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哀求 她平生最恨欺骗
“顾清淮”三个字像是一声惊雷在他耳畔轰然炸开, 震的他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见到阿姐的欣喜,情/欲的沉沦瞬间褪去,唯有即将被阿姐知道身份的恐惧压的他抬不起头来。
桑妩困惑地左右看了看, “喂, 你喊谁呢!”
这屋里就他们三人,哪儿来的顾清淮, 而被锁链困住的人, 明明只有郁小六。
蓬山身上穴道并未解开, 他看向自从被他喊出名字后便一脸惨白的顾清淮, 最后看向眼前一脸困惑的桑妩, 又终于疯癫地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他是谁?他竟然没有告诉你他的身份?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蓬山笑的似乎要把整个肺都给笑出来,“看来清淮并不信任你,对你的感情更没有多深哈哈!”
桑妩看着这人几近癫狂的神色, 心跳一下比一下高, 犹如巨鼓齐鸣。
难道, 难道!
“郁小六, 你到底是谁!”
少年却只死死垂着头双唇紧抿, 吊在锁拷中的双手用力地攥紧,似乎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谁?他能是谁!”蓬山混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 “他是顾清淮, 是流云宗宗主、流云剑的主人, 是正义盟的盟主!更是将来会灭了你魔教、踏平天阙峰之人!”
屋内烛火瞬间一晃,明灭之间蓬山神色越发癫狂。
“郁小六,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桑妩站在少年面前,一字、一句问道,嗓音紧绷发淡,像是山雨欲来前最后的宁静。
少年抬起眸, 颤抖着看向她,泪水不住淌下,眼里愧疚、恐惧、哀伤……像泉水般翻涌而出,眼尾红得像盛极的梅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少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身上经久而韧的风骨,处变不惊的沉静,惊艳绝伦的武功……
可怕的猜测轰然落地,桑妩听见自己经脉快速跳动的声音,聒噪而又狂暴。
“啪!”
从未有过的猛烈一鞭狠狠甩在少年身前,劲风激荡起本就敞开的衣襟,留下一道硕长的血红鞭痕,从右胸直直划向左腹——
少年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方才因为情/欲而潮红的脸色瞬间惨白。
“顾清淮,你是顾清淮!”桑妩喃喃着,“这就是你一直苦苦掩盖,拼了命也不愿告诉我的真相?”
“顾盟主可真是厉害啊,不过十八岁,便已是流云宗宗主、流云剑的主人,还是正义盟的盟主武林魁首,未来还会灭了浮光教,踏平天阙峰?”
她怀疑过一切怀疑过所有,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他就是顾清淮!“正义盟真是看得起桑某人,竟让盟主上山扮做男宠,就为了刺杀我?”
一丝鲜血从唇边淌下,顾清淮痛苦地咬紧了唇,“阿姐,你明知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桑妩上前一步蓦地扬手,“啪!”一耳光狠狠扇去,“你已经伤害了我!”
她平生最恨欺骗,更恨被她已经放在心上的人欺骗!
突然间她好似失去浑身力气,眼前一片混沌,似有千万根针刺入心脏。
她艰难地扬了扬手,想要抚摸少年发顶,入手的却只有冰冷的玉冠……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红衣上,晕出一圈深色。
顾清淮脸色煞白,“阿姐,你哭了……”
桑妩摸了摸眼下,一时间怔住了……
“淮师兄!蓬山师伯!”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呼唤。
一个娇俏的黄色身影出现在台阶之上,看到她后厉声喝道:“守卫说有人扮作我的模样闯了进来,看来就是你,你是什么人,为何扮作我的模样!”
说完剑光一闪,直直朝她刺来!
桑妩冷笑一声,鞭尾轻扫——“当!”
于湘灵手中长剑被灭魂鞭缠住,掉落在地。
“不堪一击。”桑妩转过头嗤笑一声,“原来你就是顾盟主的未婚妻,于家大小姐,于湘灵?”
于湘灵脸色一白,似是没想到她的攻击这般轻易就被化解,“你又是谁,装神弄鬼闯入流云宗,到底有何阴谋!”
“我有何阴谋……”桑妩痴痴笑着看向少年,“今日,我本只是想带一人同回,却不想,他——”
“你想带走谁!”于湘灵怒目而视,打断了她的话。
桑妩脸色骤然一沉,灭魂鞭再次一扬,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向于湘灵迅猛而去!
鞭声破空猎猎,中之必死!
顾清淮双目瞬间一缩,急声道:“阿姐不要!”
甚至是在她挥鞭的同时,少年两手两脚同时一缩,竟是从锁链中脱身而出!可即使他动作再快终究是晚了一步,眼见那冷硬的鞭尾就要击中于湘灵——
于湘灵惊惧之下浑身动弹不得,眼里只有急速靠近的金色鞭尾!
“啊!”于湘灵害怕的大喊一声,长鞭却在最后一刻突然改变方向,竟是向顾清淮挥去!
“哇——”
顾清淮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失去镣铐支撑的身子猛地一软,单膝撑地倒了下去。
染血的金色长鞭曳在冰冷的地面,即使是昏黄的烛光也遮不了桑妩满脸冰霜冷意:“顾清淮,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把气撒到旁人身上。”
少年猛地抬起头,顾清淮、顾清淮……阿姐第一次这么叫他,却每个字都像是利刃直直刺入他心脏,“阿姐,我不是——”
话没说完已被桑妩冷冷打断,“这是你第一次想要和我动手,竟是为了护你的小娇妻。”
“不是的阿姐!”顾清淮神情急切,“若是她死在你手中,于家定会和浮光教不死不休。”
桑妩冷嗤一声,“顾清淮,我浮光教不早就和你不死不休了!”
“原来你就是女魔头桑妩!”于湘灵不知何时躲到顾清淮身后,“我来时已经唤来了宗内守卫围在轩外,你今日来了就别想走!”
“可笑!”桑妩神情恣意,额间的红梅印记越发光艳逼人,“我要走,有谁能留?”
桑妩一身红衣潋滟风华,目光冷傲如俯瞰众生的神祇,只是此刻,那双如桃花般妖冶的眼眸里,不再有他。
顾清淮心中猛然升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让阿姐走,今日她一旦离开,便再也不会回头。
“阿姐你带我一起走吧!”他脱口而出,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掌门、什么盟主,什么责任、什么期望,他统统不想要、不想担!
“淮师兄,你说什么?”于湘灵一双杏眸猛地睁大,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素来沉静自抑的淮师兄口中说出。蓬山更是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妖女你到底做了什么!清淮他怎么可能向这你个妖女乞怜!”
顾清淮耳边有如巨鼓齐鸣,再也听不见旁人的声音,直到此刻他才猛然醒悟,相比于在阿姐眼中看到憎恨厌恶,他更恐惧在阿姐眼中看到一片虚无,那是没有他的虚无。
“阿姐你带我走吧,是打是杀,都任你处置。”少年嗓音颤哑,漂亮的眼尾殷红如血,素来清冷的眼底颤抖着水光,如困兽般无助哀伤,仿佛她是他于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时间在此刻被拉的极长,一切都仿佛被静止,阴暗的室内只听得见不知是谁如雷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桑妩淡淡勾唇,嗓音带着寒冰终覆的冷彻:“你苦心瞒我,又设计逃跑,这般不听话的狗我留在身边做什么,等着被他反咬一口么!”
话音刚落她一挥衣袖,屋中烛火瞬间熄灭,于常人来说暗到无法视物,于她来说却和白昼无异。
“阿姐!”顾清淮虚弱地撑在地上,不安地唤道。
随后响起于湘灵惊慌的声音,“妖女,你扒我衣服干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一生那么漫长,黑暗的屋中才终于再次响起桑妩淡淡的嗓音。
“今日,终究只有我一人回了。”
“阿姐!”顾清淮颤抖的嗓音已经混上了骇人的血沫,在寂静的暗室声声泣血。
可离去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停顿。
暗室的门被缓缓打开又再次阖上,重归黑暗。
眼底最后一寸光,倏然破碎,顾清淮脸色突然一变,再次一口血喷出,彻底晕死过去。
“清淮,清淮你怎么了?”蓬山的穴道直到此刻仍然未解,只能在一片黑暗中焦急地呼喊,“该死,他的绝情蛊又发作了!”
“点灯,灵儿快去点灯!”
“师伯我被那魔头点了穴!”于湘灵语气惊慌,那桑妩竟如此阴险狡诈,而且还敢如此侮辱她,她身上甚至连衣服都还没有穿上!
蓬山凝神调息,“无妨,再过一刻钟我便能冲破穴道,届时我们再出去。”
“那那个桑妩怎么办,就让她这么走了?”于湘灵语气中满是不甘,她从来没有见到淮师兄这般失态,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妖女。
在一片黑暗中,蓬山脸色已然阴沉到骇人,“灵儿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让这个妖女为她今日所为付出代价!”
……
夜色已深,城南四娘客栈二楼的房间里,桑妩已然换回一身红衣,凭栏赏月。
又是一口酒入喉,明明是寻常的清酒,下腹后却只觉得格外烧的慌,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
可无论她再怎么喝,再怎么醉,都无法缓解心中的疼,那是一种心如刀绞、无可忍受、无法遏抑的——疼。
她仰头,再次一口清酒入喉,所有的疼意瞬间化作恨意,让她的胸腔一阵轰鸣。
郁小六竟然就是顾清淮,就是那个她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顾清淮,真是可笑,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在意的人,竟是她最大的仇人。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人,才会苦心孤诣地瞒着她,欺骗她。
白日里的一幕幕在酒意下齐齐涌来,她和他的对峙,她没有丝毫留情的两鞭,若是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已立时毙命……
后来她换上那于湘灵的衣服走到门口,她不过是告诉那些人,那妖女太过厉害,让他们在门口守着她再去找人,那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让出一条路让她出去。
流云宗的人可真蠢啊,跟他们的宗主一样蠢,蠢到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
“你之前嘴硬的像茅坑里的石头,不过有一件事你倒是没有瞒我,你竟真的会这缩骨功……”桑妩悬着酒壶,自言自语地喃喃。
据传这缩骨功有三重,每一重修炼都极为不易,且修炼时因为骨骼的压缩会带给身体极大的痛苦,非大意志力之人无法习得。瞧今日少年轻巧的模样,定是已经习到最高境界,当真是蠢啊,只有像他那么蠢的人,才会修炼这折磨人的缩骨功……
静姝在一旁看着分外心惊,生怕桑妩醉的失去意识从这栏杆上掉下去,堂堂浮光教教主要是在这客栈里摔个倒栽葱,那可就要贻笑江湖了。
只不过那郁小六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顾清淮,难怪能受得了尊主百般折磨,就尊主那心狠手辣程度,若不是个武功高强的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静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最后也只能希望尊主不要愤怒到再次杀上流云宗,否则她也只能舍命相陪了。
月亮越升越高,屋中酒气却越来越浓,只不过这一夜,无法入睡的人不止桑妩一个。
正气轩中,蓬山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一脸凝重。
他本想在暗室里让清淮冷静几日,好解除他体内蛊虫,却不想那妖女竟会找到此处,还让清淮再次动了情,今日才动了情此刻便要解蛊,恐怕无法将蛊虫完全剥离干净……
只是就今日清淮在暗室中的模样,他毫不怀疑待他醒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个妖女。
清淮是他的骄傲,更是流云宗的骄傲,绝对不能让他被那个桑妩就这么毁了!
蓬山手心颤了颤,终是从床头取出一个锦盒,拿出盒中黄色的药丸溶于水中,沉声道:“灵儿,把清淮扶起来。”
蓬山心神定了定,终是将手中这碗融了药液的水,一点一点给顾清淮喂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滴咽下,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将碗放下,顾清淮苍白的脸庞猛然皱起,浑身瞬间痉挛,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再次陷入了昏迷。
喷出的黑血中似乎有黑色小虫在不住蠕动。
直到亲眼看见这口黑血喷出,蓬山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这蛊总算是解了。
清淮受他多年悉心教导,不过涉世未深才会被妖女一时蒙蔽,如今一切总算回归正轨。
“灵儿,把他送回倚竹轩。”蓬山有些疲惫地吩咐。
说完却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还好当初清淮去魔教前他早做了准备,待清淮再次醒来,想必又是那个事事以流云宗为重的顾清淮了。
第32章 酒意 那妖女究竟哪点好?
顾清淮这一睡, 便睡到了三日后。
倚竹轩的清晨宁静安详,只是哪怕屋子四周皆是绿竹猗猗,在四月末的面前也已有了一丝暑气。
屋室四周的竹帘都已卷起, 清亮的日光没有丝毫阻挡地洒入屋内, 顾清淮静静躺在竹子做成的床榻上,眉心微微动了动, 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 缓缓睁开眼。
“掌门醒了!”鹤明长老眼尖的第一个发现, 满目兴奋。
顾清淮难耐地蹙了蹙眉, 刚刚睁开的眼睛渐渐聚焦, 这纱帐,这竹帘,这, 是他自己的屋子?眼底迷惘一闪而过, 他不是去西州了么, 怎么会还在自己屋中……
他刚想回忆, 脑袋却一阵剧烈刺痛, 痛的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蓬山坐在床边,见状安抚道:“清淮, 你三日前和那女魔头桑妩大战一场, 你虽成功将她击退却也被她打伤, 晕了过去。”
桑妩……顾清淮心底微微一动,这个名字……
鹤语长老捋了捋胡须一脸仰慕:“此次多亏掌门赶走魔头, 那妖女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独自一人来我流云宗的地盘上撒野。”
鹤轩长老年纪最轻,嗓门也是最大:“可惜没有看到掌门和魔头大战的画面,想想也知道一定相当精彩!”
见顾清淮脸色越来越白, 蓬山沉声开口:“各位长老还有宗务在身,请先去忙吧,让清淮好好休息。”
几位长老颇有些依依不舍,但是仍起身告辞,“掌门好好休息。”
待众长老离去后,顾清淮才艰难地坐起身子,嗓音因为几日的沉睡而有些沙哑:“师父,弟子记得奉您之命去魔教刺杀那个魔头,可是后来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蓬山一直暗中打量顾清淮的神情,当下再次安抚道:“无妨,想必是你和女魔头一战伤到了头部,休息几日也许就能想起来。”
于湘灵也忍不住说道:“那妖女把师兄伤成这样,可惜那日太过昏暗我没看清她的容貌,否则定要把她的画像挂在城门,让万人唾弃!”
顾清淮眉心再次一蹙,迟疑着问道:“那个桑妩还活着?”
于湘灵撇了撇嘴,“都说坏人活千年,那个妖女自然还活着。”
她还活着……顾清淮心中竟是倏然一松,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跪地,双手颤抖着交叠行礼:“弟子此去未能完成任务,有负师父所托,请师父责罚。”
因为猛烈的动作全身一阵痛疼,冷汗瞬间渗出,低垂的眉头却反而蹙的更深了,他明明想要用那桑妩的人头给师父当寿礼,他怎么会失手,又为什么又全都想不起来……
顾清淮跪在地上,脑袋像是被针扎般刺痛。
看到顾清淮这个反应,蓬山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解除绝情蛊后,清淮是彻底将那妖女忘了,当下将少年从地上扶了起来,温声道:“无妨,你重伤初愈,一定要好好休息,剿灭魔头之事往后自有时机。”
顾清淮被蓬山扶着靠在床头,修长的指节十分不自在地蜷了蜷,师父这次竟然没有责罚他……
一旁的于湘灵收到蓬山的示意,从桌上将药碗端了过来,柔声道:“淮师兄,这是梅大夫专门为你配的药。”说着在顾清淮身边坐下,似是想要喂他喝药。
顾清淮敛了眉目,淡声道:“多谢,我自己来。”
于湘灵端药的手瞬间一僵,以前她只以为淮师兄对谁都是一般冷淡,若是这样她也能忍受他对她的冷漠,可是那日在暗室中,她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哀求那个妖女,如何浑身颤抖地落下眼泪,她本也是家中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何时受过这种气?
这些时日的愤懑不甘终于同时爆发,她将药碗猛地顿在床边高几上,愤而起身,“若是那妖女喂你,你是不是会主动把嘴递到她勺边!”
顾清淮眉头瞬间一皱,“你说什么?”
蓬山暗暗瞪了于湘灵一眼,转头解释:“你昏睡了几日灵儿便担心了几日,就连这药都是她亲自吩咐人熬的,她也是忧思过度才会胡言乱语,清淮你把药服下后便好好休息,你身上伤还没好,少走动。”
说完拉着于湘灵匆匆出门,生怕她再说错什么。
顾清淮并不在意于湘灵说了什么,他端起药碗默默服下,这才打量起身上的伤来。
他身前有两道贯穿的鞭伤,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早已愈合的鞭伤,看上去和这新的鞭伤出自同一人之手,伤口齐整利落,可以看出用鞭之人力道极狠下手更是极准,想必这便是那个桑妩给他留下的了。
顾清淮再次皱了皱眉,那个桑妩竟然能多次伤到他,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没有杀死她。
他将碗放回床边的高几上,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一边静静躺着的长箫之上,箫身是用上好的紫竹做成,成色也相当不错,只是,这不是他的箫。
他克制着不牵动身前鞭伤伸手去拿,可他才刚刚碰到箫,脸色便倏然一变。
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为何会——痛?
*
四月廿三,骄阳似火,经过了整日的日晒,地面都已有些滚烫起来,只要站在室外便是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流云宗内四处垂柳拂枝,减弱了些许暑气,顾清淮在宗内随意地走着,议事堂、弟子所、长老院,一切都井然有条,各司其职。
只是,明明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此时看来却恍如隔世……
似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似乎他一直都是这般,只是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很轻,轻到似乎少了什么……
他一步踏出,牵动身后再次隐隐作痛。他身前的鞭伤每日都用最上乘灵药治疗,几已愈合,可身后那处他自己无法上药,更不可能让旁人来给他上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伤到那般隐秘之处……
顾清淮的脚步在演武场边停下,看见他的身影,场中弟子练剑的热情瞬间一涨,毕竟谁都知道顾清淮乃剑道天才又尚未收徒,谁若能被他看中收为弟子,以后必能名震武林。
顾清淮单手负后长身而立,一身深蓝色掌门锦服清冷淡然,腰间别着的淡蓝色剑鞘,正是威名凛凛的流云剑。
“掌门,能否给我们演示一下流云剑法!”一名领头的弟子执剑行礼,躬身请示。
其余弟子见状也纷纷意动,毕竟即使是在流云宗内,能见到掌门的机会也并不多,“掌门的流云剑法威震江湖,弟子们都还没有见过,十分身向神往。”
“若是能亲眼看到这世间最精妙的剑法,对弟子等的修行想必也能有所助益。”
顾清淮摸了摸腰间流云剑,这几日他心中莫名郁结难以派遣,以此作为发泄也未尝不可。
他足尖轻点纵身跃上演武台,单是这轻功身法已让众人一阵喝彩。
顾清淮在台上站定,“唰”的一声长剑出鞘,一阵淡蓝剑气划破天际,顾清淮抬手起势,长剑刺出,刹那间剑光如虹直冲云霄!
霎时间剑走龙蛇,凝重处如山岳巍峙,轻灵处如流云无迹,顾清淮长剑指天,漫天流云似乎皆被牵引,场中骤生南风。
于湘灵看着台上那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蓝衣少年,眼中痴迷越发浓烈,她是于家大小姐,是这江湖中唯一配的上师兄的女人,淮师兄,只能是她的!
顾清淮一剑舞毕收剑回鞘,弟子们无不看的目眩神驰高声喝彩,本就如高山仰止般的敬仰之情再次如春水般涌出,明明使的是同样一套剑法,为何他们就用不出这般威势。
眼见顾清淮鼓励了弟子几句就要离开,于湘灵连忙追了上去,急道:“淮师兄!”
顾清淮顿住脚步,微微颔首,“师妹有何事?”
于湘灵双手攥了攥,挤出一抹笑容:“淮师兄,蓬山师伯请你去正气轩一道用晚膳。”
“好。”顾清淮再次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看着顾清淮挺拔的背影,于湘灵忍不住地想,这般冷清冷性的淮师兄,为何偏偏对那妖女那般不同,那妖女究竟有哪点好?
一路上遇到的弟子均对顾清淮恭敬行礼,目中满是敬仰,于湘灵眼眸不禁暗了暗,即使一辈子都只能在他身后又如何,只要那个人是她便好。
两人到了正气轩后,蓬山已经准备好了满桌酒菜,看到顾清淮后,温声问道:“清淮,你身体可好些了?”
顾清淮恭敬行礼,“多谢师父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蓬山微微一笑,“那就好,知道你身体无恙为师也就放心了。”
待两人入座后,蓬山身边的老仆为三人各自斟上一杯酒后才再次退下。
蓬山轻抿一口酒,沉声道:“清淮,为师今日有一事想要同你商量。”
顾清淮放下手中筷子,恭谨道:“师父请说。”
蓬山看了眼于湘灵,道:“灵儿对你的心意你也知道,你二人这些年相处也算融洽,为师想为你们主婚,日子就定在三日后。”
为他和于湘灵主婚?
顾清淮双手猛然攥紧,心中一阵疼痛,明明他以前认为娶谁都一样,为何现在心中竟然升出了抵触……他垂下眼眸,恭声道:“师父,弟子现在一心只想剿灭魔教,尚无心娶妻。”
蓬山和于湘灵对视一眼,目光瞬间一沉,却也不再坚持,“既然你不愿意此事便暂时不提,喝酒!”
说着拿起酒壶似要给顾清淮斟酒,“这是中州特产的猴儿酒,想必你也许久没有喝到了吧。”
“弟子怎敢让师父斟酒。”顾清淮起身接过酒壶,给自己杯中斟满酒,一饮而尽。
酒入喉中回味无穷,确实,今日这酒似乎格外香甜……
顾清淮踉跄地坐回座位,眼前一片发晕,这才不过两杯酒下肚,他难道就晕了?顾清淮皱了皱眉,难道是他太久没有喝酒,才会这般不胜酒力……
顾清淮脑袋一片眩晕,他强撑着睁开眼,师父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屋里竟只有他和于湘灵两人。
“师父呢……”他喃喃地问道。
“蓬山师伯有些事情先行离开了,灵儿来陪师兄喝。”
好热……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师兄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于湘灵一脸关切。
顾清淮本是端坐在桌前,此刻却再也维持不住挺直的身形,短短几个呼吸间清冷的额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猛地向前紧紧扣住方桌边缘。
他这是,中了药?
是方才的酒?他心中猛然一沉,是谁给他下的药,是师父,还是于湘灵,亦或是两者一起……
顾清淮五脏六腑都被强烈地灼烧着,呼吸不可抑制地紊乱起来,小腹的热意让他瞬间明白过来,他竟然是中了那种药……
“师兄,我来帮你。”于湘灵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师兄,跟我走,很快就不难受了。”
于湘灵手心全是冷汗,心跳紧张如雷,天知道淮师兄这副迷离的模样有多么漂亮,她还是头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这般诱人。
于湘灵感觉自己仿佛也中了药,急切的嗓音渐渐染上控制不住的情/欲,“师兄,今夜我就把自己给你……”
顾清淮难耐地闭着眼,热气过后,一阵阵的空虚如潮水般剧烈涌来,他死死攥着手双唇更是咬出了血红,体内莫名的空虚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演越烈。
怎么回事,他这是怎么了,身后为什么会有这种陌生又诡异的感觉,似空虚又似麻痒,好难受,好难熬……
第33章 结亲 我顾清淮,从不求人
顾清淮呼吸从未有过的紊乱, 他现在,很不对劲!
随着喘息越发急促,一个陌生的女子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她于一片白雾中穿着一身红衣, 笑容恣意而又张扬,红裙曳地, 步伐妩媚, 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 脖颈, 最后向身后滑落……
顾清淮猛地咬向自己唇角,直到口中充满血腥之气,才终于从那幻境中挣脱, 只是, 幻境中那女子, 似乎看不清脸……
于湘灵声音越发轻柔, “淮师兄, 我只是想把自己献给你,让灵儿成为你的人, 今夜, 我们便做那真正的夫妻。”
她义无反顾地解开自己身上天蚕丝制成的轻薄外衫, 任其滑落在地,她相信以淮师兄的品行, 只要碰了她,定会对她负责。
于湘灵坚定地伸出手,轻颤的指尖刚要碰到顾清淮滚烫的脸侧,却瞬间定在了原地, 竟是被顾清淮出手如电封住了穴道。
于湘灵难堪地咬紧了贝唇,眸中不甘和急切几要溢出,“淮师兄,你明明就忍的很是辛苦,为什么不要我帮你,我愿意的,我一定会让你舒服的!”
顾清淮已然听不进于湘灵的声音,他封住于湘灵穴道后,没有丝毫停歇地原地盘膝坐下,运功聚力,将游离于身体四处的药性一点一点逼向丹田,他屏气凝神,直到将所有药性尽数聚在丹田之中,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丹田处内力最盛,足以压制药性,留待以后再慢慢化解即可。
感受到身体神智重归清明,顾清淮才缓缓从地上起身,冷道:“于湘灵,你给我下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仅让他产生那般从未有过的诡异感觉,竟然还能让他升出幻觉,那幻觉甚至离谱到让他同女子那般亲近。
于湘灵娇俏的脸庞似有泪水淌下,她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不甘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淮师兄你宁愿忍着药性也不想碰我?”
顾清淮俊美的眉眼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淡声问道:“我再问一次,你给我下的什么?”
少年目光淡到发冷,哪怕她刚刚给他下了这种药,看向她的目光中却没有嘲讽,更没有愤怒,和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丝毫区别,于湘灵陡然间涌上一股难言的苦涩,如实答道:“这只是普通的醉春风,无色无味,助兴而已。”
普通的醉春风……
顾清淮眉心动了动,单手负后,目光盛然,“你行此等龌蹉之事本应重罚,但念你照顾师父有功,功过相抵,若再有下次,逐出流云宗。”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似是不想再与她共处一室。
龌蹉之事……呵呵呵,于湘灵看着少年冷漠到极致的背影,几近撕心裂肺地问了出来:“若是那个妖女呢,此刻若是那个妖女在,亦或是她给你下的药,你是不是会巴巴地求她帮你?”
这几日午夜梦回,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梦到暗室中的场景,梦到那一身红衣的妖冶女子,那个桑妩,几乎已经成了她的心魔。
“胡言乱语,”顾清淮顿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我顾清淮,从不求人。”
“哈哈哈哈。”于湘灵笑的眼泪都淌了下来,若不是穴道未解她恐怕已然站立不稳了,从不求人,从不求人……好一个从不求人!两行清泪再次淌下,她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喜是悲。
“清淮,留步。”蓬山叹息一声,从门口跨入,正好挡住顾清淮离去的方向。
“师父。”顾清淮躬身行礼。
蓬山用手托起顾清淮,温声说道:“这种事情素来是女子吃亏,灵儿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心中有你。”
顾清淮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他总是隐隐觉得,这种事情,是他吃亏。
蓬山继续说道:“你迟早是要成家立业的,旁的什么人终是不如灵儿知根知底,于家对你剿灭魔教也有所裨益,更何况,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奔忙,是灵儿一直在身边悉心照顾我。”
顾清淮神色顿时一暗,“是弟子不孝。”
蓬山脸上露出一丝责备和痛心,“你也知道师父十二年前在石河村和魔教贼子打斗时伤了身子,能活多久还未可知,师父只是想看到你成家立业而已,只是这么小的一个心愿,你都不能满足为师么!”
十二年前……
顾清淮心底陡然一颤,是师父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救了他,也是师父将他带回流云宗,传他一身武艺,师父也是为了救他才会伤了身子,甚至这么多年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
他能看出,今日之事是师父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娶谁本都一样,若是能用他的婚事让师父展颜,也算他尽了一份孝心。
顾清淮和蓬山相对而立,黄昏的日光透过院中的树枝斜斜照在顾清淮身上,清冷的脸庞被笼在淡淡金光中,凭升一股萧瑟。
“师父,弟子答应您。”
顾清淮听见自己这般应道。
*
四月廿四,中州城。
桓河从流云宗旁流出,正正穿过中州城,河水清澈可见底,河道两旁垂柳拂面,沿途招幌随风摆动,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熙熙攘攘生机盎然之像。
而中州城中最大的酒楼,登云楼,也正是位于桓河岸边的登云巷中。
若是有人此时进入楼内,便会惊讶地发现,哪怕仍是白日楼里上上下下竟是座无虚席。此时一楼正中间的高台上请了城中最好的戏班前来演戏,演的正是一出《西厢记》。
讲的是莺莺爱慕张生却不愿正面表白,两人经历了误会、欺骗、分别、亲人拆散、他人横插一脚等诸多波折,才最终得以在一起。
台上那青衣正好唱道:“他曲未终,我意转浓,争奈伯劳飞燕各西东,尽在不言中……”
桑妩正坐在二楼用屏风隔断的雅间里,听见这句忍不住将手中酒杯猛然一顿,吓的一旁赶来禀告的静姝一个激灵。
桑妩傲然勾了勾唇,这莺莺当真憋屈,那张生也委实无能,若她看上了谁,有人敢阻挠,她便打到那人服为止。
眼见桑妩提起酒壶似是要继续喝,静姝连忙躬身禀告:“主子,事情已经办妥,咱们的人随时能够听候差遣。”酒楼里人多眼杂,静姝谨慎地改了称呼。
“好。”桑妩懒懒应了一声,目光又转回到一楼的戏台上。这中州城里的酒垆楼栏尤为壮丽,她在西州时甚少看见这般临街耸立的两层酒楼,更不用说这酒楼里还有唱戏的了。
静姝却没有桑妩这般的闲情雅致了。那日尊主孤身一人去了流云宗,她在客栈中一直提心吊胆,好容易等到尊主回来,却一句话没说便开始喝酒,好在尊主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才让她大概了解那日在流云宗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尊主喝醉了过去,这一醉竟然直接睡到三日后方才醒来,她本以为尊主会就此返回教中,却不想尊主一改那夜颓然,目光灼灼地告诉她,“我等他来此给我一个解释。”
她有些不解:“那给了解释之后呢,您就会原谅他?”
尊主却是摇了摇头,冷笑道:“我会给他一个求得原谅的机会。”
可后来她们在客栈中又等了两日,根本不见少年的身影,尊主似乎被狠狠激怒了,当即命她让教众分批暗中潜入中州,听候命令。
静姝一脸担忧,也不知道尊主这般阵仗,到底是有什么谋划,她只希望尊主能少喝点酒,不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惊天之举,谁也阻止不了,届时恐怕整个武林都会被搅的天翻地覆。
两人在雅间中一坐一站,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你旁边听说了吗,流云宗要办喜事!”屏风的另一边突然传来男子有些兴奋的议论声。
“当真?我为何没有听到消息。”
“千真万确,今日流云宗已派出飞鸽,把请柬送往各大宗门。”
“各大宗门都送了?是谁要结亲,竟这般劳师动众。”
“还能是谁,当然是顾盟主要娶于家大小姐啦。”那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两人自顾自地议论,浑然不知一屏风之隔的旁边,桑妩脸色骤然一沉。
“主子,他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静姝看着桑妩越发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谁说我说的不是真的!”那边的男子听见静姝的话,似是十分不满,“我高家同流云宗有些渊源,今早已然收到请柬,顾盟主娶妻的仪式,时间就在五日后,那可是个上好的黄道吉日。”
“五日后,这么快?”另一个男子似乎有些惊讶。
那人微微一笑,越发得意地说道:“自然是因为顾盟主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于家大小姐娶进门了哈哈哈。”
另一人似乎很是认同,“也是,顾盟主是人人敬仰的天之骄子,于大小姐则是于家的掌上明珠,两人倒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桑妩一身明艳红衣斜坐在楠木椅上,握着酒壶的纤长手指蓦地攥紧,脸上阴沉之色不知何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无的冷淡微笑。
好、好极了。
顾清淮要娶于湘灵。
难怪他不来找她,原来竟是要娶妻了!
那个前几日还苦苦哀求她带他走的人,这么快就要和旁人结亲,那个被她要到浑身颤抖眼尾泛红的少年,竟然还想碰旁的女子。
桑妩唇边笑意越发冷酷,她本来只是想去虏个人而已,现在——
她要抢亲。
他是她的狗,就算死,也只能死在天阙峰上。
第34章 婚礼 带着撼人心魄的艳丽
桑妩这边正在暗暗谋划, 一楼戏台上的乐器击打声却渐渐低了下去,那涂着白脸的青衣站在台中央,唱声越发哀婉:“无端喜鹊高枝上, 一枕鸳鸯梦不成……”
正是讲到了那莺莺被郑恒抢走, 被迫和张生劳燕纷飞。
楼中众人听的如痴如醉,就连方才一副得意模样的男子也低声叹道:“有情人想要相守当真是不易。”
不过很快, 那人便再次感叹:“但是以顾盟主的实力, 定是不会让别人抢走自己的意中人的。”
“你这人真是, 还替顾盟主担心上了, 你放心, 这江湖中有谁敢抢他的新娘?”
桑妩斜斜坐在椅上,将两人议论尽收耳中,艳丽红唇不禁冷冷勾起, 顾清淮和于湘灵这对小鸳鸯, 她拆定了!
*
四月廿九, 宜嫁娶, 宜订盟, 宜出行。
自从百年前南宗北宗分裂开始,流云宗内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自长老弟子到扫洒的仆人, 人人都在腰间系了红绸, 房檐廊角、桃枝桂树上红绸花更是高高挂起,一片红艳艳的喜庆。
而从这日上午开始, 宾客和贺礼更是如流水似地进了流云宗,许多门派掌门亲至,就算实在有事无法前来的,也专门请弟子送来丰厚贺礼和亲笔贺信。
于湘灵则是提前两日便被于家的人接回了于家, 在家中安心备嫁,只是时间越是临近,她心中便越是不安,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是为婚事忙忙碌碌的侍女,明明一切都顺利极了,她却忍不住再次担忧起来:“母亲,你说万一他后面又记起了那个桑妩怎么办?”
于湘灵的母亲江如鸢当年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女侠,只是后来嫁给于家家主才渐渐相夫教子起来,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顾清淮失了忆的人,当下拍了拍于湘灵肩头,笑着安慰:“莫说清淮失了忆,就算没有失忆,整个江湖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的。”
可于湘灵心中仍是像被巨石压住,丝毫不得轻松,江如鸢微微一笑,再次说道:“灵儿,你可知当初你执意要去流云宗,我和你父亲起初都是不同意的,毕竟流云宗虽强,我于家也不弱,何必为了个顾清淮去流云宗拜师?”
于湘灵看着镜中的母亲,不解地问道:“可是后来你们不是同意了?”
“那是因为我和你父亲知道,清淮这个孩子是个重情守诺、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才愿意成全你的心意。你放心,以清淮的人品性情,只要娶了你,不管以后他再记起什么桑妩桑六,你都会是他唯一的妻子。”
江如鸢的这番话总算是安抚了于湘灵一直悬着的心,也是,只要她成了师兄的妻子,纵使他全都想起来了又能如何,终是木已成舟。
想到那清冷如画的少年,于湘灵脸上终于涌现一股甜蜜,可是待嬷嬷替她将头发盘好后,忍不住再次担忧起来:“可是,万一那女魔头来捣乱怎么办?”
江如鸢好笑地回道:“你放心,于家和流云宗的人这些时日都在城里暗中寻找,并没有发现那女魔头的身影,想必她早就逃回了西州。”
江如鸢将一根簪子插在于湘灵发间比划,看着镜中一身新娘装扮的娇俏女子,含笑说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最幸福的新娘子。”
于湘灵抿了抿口脂,终是展颜一笑。
而与此同时,鹤轩长老亲自带领花轿、吹鼓手、赞礼生等前来于家迎亲,又赶在申时三刻前送到了流云宗。
从于家到流云宗的一路上,于湘灵都担心那桑妩会突然出现将她虏走,直到大红的花轿进了流云宗大门,那忐忑不已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任那妖女再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来流云宗捣乱。
拜天地的礼堂就设在演武场上,此处最为宽敞开阔,能轻松容纳上千人同时观礼,而众人都翘首以盼着这武林中最盛的盛事。
在偌大的演武场中心,赫然竖立着一处平整高台,正是演武台,台上正中已经铺上艳丽的红锦地毯,地毯的终点摆着两把太师椅,椅子中间的高案上,一把淡蓝色剑鞘静静躺在剑座上,正是在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流云剑,代表的正是流云宗历任掌门。
眼见时辰将到,顾清淮从台阶缓步而上,立于演武台中。他今日穿的是绣娘临时赶制出来的大红婚服,头束玉冠,衣襟和腰封上都用金线绣着精美的流云纹饰,明明是清冷的底色,却硬生生增了几分昳丽。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毫无例外地被这个红色的俊美身影尽数吸引了过去,甚至没有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蓬山和鹤明长老二人。
“这位就是顾盟主?”
“竟然如此年轻!”
“当真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
六年前顾清淮拔出流云剑成为流云宗掌门,两年前成为正义盟盟主,只是当时两件大事皆未延请武林同道,大部分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正因如此,这次婚宴许多人哪怕相隔千里也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就是为了见到传说中的顾清淮一面。
只是如今见到了,却比想象中还要震惊。
“于家大小姐真是好福气啊。”
“一个是正义盟盟主,一个是武林第一世家,配极了!”
“当真是天作之合。”
众人看着台上长身而立的红衣少年,惊叹赞誉之声此起彼伏,止都止不住。
顾清淮心中却升不起半分波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眼见酉时已到,太阳西斜,场中乐声骤起,于湘灵身着大红婚服出现在演武场的另一边,她沿着红锦缓缓走入,在她身边左右陪着的正是江如鸢和于家家主,于洪文。
于湘灵今日头上盖的红盖头是如意纱的料子,一尺便值一金,纱质轻透,让她哪怕隔着盖头也能轻松看清周遭的一切。
万人瞩目,江湖齐贺,这,正是她和淮师兄的婚礼!
“恭喜!”
“恭喜于小姐!”
“佳偶天成!”
“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两边恭贺之声不绝于耳,于湘灵一步步踏出,手心甚至紧张地出了汗,她,真的就要嫁给淮师兄,成为他的妻子了吗。
红锦再长,也终有走完之时,两人一首一尾,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于湘灵终于站到了顾清淮面前。
盖头下的娇俏脸庞早已红透,于湘灵仰着头,羞赧地说道:“淮师兄,你今日真好看。”她从没想到有人穿着喜服会这般好看,好看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于湘灵垂下眼眸羞涩一笑,眼前这个惊才绝艳、可以号令整个江湖的男子,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夫君了。
于湘灵沉浸在无比的兴奋和紧张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清淮清冷的面庞依旧如湖水般沉静,朝她淡淡颔首后便再无动作。
于洪文和蓬山在太师椅上齐齐坐下,笑着看向两位新人。
今日两人成婚,于家白得这么好个女婿于洪文自然是喜笑颜开,以后说出去,他也算是正义盟盟主的岳丈了。蓬山阴沉的脸庞也罕见地露出笑意,清淮娶了灵儿,想必也就不会再重蹈师妹的覆辙了。
乐声渐弱,赞礼官走到两人身旁,高声宣布:“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咯!”
场中喧嚣顿止,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于湘灵只听到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眼中只有那个一身红色喜服的清冷男子。
这一声高喝有如佛钟在他耳畔敲响,顾清淮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悄然攥紧,不知为何,从他应下婚事便开始的莫名心慌,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一拜天地!”赞礼官的声音终于唤回两人的神智。
两人缓缓转过身正对南方,顾清淮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正欲拜倒,却眼尖地发现那红锦的尽头,赫然站着一名红衣女子!
眼前这满地红锦竟丝毫压不住那女子的气势,红色的衣袂在黄昏的风中翻飞,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冷意,却带着撼人心魄的艳丽,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周身仿佛绽放着耀眼光芒,让人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第35章 抢亲 赌你能不能忍得住不动…………
“桑妩!”于湘灵看清来人后瞬间目眦尽裂, “你怎么会来,你怎么敢来!”
“桑妩,这人是桑妩?”场中瞬间炸开, 众人震惊地面面相觑, “这人是魔教教主,那个女魔头桑妩?”
“她怎么会来, 流云宗不可能邀请她!”
“她竟然敢来流云宗?”
“就她一个人么, 怕不是还有其他人。”
桑……妩……眼前这个人就是桑妩?就是她打伤的他, 可为何他看到她, 心中并无恨意, 甚至,有一丝丝的欢喜……
蓬山从太师椅上怒然站起,“魔头, 你这般猖狂, 是当我流云宗无人了么!”
这声厉喝如同长剑划破迷雾, 顾清淮反手握住身后剑座之上的流云剑, 直指桑妩!
虽未出鞘, 剑鞘上泛着的淡蓝流光,如星月暗芒, 让众人心中顿时一热。
桑妩神情骤然一沉, 冷道:“你要跟我动手?”
顾清淮单手负后神情冷淡:“诛杀魔头乃我应尽之责。”
“应尽之责。”桑妩咬字极重, 眼前少年看向她的目光异常冷漠,似乎她和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仿佛是将他们之间的过往尽数遗忘——遗忘?桑妩突然想到蓬山之前说过的话,一时间怒气大盛。
顾清淮握剑的手稳如泰山,语气冷漠沉静:“今日乃我流云宗大喜之日,顾某不愿血溅喜堂, 若桑教主愿意坐下来喝杯喜酒,两方恩怨可以容后再算。”
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和她动手。
“你要我坐在这儿看你成亲?”桑妩本就愤怒的脸色骤然阴沉,她静立于黄昏的风中,翻卷的杀意在她周身疯狂涌动。
顾清淮心中陡然一震,为何他心中会莫名的慌乱,似乎他并不愿意看到她生气……
桑妩双手抱胸冷冷勾唇,“既然今日是顾盟主大喜的日子,桑某人自然也是要送上贺礼的。”
“妖女,你能安什么好心!”于湘灵心中本就不安的恐慌自桑妩出现达到了顶峰,这个魔头她竟终于还是来了!淮师兄为何不直接动手将这妖女击毙,反而还要和她商量。
“聒噪!”桑妩冷冷挥袖,一股强横的霜天内劲猛然朝于湘灵轰去,于湘灵躲避不及眼见即将被其击中,另一股内劲突然从旁袭来,将她的内劲强势冲散。
桑妩眸光骤然狠戾,顾清淮,好一个顾清淮!他两次和她动手,竟都是为了维护这个于湘灵!
“淮师兄!”于湘灵脸色顿时一喜,师兄竟然在那妖女面前维护了自己,也让这整个江湖看到,她和那个妖女,究竟谁对师兄更重要。
桑妩有如实质的冷凝目光冷冷钉在一身大红喜服的一男一女身上,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知道顾盟主要和于家大小姐成亲,本座可是连夜备了一份大礼。”
顾清淮将流云剑举的更高了些,淡声道:“教主的好意顾某心领,礼物还请收回。”
桑妩冷笑一声,“这礼物,顾盟主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顿了顿,艳丽的唇边露出抹若有似无的妖冶笑意,却看的人心里发慌,“本座已经派人在桓河堰两边埋下三百斤炸药。”
“什么!”众人双目瞬间瞪大。
“那桓河堰位于桓河上游,现在正值汛期,桓河堰一旦被炸,半个中州城的百姓恐怕都要被淹!”
“你个魔头!竟然狠毒至此!”
台下众人一口一个吐沫,恨不得把桑妩生吞活剥,却终是没有一人敢对她出手。
蓬山也是万分恼怒,他只防着桑妩在中州城内捣乱,却没想到她竟舍近求远地选择了桓河堰,那里已经是中州的边界,人烟稀少,他们的人根本无从防备。
桑妩再次扬唇,“这三百斤炸药共有三根引线,今日,你们拜一次,引线便会引燃一根,待你们拜完,半个中州城的百姓都会成为你们成婚的祭品。”
“如何,我这贺礼顾盟主可还喜欢?”
“妖女,你怎生如此狠毒!”鹤轩长老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和桑妩大战一场,只是顾清淮尚未发话,他不敢擅自行动,只能满目愤恨地瞪着她。
桑妩依旧神色自若,“我不恶毒一些,怎么对得起你们喊我妖女?”
顾清淮眉头深锁,并未像其余人那般慌乱,定声问道:“桑教主的意思是,只要在下今日不成婚,炸药便不会燃了?”
“淮师兄,你不要被这妖女骗了!”听见不成婚三字,于湘灵瞬间慌了,一把攥住顾清淮胳膊,急切地说道。
桑妩目光不悦地看向顾清淮被于湘灵碰到的左臂,冷道:“只要你现在跟我走,今日这炸药便不会燃。”
“妖女你休想!”于湘灵娇喝一声。
顾清淮眸光一沉,冷声道:“我只要擒住你,同样可以保住中州城的百姓。”
话音刚落,顾清淮霍然拔剑,一道淡蓝剑气划破天际,朝桑妩迅猛而去!
“流云剑!”众人目光齐齐一震, “流云剑有史以来,便从未逢过敌手。”
“今日能一观流云剑风采,也算不虚此行。”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赞誉之声,顾清淮却没有丝毫分神,这桑妩的媚术果然厉害,从她出现在他眼前后,他素来克制的心竟越来越乱,若想阻止自己再这样下去,只有擒住她!
流云剑来势越发汹汹,桑妩却不躲不避,只高声说道:“今日我若是离不开中州,那炸药同样会被引燃。”
淡蓝的剑尖最后一刻急剧一转,顾清淮嗓音震颤:“你说什么!”
场中瞬间安静。
过了许久才有人低声地议论起来,“这魔头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看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定是早有安排。”
“更何况就算这魔头敢赌,我们如何敢拿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去赌?”
于湘灵见顾清淮面露迟疑,急声劝道:“淮师兄,这妖女诡计多端性情狡诈,她定是在骗人,目的是想阻止你我二人成亲!”
桑妩却丝毫不急,妖冶的脸庞甚至浮现一抹嚣张笑意,“阻止你们成亲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你们尽管继续,只要你们喜欢我送上的贺礼就行。”
于湘灵顿时一噎,她想说桑妩是因为喜欢淮师兄才来抢亲,却又怕他听见了会想起什么。
桑妩这番话说的有恃无恐,顾清淮握剑的手紧了紧,沉声道:“我跟你走,但你得把炸药埋藏的位置告诉我。”
“淮师兄不可!”于湘灵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清淮。
“掌门!”鹤明长老也高喝一声,却也不知是该让顾清淮去还是留下。
蓬山双目似能喷出火来,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清淮就要和灵儿成亲了!
桑妩漫不经心地看向眼前少年,眉目清冷依旧,哪怕口中说着跟她走,眸中的冷漠淡然却丝毫未减,不禁缓缓摇了摇头。
“只要你跟我走今日炸药便不会燃,这是刚才的条件,现在,我要你求我带你走。”
“妖女休想!”
四下瞬间一片哗然,这桑妩跑到流云宗的地盘上让流云宗的掌门求她带他走,当真是嚣张至极,可众人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来,若是顾盟主不肯开口求这个魔头,导致那桓河堰真的被炸百姓流离失所,又该如何是好。
顾清淮眉头皱的越发深,“我从不求人。”
“你从不求人?”桑妩冷笑一声,看来这人当真是失忆了,真是好样的,他还欠她一个解释,竟然敢失忆。
唇边怒意渐深,“你若不求,我也没有耐心奉陪了。”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顾清淮脱口而出。
桑妩停下脚步,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少年。
顾清淮将流云剑插回剑鞘中,双手紧紧攥着,淡薄的唇抿紧成了一条线,低声道:“我求你。”
“你说什么?”桑妩侧过头故意大声说道,“你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顾清淮将下唇咬的出了血,双手微颤,终是大声说了出来:“我求你带我走。”
话刚出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觉瞬间升起,似乎他曾经对着她说过同样的话……可是,这怎么可能!
看着少年一脸屈辱隐忍,桑妩唇角弧度越发明媚,灭魂鞭倏地一扬卷住少年腰身,瞬间将人勾到自己身旁,扬声道:“各位,人我就先带走了!”
说完,双足一顿,纵身跃上一旁后堂的屋顶,扬长而去。
场中一片死寂。
就连晚风都在此刻安静下来,众人看着这一幕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的发生快到极其的不真实,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于渐渐降临的夜幕中,终是蓬山恼羞成怒地第一个反应过来,“还不快追!”
鹤明长老也迅速回过神来,吩咐道:“松风,你带一队弟子去城内搜捕,松月,你带一队弟子去桓河堰,掘地三尺也要把炸药找出来。”
“是!”松风和松月齐声应道。
流云宗内此刻一片混乱,由鹤明长老为首的流云宗中人向前来观礼的江湖群豪逐一致歉,这才发现大部分人竟然并没有被搅了兴致,甚至两眼放光十分兴奋。毕竟婚礼常有,抢婚却不常有,更何况还是魔教教主来抢顾盟主。
“你们说这桑妩把顾盟主抢走要做什么,是要杀了他,还是严刑拷打,逼问正义盟的秘密?”
“以顾盟主的武功,若不是被魔头以百姓性命胁迫,从魔头身边脱身还不是轻而易举。”
“正是如此,盟主此去是为了百姓安危忍辱负重,说不定明日就能把妖女斩杀返回流云宗。”
场中众说纷纭,蓬山则是在一旁耐心地安慰气愤伤心的于湘灵,“你放心,等清淮回来,马上就让你们重新拜堂。”
可于湘灵仍是止不住地泪如雨下,哪怕是江如鸢过来也怎么哄都哄不住。她看着手中鲜艳的红盖头,丝毫不敢去想淮师兄此去会发生什么,那个妖女又会对他做什么,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恐慌压的她喘不过一口气。
而另一边,桑妩和顾清淮出了流云宗便共乘一骑向西疾驰,顾清淮两只手都被灭魂鞭束在身后,整个人只能向后靠在桑妩身上。
“桑妩——”这两个字一出口,顾清淮顿时一滞,这两个字十分陌生,似乎他从来没有这般喊过她,当即改口,“妖女,你要带我去哪儿?”
“妖女?”桑妩挑了挑眉,“你叫我妖女?”
“马上你就知道什么叫妖女!”说着马鞭一扬,在一阵尘土飞扬中马匹突然加速疾驰起来。
月上中天时,两人驶到一处靠河的林中,桑妩这才终于勒住马匹,翻身下马,顺便将顾清淮也从马匹上提了下来。
“这是何处?”哪怕双手被缚,顾清淮脸上也没有丝毫慌乱之色。
桑妩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地方,微笑道:“看见那儿没,那就是桓河堰。”
桓河堰?顾清淮眉头倏然一皱,“你想做什么?”
桑妩却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在地上挖了挖,直到挖出一根足有小指粗细的桐油线,笑意陡盛,“这就是三根引燃线其中之一,这一根甚至不需点火,只用轻轻一拉,那一百斤炸药便会瞬间爆炸。”
顾清淮目光顿时一凝,冷道:“你想做什么?”
少年眉目间尽是冷漠,桑妩脸色顿时一沉,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来打个赌,只要你赌赢了,我便把其他两处埋炸药的地方都告诉你,但是你若输了,就得跟我回天阙峰,做我半年的奴隶。”
“赌什么?”顾清淮目光沉静。
眼前少年一身大红喜袍长身而立,发冠高束,眉目清冷,在冷白月色下端的是俊美如玉。
桑妩眸光暗了暗,冷冽的嗓音渐渐染上蛊惑:“我会把这根线系在你身上,就赌你一会儿能不能忍得住不动……”
第36章 打赌 一柱香
当真狠毒, 顾清淮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冷声道:“我为何要和你赌。”
桑妩漫不经心地捻动手中油线,笑意明艳逼人, 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若是不赌, 我现在便拉动这桐油线,让这桓河堰顷刻间不复存在。”
她威胁的目光落在顾清淮仍被束住的双手上, 不紧不慢地扬了扬唇, “纵使你武功卓绝, 也拦不住我。”
女子静静立于月色中, 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河面, 一身红衣笑意盈盈,是他从未见过的恣意明媚。
顾清淮心脏尖处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却又很快回过神来, 果真是妖女……师父说的没错, 桑妩最善用媚术蛊惑人心。
悸动被强行压下,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厌恶, 顾清淮移开视线, 平静道:“我同你赌。”
“好!顾盟主果然好胆色!”桑妩唇边笑意倏然扩大,似乎就连茂密的林中都随之亮了起来。
“你要系在何处?”顾清淮定下心神问道, “还有既然是赌, 自是要有时限。”
桑妩点了点头, “我们就以一炷香为限,一柱香后便知谁输谁赢, 至于系在哪儿——”
桑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来选。”
“顾盟主可要好好选,毕竟一旦选定无法更改,只要你选中的地方动作幅度一大, 这炸药可是会被立刻引燃。”
她话刚说完,少年清冷的眉目蹙了蹙,过了片刻,才正色说道:“我选脚踝。”
脚踝?桑妩眸中浮现一丝赞赏,少年果然会选,双脚站在地上,只需气沉丹田,无论上身怎么动,脚踝都不会有丝毫移动,确实是胜算最大的选择。
不过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她十分享受这种先给人希望,再亲手打碎的快乐。
“好,那就脚踝,”桑妩微微一笑,“记住,一炷香内,脚踝可千万不要移动哦。”
桑妩俯下身,将那桐油线多挖出来了约莫一丈,将末端系在顾清淮脚踝上,引着他往远处走,直到顾清淮站定时,桐油线处于刚好绷紧的状态。
只要稍微一动,引线便会被立刻拉动。
完成这一切后桑妩满意地拍了拍手,冰凉的手指在顾清淮腰身轻轻摩挲,低声道:“顾盟主穿这大红的喜服,可真好看。”
明知这魔头是在故意调戏,顾清淮脸庞仍有些莫名发烫。
桑妩却并未继续,而是话锋一转说道:“可惜在我看来,顾盟主还是不穿衣服最好看。”
说完利落地收回了手。
顾清淮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也蓦然一软,桑妩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会以为这就结束了吧?”
“且告诉你,本座还没有开始。”
桑妩解开束着顾清淮双手的灭魂鞭,好心好意地提议道:“你可以找棵树撑着,只不过撑着的话时间得加倍”
撑在树上?顾清淮眼眸一沉,她是想鞭背么……当下淡淡拒绝:“不必了。”
总归是一场折磨,自然是时间短些好。
“既然如此,有劳顾盟主自己把衣服脱了?”
两人在河边相对而立,顾清淮呼吸再次一窒,不就是鞭背,为何要去衣。
见少年迟迟没有动作,桑妩不禁微微一笑,“看来顾盟主是想要我来帮忙?”
“不必了。”顾清淮淡淡拒绝,他默默解下流云剑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就在他直起身的刹那,桑妩蓦然欺身上前,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挑,红色的腰带随之掉落,外衫瞬间左右敞开——
“住手!”顾清淮一把握住她手腕,慌乱地冷声斥责,桑妩突然用脚踢了踢少年脚踝,含笑说道:“顾盟主,开始了。”
少年所有动作顿时停止。
桑妩却并未着急动作,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月光下打量少年,发冠高束,眉目清冷,冷白的月光照在那线条漂亮的紧实躯体上,仿佛笼着层莹莹白光,明明是最隐忍的克制,却显出这般诱人的风情,当真是好看极了。
纤长的手指缓缓滑过少年白皙如玉的脸颊,紧实的背部,最后停在那坚韧劲窄的腰身。
她拿过灭魂鞭,将玉质的鞭柄递到少年唇边,好整以暇地问道:“顾盟主可要先舔一舔?”
顾清淮看到鞭子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这妖女果然是想鞭笞他,至于舔鞭子什么想必也只是羞辱他的手段,当下神情冷淡一言不发。
“不舔算了。”桑妩仍是笑着,“反正吃亏的是你。”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鞭柄蓦然一动——
“啊——!”顾清淮猛地痛哼一声,惊起林中无数虫鸟,回过神后又连忙咬住唇将所有声音尽数压下,妖女,果然是妖女,怎么会那么痛……
他突然想到他身后刚刚养好的伤,难道就是这个妖女给他留下的……
“顾盟主,感觉如何?”桑妩弹了弹鞭柄,好整以暇地问道。
“尽管,放马过来……”
“那本座可就不客气了。”桑妩邪邪一笑,握紧了鞭柄,顾清淮清冷的脸庞顿时一白,冷汗瞬间涔涔而下,浑身绷紧到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桑妩并不着急,她早就发现少年有着极强的意志力和耐痛力,可若不是疼痛呢……
月光透过树梢洒在林中,一时间安静极了,无人知道这下面有人正在经历一场酷刑,只有顾清淮压抑不住的呜咽和痛哼,断断续续地在林中响起。
很快,快到几乎是一个点,忍痛的呻/吟突然变了调,变得婉转而又带着丝丝情/欲,顾清淮垂在身侧的双手瞬间攥紧到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呃……唔……”
顾清淮脸色瞬间煞白,身上无比的滚烫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从魔头的凌/虐中,得到,得到……
桑妩得意地勾起了唇,她贴近少年身后,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怎么样,是我让你舒服,还是你那小娇妻让你舒服?”
顾清淮白皙的脸庞轰然红透,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他想要用力压下这股绮念,丹田处那被他压制已久的桃花醉,却像是找到突破口般猛然溢出——
“呜——”顾清淮头颅高高扬起,整个脊背极限地反弓着,脸色瞬间不正常地潮红起来,喘息急剧加快,泪水从泛红的眼角无声地溢出——
桑妩眸色倏沉,他这是怎么了?
她猛然伸手一把握住少年手腕,一探之下瞬间一惊,这人竟然曾经中过药?而他非但没有及时解除药性,反而凭借高深内力强行把药力全部逼入丹田之中。
方才他被她生生地勾起了欲/望,药力一时间失去压制,这才齐齐爆发出来。
桑妩心中陡然一怒,反手攫住少年下颌,冷冷问道:“是谁,是谁对你下的这种药?”
可顾清淮明显已经沉浸在难耐的情/欲当中,发白的嘴唇大张着,清冷的眼眸已是一片迷离,头颅高高扬着,浑身都在不住颤抖,唯独脚踝仍是一动不动。
“啪!”桑妩狠狠一掌扇了下去,“回答我,是谁给你下的药!”
一掌下去,一个红色的手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慢慢浮现,顾清淮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于寂静深夜中颤哑着低喃:“阿姐……”
这一声轻如落雪,几不可闻,桑妩却是蓦然一惊,“你唤我什么?”
这一声厉喝陡然唤回顾清淮难得的一丝清明,却已完全想不起他方才说了什么,只低声地呢喃:“妖,妖女……”
妖女?桑妩眼眸顿时一沉狠狠握紧鞭柄,鞭鞭都击向让少年最痛苦难耐的那一点——
“啊……啊——!”
少年嘴唇大张着,在猛烈的鞭打下神智几近涣散,却仍是死死地忍耐着,他不能动,绝对不能动……
真是能忍啊,桑妩倏地冷笑一声,用力撕下自己一片衣袖蒙在少年眼前,最后在脑后死死地打了个结。
当人看不见时,其他的感觉便会被无限放大,甚至就连身子的重心也很难再稳定保持。
果然,少年身子的颤抖越发剧烈,泪水很快便将红锦浸湿,白皙的肌肤上染上漂亮的红,在月色下如同盛开的雪莲。
桑妩冷冷开口: “放弃吧,只要放弃便不必这般苦苦忍耐,他人的生死同你有何关系?”
顾清淮难耐地喘息着,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能用尽最后的理智紧紧绷着,他不能动,他脚踝上系着的,是半数中州百姓的性命……
即使是桑妩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少年这强大的意志力,就在她想要再加些手段时,远处的密林中突然多出些许蓝色的身影。
桑妩心中倏然一喜,流云宗的人终于来了。
她手中动作丝毫未停,一边俯在少年耳畔低声蛊惑道:“你看,那边是不是你流云宗的人?”
话音刚落,她如愿以偿地发现少年身子蓦然一僵。
她知道,少年听力卓绝,定然是能听见动静。
她蛊惑着再次开口:“若是让他们发现江湖中人人敬仰的顾盟主,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密林中被我这个妖女这般对待,他们会怎样?”
第37章 烟花 你该叫我什么?
顾清淮眼前一片漆黑, 唯有身后的灼热成为他唯一的支点,本就难以忍受的情/欲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想要逃, 黑暗却逼迫他不得不将所有注意力尽数击中在那唯一一处, “呃……”他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林中的细微动静便是在此时,清晰地钻入他耳中, 有, 有人来了!
是流云宗的人!
“不要……”他愈发痛苦地喘息着, 欲/望和理智极致地交缠着, 几欲把他逼疯, “不,不要了……”
“不要?”桑妩微微一笑,少年早已站立不稳, 却仍强撑着一动不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牢牢支撑着他。桑妩冷冷勾唇, 攫住顾清淮下颌的手也悄然一动——
泪水无声地绝望溢出, 顾清淮浑身都剧烈地颤抖、痉挛, 流云宗弟子即将靠近的紧张,被蒙住双眼的无助, 他像是迷失在黑暗中的船, 只有桑妩是他唯一的锚点。
“呃——!”
顾清淮猛地呻/吟一声, 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膝盖猝然撞地, 发出沉闷的声响,撞击的剧痛之下脚踝却是猛然一紧!于一片白色的迷离中他清晰地听见引线被拉动的声音,“不!”
顾清淮猛地扯下眼前红布,惊恐地看向远处桓河堰的方向, 半裸的身躯不住地颤抖,都怪他,都怪他,他怎么就没有忍住,他怎么就忍不住?
桑妩脸上挂着抹得逞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少年——单膝撑地,鞭柄仍在,金色的鞭身曳在他身后,像是一条金色的尾巴,在月色下衬得肌肤越发苍白,上面红色的掌印也越发清晰,桑妩心中顿时一热,恨不得立时把少年压在膝上,亲手把那白皙的肌肤一寸寸都染上漂亮的红。
“魔头,拿命来!”桑妩正自沉浸,顾清淮突然从地上跃起,转身朝她猛然攻来,泛红的双目中透着刺骨杀意!
只是他才刚刚跃起便牵动身后,“唔——”腰身再次一弯,瞬间跌了回去。
桑妩好整以暇地笑了出来,“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身子都挺不直,还想杀我?”
顾清淮狠狠一口咬向舌尖,直到口中一片血腥之气,清冷的眸中渐渐溢满坚毅,他将手伸向身后——
“嗒。”
灭魂鞭掉在地上,玉制的鞭柄似乎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顾清淮将散落在地的外衫衣袍一一拾起穿好,一身红袍发冠高束,顷刻间似乎又成为那个清冷淡漠的流云宗宗主,顾清淮。
桑妩双手抱胸,神情渐渐冷了下来,“顾盟主这是愿赌不服输?”
顾清淮眼底的水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静漠,“赌约是在下输了,是我毁诺在先,待杀了你后自会即刻自杀。”
“哦?”桑妩闻言微微一笑,“顾盟主这是想和我一起殉情?”
顾清淮却并没有被她的话激怒,丹田处瞬间聚力,整个人如同一把蓄势绷紧的弓,仿佛下一刻便会全数爆发出来。
“嘣!”远处突然传来声响,顾清淮下意识回头看去,瞬间怔住。
远处黑暗的夜幕上突然绽开一朵朵绚烂的花,红的像火,金的似霞,粉的像极了阿姐额间的梅花。
这……是烟花?
竟然是烟花?!
绚丽的光从夜空中升起又落向河面,寂静被彻底打破,无数的烟花在夜空中齐齐盛放,将夜幕照的如同白昼,如梦似幻,璀璨至极。
烟花的盛放声明明远极了,在此刻却震耳欲聋,顾清淮僵硬地转过身,身后女子在夜风中静静站立,嘴角噙着妖冶的笑意,一身红衣恣意而又热烈,竟比这漫天烟花还要耀目,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灿烂和专注。
“你……”顾清淮瞬间心跳如雷,却连完整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桑妩向后仰了仰,傲然一笑:“我要中州城百姓的命做什么,我又不是白素贞,为了抢许仙还要水淹中州城。”
“你……”顾清淮再次喃喃,烟花在他身后绚烂盛放,他却看得见眼前妩媚明艳的女子。似乎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怔怔地凝望过她,似乎曾几何时,她也像烟花般照亮过他如死水般沉寂的内心。
“你什么你,”桑妩冷冷开口,“按照约定,你该叫我什么?”
顾清淮仍然处于莫大的震惊和动容中,过了半晌才轻声回道:“桑妩?”
桑妩?
桑妩脸色再次一冷,“顾清淮,你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赌约内容。”
赌约……顾清淮皱了皱眉终于重回理智,他想起来了——“你若是输了,就得跟我回天阙峰,做我半年的奴隶。”
做半年的奴隶……
顾清淮双手渐渐攥紧,嘴唇颤了颤,艰难地说道:“桑教主,能否……”
桑妩冷哼一声,退后一步靠在树干上,“原来万人敬仰的顾盟主,也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而已。”
轻蔑的目光瞥向靠在一旁树干上的淡蓝剑鞘,嗤声道:“流云剑的主人当真令本座失望。”
流云剑……顾清淮心底瞬间一震,桑妩既然没有害人,他自是要信守诺言……
顾清淮用力地阖上眼,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低声道:“主人……”
桑妩艳丽的红唇瞬间一扬,她知道这已是少年的极限了,当下也不再强求,“既然如此,现在便跟我回天阙峰去。”
流云宗的弟子都被那突然盛放的烟花吸引了过去,现在这片密林中便又只有她和他两人,更何况她要走,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顾清淮却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走。”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五月十八是师父六十大寿,待给师父过完寿,我定随你走。”
“随谁走?”桑妩不悦地问道。
“随主人走。”顾清淮目光中一片清明,“愿赌服输,顾某半年内甘受驱策。”
本就是他无能没有忍住输了赌约,不过是做半年奴隶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
“那你现在是在求我?”
“对,求……主人。”顾清淮双手紧紧握着,清隽的身躯微微一颤,哪怕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可真要说出这两个字,仍是一阵难堪。
看着眼前一副隐忍模样的少年,桑妩再次冷笑一声,“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
顾清淮深深地看着她,倏而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双手交叠行礼,垂眸道:“求主人成全。”
少年跪在她面前低声恳求,修长的双手在身前结印,眉目低垂,脊背却依旧如青松般挺直。
桑妩缓缓摇了摇头,冷声道:“奴隶,这还不够。”
第38章 月色 径直吻了上去
“奴隶”两个字一出, 哪怕明知这个魔头是故意借此羞辱他,哪怕他已经打定主意忍过半年便好,顾清淮心底仍是闪过一丝厌恶和屈辱。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冷冷俯瞰着蝼蚁, 仿佛他不是人,只是一个随时供她取用的物件。
顾清淮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般难受, 身后强烈的不适让心中屈辱越发汹涌, 他跪着仰起头, 眼尾泛着隐忍的红, “不知主人希望我如何做?”
桑妩冷冷抬起下颌, 无情地斥责:“奴隶如何能够自称我?记住,在本座面前,你不再是顾清淮, 甚至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你只是本座的奴隶而已。”
女子的嗓音清冽冷淡,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这般说, 他只会当成是在说梦话, 可是从她口中说出,顾清淮心底蓦然升起一股莫名却无比强烈的情绪, 霎那间在胸腔内汹涌升腾——委屈。
他在觉得委屈, 甚至有一股强烈的想要落泪的冲动。不是独立的人只是奴隶, 她这是要他彻底地放弃自尊,放弃自我……
顾清淮下意识攥紧了手, 心底一片苦涩,却更是一片迷茫。
素来只有心存期待才会感觉委屈,从来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即使是师父也只会对他的软弱严加责罚, 他为何会在一个魔头面前感觉委屈,甚至差点暴露自己的情绪。
顾清淮自虐般地阖上眼,像平日里做惯了的那般将所有情绪尽数压下,缓缓睁开眼,静静问道:“主人希望奴如何做?”
哪怕说着最卑微的话,目光仍旧如湖水般沉静,桑妩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怒气,像是辛辛苦苦养了许久的花,好容易长成了她喜欢的样子,一夜之间又变回最初那被层层包裹的花骨朵,让人无法窥见他的内心。
桑妩心中怒气急剧翻腾,冷冷开口:“取悦我。”
取悦她?
顾清淮凝神思索片刻,沉声道:“奴擅吹箫,只是现下箫不在身边。”
桑妩冷哼一声,“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把我送你的箫弄丢了?”
“你送我的箫?”股清淮脱口而出。
“啪!”桑妩俯下身,狠狠一掌甩了过去,“该怎么说话?”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气少年弄丢了箫,还是气他说错话,亦或是气他忘记了一切。
顾清淮脸颊一阵刺痛,缓缓垂下头,隐忍道:“奴知错。”
看着少年脸颊上红色的掌印,桑妩心中郁结终于稍稍缓解,冷声道:“既然如此,你舞剑给我看吧。”
舞剑?顾清淮眉头皱了皱,剑是守护是责任,怎么可以拿来舞剑取悦,当即摇了摇头:“奴不会舞剑。”
“那你耍一套流云剑法给我看,总可以吧。”桑妩冷哼一声,“毕竟光看我又看不会。”
顾清淮思索片刻,终于点下了头,“好。”
他从地上站起,拾起一旁的流云剑握在掌心,拔剑出鞘,寒光乍现。
淡蓝的剑气在月色下格外冷冽,剑身似有月华流转、刃气逼人,不愧是武林中人人仰慕的流云剑。
只是白日里她就是被这人拿着这柄剑指着,桑妩心中又是一股怒气涌上。
她倚在树上,从怀中懒懒掏出一个金色的细链,冷冷勾唇:“戴上这个再舞。”
顾清淮一手执剑,一手接过桑妩手中金链,入手很轻,两头嵌着的红色宝石十分艳丽,除了小一点看上去和桑妩额间坠着的,似乎一模一样,顾清淮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把金链往自己头上戴去。
宝石碰到玉冠,发出清脆的声响。
桑妩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人果真是美人坯子,这往头上随意一戴,红色的宝石衬得肌肤越发冷白,配上大红的婚服,竟也生生多出几分昳丽魅惑。
当下从树上起身,邪邪笑着欺身上前,将金链从少年头上拿下,在他清冷的目光中,以极快的速度将金链戴了上去。
“呃——!”
顾清淮瞬间吃痛,脱口而出:“妖女,你!”
这东西,怎么可以戴在那种地方?
少年脸露愠怒和震惊,桑妩更是一阵不悦,强制固然别有一番风味,可她还是喜欢以前那个温顺驯服予取予求的少年。她依稀记得在方才少年情动之时隐约叫了她一声阿姐,既然他这失忆是因为解绝情蛊而致,那若是他再次爱上她,这记忆是否就可以回来。
金链细小,戴上后从外面丝毫看不出来异常,只是顾清淮清冷的脸庞不知是因为气愤羞赧还是疼痛,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红,在月色下格外诱人。
桑妩满意地退后,重又懒懒靠回树上,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就开始吧。”
疼痛和屈辱不断自金链传来,顾清淮气息已然有些不稳,忍着颤说道:“这样,如何能动——”
桑妩却无动于衷,只冷冷掀了掀眼帘,“说好做我半年奴隶,这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坚持不住了?”
顾清淮深吸一口气死死咬住下唇,抬肘起势一剑刺出,金链顿时一阵拉扯,身后也是一阵疼痛,脸色霎地苍白。
“这就是流云剑法?”桑妩靠在树上嗤笑一声,“歪歪斜斜,依我看不如改名叫狗爬剑法好了。”
顾清淮再次屏气凝神,他并不畏惧疼痛,多少次师父将他责打到晕死过去,醒来后却依旧要下床练剑,伤病永远不能成为逃避练剑的借口。
只是此刻他心有杂念。
顾清淮阖上眼,将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中的剑上,再次一剑刺出——
这一次无比的标准,只一剑周身气势瞬间一凛。
这是流云剑第一招“苍松迎客”的起势,也是他最为熟稔的一招,这一剑顺利使出,后面的剑招便如同肌肉记忆般迎刃而出。
月光洒在湖面,泛着粼粼银光,少年一身大红喜服,恍若从水面中冲出的惊天游龙,持流云剑铮铮鸣空。
少年仿佛夺尽了此间月华,剑招柔处如三月春风拂过湖面,凌厉时,似乎要将敌人立时斩于剑下,一时间林中剑气纵横,美人于月下舞剑,舞的还是武林第一剑,流云剑。
桑妩静静看着,如桃花般妖冶的眼眸越发幽深,甚至浮现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欣赏和认可。
只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少年清隽的身形越发沉重,渐渐的,林间时不时响起少年紊乱的喘息。
“不准偷懒哦。”桑妩笑着提醒,“本座要看就要看最完整最标准的。”
顾清淮眼眸顿时一暗,流云剑法共有十六式九十六招,每一招又有诸多变化,从第一式耍到最后一式,已然过去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最后一招“流云惊空”,顾清淮身子向后极限地反弓,长剑向天刺出!
一股淡蓝剑气瞬间划破夜空,宛若流星汇入星河,“呃——啊!”林间却突然响起少年一声惨呼。
桑妩瞬间一惊连忙纵身跃去,接住少年摇摇欲坠的身躯。怀中少年脸色如雪般苍白,浑身都已被冷汗浸湿,她一手搂住少年后背,一手扯开衣襟——
那金链竟是生生地被拽了下来!
桑妩呼吸顿时一滞,很快又反应过来,想必是方才那最后一招身体反弓的弧度过大所致,只是这般脆弱地方骤然遭此疼痛,难怪就连素来压抑的少年都没能忍住惨叫了出来,当即握住少年肩膀轻声哄道:“我给你涂点药,很快就不痛了。”
顾清淮此时却已然听不见桑妩的话语,那猛烈又急促的刺痛渐渐平息,可是从那剧烈疼痛的余韵中,身子竟然升出一股莫名的空虚和难受,似乎在叫嚣着想要更多更疼……
夜风拂过,顾清淮泛红的眼底一片茫然,内心对自己的厌弃犹如藤蔓般疯狂生长……
桑妩见少年没有反应只当他是痛的很了,这人之前不是素来嘴硬身体更硬,怎么失个忆反倒娇弱上了,当下无奈地按住少年肩膀,对着那有些发白的嘴唇,径直吻了上去。
顾清淮双眸瞬间瞪大,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如同狂风过境强势地吹散他所有思绪,眼底的水光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要抗拒,可身子却不知为何莫名地迎合上去,任由对方撬开自己唇齿,狠狠掠夺。
桑妩见状暗暗好笑,这人脑子虽然不记得她了,可是身体还是相当诚实的。当下按住少年后脑,猛然加深了这个吻……
当桑妩终于放开怀中少年,任由他从她怀中直起身时,顾清淮已然被吻的有些发晕,似乎就连身前身后都不再那么痛了,她……为什么会亲他?
“奖励你的,别难受了?”桑妩难得好言好语地哄人,“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把它挣掉,疼坏了吧?”
这东西其实戴着的时候并不疼,唯独被用力扯掉的刹那,会像被万针齐扎般剧烈疼痛。
“我身上带了药,我亲自给你涂可好?”大概是少年方才月下着实惊艳,桑妩好脾气地耐心问道。
顾清淮看着眼前目含关切的明艳女子,眼泪突然无声地溢出,此刻他竟在眼前这个他本该恨之入骨的女子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了关怀和心疼。
这么多年除了阿姐,第一次有人愿意哄他,第一次有人关心他是否难受,竟是这个蓄意侮辱他、折磨他的魔头……
泪水沿着泛白的脸颊悄然滑落,耳边似乎还回响着烟花在夜空中灿烂盛开的声音,寂静许久的心,从未像现在跳的这般快。
他宁愿她一直冷言相待,也不愿她像现在这般温声细语。
这样只会让这半年,更难熬。
桑妩取出那被挣下的金链细心地戴在少年冷白的手腕上,温声安慰:“乖,你若听话,便可以一直戴在手腕上。”说着微微仰起头,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女子的唇,柔软温热,仿佛火焰将他冰冻许久的心紧紧包裹。
顾清淮像是被烫到般退后一步,他强迫自己阖上眼,将那才刚刚醒来的东西,亲手遏制。
再睁开时,那泛红的眼底赫然涌动着漠然的冷意,“魔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话?”
桑妩笑意顿时一凝,她从腰间抽出灭魂鞭,冷道:“你什么意思?”
大概是天将明,林中竟起了雾气。
黑白交际的刹那,顾清淮握紧了手中流云剑。
“我是正义盟盟主,持重明流云令号令江湖,而你,不过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昨夜是我输了赌约愿赌服输,这半年内只要不伤及性命,我任你处置,但半年后,我定会率各大门派剿灭魔教——
在桑妩冷到骇人的目光中,顾清淮没有丝毫惧意,平静地说完最后一句:“还有你这个魔头。”
第39章 作画 算个分明
林中一时间安静极了, 就连流散的雾气都在此刻凝滞。
“啪!”
桑妩蓦地扬手一鞭甩出,狠狠击中少年胸前,“方才的话, 你可敢再说一次?”
顾清淮脸色白了白, 嗓音却没有丝毫改变,“魔头, 我说到做到。”
“啪!”几乎是在顾清淮尾音落下的同时, 桑妩再次一鞭挥出, 狠狠贯穿少年胸前直到上腹。
喜袍被冷硬的鞭尾割开, 露出下面翻卷的血肉。
顾清淮眼前瞬间一黑, 一个站立不稳就要倒下,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会加剧伤口的疼痛, 可那如被巨石压住的心底, 却瞬间一松。
原本就该是这样, 他和她之间, 本就没有温情, 只有敌对。
林中的风都被桑妩周身弥漫的阴冷怒意冻结,她却没有再动。
顾清淮那泛红的眼底, 分明颤抖着期待, 他在期待着她的鞭子, 再次落下。
世间没有人喜欢疼痛,她更是清楚少年有多么惧怕疼痛, 怕到只是看见锦盒便会下意识地颤抖。可是此刻他却在期待他惧怕的东西,那唯有一个解释,他想用身体的疼痛掩盖让他更加痛苦的事情。
她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可她更加知道, 从少年口中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过没有关系,她会带他回天阙峰,她既然能让他敞开内心一次,自然也能让他敞开第二次。
桑妩冷冷擦去鞭身血迹,嘲讽道:“你那师父,当真不是个好人。”
若不是那个蓬山,少年如何会养成事事都藏在心里的习惯。
顾清淮已然快要站立不稳,却仍强撑着说道:“师父他面冷却心善,当初若不是师父在雪地中捡到我,又把我带回流云宗养育成人,我恐怕早已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桑妩初时听着只觉不屑,听到后面,浑身汗毛都瞬间倒竖起来。
是蓬山把郁小六捡回去的?
在石河村捡的?
若是蓬山在石河村把郁小六捡回去,那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石河村,若是当时蓬山在,流云宗其他的人会不会也在。
桑妩素来沉稳的嗓音,此时竟带着微不可察的颤,“你师父当初是怎么捡到你的?”
顾清淮克制的嗓音带着疼痛的余韵,“师父当时刚好经过我居住的村子,遇见我躺在雪地中便把我救了起来,也是师父帮我安葬了所有乡亲,带走了娘亲的尸身。”
桑妩眉心动了动,“只带走了你娘亲,那你爹呢?”
顾清淮声音渐低,“师父说,阿爹是魔教中人,是……坏人,若不是阿爹,阿娘也不会惨死……”
少年话未说完,她却已然全懂了,真是可笑,她浮光教的人就一定是坏人,流云宗的人就一定是好人?
“你说你师父安葬了所有乡亲,你可有见到过他们的坟?”
顾清淮摇了摇头,“自从那次离开,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师父不喜我提阿爹,也未曾告诉我将他们葬在了何处。”
果然如此,桑妩神情渐冷,“当时捡到你的,只有你师父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人和他一起?”
顾清淮不理解桑妩为何这么关心当年的细节,仍是如实答道:“当时只有师父一人。”
只有蓬山一人……桑妩感觉自己仿佛处于迷雾边缘,只差一点,她便能触及那梦寐以求的清明。
不过无论真相如何,蓬山毫无疑问都是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她瞥向眼前摇摇欲坠的少年,此时这人全无记忆,更何况即使他恢复了记忆,以他对蓬山的态度定也是问不出什么,此事终究还是只能她出手。
桑妩懒得再费唇舌,两步走到顾清淮面前出手如电封住他身前穴道,一手搂过后背,一手穿过膝窝,将人猛然打横抱起放在马背上,她自己则是纵身一跃坐到少年身后。
这人现在身前身后俱是伤,马匹一路疾驰颠簸定要受不少罪,她本想把他直接打晕过去免得遭罪,可一想到那番言之凿凿的魔头之言,顿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得让他疼上一疼。
*
中州城,登云楼。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从二楼雅间中望出去,正好是绿柳拂枝的桓河,河面上时不时有乌篷船划过,船上筐筐竹篓里装着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乌梅。
桑妩懒懒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日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她身上,笼着层淡淡白光。
宋光祖是中州城里有名的穷秀才,当初年仅十六便中了秀才,只当自己定能就此封侯拜相,却不想十年过去,他仍然只是个秀才,这么多年的科考,书和纸笔早就花去了他许多银两,家里良田早已荒废,他又欠下不少银钱,便只能以替人抄书和作画为生。
谁想今日清晨他照旧在街头摆摊,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红衣的女子突然出现,二话不说便把他掳到了此处。
他只当是债主找人逼他还钱,却不想这人掳了他来,竟是让他作画。
可他看着眼前情景,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笔。
雅间内,一个长相极其明艳的红衣女子斜倚在贵妃榻上,一个白衣少年静静跪坐在她脚边,双手微攥放在膝上,眼眸微垂,半张脸陷在光影里,清冷如玉石。
眼前的一男一女,容貌气度皆如谪仙,他的画笔甚至难以描摹其万一。
“还不开始?”桑妩懒懒斜倚,嗔怒一声,“把这个雅间里的所有全部画下来,重点画他——”
纤长白皙的手指点向跪在她脚边的少年,“记得把他画像点。”
“是,是。”
宋光祖连声应下正欲提笔,“铛!”一楼的戏台猛一敲锣,他瞬间一个哆嗦,差点把墨滴在宣纸上。
“今日我们喜乐班要表演的是一出新戏,名字叫冷面魔头强抢俏盟主!”台下传来戏班高亢的声响。
冷面魔头强抢俏盟主?四下顿时一阵嬉笑之声,就连宋光祖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右手提着笔迟迟没有落下。
“听什么听,还不快画!”桑妩再次斥道。
宋光祖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看向屋内,方才是他过于魔怔了,作为一个画家,能用自己的笔留下美,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宋光祖深吸一口气在纸上点上一个墨点,随即缓缓晕染开来,正是桑妩那一头如瀑乌发。
自从桑妩解了霜天功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后,不止功力突飞猛进,就连这头发中的霜蓝之色也慢慢淡去,重又变回以往的乌黑。
“呸,妖女!休要妄想,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走~滴!”
“哼~哼!你若是罢跟我走,我就淹了这~中州城!”
铿铿锵锵铿铿锵锵——
戏台上十分热闹,一红一蓝两个戏子相对而立,演的分明就是她和郁小六。
“我已然心有所属,你~又何必~强求!”
“可我对你,情~根~深~种!”
“哈哈哈哈,原来那魔头是喜欢顾盟主,才要来破坏婚礼的?”
“自是如此,否则她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顾盟主和于小姐成亲的时候来?”
“没想到这魔头竟也有是个痴情女子。”
桑妩神情冷冽,一旁少年修长的指尖却微微一动,明显是听见了旁边雅间内的议论。
“流云宗可是传信江湖,谁若是能提供顾盟主的消息,有重赏!”
“那魔头怕是早就将顾盟主带回魔教了,孤男寡女,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孩子都生了。”
桑妩冷冷看向地上静静跪着的俊美少年,那日两人共乘一骑返回中州城,马匹那般颠簸,这人竟也能忍得住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若是这人能生,她倒是不介意天阙峰上多个孩子,可惜终究也只能想上一想而已。
“姑娘,我、我画完了。”宋光祖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一气呵成,有如神助,只是那激动兴奋的眼神对上桑妩时,瞬间怂了下来。
桑妩挑了挑眉,勾手道:“拿过来我看看。”
宋光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墨色尚未干透的宣纸,双手拿着展示在桑妩眼前。
桑妩一眼惊艳。
她并不懂画,却一眼便喜欢上眼前这幅,色彩十分明亮,整幅画呈现一股日光淡淡的金,她的红和少年的白在这种金色中交相辉映,十分和谐。而重点是这两个人都画的惟妙惟肖,一眼便能看出是她和郁小六。
只是,还差了一点。
“你再把他画的惨一些。”画中的少年俊美清冷,看上去沉静淡然,只是明明跪在她脚边却没有丝毫被她凌/辱的感觉。
“要怎么惨一点?”宋光祖小心翼翼地问道。
桑妩想了想,随意道:“把他的衣服画皱一点,脸上画个红印,再随便画点血迹。”
若不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身子,她甚至想让少年把衣衫解开,让这人把他的鞭伤画上去。
“衣服皱在下能想到,红印,什么样的红印?”宋光祖额头沁出了冷汗,生怕自己哪里画的不好触怒眼前这姑娘。
什么样的红印?
桑妩一阵不耐,对着少年冷冷命令:“抬头。”
随后在他抬起头的瞬间,狠狠一掌甩了过去——“啪!”
一个红色的掌印瞬间浮现,一丝鲜红血迹从唇边溢出。
顾清淮脑袋一阵嗡鸣,脸颊的刺痛却仿佛一个引子,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某种画面,只是快到他还没捕捉到便已消散不见。
“就照这个画。”桑妩随意地吩咐,仿佛她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宋光祖手脚僵硬地拿着画走回案前,按桑妩的要求一一补上,又重新拿到她面前。
看清画中内容后,桑妩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是被她狠狠欺负过的样子。
“你在上面再提几个字。”
“是,姑娘您说?”
“就写,若要把人带回去,拿十二年前石河村真相来换。”
“是。”宋光祖依言照做。
一旁的顾清淮猛地抬眸,震惊道:“你怎么会知道石河村,还知道十二年前?”
桑妩却没有理会他的质疑,而是从腕间脱下一个金手镯递给宋光祖,“这是赏你的,你的画我很满意。”
宋光祖捧着手中份量十足的镯子,顿时喜出望外:“多谢姑娘!”
桑妩再次吩咐:“有劳你替我将这封信送到流云宗,交给一个叫蓬山的人,想必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银。”
“是,我这就去。”宋光祖躬着身子,连声应道,满心都是自己陡然暴富的激动。
宋光祖离开后,顾清淮再也忍耐不住从地上起身,冷道:“告诉我!”
“自己忘记了的事,我凭什么告诉你?”
桑妩冷冷靠在榻上,明明是仰视,却仿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莫要以为今日我没有动你便是不计较,这些时日你的每一言每一行,待回了天阙峰,都会同你算个分明。”
第40章 金笼 血债血偿
“算个分明?”顾清淮目光沉静, “你预备如何同我算?”
桑妩猛然起身,逼的顾清淮下意识退后一步,她紧紧贴着少年, 冷然勾唇, “珍惜你还能像现在这般跟我说话的时光。”
久居上位的威压扑面而来,顾清淮眉眼瞬间一震, 他嘴唇颤了颤正欲说些什么, 桑妩一把捞起身旁斗笠戴在少年头上, “跟我走。”
楼下那出戏着实聒噪, 中州更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若不是为了寻得一个真相她也不会专程折返。
桑妩戴上斗笠转身下楼,顾清淮身形一怔,终是跟了上去。
两人共乘一骑连夜赶路, 每逢夜深才会在客栈歇下, 大概得益于顾清淮高深的内力, 他的内伤外伤都恢复地极快, 几乎是每休整一夜伤口便能愈合, 可是第二日一路疾驰又会再次将伤口崩开。
两人一共疾驰了七日,这七日里顾清淮身前的鞭伤每到白日便会狠狠绷开, 夜晚再愈合, 再崩开、再愈合、如此反复……
这般非人折磨若是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已忍不住, 可直到两人站在天阙峰下,顾清淮始终没有吭过一声, 神情依旧渊静清冷,只有被长睫覆盖的眼底,透着藏不住的疲惫。
少年玉冠不复,乌发垂落在白衣之上, 清挺如松。
桑妩扯下一截衣袖,作势要蒙在少年眼前。
顾清淮下意识退后一步,脱口而出:“你做什么?”
“你在怕?”桑妩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你怕我蒙上你的眼睛后,会做和上次一样的事?”
顾清淮抗拒的身动作猛然一顿,指尖下意识地颤了颤,上次……
桑妩却是微微一笑,趁顾清淮怔住一把揽过他后脑,将红绸不容拒绝地蒙了上去。
视觉再次被剥夺。
顾清淮瞬间不安起来,思绪似乎瞬间回到了那夜的密林,那时的他像是迷失在茫茫山水间的一叶轻舟,只有身后的灼热是唯一的锚点。
一如现在。
“走吧,”桑妩握住少年手腕,“蒙眼只是为了不让你知道该如何上山,否则你若是知道了,哪日自己逃下山了可就不好了。”
顾清淮嗓音轻淡,“我既说了半年内任你处置,便不会食言。”
桑妩却只冷哼一声,嘲声道:“顾清淮,你不是第一次骗我了。”
骗她说什么想去石河村拜祭爹娘,其实是想趁下山的机会跑回流云宗。说要一直留在他身边,实则一直蓄谋逃跑。
她平生最恨欺骗,更恨被他骗。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机会骗她。
天阙峰山势险峻高耸入云,若是常人即使认得路路,爬也要爬上三日三夜,不过有桑妩引路,两人轻功皆是卓绝,前后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十分顺利地便上了山。
红绸被摘下时,顾清淮眼前倏然明亮,足有数百阶的玉石长阶和一座奢华的青色宫殿映入眼帘。
他知道他应是来过此处,却已丝毫没有印象。
时下山脚正值酷暑,山上却只堪堪化雪,阶旁的花坛中露出一年中为数不多的新绿。
两人刚走上台阶,早已等候多时的众人齐齐迎了上来,静姝站在众人之首,喜道:“尊主您终于回来了!”
那日尊主孤身去闯流云宗前,让她随同布置烟花的弟子一道去中州边界,完事后即刻返回教中,哪怕几日前她收到尊主的飞鸽传书,仍是担心他们会不会被流云宗的人发现。
“属下银螭、属下金鹏、属下白虎,拜见尊主。”静姝身后的两男一女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
之前的白虎使冲动无能,只是她念在他母亲曾为教中立下赫赫功劳,只降其为副使。新的白虎使是教中老人,多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至于新的银螭、金鹏二使,都是由她亲自指定,年纪虽轻,却师从老的银螭、金鹏二使,处事沉稳。
静姝躬身禀告:“按您的要求,已经将紫霄使关入悬笼反省。”
桑妩这才想起她之前的命令,淡声问道:“关了多久了?”
“每日三个时辰,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快要结束今日的刑罚。”
桑妩淡淡点头,“去把他带过来,我有事要交给他。”
“是。”静姝躬身应下,吩咐一旁的金甲卫去将紫霄使带过来。
新的金鹏使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忍不住指着她身后的少年问道:“尊主,此人就是顾清淮么?”
桑妩点了点头,“正是。”
金鹏脸色瞬间一变,“就是他杀死了属下师父,多亏尊主将他擒回教中,属下恨不得立刻杀了他替师父报仇!”
银螭使也躬身附和:“此人杀我教四大护法,罪大恶极,非死不足以偿命!”
桑妩转头看去,少年长身而立,清隽的眉眼依旧如秋日的湖水,毫无波澜,仿佛他们口中说的要偿命之人不是他。
她冷冷勾唇,“你们放心,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自会给教中上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从来没有人会质疑她的话,金鹏和银螭对视一眼,喜道:“尊主英明!”
顾清淮单手负后,沉静自持,丝毫看不出他正身处险境。
桑妩冷笑一声抬步往前,她的寝殿位于青冥宫的西南,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走到。
她这一趟下山着实太久,现在她只想舒舒服服地吃顿饭,然后在自己铺了织金软锦的楠木床上,美美睡上一觉,所有的事都等她睡醒了再说。
桑妩穿过前殿走到院中,脚步顿时停下,她下山将近一月,这院中的梅花竟然已然盛开,虽然只有四五棵,但是红白交叠如烟似雾,让人心生喜悦。
桑妩深嗅一口,满鼻都是梅花的幽香,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去后山,那里的梅花林想必更是美不胜收。
可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睡上一觉。这些时日在客栈中她和少年同睡一间,她睡床他睡榻,哪怕每日睡前她都会封住他的穴道,但仍不免担心一觉起来少年便会再次消失不见。
一如在石河村那次。
不过现在回了教中,她总算不必担心他会再次逃走。
“无忧呢,它去哪儿了?”往日她若回来无忧绝对是第一个迎上来的。
静姝无奈一笑:“无忧最近老爱去后山,也不知道后山有什么吸引它的。”
“尊主,属下拜见尊主!”紫霄使此时终于被金甲卫带到了院中,见到她后连忙跪倒,那张俊朗倜傥的脸上此时满是疲惫,素来整洁的锦袍也布满褶皱,想来这些时日被折磨的不轻。
“起来吧。”桑妩淡淡说道,“你犯此大错本该逐你出教,但念在你过往功绩,且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紫霄使近乎痴迷地看着桑妩,“尊主您说,属下赴汤蹈火则在所不惜!”
桑妩冷冷点了下头,抬步左偏殿走去。
静姝一脸困惑,尊主这个时候不进后殿,去左偏殿做什么。
左偏殿从不住人,陈设相比奢华靡丽的正殿和后殿,堪称简陋,甚至因为没有住人连地龙都没有烧,一进殿便觉比外间冷上许多,唯独正中那个大金笼子,十分吸人眼球。
桑妩怀念地摸了摸寒铁镀金的栏杆,从指尖传来丝丝凉意,这笼子是以前给无忧用的,那时她还不是教主,为了防止无忧乱跑冲撞他人惹祸上身,便为它造了这奢华的金笼。
只是自从她成为教主后,这笼子便再也没有用过。
当初即使是迫于无奈要将无忧关进笼子,她也不想让它有丝毫拘束,因此这金笼足有到她脖子这么高,更是有她两臂展开那么宽。
只是对狗来说算得上十分宽敞,但对身形修长的男子来说,恐怕依旧会拘束难受。
桑妩拍了拍敞开的笼门,对着身后眉目淡漠的少年,冷冷勾唇。
“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