们能不能救青州百姓呢,这么危险的事儿自己是肯定不会做的。可是她就是欠了他们人情,甚至萧翎受伤都是为了帮自己。

    萧翎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着,继续扒拉着饭。

    “哎,我养的荷花怎么全死了?!”红三娘在院子里喊道,她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半个月前花市买的一缸子花全死了,急的直跳脚。

    “早就跟你说了,那些花是养不活的,你偏偏不信还把大水缸都买了回来。”阿云吃着饭面无表情的说道:“还有今天你打赌输了,别忘了把我们的碗都洗了!”

    “知道了——”

    “你们两个今天晚上自己去收拾间屋子出来。”阿云又撇过头来对着二人说道。随后又是一阵静默。

    这一夜过得风平浪静的,萧翎还心有余悸,上半夜一直琢磨着怎么出去,杜勇又是为什么要突然对他们痛下杀手,但是后半夜靠在陆晏身边还是半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感觉陆晏身上一直有股花香,闻得人心安,于是不知觉又靠近了些。

    *

    “那些信真的不是我拿到的,你要我在说几遍!”张熙对着杜勇吼道,愤怒地捶打着桌面:“我只是先问你要到云深!或者你直接把人杀了也行!”

    “那按照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拿到了这些信。”杜勇还是有些狐疑,身后跟着一群侍卫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张熙。

    “不然呢?!”

    杜勇总算是明白了,张熙一开始就是想诈自己的,结果被自己反了一将。

    而且好巧不巧他们两个用的还是一种药,杜勇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方子知道的人不多,自己家当年……

    “这药方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勇盯着张熙问道。

    “家中祖传的。”张熙闭了闭眼,顺着气。

    杜勇虽然还怀疑着,但是张熙出身青州,杜家也在青州,指不定祖上还有些干系,要是祖上传下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就难办了,张熙他可以说杀就杀,左右不过麻烦了点,找个山匪嫁祸了也行,但是萧翎他不能杀,但是他搜了整间客栈也没有找到那些信件,那么就说明他们贴身带着。

    他本来就是想在拖上他们几天,好让他吩咐下去将那些难民都处理了,再将他们都迷晕,逼着张熙交出书信,等到萧翎他们醒来,就告诉他们是晚上遇到了贼人,张大人已经遇险了,自己是不放心跟上来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将他们都解救了,到那个时候他们都上船了,张熙交出了信,还认为云深在自己手上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自然这事就透露不出去了。

    可是现在全超出他的谋算。

    “那麻烦张大人在下官这儿在呆上几天。”他冷笑道。

    他现在得好好想想怎么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让萧翎两个人闭嘴。他都不信了还搞不定两个半大小子吗?

    萧翎中毒这事儿还真跟张熙没什么关系,是杜勇下的,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行程,只是要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张熙居然也想和他下一样的毒,还事先服了解药,更没想到萧翎二人也找到了毒并配好了腰。

    现在就吴禾一个人还昏迷着。不过杜勇想了想觉得这人是没什么用,估计也被蒙在鼓里,毕竟要离开沂城前天晚上就他一个人表现出明显的不同意,只是看着其他几位都同意了,也就顺从了。

    但是现在还有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是怎么拿到的?

    *

    沂城,夜色如水,阵阵凉风吹散了夏夜的暑气,院子里的桃花梨花都谢了,枝丫上挂着青涩的果实,大概在过个一两个月大概就能采到可口的甜果。

    方珏坐在院子里借着屋檐下的灯笼读着书,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方珏半边凌厉的脸,程槺走近了,低头瞧了瞧书面有些奇怪:“我看你这《论语》每年都得拿出来读读,为什么啊?”

    “世人常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科举考的不就是儒家学术策论?”方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就轻轻翻了个页去没在理他。

    程槺看他看得入神,自己在一边尬站着,觉得怪没意思的,想着也拿起本书看看吧,在一旁的书中随手抽了一本拿起来,一看是本《尚书》。正准备翻页呢,外面就从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啊?程槺心中疑惑,放下了手中的书没急着去开门先是和方珏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客栈搬了出来租了间房子,周围没什么人房租也便宜,周围成成叠叠的高大乔木,早上程槺被蝉鸣吵醒时还嘟囔着找个时间砍了这些枝丫,让它们大早上不睡觉打扰别人的清梦!

    “教主,前几天您让我看管的那个人说有要紧的事儿交代!”门口再次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程槺这才走到门口推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赵家兄弟,他们提着个灯笼,后边还跟着个双手被缚住的云深。

    “进来吧。”方珏再次低下头翻过一页纸。

    “人给我就行,这大晚上的快些去休息吧。”程槺对着赵家兄弟低声道。

    他们低声应了声,将云深交给程槺后就提着灯原路返回了,看着灯光越来越模糊程槺这才关上了门。

    程槺将云深一把提溜进来扔在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珏则是干脆没什么表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是在看着手上的书,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说说吧,什么事。”

    “如果我说了你们会放了我吗?”云深因为被扔到地上摔得低声抽气,犹豫着开口。他现在比前几天更加颓废,身上还有股馊味,看上去这几天过得很不好。

    方珏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笑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看看价值,毕竟……你在我们手上,就算是现在答应了,过一会儿要是我心情不好反悔了你也没处说去。”

    “我……”

    “到底说不说,这大晚上的老子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费时间!”程槺明显是不耐烦了,看着云深还想拖时间直接打断他。

    阵阵风吹过,院中依旧是响着聒噪的蝉鸣,时间对于云深来说被无限拉长,让他很是煎熬,他想着,除了这个自己真的没什么有用的了,要是没什么价值的话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关多久,于是最后还是开口:“其实我那天晚上是随便编了个理由,真实的情况是当年我和张熙是同窗,不过我家是富商而他只是个穷苦书生……”

    “那年我们一同上京会试……”他顿了顿,抬头发现他们两个都看着自己,这让他有些压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了:“我家里当时都给我打点好了,早早拿到了试题,我当时和张熙关系铁,就将题目告诉了他,不过那天早上在窑子里睡过了头……”

    云深垂下了头,似乎是在懊悔,语气中甚至带来些不易察觉的呜咽:“要是当年我没有……现在也不至于落魄……”

    方珏显然是不想听他自怨自艾,开口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你的意思是,张熙当年科考是舞弊了?”

    他没说要怎么处理云深,倒是先反问了他这么一句。

    “对,对……”

    方珏又将目光移开,他知道当年方茹真的痛下杀手是因为一直参与了科举舞弊,这是他当年在父亲书房外悄悄听到了,不过当时父亲并没有想将此事揪出来,只是让方茹赶紧脱身,这背后牵扯太多了。

    却没想到此时会成为方茹至他们与死地的理由……方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方茹要不是被抓到了命门也不会冒着风险陷害方珏父亲。

    他参加科考也是因为如此。

    他正想着没个切入口呢,这人倒是自己送上门开了。

    “我们啊,不会在关着你了。”方珏笑了笑。

    云深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用了,现在要么杀要么放,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心脏都被揪住了,就等着最后通牒。

    “我们带着你上京。”

    “……啊?!”方珏这句话超出了云深的想象,他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

    方珏没理会他惊讶的表情,手上合上书,准备就寝了,“嘶——”他吸了口气,手上多了道几不可查的小血痕。

    “怎么了,快给我看看!”程槺立马上前握住他的手,那是道被书页划出来的,正在渗着血珠子。他赶紧吹了吹,嘴里还念叨着:“我吹吹,不疼啊……”

    眼看着程槺甚至是想舔上去,方珏忙将手抽出来,略带点嫌弃地对着他说道:“你恶不恶心,在吹吹伤口就没了了。”说着甩了甩手,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回头对着程槺吩咐道:“将他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了在进来。”

    第59章

    这天久违的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沾湿了萧翎的衣裳,城门紧闭,全城戒严已经还几天了, 百姓们风声鹤唳, 纷纷暗地里打听却只知道在找两个少年人。

    “话说,真的能出城吗?”萧翎从一堆绸子布匹中探出头,探头探脑地问着红三娘。

    “给我回去藏好,再露个脑袋出来,小心我打你!还有要是敢把我的货踩脏我可饶不了你!”她没回头继续赶着马,萧翎还真有些被她唬住了,悻悻地埋下了头,只是最后再看了眼紧闭的城门,那里如今站着一派武装齐整的士兵,气氛肃杀。

    萧翎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不见外边的情况只能干着急手心都冒出了汗,萧翎轻轻叹了口气,陆晏就在此时握住了他的手,“阿翎,她们有路子出城的。”他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明白红三娘由一个山匪能这么快洗白自然有她的路子,也肯定是与这些官兵们有些联系的。

    马车渐渐停在了城门口,那里守着的正是那老县令,他一看到红三娘一行人就赶紧拦着人将她拉到了一边:“我的个姑奶奶啊,你怎么就赶着这个时候出城呐。”他急的脸都红了,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一直在踱步,老县令劝道:“过了这段时间吧。”

    “商行比较急这批货。”她顿了顿面色如常:“就说今天能不能出去了吧,这都是王爷吩咐的……”她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意思不言而喻。

    老县令急的直跺脚,负手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叫人要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对着那些收成的侍卫道:“这是本官的一些私产,你们搜了没事就放他们走吧。”

    侍卫们互相看了眼,领头的那个颔首算是同意了。老县令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他们搜到马车的时候红三娘突然按住了侍卫的手,她挑了挑眉语气颇为不悦:“上等的云锦纱,我都是找那些妙龄少女搬上去的,可别用你们那粗糙的手碰!”

    “大胆刁民,胆敢如此?!”立马就有官兵亮出了腰间的佩刀,森然的刀光格外惹人注目。

    那几个侍卫凶神恶煞地拿着刀瞪着她,原本搜查就恼火,还蹬鼻子上脸了? !

    老县令见着双方就要打起来了连忙上前打圆场:“诶,你……对就是你去那些柳巷娼馆找些女子来……笨啊,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来这种站着一群大兵的地方?”

    那侍卫得了命令立马跑了。萧翎听着外面的动静屏气凝神,他们两个现在蹲在一个木头箱子里,上面覆盖着层绸子,黑漆漆的环境使他的其他感官被放大,他甚至感觉自己能听到外面人的呼吸声。

    萧翎捂住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脏现在跳得快出来了,浑身上下直冒虚汗,他紧张得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在皮肉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简直是坐立难安。

    陆晏握着他的手更紧了,甚至是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轻轻安抚道:“会没事的。”他的语调很轻很柔。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萧翎让他放松些,只是萧翎像是为了缓解焦虑,只想着抱着什么东西给自己些安全感。

    陆晏感觉萧翎的手攀上自己的脖子,浑身一瞬间地僵直,但是很快反应过来顺势将人抱得更紧了。

    萧翎现在紧张得没心思想其他的,任由他将自己抱着,两个人像藤蔓一样纠缠着。

    那个小侍卫很快就带着些姑娘回来了,个个浓妆艳抹,穿着各色衣裳活像乱入了蝴蝶群,那些官兵们眼睛一下子都看直了,要知道这几天全城戒严他们也好些时间没有放松了,一时间见到这么多姑娘难免有些把持不住。

    “就你们,给我好好搜搜这些布料。”老县先是乜了这些守卫一眼,让他们都收敛些目光,别将姑娘们都吓跑了,随后又对着这些姑娘们说道。

    “是。”姑娘们得了令,四散开来,几个人搜着一辆车。

    萧翎听着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闭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还是忍不住抬头看。

    只是他一抬头就看到头顶的布料被掀开了一个角,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天光让他一时眼睛有些适应不了,他眯起眼睛才对上一双眼睛——是那个叫阿云的女子,脸上涂着胭脂,贴着花钿,穿着件花枝招展的襦裙,头上扎着双髻,插着满头的珠翠。

    萧翎一时间还差点没认出来,空气好似有一瞬间的凝固,萧翎止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阿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萧翎的错觉,他总感觉对方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她松手,绸子就又再次覆盖在箱子上,萧翎眼前又只剩下一片漆黑。

    头顶上的声音也渐渐没了,又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姑娘们站成一对,低着头,看样子是没搜到什么东西。

    “没问题就出城吧。”老县令摆摆手,叹了口气:“郡守那里我去说。”

    侍卫们得了令也没做纠缠,痛痛快快放了人。

    只是在他们走后,为首那守卫指挥着下手:“去悄悄跟着他们。”

    “伍长!郡守让我们派人去城东,有人来报哪里看到了两个可疑人!”就在这时,侍卫匆匆忙忙来报。

    那伍长只能放弃原来的打算,带着大部分人去了城东。

    萧翎感觉到车子又重新动了起来,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正被陆晏抱在怀里,还因为紧张整个人像条八爪鱼一样搂着人家的脖子。

    萧翎:……怪不得那个叫阿云的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

    他连忙松开爪子,手脚并用地向旁边爬,结果在黑漆漆的环境里撞到了箱子角,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环境下很是明显。

    “阿翎怎么了?”陆晏小声的关切道,他像萧翎这边逼近。

    “没事,就是……有点热。”

    此时是夏天,他们躲在一堆布料,气氛没那么紧张后萧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热,他摸了摸额头发现早就浸满了汗,前胸后背上也都是汗,整个人都受不了了直吐舌头。萧翎听着外面车轱辘规律地发出动静,终于是小心地钻出箱子,但是还是没敢将头探出去。

    他等了好一会,才悄悄探出窗去,只见外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看着上去早就出城了。

    “诶,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萧翎摸了摸脑袋对着红三娘说道,她还正没指望对方能回答他,但是还是随口问了出来。

    但是红三娘还真的回答他了——

    “……其实吧,那个老县令前几年看中个商队的什么珊瑚,商谈过后又觉得太过于昂贵就想让山匪截下来。”

    “你们就是那这个要挟他的。”萧翎打断她的话。

    “……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话。”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结果这路商队是他们家一个嫁到扬州的姑娘名下的,刚刚起步就出了这门子事儿,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据说这姑娘辈分还蛮高的,他一个杜家不知道几房的自然惹不起,那姑娘哭着回家……反正这事我们完全替他背下了,还死了好几个兄弟。”

    “啊……这……”这也太凑巧了吧,凑巧得像假的,这不会是在唬小孩吧?

    “对了,这县令也是杜家人?”萧翎忍不住问道。

    “对啊,不然就他一个县令能有权放我们出来?”红三娘反问,“反正我们现在去兖州,只要到了地界你们就不归我们管了。”她又说到。

    *

    她们这路人快马加鞭地朝着兖州前进,他们现在离兖州很近,不过是走了三天的时间就要过了州界了。

    “明天就能过州界了。”夜晚,漫天的星辰拥簇着那一轮明月,他们围在篝火堆边,刚刚下过一阵雨,野外都是小飞虫,蚊子苍蝇嗡嗡直响。

    “啧,这里蚊子怎么这么多。”萧翎挠了挠手背,那里刚被蚊子咬了个包,正疯狂地挠着。

    “阿翎,不要这么抓,会抓破皮的。”陆晏拉住萧翎的手,拿出来块白色小瓷瓶装得脂膏。

    他在萧翎手上抹了抹,萧翎顿时感觉没那么痒了,他抬头,在跳动的火光下对上陆晏的眼睛:“阿晏,你怎么会有这个?”

    火光下,萧翎的眼睛中像是有满天繁星,很是耀眼,陆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面色如常地说道:“白天路过一个城镇的时候买的,想着晚上在外面蚊虫多。”

    萧翎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好了,好了,进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红三娘轻咳了声。

    萧翎看了看夜色,确实很晚了,只好乖乖进帐篷去睡觉。

    夜色如水,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就连虫鸣声也好似安静了些。漆黑的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陆晏轻轻起来,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悄悄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握间,陆晏感觉到从来没有这么心安过。

    好似得到了全世界。

    他想在亲亲萧翎,但是凑到他的脸边又停止了动作,他再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小竹马,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

    月明星稀,一夜好眠。

    萧翎一大早起来觉得神清气爽,他舒服地舒展了下手臂,他看到陆晏也起来了,正在一边在琢磨着那些信件,只是他的眉头是皱着的,好似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怎么了?”萧翎手撑在被褥上,偏过身来将脸凑近。

    “信少了一张。”

    “啊?!”

    陆晏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事儿,现在也是在想着信是从哪里没有的。

    难道这就是杜勇要杀他们的理由?他发现了?

    “不管了,那么多也够了。”陆晏深吸了口气说道。

    此时红三娘也来催促他们快起来赶路,他们又再次踏上了行程。

    崎岖的山道上,几辆马车行驶着,为首驾车的人看上去是个颇为雄壮的女子,她一边赶着路一边还哼着小曲。萧翎打着瞌睡,整个人像是陷进了一团棉花里。这是个阴雨天,倒是不怎么闷热还有丝丝凉风,很是让人瞌睡。

    突然马车止住了,萧翎猛地被惊醒,本能地反应是探出头去环视四周。

    他看着外面的山峦叠嶂,远处的山峰被层层薄雾笼罩着,一时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萧翎回头看向陆晏,不会这么巧吧?

    只是他还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听到外面:“此山是我开——”

    好家伙,还真就这么巧,这是从良山匪遇到从业山匪了。

    不过他在定睛一看,那分明拦的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带着幕离一身白衣飘飘的人。萧翎很少能看到有人能将一身纯白色不带任何其他颜色的配饰穿出一股仙气飘飘的姿态来,多数人都像是在披麻戴孝。

    可是这人倒像是游历回到山上静修的谪仙人物,只在那一站,就让人不敢轻视。

    他心中不由想道:“这山匪也忒没眼力见了,这人怎么会是普通人?”

    这阵仗明显不如他们之前那次,就两个山匪,拿了把大刀就敢来打劫?

    “豁!哥,你看后面还有一路商队!今天运气这么好啊!”

    “好,一网打尽!”那山匪哈哈大笑,山中甚至都回响着笑声,还怪刺耳的。

    “小道我今日路过此地本想着点化一二尔等的血光之灾,怎料到……”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见自己头上的幕离揭了下来。

    那人赫然顶着满头如雪的白发。

    萧翎一下子就想到之前成疏跟他讲的那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那两个山匪也是一瞬间愣住,可是那白发人没等他们有反应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意:“依贫道所见……”

    “妖怪啊——!”他话还没说完,山匪们齐声发出一声爆鸣,紧接着就要跑。

    谢闲予看着他们的反应也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难道他们没有听说过自己的传闻?

    他可是刻意走到牧守府搞那么一出,自己出言献策的事儿传播得颇为广泛,也是因为如此自己这 一路上走得还算是轻松。

    他如沐春风般笑着,落到山匪眼里就是怪物的邪笑,正在琢磨着怎么吃他们呢!

    那两个山匪慌立刻不择路的跑了,一路上跌跌撞撞差点摔到山沟沟里去,只是这路就那么一条,他们很快看到停在一边的几辆马车。

    “此……此山是我开……!”那看着稍微大点的山匪声音发着颤对着他们说道:“快给我拿出些钱财来,就……就放你们。”他现在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但还是想趁机捞上一笔。

    “哥,那山上的怪物……”

    “你懂什么,这么多人阳气壮,追不上来!再说我们都多少天没有开过张了!”说着就一巴掌呼到弟弟头上。

    “啪——”红三娘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一鞭子甩了过去,卷起一阵尘土。

    山匪们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挺着腰杆:“小娘们,你可、可别禁酒不吃吃罚酒!”他看出来了,为首的是个女的,看上去虽然魁梧了点难道还真的能打赢他们这些男人不成?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罚酒?”红三娘嘴角带着讥诮,不怒反笑,而后面的几个人连马都没下,静静地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挑衅。

    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个山匪就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地上。红三娘拍了拍手上的灰,“老娘干这行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勒!”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两人。

    “姑奶奶,饶了我们吧……”

    这时些闲予也走了下来,向他们行礼:“多谢各位侠士。”

    那两个山匪活像是见了鬼:“哥,你不是说他不敢下来的吗?”

    “我怎么知道啊……你不要过来啊——”他顿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吼叫,活像是要杀了他一样。

    “你就是那个在扬州出言献策的道士?”萧翎出于好奇走下来问到。

    “正是在下。”

    “那……”萧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各位可是去京城的?可否捎带贫道一程?”他面上始终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配上这满头白发颇有股仙风道骨的意味。

    “我们到兖州……”红三娘话还没说完又被萧翎打断。

    “我们两个到京城!”他现在眼睛里好像有一团光,亮晶晶的看着谢闲予。是时候找个道士改改运了!送上门的道士不要白不要!

    他自小也算是饱读书籍,对于这些奇人异士也是颇为向往,不过一般遇到的都是些江湖骗子,这次可让他遇到真的了!

    红三娘意味深长的谢乜了萧翎一眼,只是什么都没说,又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谢闲予身上。

    “那也好,结伴而行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谢闲予面上笑呵呵的。

    “姑奶奶,能放了我们吗?我们两兄弟上有小……呸上有老……”

    “成啊。”红三娘爽快的答应了,随手一道直接斩断了山匪身上的绳子。

    “啊……”

    那两个山匪意识到被松了绑立马连滚带爬跑的飞快,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脚上的草鞋跑丢了都无暇顾忌。

    “不是,就、就这么放了?”萧翎不可思议,直溜着两眼睛看着她。

    “行规。”她简单落下这么两个字就重新上了马:“麻溜地上来!”

    萧翎心下不解,但是还是跟着众人上了马,就在踏上马车前一刻他好似醍醐灌顶,他身形顿了顿,明白了红三娘为什么要放了他们,要是没了山匪也用不着镖师了!

    他咽了口唾沫,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掩下情绪上了车。

    谢闲予抬头看了眼马上的红三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红三娘则是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谢闲予笑容更甚,道:“那便写过各位义士。”

    “装神弄鬼的神棍。”红三娘看着人上了车,低声说了句,牵上了马绳,一行人又再次赶路。

    “上仙,这么称呼?”萧看着眼前的谢闲予问到,他此时小扇般的睫毛扑朔,浓密而细长,好似看到什么稀奇的物件。

    “折煞贫道了,小道俗名谢闲予。”他笑眯眯的看着两人,像是只狡黠的狐狸正在看着到手的肥肉。

    陆晏看着这人也是一时间摸不透,索性什么都没说,静静观察着对方。

    谢闲予注意到陆晏,将目光投来,似乎也在打量。萧翎此时觉得似乎带人上来也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这是现在人都还来了还能干下去不成?

    “两位贵姓哪?”

    “免贵姓陆。”萧翎刚想开口,陆晏说道。

    “那旁边这位小公子呢?”

    “也姓陆。”

    萧翎没反应过来撇过头来看着陆晏,想开口随后快速反应过来,连忙止住声,一不小心还咬到了舌头。

    “嘶——”萧翎低声抽了口气。

    陆晏不动声色地将萧翎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我们也不过是去京城投奔亲戚,其余人只到兖州。”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是在下逐客令。

    “无妨,无妨,多些人也能热闹些。”他依旧眯着眼睛在笑。

    “那随意。”陆晏见对方铁了心要跟上来,也不再多言。

    第60章

    萧纯看了看红三娘差人送的信件, 萧翎他们总算是出青州了。

    他叹了口气,想着也不知道四哥怎么教孩子的,还得是自己帮了一把啊。

    不过他想了想, 好像萧翎这孩子一直是这样的?

    萧纯排行老七, 是年龄比较小的皇子, 当年萧缄即位后也是按部就班的离京当了个闲散王爷。

    不过封地在青州,即使没牵扯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上书像皇帝解释撇清关系。

    *

    “阿晏, 他不会跟上来吧?”萧翎有些坦忧地地到。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也没什么好图谋的,犯不着追上来。”陆晏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上的书,萧翎看他如此入神就想看看陆晏拿了个什么书,只是眼睛瞥见陆晏拿的书甚至是倒着的。

    萧翎不是很理解,只是觉得陆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没有开口提醒。

    他的耳垂泛着些红色,在昏暗的天色下不是很明显。

    萧翎穿着一身粉色衣裙,看着就是个二八少女,他摇晃着双腿,底下的裤子好像是有些短了,露着了一节白皙的脚踝,在碧绿绣着荷叶样式的绣花鞋的衬托下显得白里透红,简直晃得人移不开眼。

    陆晏觉得有些热,他现在很是纠结,到底是说不说……?

    “阿晏,你怎么不看我啊?”萧翎歪着头:“是不是怪我将那个道士引来……”

    “不是。”陆晏依旧目不斜视, 甚至是偏过头去。

    萧翎疑惑地看着他。

    他们自从到了兖州和红三娘告别后意识到那道士是个看不透的人,跟在身边也是个危险,于是就找机会甩了。

    “阿翎,跟你说个事。”陆晏手搭在萧翎肩膀上,将他的头扭过来正对着自己,两个人四目相对。

    萧翎看着陆晏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他还在想着是不是太热了,就听到陆晏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阿翎,我心悦你,从小时候就心悦,不是兄弟的那种喜欢。”

    这话一出来萧翎简直是僵在原地。

    萧翎眨着眼睛,睫毛上下翻飞,像是扑腾的蝴蝶翅膀,他怔怔地看着陆晏:“我……”他张口说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陆晏一直看着他,瞳孔中都是萧翎的身影。

    “阿翎,你要是觉得不行,就当……这话我没说过。”陆晏移开目光,垂下眼睑,看上去有些落寞,夕阳的余晖打在他半边脸上,显得格外失落。

    “我先去看看饭有没有准备好。”陆晏说着就要离开,有点像落荒而逃。他想留个萧翎一个单独思考的时间。

    只是他刚起身就感觉到有人拉着他的衣袖,他回头就见到萧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要不先试试,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萧翎的脸也红了,耳垂更是红的滴血。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什么叫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这是在玩弄阿晏的感情吗,当人家是个消遣?于是他马上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相处得蛮好的,就、就试试嘛,不合适还是可以做回兄弟的嘛……”

    他话还没说完,陆晏直接将他拉到怀里,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他的额头,萧翎的脸轰的一下更红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要中暑了,热得他五迷六道的,觉得这个吻真是比红袖楼的酒还醉人。

    马车外,几个汉子聚到了一起准备着晚饭,“那对小夫妻怎么还没下来,怎么,今天不吃了?”

    “嗐,你个老光棍,难怪娶不到媳妇儿,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现在说不定蜜里调油呢?”汉子爽朗地笑了几声。

    “那小媳妇儿长得真俊俏,那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可别让人家听到,小心对方打你。”身边有人小声提醒:“不过他们两个怕不是私奔出来的,连个路引都没有,这路上担惊受怕的。”

    “人家小夫妻那是勇敢追求,当年你嫂子不也是嘛,看这么些年老子亏待她了吗?”汉子一脸你不懂的表情,滔滔不绝说着年轻时如何与妻子相识。

    他们是兖州的一路行商,赶巧萧翎二人遇到了,陆晏便给些了银钱想着捎他们回京,为了掩人耳目萧翎存了个心眼·还打扮成个女子,两人顺势装起了夫妻。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晚风里,月出东山,柔和的晚风带着炊烟味飘向远方。

    *

    第二日,他们终于到了京,也亏得一路上的官兵对于这种商队管的并不严,萧翎和陆晏没有路引也依旧是到了雍州。

    其实到了雍州境内他们就可以不用跟着商队,但是离了商队他们还要自己赶路,萧翎就怕遇到山匪,于是还是跟着了。

    “两位,就只能到这了,进城看着严……我们还要赶路去西域。”

    “多谢各位大哥一路照顾了,我们城中有亲眷在京城为官。”陆晏握拳行礼,他在说不用担心他们进不去。

    “应该的……”汉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陆晏说罢就拉着萧翎准备进城,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裹挟些就要迈入城门了,现在他们关系有了变化,萧翎被陆晏牵着手,感觉耳朵热热的,他定了定心,觉得自己应该镇定点,可是就在此时——

    “两位,这不是巧了吗?小道我还以为自己走丢了,哈哈哈……”正是谢闲予,带着幕离看不见脸,不过他的打扮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萧翎一眼就认出来了。

    萧翎像是吃了只死苍蝇。不是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而谢闲予这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是想找个人搭伙儿到京城,在马车上看着这两位关系有些不一般,带了些打量的目光怎么就把人吓跑了?

    也是凑巧,在进城时偶到了就到了个招呼,没想到落到对方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萧翎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半个字,后面人潮翻涌着,挤着他们前进,萧翎差点就要被人群挤到一边了还是陆晏眼疾手快拉着他就走。

    周遭都是人,没一会就看不到了,等到了城门口,萧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心里又不免想到这人不会还真是个神仙人物,自己这是巧遇机缘能够得道升仙?

    不过他还没有想完就听到一声惊呼:“翎儿是你吗?”正是萧缙。此时他正坐在马车上从窗子外看到了萧翎,萧缙看着一身姑娘打扮的和自己那不省心儿子十分像的人不确定地开口。

    “爹!娘!”萧翎抬头看着他爹娘,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直接来了个泪流满面,鼻涕眼泪哗哗直流。

    “翎儿!”那是他娘的声音,听到萧翎的声音陈王夫妻两个赶紧下车,萧翎一个飞扑就到了他娘怀里,哽咽着诉苦:“你们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我的翎儿啊,你都瘦了。”王罗卿也在哭,萧缙看着眼圈也泛着红,只是大庭广众下没萧翎那个脸皮,哭不出来。

    “上来说,这人杂。”萧缙语调有些哽咽。

    “嗯。”萧翎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阿晏在后面。”说着他拉着陆晏也上了马车。

    “呜呜呜——娘,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走得有多难,那个杜勇还狗急跳墙想杀了我——”他扑在爹妈怀里直接来了个抱头痛哭,衣服都洇湿了一大片。

    “对了,儿子,你怎么穿得像个……”姑娘家?

    “你们都不知道我这一路都难,这已经是第二次装做女子了……孩儿憋屈啊——”萧翎哭得更起劲了:“你们看看,身上的伤口痂还没有掉全……”萧翎拉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伤口。

    现在装得惨点,回去就不会追究自己偷偷去青州的事了。萧翎心中窃喜,只是面上哭得昏天暗地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哭晕过去。

    “好了,好了,缓一缓,人家小陆还在呢。”萧缙拍着萧翎的肩膀安抚他。

    “嗯……”萧翎抽了抽鼻子,总算是止住了哭声。他偷偷抬头打量着陈王夫妇,觉得这次稳了,一定不会挨打了。

    “爹娘,你们今天为什么出城啊?”萧翎的嗓音还带着些哽咽。

    “嗐,这不是听说城外寺庙灵吗,你母亲想要去拜拜。”萧翎看着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儿子说道。

    萧翎止住了声音,抬头看看自己的爹娘,发现王罗卿鬓角边好似多了几缕白发……萧翎现在后悔了,觉得自己愧对父母,他抽了抽鼻子,这次是真的哭了:“……娘,都是我的错……”

    “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毒打你一顿出出气。”王罗卿抱着萧翎附在耳边小声冷冷地说了句:“这不是怕你回不来,我和你爹准备去庙里拜拜菩萨再求个儿子。”

    萧翎:……浪费感情。

    萧缙探出头对着马夫吩咐道:“往回走,先……先送小陆回去。”

    “多谢伯父。”陆晏向他垂首致谢。不知道是不是萧缙的错觉,他觉得陆晏好像比之前更恭敬了。

    萧翎一到府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府内,他一眼就见着自己的猫儿子小麦正被柳眠抱在怀里。

    他冲上去摸着小麦的头哭得泪眼婆娑的:“小麦,我出去这几个月你一定也很想我吧,你看你都瘦了,以前都摸不到你脖子的!”小麦:喵? !

    他胡乱将鼻涕眼泪抹到小麦皮毛上,小麦可能是有些嫌弃,挣扎着就要溜,被萧翎捞到自己怀了一阵胡乱摸。

    在一边的柳眠很想告诉自家世子小麦那是夏天掉毛的,不是瘦的,但是看着萧翎哭得忘情内心也是很纠结。

    “陈王世子接旨——”门口响起太监尖锐的叫声,隔着几道扶廊都能听见。

    萧翎一听到这声还没抱着挣扎的小麦走进自己的院子又赶紧跑出去,匆忙之下小麦逮着机会一溜烟就跑了。萧翎看着小麦跑远的身影只能恨恨咬牙,随后疾步返回。

    他到时见到自己的爹娘也站在门口,看来是知道宫里会来人宣旨,干脆就没踏进府门。

    那老太监见着萧翎来了才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喝令陈王世子萧翎禁足在府一月,并参与今年秋闱,望其……”大概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老太监才终于说完了,萧翎觉得自己跪得腿都麻了,这么多废话,就最底下几行字有点用,正这么想着他起身接旨。

    “世子,陛下也是觉得您这一路舟车劳顿想着好好在府里修养一阵。”老太监笑眯眯的说道。

    做到他这个位置都不简单,萧翎这次闯的祸不小,可是不也就禁足一月甚至都没禁止旁人来看望,可见陈王府荣宠不断啊,陛下对自己这个侄子也是颇为关爱。

    “多谢公公。”萧翎恭顺地接下懿旨。

    他还以为得罚的多重呢,不过是毛毛雨,不过秋闱一共三天不能出贡院,萧翎想想心里还是叹了了气。何必呢,这不是在折磨自己,这分明是在折磨考官啊。

    “唉——”他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臭小子,还不回去好好温书,到时候别丢人丢到不知道哪去!”萧缙呵斥道。

    萧翎轻轻哦了声,低垂着头又走了进去。

    “殿下,小世子这个年纪爱玩正常。”老太监笑得眯起了眼睛,甩了甩手上的拂尘。

    “那就多谢公公了。”萧缙说着塞了几块金块到太监手上。

    “殿下客气了。”老太监笑容更甚。

    *

    陆晏跪着将手中的信呈交给胡德,胡德在欠着身恭敬地递给萧缄。

    “好大的胆子!”萧缄翻了几页怒不可遏,袖子一甩桌面上的玉石镇纸差点又遭了殃。

    “现在就派孙络去带着兵将那几个世家都铲平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这些蛀虫们竟然这般无法无天!真不把朕这个天子当一回事吗!?怎么想造反吗?!”萧缄简直是要气得喘不上来气。

    胡德忙上前说着好话平息着他的怒火。萧缄一把推开胡德,深吸了几口气对着陆晏说道:“你先回去。”

    陆晏听到此话才恭敬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易察觉的看了眼盛怒的萧缄。

    “陛下,依老奴所见,不该大动干戈!”胡德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亮的头。

    “连你都帮着说话!”萧缄怒意更甚,说着就要随手丢个东西砸向他。

    胡德被砸的身体一歪,但还是磕着头:“依老奴愚见,青州世家之间沆瀣一气都是一丘之貉,若是狗急跳墙就……朝政不稳啊!倒不如杀鸡儆猴!”

    萧缄停下手中的动作,这话他倒是听进去了,他喘着粗气坐下,似乎在思考。

    胡德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这萧缄在思考,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砰砰砰地磕着头,鲜血在地毯上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