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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室内荡着轻缓的乐声, 月影穿户,横斜并列的天鹅绒竹芋挡住了角落里的两人。

    燕棠有个毛病,就是在关键时候容易大脑宕机, 譬如此刻,她感觉宋郁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有什么古怪的力量, 让她像猎物般坐在位置上无法动弹。

    他动了,靠近她, 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这是在干什么?

    他来真的?

    那张脸蛋凑得很近,以至于燕棠无限清晰地看见了他纤长的睫毛和泛着金调的瞳孔。

    这过于接近的距离让她感受到了陌生的呼吸,明明只是温热的,却把她烫得清醒了一秒。

    燕棠猝然别过脸去,可就是这一瞬间,她的脸颊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扣住, 下一秒, 唇瓣便碰上了冰冰软软的东西。

    细密的电流在相触的肌肤上炸开, 噼里啪啦地一路往心头窜去。

    她向后猛地一退,后背便撞上了墙,面前的男孩儿借机倾身, 高大的身体就把她圈在了角落里。

    在接吻这件事情上, 宋郁还没有经验, 但他的本能已经有效地弥补了这一点。

    他感觉得到燕棠已经浑身僵住,像被猎枪瞄准的小动物一样不敢动弹,那股数次在夜里倾泻而出的欲望终于在此刻恶意地漏出一缕气息。

    他咬了她一口。

    燕棠疼得皱起眉,轻轻“啊”了一声,随后就被亲了个彻底。

    这一刻,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炸得她头晕目眩, 身体发软。

    宋郁的动作很强势,在经过短暂的生涩试探后,他开始故意咬着,舔着,逗弄着,充满少年人的坏心思,托着她脸颊的手也向下,以一种钳制的姿态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五指收拢。

    些微的窒息感。

    随后,那带茧的指节开始缓缓摩挲她颈项的皮肤。

    越界的暧昧。

    偏偏他刚喝了冰牛奶,双唇和舌尖却是软的,凉的,带着一丝甜意。

    燕棠后悔喝酒了,酒精麻痹了她的神智,使她无法理智地思考当下的情形,甚至开始沉浸在这亲吻中。

    她尝试着推了下宋郁的手臂,除了上次学习裸绞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触碰他的身体。隔着一层衣料,她鲜明地感觉到他有多结实、多强壮。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燕棠不知道。

    等这个亲吻的感觉将要变质的时候,宋郁才放开了她。

    他随后用那种若无其事,稀松平常,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说:“老师现在已经是接过吻的人了,还遗憾吗?”

    还遗憾吗?

    燕棠自认为她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十分寡淡无味,被曾经的暗恋对象突然回头示好就足够荒诞了,但现在,她又在和一个比她小三岁、还没上大学、曾经是她的补习学生的男孩儿接吻。

    这真是太精彩了。

    回到学校的时间还不算晚,燕棠一推开宿舍的门,三个舍友都在,王奇雨坐在床上看她,问:“你怎么看上去红光满面又晕头转向的?”

    燕棠有气无力地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的脑子已经动不了了。”

    ——宋郁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的师生关系确实处得还不错,之前偶尔也会有些看上去略有奇怪的举动,但燕棠事后都倾向于相信那是错觉,也有刻意保持距离。

    这究竟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宋郁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

    偏偏宋郁也并没有多做解释。

    这晚他将燕棠送回宿舍,路上用手机跟教练团队开了个临时会议,两人一路无言。第二天他就坐飞机去上海开始封闭式特训,手机基本全程断网。

    不过在出发当天的清晨六点,燕棠还没睡醒的时候,宋郁给她留了言,问她如果之后复习时有不会的地方可不可以给她打电话。

    那个诡异的亲吻,仿佛真的只是热心学生主动替老师解决遗憾罢了。

    这期间,燕棠数次有过发消息问他的冲动,但想到上一次娜斯佳说他的手机在备赛期间都放在助理手上,她怕被人看见,这冲动又被强行按下。

    三天后,燕棠坐高铁回了南市。

    为了给宋郁补习,她在学校放寒假之后又在北京停留了大半个月,到家这天是二月五号,七号就是除夕。

    家里在大扫除,连着帮爸妈搞了两天卫生,贴春联和窗花,买年货,计算要准备的红包数量,细细碎碎的杂事填满了生活,宋郁也一直没联系她,燕棠终于暂时把想不通的事情放一边。

    除夕这天,姑姑一家,连同表姐程惠艺和表姐夫都来了。

    “我怎么觉得棠棠变漂亮了呀。”

    姑姑和表姐拉着燕棠看了好几圈,夸她比以前有精气神儿了。

    这天下午,爸妈和姑姑姑父凑在一起聊天,表姐夫拿着手机给同事拜年,燕棠被表姐拉到餐桌边嗑瓜子。

    程惠艺问她:“怎么样啊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看起来你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

    燕棠自小和表姐关系好,当年表姐也算是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后选了贤惠的表姐夫结婚,在看男人上很有一套。

    她见表姐火眼金睛看出了端倪,索性开始两性问题咨询与答疑。

    程惠艺听了事情大致经过,啥也没说,吐出个瓜子壳儿:“十八岁?好看吗?照片儿拿来给我瞅瞅。”

    说来还真奇怪,宋郁没有自拍,微信上也没有照片,但他毕竟算半个公众人物,燕棠搭梯子在外网搜了一张,是他在ACL打晋级赛时的媒体照片。

    “我靠,这小脸蛋儿,这腰……肯定有劲儿。”

    程惠艺是过来人,看男人一眼准,这会儿立刻语重心长地对燕棠传授经验。

    “你听我的,你不把他当回事,你就赢了。”

    燕棠虚心请教:“怎么说?”

    “那个小洋人是经验丰富的海王吗?”程惠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说他没喜欢过任何人。”

    “海王也可以不喜欢任何人。”

    “他看上去挺单纯可爱的。”

    “高级的海王往往以最无害的方式出现。”

    如果非要这么说,燕棠觉得好像也有道理,但她认为宋郁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一个男人亲一个女人的动机有很多,可能只是觉得有意思,可能是当时荷尔蒙作祟,也可能心里喜欢。你之前去交换,不是说挺多小男孩儿玩挺花吗?”

    “这看人……哪个国家都有渣男和好人。”燕棠谨慎评价。

    “这个点暂时先放一边。”程惠艺又问:“你对他感觉怎么样?”

    “我很震惊,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心跳得很快……”

    “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你换个人接吻也会这样。”

    燕棠半信半疑:“真的吗?”

    “对呀。”程惠艺很笃定地点点头,“就这么说吧,不管那孩子是不是真海王——虽然凭我的经验和对你的了解,你被人忽悠的概率更大一点……但不管怎么说,一个貌美如花的十八岁男大,被他亲一口就当人生体验了,别当真就好。”

    程惠艺从小到大都过得没心没肺,所以在大人眼里,她要比老实本分的燕棠看BB囍TZ上去更机灵一点,燕棠从小就听爸妈说,多跟表姐学学,多听表姐的话,于是她把程惠艺的话听进去了。

    但只剩下一个疑问。

    “他还给我买了很多衣服,说是给我当礼物,但那价格实在是太贵了……”

    程惠艺却笑了,“傻呀你,这就跟我给你买糖一样,那价格在你眼里贵,在他们眼里算几个钱?你是他的家教老师,给你礼物是师出有名。至于真正的意图,你别当真,也别矫情。就这么说吧,虽然咱是普通人家,但别把自己位置放太低,贵的东西没有无所谓,拿在手上也不怵。”

    经过表姐这么一顿说,燕棠心里想通了。

    有些事情不能太较真儿,与其钻牛角尖,不如见山是山,看水是水。

    宋郁说跟她接吻是帮她消解遗憾,她就姑且当他真的就是这么想。宋郁不提那晚的事情,她也就装作不记得。

    他家给的报酬很丰厚,如果后续有机会,燕棠还是希望继续合作的。人首先还是得有饭吃,她已经充分领教了找工作的困难。

    把这件事捋清楚,燕棠有种任督二脉打通的畅快感,年夜饭的时候直接干了满满一整碗饭。

    餐桌上聊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离婚了,谁家生小孩了诸如此类。燕棠闷头吃饭,没人管她。等吃过饭后,电视上开始放春晚,大家坐在客厅里,短暂性地赞叹了一下“周涛董卿李思思真美”,就开始延续餐桌上的话题。

    表姐结婚了,同辈的孩子都还小,燕棠便成了炮火集中的对象。相亲的事情再次被提起。

    “上次那个男孩子不行,下次还是要挑仔细点。”

    “找学医的吧,以后在医院也算有点关系。”

    “当老师的也可以,小孩上学方便。”

    “就是哦,太精的男人,棠棠压不住的。”

    燕棠在沙发上坐着,像个旁观者一样听他们讨论自己的人生大事,并且收到表姐同情的目光。

    坐了十分钟,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借口上厕所溜回了房间,打开窗户透气。

    爸妈都是南市一所附属中学的老师,属于事业编,燕棠出生那年恰好碰上大学分房,小家就定居在了这所南市本地二本大学的校园内。

    学校不大不小,家属楼不新不旧,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凉意,窗外小区内是常青的绿树。

    不论是家里还是这座小城市的其他角落,到处都弥散着一种说不上哪里好,但看起来还不错,在这里将就过着也还行的感觉。

    没什么可指摘的,但莫名就是令人胸闷气短。

    一打开手机,发现宋郁发了条消息来,问她有没有空。

    燕棠以为他终于要问题目了,回复有空,对面就弹了个视频过来。

    那边的镜头估计是靠得太近,直怼着宋郁的下半张脸,屏幕里只看得到他挺翘的鼻尖和淡红的嘴唇。

    他的嘴唇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饱满,是甜美多情的唇形,笑起来好看,实际上质感也很软……

    燕棠悄悄捏了自己一把,让她那死脑子不要乱想。

    镜头终于拉远,露出了他的整张脸。

    背景似乎是在家里,传统的中式装修风格,家具多是深沉的木色,其间点缀着写过年喜庆的红,富贵中带有肃正的压迫感。估计也是刚吃完饭,保姆们正在将餐桌上的菜盘撤下,摆上水果和点心。

    远处有两个高大的黑发男人靠在窗边,指间夹着烟,气质冷肃,在谈事情,另一旁的沙发上,几位穿着讲究的老人正坐着喝茶。

    看上去像是规矩很多,很严肃的家庭。

    宋郁这会儿似乎是意识到镜头离得太远,将镜头又拉近一些,于是屏幕大半部分都是他无死角的脸蛋。

    他眉眼一弯,笑着跟她说:“老师,除夕快乐。”

    看见这个一如往常的笑容,燕棠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除夕快乐,你不是在封闭特训吗?”

    “今天训练结束就请假了,回家吃年夜饭。”

    他隔着屏幕注视她,像往常那样和她聊天,似乎丝毫没被那晚的意外接触影响。

    “老师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我训练很忙,还没有时间联系你,但是有认真按照你的要求复习。”

    “挺好的,过年也就那样……”

    屏幕内忽然飘来一抹金粉色的身影,是娜斯佳从房间里出来了。

    燕棠看到她先绕到那两个黑发男人身边说了几句,两个男人随即把烟掐灭了,随后又踩着粉色的缎面拖鞋走到宋郁身边。

    “Kirill,你不去跟爸爸和哥哥聊天,在和谁打电话?”

    还没等宋郁回答,娜斯佳就看见了屏幕那头的燕棠,脸上扬起惊喜的笑:“Yana!”

    燕棠觉得宋郁的性格多半是遗传娜斯佳的,她虽然看上去是位高冷美女,但私底下对人总拿出百分百的热情。

    她用中文跟燕棠说了“新年快乐”,还说买了护肤品给她当礼物,等宋郁回北京的时候会带给她。娜斯佳还把她给宋郁补习的功劳吹上了天。

    “我和他爸爸都看过他的复习资料,做得非常细心,你真是位好老师,我们相信他肯定能考过……”

    娜斯佳夸得太过,燕棠心里忽然就升起一丝罪恶感。

    下午的时候跟表姐聊天,表姐的立场自然完全是站在她这头的。可从宋郁父母的角度看,她是被聘来给宋郁补习的老师,却在补习结束的当天跟他们的儿子接吻了……

    她越想就越心虚,面对娜斯佳真诚的笑容开始坐立不安。但在旁边听的宋郁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直透过屏幕看着她脸上不断变化的微表情。

    等娜斯佳走后,宋郁估计是走到了他的房间里,屏幕那边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

    他说:“下周训练之后,我就要飞去泰国了。”

    这一期ACL冠军赛在清迈举办,他的教练团队和聘用的诸如营养师、理疗师之类的辅助人员也会跟着一起过去。

    燕棠帮不上忙,只好口头上给他加油,宋郁笑了笑,问:“放心吧,我会赢的。”

    他这话说得轻巧又自信,倒让燕棠神态也放松了不少。

    还没说多久,燕棠的房门就被敲响了,父母隔着门问她为什么躲在房间里。

    她挂了电话,重新回到热闹的客厅。

    心情忽然就轻盈起来。

    时间走过零点,走到了二零一六年的大年初一。

    外头接连不断地放起了烟花,燕棠和表姐还有家里其他孩子们就站在窗边看。大家说着吉利话,只有她看着烟花一声不吭。

    新的一年,肯定是平安健康最重要。但在平安健康之外,燕棠希望生活能有一些精彩的波澜,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无趣、死水一潭。

    各式各样的绚丽烟花在眼前炸开,映在她的瞳孔上,璀璨如星。

    燕棠在此刻还不会想到,她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并且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方式实现了。

    她许完这个愿望,埋头于跟朋友祝贺的消息之中,宋郁也给她发来了祝愿。

    「老师,祝你新年如意,心想事成。」

    「小熊比心.jpg」

    从大年初一开始,燕棠就跟着父母不断地走亲戚,她之前一直在兼职打工,好不容易休息下来,也给自己放了个假。等初三过后,就开始继续着手做翻译工作。

    现在只要打开电脑,点开翻译的文件,她心里就带上一点沉重的阴影。

    头上吊着一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任谁也不会高兴。不过燕棠已经尽量地保存了证据,当初被崔平山斥责后又被移出微信群,她备受打击,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就把留存的群记录删除了,现在就成了麻烦事。

    她联系了另一个也在翻译组的学长,他在当时的翻译工作开展期间帮燕棠看过稿子。听她简单说了下情况后,学长特意去看了一遍成书,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在初五这天帮她保存了群记录并且发给了她一个备份。

    这是燕棠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到目前为止,燕棠能做的准备已经做完了,开学时是三月,是提交毕业论文初稿的时候,到五月初论文答辩结束,之后她得计划去找一次崔平山,把情况问清楚,顺便录音,如果他真的有鬼,那录音也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其实江聿行在这几天也给她发了消息,不过他似乎摸准了燕棠的性格,并没有多提那天的事情。

    微信里一是祝她新年快乐,二是让她别因为那天的事情太紧张,说可以BB囍TZ顺其自然。

    燕棠那天是有点紧张,但只是想怎么拒绝他。

    当时他提得太突然,她光想着怎么溜走了,没有立刻表态,这回就在微信上委婉地说:我现在工作都还没定,还要忙毕业论文,不想考虑这些事情,还是算了吧。

    江聿行说他很理解。

    就在燕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他过几天又发来个招聘链接,是一个大型图书公司的进口版权部编辑助理,要求特别细,需要应聘者会俄语,有相关领域经验,能接受较大工作压力,地点在北京朝阳,工资竟然有一万五。

    燕棠不是找工作的新手,对这种招聘启示字里行间的隐示含义参悟得相当透彻。

    编辑助理不是什么高薪岗位,能开到一万五,说明这个工作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估计是这家公司这两年的业务重点,譬如大量引进俄文图书之类的,需要个鞍前马后的打杂人员。

    江聿行说:「这事儿也巧,是有朋友托我帮忙转发找合适的应聘者,没说期限到什么时候,如果你感兴趣随时可以联系我。」

    这岗位的吸引力不如考公大,燕棠面上谢过江聿行,但没打算投递简历。

    刚和他结束对话,燕棠就冷不丁收到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是宋郁的。

    宋郁以前可不会直接给人弹视频,而是会先问老师有没有空,方不方便。她以为他这会儿是有什么急事,连忙接通。

    视频里,宋郁坐在一处阳光灿烂的院落内,四周杂草横斜,身后是一片开放式拳场,写着英文和泰文。他俊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边摆着一大桶水,看上去有八升之多。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候燕棠。

    “挺好的,你的训练结束了吗?”

    宋郁屈指敲了敲身边的大水壶,“我在喝水。”

    “喝这么多?”

    “嗯,赛前减重,最后两天要脱水,大概减九磅。”

    燕棠查了一下,九磅大概是四公斤左右,也就是说宋郁两天要减重八斤。这个数字至少在她这个外行人看上去有些夸张。

    “这在业内很常见,目的是为了赛前称重的时候符合体重要求,不然不能比赛。我这周已经没吃过碳水了,后两天内大量排汗,减少进食是能减这么多的。”

    宋郁说得很轻巧,解释完又拿起水壶喝起来。

    他穿着简单的短袖和及膝的短裤,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更因为减重而变得加明显,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隐没在领口锁骨处。

    不知道是不是屏幕那头的太阳太大,燕棠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有点儿渴了,见宋郁迟迟不挂视频,她说:“我现在也帮不上你的忙,不如你好好休息一下。”

    宋郁听出她的意思,又看了眼时间,有些不高兴地说:“才说了十分钟,你怎么那么着急挂断?”

    都已经十分钟了,之前她也没跟他聊过这么久呀。

    况且这有啥可聊的,他一直在哐哐喝水。

    宋郁又问:“这几天问你题目,你的语气也很冷漠,我做错什么了吗?”

    苍天在上,燕棠绝对没有故意摆出冷漠态度的意思。

    考虑到她和宋郁那晚的冲动接吻,燕棠只是觉得有必要更清楚地界定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除了他提问之外的闲聊内容,她都降低了回复的频率,并且精简了回复内容。

    隔着屏幕,宋郁凝视她片刻,问:“是上次的事情让你不舒服了吗?”

    听他主动提起,燕棠的心跳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停了一秒。

    她斟酌着措辞,缓缓道:“那天晚上有点儿混乱,我们两个不应该发生那样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比你年纪大,我起码应该注意一点,这也是对你负责。”

    空气忽然安静了两秒。

    宋郁说:“okay.”

    ‘okay’是什么意思?这小子说话怎么又不清不楚的?

    燕棠正这么想着,可宋郁又开始继续喝水了。

    水是生命之源,但喝多了也恶心,她明显注意到宋郁的眉头越皱越紧,估计是喝得难受了。

    真遭罪。燕棠忍不住这么想,也不多问了,在结束视频时安慰了他两句,宋郁脸色终于变好一点,冲她露出来一个笑。

    还挺好哄。

    不过燕棠没想到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阶段。

    等过了两天,她又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了宋郁的视频通话请求,这回的场景竟然是在浴室内。

    雪白的浴缸,蒸腾的热水,氤氲的雾气。

    燕棠纵使知道泡热水浴也是赛前脱水排汗的一部分,此刻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宋郁躺在浴缸里,脸色紧绷着,头发都汗湿了,黏在脸颊侧边,颈部以下都泡在水里。

    泡在水中的躯体线条紧实明显,肌肉块垒分明,搭在浴缸边的手臂青筋暴起。

    “老师,你这两天怎么样?在家过得开心吗?”

    语气还像之前一样缓和,但燕棠明显感觉到他的眉眼间有些焦躁。

    她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我会把阿提猜打到跪下来哭。”

    果然是很焦躁。

    这回燕棠没有主动提出挂电话,于是视频持续了很长时间。宋郁只在浴缸里泡了十来分钟就出来了,又在简单的桑拿设施里蒸了一会儿,他这时已经不说话了,只紧闭着眼睛,低头沉默。

    倒是一直盯着他状态的唐齐在跟燕棠聊。

    “他这周都没碰碳水,今天也是少吃少喝,心情不好很正常,你是没看见昨天晚上他多暴躁。还是小燕老师情绪稳定,我们这儿谁也治不了他。”

    燕棠觉得唐齐是在客气,毕竟宋郁这几天只找过她两三次,每次也没有多说什么,多数时间都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她看着屏幕那头的唐齐把桑拿设备撤掉,宋郁坐在凳子上,双肘撑在膝上,单手将额前碎发捋至脑后,从唐齐手中接过氧气瓶开始吸氧。

    吸了一会儿,似乎是稍微恢复了些状态,他掀起眼皮,浴室白光刺眼,那双瞳孔变成了金绿色。

    冷白的皮肤,肃冷的神情,野兽般的双眸。

    哪怕隔着屏幕,燕棠也感到后背一阵发毛。

    那天和他接吻时被扼住咽喉的感觉突然回笼,对危险的直觉让她身体紧绷。

    宋郁却在这时开口了,声音温和,“老师,今天占用你太长时间了,抱歉。”

    “没事。”燕棠连忙说,“你这样真辛苦。”

    “是啊,很辛苦,但为了胜利,当然什么手段都要用了。”

    燕棠愣了。

    说实话,她从没见过其他人身上有着像宋郁这样强烈的求胜心和意志力,以前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学业里,好像大家的观念都是尽力去做即可,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自有天意安排。

    但宋郁不一样,他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全是要赢的笃定。

    他难道不会担心大话说出去,最后却失败了吗?他不会觉得胜败都是常事,尽力而为不应该太执着吗?

    燕棠想不通,只觉得宋郁无论哪方面的个性,似乎都有些超出她的理解。

    两天后,宋郁上场比赛了。

    燕棠特地登上赛事官网看实时转播。

    也许是因为宋郁这段时间总是给她弹视频,燕棠竟然也有种和他一起参与备战的感觉,当看见他出现在聚光灯下,和一身棕色皮肤,壮实健硕的阿提猜对上时,心神也不由得紧绷起来。

    通过赛前称重后,宋郁在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又迅速补水恢复状态,看上去状态很好,黑色赛裤包裹着结实的大腿肌肉,双手戴着拳套,神色冷肃沉稳,眸光冷锐。

    他在开赛一分钟内就将阿提猜压制在了地面。

    比赛局面迅速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八角笼外的观众都站了起来。

    镜头之下,宋郁结实的背肌隆起,紧握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阿提猜的头上、脸上,而阿提猜数次试图将宋郁掀起,看上去只是手脚在他身下无力挣扎了两下。

    哨声响起,裁判宣布:“TKO——”

    这声音刚落下,全场沸腾,直播镜头也在这一刻对准了宋郁。他脸上再次扬起了笑容,是和之前那照片上相同的、充满睥睨的笑。

    在这一刻,燕棠隔着屏幕看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就好像之前她接触的那个男孩儿一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强大、暴力、充满征服感。

    背景中,医护人员和赛事解说员一拥而上,之前还嚣张地挑衅宋郁的阿提猜被扶BB囍TZ下八角笼,解说员对宋郁进行赛后采访。

    他是冠军。

    真是耀眼无比。

    一个小时后,燕棠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老师,我比赛赢了,你看见了吗?」

    她回:「看见了,你很厉害。」

    这消息发出去就没有下文了,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回复。

    燕棠下意识想多问几句,但又觉得没有必要,重新打开了两次对话框,见宋郁迟迟没有回复,也不继续说话了。

    倒是唐蕊心发来消息,跟她抱怨了一下在泰国待腻了,想回国。

    ACL的赛事排期,关注度最高的就是冠军赛,由官方排赛,符合资格的选手竞争第一,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场次的晋级赛,因为数量多,在冠军赛前后都有排期,同去泰国的王天铭和红姐就排到了冠军赛之后。

    唐蕊心一直跟在王天铭身边,在王天铭脱水准备赛前称重阶段非常抓狂。

    “要不是看在他还要比赛的份上,我恨不得跟他吵三天三夜!”

    据说王天铭在小事上发了很多次脾气,相比之下,燕棠觉得宋郁那时候还算老实,虽然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但他也只是不说话,坐在那里忍着。

    唐蕊心还告诉她,冠军赛结束后,宋郁收到了很多的媒体采访邀约,甚至还有杂志拍摄的工作,此外还要处理和UFC正式签约的事宜,为了及时进行赛后恢复和理疗,他还继续留在泰国,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他才没什么时间给燕棠发消息。

    燕棠开始担心了。

    倒不是别的,按照他这个繁忙的日常,究竟还有没有空去复习预科考试?

    预科考试的成绩关乎宋郁今年能不能申请上中国的大学,要是他考砸了,她就没脸面对娜斯佳了。

    随着考试的日期一天天临近,燕棠算是体会了一把恨不得自己亲自替学生考试的心情,终于开始催促宋郁。

    过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宋郁回了条消息:「老师,我不找你说话,你都不会理我。想起考试了才来找我。」

    当然了,她管的就是他的考试!

    燕棠直入主题,提醒他别忘了按照复习资料每天加强记忆,还特意挑了他容易记错的内容发过去。

    也许是体会到了燕棠焦虑的心情,宋郁在坐飞机回北京前特意跟她打了个电话,老老实实地听她分析考前押题。

    燕棠趁机抽了几个易错知识点问他,见他对答如流,才总算放下心来。

    宋郁考试那天,她恰好坐在回北京的高铁上。

    车窗外风景变化,从南到北,路过田野村庄,穿过山林隧道,而在目的地北京,宋郁已经踏入考场。

    整个考试过程里,燕棠都相当忐忑不安,高铁信号又时断时续,并不通畅,等一条消息要等微信加载半天。等考试结束了快十分钟,她才收到消息。

    甜熊:

    「基本都答出来了」

    「老师要给我什么奖励?」

    第15章

    燕棠看到宋郁的消息后又细问了几句, 原来试卷上果然有被她压中的往年题,而宋郁之前被她逼着老老实实地把答案背了十遍以上,每个笔画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来确实是都能答出来的样子。

    这段时间里, 宋郁又是准备比赛又是准备复习,非常辛苦, 她作为补习老师,于情于理也该奖励他。

    燕棠答应了他的请求, 退出微信就开始挑礼物,还特意让人加急送达。

    三天后,成绩公布,宋郁通过了,在今年九月就能入学开始念大一。

    燕棠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巧买的礼物也送到了, 便主动给还在忙商务活动的宋郁发了消息, 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她把礼物给他带过去,可以顺便签新的合作合同。

    「我明天早上要在一家体育杂志做拍摄,下午有空, 我直接去老师的学校吧。」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月, 他们虽然微信上时有沟通, 但都是围绕备考进行的,年前那天晚上的意外看上去已经成功被埋在了尘土下。

    燕棠贯彻表姐的建议,宋郁不提她也不提,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关系似乎便也能正常维持。

    她答应了宋郁的提议,和他约在明天下午见面。

    北京三月的气温稍有回升,阳光落在人身上渐渐有了温度, 空气依旧很冷,于是那点温暖的阳光变得尤其可爱。

    燕棠抵达咖啡厅的时候,宋郁已经到了。

    他还坐在上次一样的位置上回消息,身上还是拍摄时的造型,柔软浓密的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身深灰毛衣加黑色宽松长裤。那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好像在发光,邻桌的女孩子都在看他。

    注意到她来了,他放下手机,笑着朝她招手。

    燕棠在他对面坐下,好奇地说:“你们的业务范围还挺广,还能给杂志当模特呢。”

    “嗯,如果打出名气了,比赛之外就会有各种商务邀约,算是积累名气的手段。名气越大,赛事关注度也会增加,是双向的。”

    宋郁拿出来两份文件,“这是新起草的合同,老师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家教工作结束,宋郁通过考试,娜斯佳非常满意。她和燕棠商定,未来由燕棠继续陪同宋郁去俱乐部辅助训练沟通。

    由于燕棠很熟悉格斗训练的交流,她后续还会作为随行翻译陪同宋郁去参加比赛,出行食宿费用全包,还有专门的翻译工资,这么算下来的总薪水比之前还要多。

    燕棠仔细看了下协议内容,里面的终止条款是她跟娜斯佳特意约定好的——只要一方提出终止,合作就会结束,但需要提前一个月说明,以便对方能够提前准备。她毕业后就要回老家了,这项终止条款很重要。

    确定协议没什么问题,她爽快地签了字,然后把给他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包装精致的盒子里装着一条嵌着黑曜石的银质圣乔治屠龙吊坠。

    “在俄罗斯文化里,它代表勇气和胜利,希望你以后的比赛也常胜常赢。”

    这份吊坠是孤品,价格虽然不便宜,但在燕棠能负担的范围,寓意也很好,不论是用来当做毛衣配饰还是吊在背包床头都很合适。

    “我很喜欢。”宋郁高兴地收下,随后从身边拿出了两个袋子,“我也有礼物要给老师。”

    燕棠没想到除了娜斯佳的礼物外,宋郁也买了份礼物给她。巧的是,他送的也是配饰——一条粉色的爱马仕双圈皮手环。

    “在机场路过的时候看到,感觉很适合你就买了。这条手环还可以戴在脖子上,Grace说这是女孩子里很流行的戴法,我在店里试了尺寸,你可以这么用。”

    燕棠笑了:“你怎么给我试的尺寸?”

    “用手啊。”他笑着看她。

    燕棠愣怔足足三四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年前那天晚上,他曾经用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明明大半个月都没有想起那件事了,可那场景在这一刻忽然在她脑海里冒出,所有的感知仍然极其清晰,她还记得他的指骨抵住她颈侧时那种危险的压迫感。

    空气忽然安静了几秒,原本还很正常的气氛忽然开始走偏。

    从玻璃窗外漏进来的阳光突然变得滚烫,燕棠觉得周围有些过于燥热了,以至于她脸颊滚烫,喉咙发干。

    宋郁眼里含笑看她,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打破这古怪的氛围,“对了,这周末有我的办庆功派对,你可以来吗?”

    燕棠终于回过神来,委婉地说:“我不认识其他人,就不去了。”

    “俱乐部的人也都会去。”

    宋郁见她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往椅背一靠,又说:“那就把这个也当做我通过考试的奖励好了。”

    燕棠发现这小子还挺会说歪理,有了吊坠礼物还不够,偏偏说奖励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满意,他现在的满意度达到了99%,反问她:难道你都不愿意再满足剩下的1%吗?

    奈何她耳根子太软,还是被磨得答应了。

    这派对与其说是给宋郁庆功,其实还不如说是宋郁用来款待犒赏团队的,由于不算特别私人性质的活动,地点也不在宋郁常住的家里,而是在了京郊一处度假小区内的花园别墅。

    燕棠跟宋郁一起抵达,刚踏进前厅就立刻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瞬间享受了一次万众瞩目的待遇。

    参加的人除了俱乐部的选手们之外,就是服务宋郁训练和商务活动的专属团队和一些媒体人,BB囍TZ还剩下一些是宋郁的朋友,多数也是格斗圈内的选手,各自带着对象来,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就连上次在Legend见到的那个俄罗斯女孩儿索菲娅也来了。

    “Kirill.”

    索菲娅走过来跟宋郁打招呼,看见他身边的燕棠时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随后又友好地跟燕棠打了个招呼。

    她今天打扮不是在Legend那晚的朋克风,而是紧身上衣加牛仔裤,很美很性感,跟宋郁站在一起跟画儿似的。

    一屋子人,不是专业人士就是俊男美女,燕棠准备趁宋郁聊天的间隙开溜到角落,结果刚一转身就被宋郁拉住。

    他迅速结束了和索菲娅的交谈,向大家热情介绍:“这是我的中文老师燕棠,以后她会继续作为翻译留在我们团队。”

    其他人也跟着俱乐部的选手教练们叫她“小燕老师”,燕棠瞬间感觉自己在这个派对上的辈分被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其中属教练唐齐吹得最过。

    “宋郁很尊敬小燕老师啊。”

    参赛选手们在这一期的ACL比赛中成绩很好,唐齐一到场就连喝了好几杯酒,这会儿已经有点儿上头,叭叭地说着。

    “在泰国做赛前准备的时候,训练完已经躁得要跟人干架了,好家伙,小燕老师一条微信发过来,他直接拿起小本子背单词。”

    宋郁的助理小谭也说:“对啊,宋老师去年请了好几个中文老师,最后都因为磨合不来结束了合作,去年十二月那场预科考试就挂了。小燕老师真的很有一手呢,不然宋老师今年就会成为大龄失学儿童了。”

    宋郁听团队吐槽他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对啊,老师是最大的功臣。”

    在场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闹至极。

    燕棠刚上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一些社交活动,但她话少又不来事儿,大家聊的都是什么社团实习升学就业,越听越压抑,后来便再也不参加了。

    不过今天的场合和她以往参加的很不一样,俱乐部的选手们喜欢围着她聊天,讲的都是业内八卦和笑话,没有人不爱这种话题,燕棠就这么硬生生被控在原地聊了一个小时,直到大家聊的差不多了,准备一起去打斯诺克时才结束。

    打斯诺克有专门的活动室,由作为派对主角的宋郁开球。

    他熟练地持杆俯身,被击出的白球轻推红球又回到库边,红球稍微散开,这是比赛的打法,对手没什么好球可进。

    其他几个准备上场的一看,连说太难打,不给活路,只有索菲娅能破局,大家都来围观这场精彩对决,结果宋郁在最后一颗彩球时故意没打进,让索菲娅赢了。

    索菲娅没有领情,笑着说:“你故意让球,玩得没意思,得罚你。”

    宋郁一笑,也不跟她周旋,直接又走到桌边:“行啊,罚我再开一次球。”

    他这回直接一杆冲散红球堆,桌上便成了欢欢乐乐的娱乐局。

    宋郁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习惯了成为人群的中心

    一拨人围在球桌边,一拨人就去隔壁房间打桥牌,燕棠都不会玩,围观也看不懂,只觉得宋郁打球时很帅,索菲娅也很美,其他几个围在桌前的男女也都很有腔调。

    她像个看客似地欣赏了一番帅哥美女,等球桌上开了第二局,便独自回到宴会厅地长桌边吃东西。

    水晶吊灯垂下,雕花墙柱,大理石地面,宴会厅空无一人,白色格子窗外有梨花盛开。

    桌上又换了一轮酒水和食物,每一个盘子里都是精致小巧的点心,边上标着食材成分,避免来客误食过敏原,还有专门供肉类朋友食用的餐区。

    燕棠独自吃得不亦乐乎,可惜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了。

    中国人,高个儿寸头高鼻梁,一种锐利的帅,是宋郁的在格斗圈的朋友,叫段烽。

    内向的人一遇到陌生人,脑子里的小人就开始为“该不该打招呼”开始疯狂打架。

    不过燕棠还没纠结多久,段烽就先开口了:“小燕老师,你不一起去玩儿吗?”

    燕棠连忙说:“别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其实我和他的家教工作也结束了,不算是老师。”

    见她这么老实地解释了一番,男孩儿笑了,眼尾上扬,看着她:“好,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

    “噢,好啊。”

    燕棠刚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宋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站在门口盯着她点开微信二维码递给段烽扫。

    “老师。”

    燕棠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问:“你怎么来了?”

    “发现你不在,过来找你。”

    宋郁一边说着,直接走过来从她手里把手机抽走,把她刚加上的微信好友删了。段烽就靠在桌边抱臂看他,也不生气,只笑着说:“喂——”

    宋郁什么也没解释,把手机塞回愣住的燕棠手里,瞥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的段烽,随后直接把燕棠拉进二楼的一间客房里。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宋郁把燕棠按在床边坐下,又拖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她面前。

    燕棠迟疑问:“怎么了?”

    他说:“你知道那人想干什么吗,你就直接加他微信?”

    “只不过加个微信而已……”

    “段烽带来的女生还在楼下。”

    燕棠这才反应过来,惊道:“天哪,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那不是他的女朋友,但他们睡过。”

    燕棠一噎,这种关系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但也明白了宋郁是什么意思。

    过了两秒,她干笑了两声:“还是你们年轻人的生活丰富。”

    “这关我什么事?我和他又不一样。如果不是比赛上有交集,也不会邀请他来。”宋郁眉头微皱。

    燕棠不说话了,感觉到宋郁也默不作声地在看她。

    空气一安静下来,对细枝末节的感知就变得更加强烈。

    比如两人此刻距离太近,燕棠并腿端坐在床边,宋郁就这么双腿分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

    比如刚才的对话,都让他们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亲吻。

    燕棠不知道自己此刻闪躲的眼神和紧绷的神色在宋郁眼里有着别样意味,只感觉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强烈,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没有别的事我就——”

    她刚想站起来,就被宋郁拉住重新摁回床边坐下。

    “老师。”宋郁忽然用一种很认真、很温柔的语气叫她。

    这种语气,配上这个称呼,让燕棠浑身都绷紧了。

    她有点儿害怕听他继续说下去,可宋郁拉着她的力道却很大,根本甩不开,以至于她不得不继续听着。

    “那天是我第一次接吻啊。”他笑着说,“因为看老师很难过,所以我是真的想安慰你。”

    燕棠的老毛病又犯了,明明浑身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去,却还是有种大脑供血不足、心脏要停跳的晕眩感。

    她好想求宋郁别说了,但这该死的嘴就是张不开。

    别说张嘴说话了,她甚至已经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宋郁声音里带上一丝遗憾,“你不能这样误解我。”

    “……我没有误解你。”燕棠终于憋出一句话。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相信我的。”

    “……”

    见她又不说话,宋郁再叫了她一声:“老师。”

    燕棠受不了了,那两个字眼仿佛在敲打着她的底线和操守,此刻终于稍微抬高了声音:“补习已经结束,不要叫我老师了!”

    他一怔,也不这么叫她了,转而说:“你为什么又这么大声对我说话?”

    大声吗?这叫大声吗?这是正常音量!

    可宋郁看上去很意外、很委屈,好像燕棠真的在指着鼻子骂他似的。

    “我没有很大声……”燕棠虚弱地为自己辩解。

    “你这次来本来参加派对就是为了给我奖励,我帮你挡了想骗你上床的男人,你却误会我、大声对我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诉说着自己的难过之处。

    俄语用轻声说出来,就像小猫在耳边呼噜呼噜的声音,听上去很让人心软。

    在这一刻,燕棠真的以为自己十恶不赦了。

    “你得补偿我。”宋郁又说。

    燕棠下意识问:“怎么补偿?”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一点点从她的眉眼往下描,最后落在她紧抿的唇瓣上。

    “我还想和你接吻。”

    燕棠猛地往后挪了一下,一拉开和他的距离,半个身子就斜倒在了床上。

    “你在说什么?!”

    “上次我帮了你,你没有拒绝我,是你教我做这么舒服的事情。”

    宋郁缓缓地说着,面不改色地颠倒BB囍TZ黑白。

    “这次你要帮我才行,我想接吻。”

    第16章

    风从微开的窗户里漏进来, 吹动纱帘,白色帘布如云般柔柔地飘着。

    除却这唯一的动静,室内的时间仿若陷入静止。

    过了大约十秒钟, 宋郁才缓缓倾身靠近,一只手撑着床面, 另一只手托住了燕棠的腰。

    他的体格要远远比燕棠高大,但只有靠得如此之近的时候, 燕棠才再一次地感知到体型差距过大带来的压迫感。

    宽阔的肩背和强有力的手臂构成一方牢笼,让她无处可躲。

    但宋郁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低着头,无限靠近她,近到两人已经鼻尖相对,双唇在下一秒就要贴上。

    他似乎在等她主动贴上来。

    燕棠逃避般垂着眼, 睫毛颤抖, 还在努力地捋清楚当前的情况。

    也许是她迟迟不动, 宋郁等得太久了,开始催促。

    他用秀挺的鼻尖轻轻地蹭着她的鼻尖,肌肤温柔点触, 呼吸温热, 近乎撒娇般的亲昵, 与强势的动作截然相反。

    可就是这蜻蜓点水般的相触,让燕棠的心脏像被人扔了颗炮仗似的炸开。

    下一秒,她猛地推开宋郁。

    当然了,凭她自己的力气是推不动的,宋郁没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大,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她,往后坐回了椅子上。

    燕棠这辈子头一次反应这么快, 趁他远离的一瞬间,迅速发挥体型小的优势,从他身侧逃开,站在了门边上。

    她的心脏还在飞快地跳动着,抵着门把手的指尖微微发颤,呼吸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为什么?”宋郁不解地看着她。

    虽然燕棠在应付男孩子上没有什么经验,但她仍然有基本的直觉和判断。哪怕对宋郁有一百层滤镜,如果现在她还搞不清楚情况,那就不是经验问题,是智商问题。

    “你到底在想什么?”燕棠问他。

    宋郁不躲不避地看向她,“你想听答案吗?会在听到答案之后又躲开我吗?”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局促,那双漂亮的眼睛透露着冷静的目光,似乎对她的反应了若指掌。

    燕棠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她以往对宋郁的认知可能有一点偏差。

    “我不想听。”燕棠想也不想就说,“不管之前你怎么想的,不要再做这种事,不要再靠那么近,不要跟我说暧昧的话。”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很紧张,至少在表面维持年长者的冷静,但说话时却仍然气息短促,尤其当对上宋郁视线的时候。

    那目光令她身体紧绷。

    燕棠顿了顿才再次开口,低声说:“不要把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说完,她推门而出。

    宋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

    外头风势渐大,穿堂而过,带着令人紧张的寒意。

    燕棠当晚是和大部队一起离开派对的,宋郁提出要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了。

    他跟她说话时还是像之前那样自如,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就像上次那场意外接吻过后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他真正的态度。

    她回到宿舍时,本来还想趁没有熄灯处理一会儿翻译工作,但对着电脑时却神游天外,大脑一片空白,文档打开半个小时,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写。

    虽然白天里当机立断地拒绝了宋郁,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之前那几次似有若无的暧昧时刻,也许她并没有领会错误。

    只是她一直以来对宋郁的认知,严重地被娜斯佳的态度和年龄上的差距影响了。自从补习开始,她便下意识将他当成年纪小的男孩子,加上他表现得听话乖巧,还有那张脸蛋的加持,以致于她总是找理由去合理化那些时刻。

    可是他怎么会……?

    燕棠想不通,明明宋郁身边有那么多长得漂亮的女孩儿,不缺人喜欢,为什么偏偏对她示好?

    是一时兴起?故意逗弄?

    无论如何,他究竟在想什么,对燕棠而言并不重要。就像表姐说的,她不能当真,也不能认真。

    想来想去,燕棠直到深夜三四点才睡着,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现在不用给宋郁补习,周日是休息时间,好歹有了一点缓冲时间。她醒来时看了下手机,宋郁发了消息过来。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跟她道歉。

    燕棠轻轻叹了口气。

    「我昨天情绪有点激动,抱歉。但我们在工作上还是需要保持合适的距离。」

    宋郁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了。等晚上八点的时候,燕棠才收到了他发来的新消息,说是明早照常八点半在校门口接她。

    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合同已经签了,就算终止也要提前一个月说,反正她七月毕业,左右不过是再干四个月。

    周一早上,燕棠上车时,宋郁还像之前那样坐在里侧,戴着蓝牙耳机看比赛视频,见她来了立刻抬头,语气寻常地问她

    “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好。”燕棠简单地答,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礼貌地问:“你呢?”

    “我没有休息好。”

    这话一出,燕棠顿时不知道怎么接了,终于瞥了他一眼。宋郁的手臂搭在右侧扶手上,就这么一直侧头看她。

    “睡前别想太多。”

    她说完就扭头往窗外看去。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停在俱乐部门口。

    宋郁刚打完比赛,还在赛后恢复期向日常训练过渡的阶段,九点抵达俱乐部后进行低强度的体能训练后就进理疗室进行运动按摩,大概要持续一个小时。

    这段时间燕棠没有工作,百无聊赖地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心里像有东西堵着,不上不下的有些烦闷,便一路往楼上溜达。

    一楼是给普通会员上课的地方,大多是海淀区这边的年轻白领和学生,早上人很少,显得场地有些空荡,只有超子在门口送别一个刚刚上完课的学员。

    超子虽然是职业选手,但当前还在ACL打晋级赛,暂时没打出名头,奖金拿得不多,平常也会给俱乐部普通会员上格斗课。

    他见燕棠没精打采地晃悠,走过来问:“怎么这是,谁惹我们小燕老师不乐意了?”

    燕棠:“没有呀,我好着呢。”

    超子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这行最擅长观察人的表情。”

    “还有这个说法?”

    “对啊,我们在赛场上就得观察对手的表情,判断那丫心里在琢磨什么,要是对手怵了,就立刻一鼓作气把对方干崩溃。”

    超子拿来一副小号拳套,又对燕棠说:“来,小燕老师,我带你练练拳,这招儿贼好使,来几下子保准你啥不高兴的都没了。”

    “不用不用,我没什么运动细胞,耽误你时间。”

    超子热情地把拳套推到她手里:“不耽误,离我们体能训练还有半小时呢,闲着也是闲着,别害羞嗷,用运动释放激情!”

    他颇有几分金牌销售的资质,燕棠最终戴上了拳套,跟他走到训练空地。

    “练拳先练步,你看我的站姿……”

    她学了十几分钟,还真把拳头挥得有模有样。

    超子不愧是专业教练,且不论燕棠打得怎么样,他反正是把情绪价值拉满了,又是助威,又是满嘴夸“好!”“得劲儿!”“再来一次!”

    发力出拳,当拳头抵上靶垫,将蛮力发泄而出时,燕棠竟真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好像精神和身体都被再次激活了,郁闷的情绪渐渐散去。

    “很好嘛,休息一下,喝点儿水。”超子停下动作,笑着问:“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燕棠点头,也笑了:“还真的有用。”

    她刚一转身,冷不丁看见宋郁就靠在不远处看着她和超子。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理疗结束了,接下来……”

    她还没说完,宋郁就走过来,从超子手中接过靶垫,套在自己手上。

    “你去训练,我来教她。”他对超子说。

    “不用了。”燕棠立刻说,“我就只是试着玩儿。”

    她迅速脱下了拳套,宋郁不声不吭地看着她。

    “你接下来也有体能训练,我们去楼下吧。”燕棠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先下楼。

    接下来的训练,她自然是要陪同在宋郁身边的,尽管现在他已经可以半英半中地和教练交流了,但离独立使用中文的目标还是很远。

    但她比以往要更注意和宋郁在相处中保持距离,免得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就连中午团队聚餐时也选择了和唐蕊心坐在一起。

    这次聚餐是为BB囍TZ俱乐部内部庆祝这期ACL比赛得到好成绩,由教练唐齐请客,恰好所有人近期都没有比赛,全体一致同意去吃东北烤肉。

    从泰国回来后,唐蕊心就一直在跟王天铭在吵架,巴不得跟燕棠凑在一起,一进餐厅就拉着她坐在最靠墙的位置,恰好宋郁跟唐齐一路谈话,到的时候坐在外围,距离燕棠很远。

    燕棠一直跟唐蕊心聊天,但还是感觉到宋郁在坐下时朝她看了好几眼。

    她假装看不见。

    “我新发现了几个身材巨好的po主……”

    唐蕊心积极跟她分享在外网新发现的宝藏猛男,还说:“你也去建个账号呗,我们可以互关。”

    之前燕棠为了了解格斗圈的术语,注册过一个账号用来关注ACL、UFC这些官方赛事账号,见唐蕊心提起,便跟她互关了。

    燕棠这才发现她和很多圈内格斗选手都是好友。

    唐蕊心把照片翻出来给她看,给她聊起选手的情况。

    “这几个都是近几年的新秀,段烽擅长散打和柔术,米哈伊尔是那种典型的俄罗斯选手,一开始学桑博的,摔跤很厉害。宋郁的训练虽然比较全面,但也是在摔跤和地面控制上更强,你看他解决阿提猜就是用这一手。不过他风格太激进了,前期爆发力强,但容易过度消耗体能,所以他的体能训练强度特别大,来这里也着重训练散打和柔术……”

    正这么说着,唐蕊心点开宋郁的社交账号。

    他的账号上没什么私人内容,都是比赛照片和商务活动照片,燕棠看见了他给体育杂志拍的硬照——在摄影师镜头下的宋郁跟他在赛场上暴力凶悍的气质很不一样。

    挺拔修长的身体,冷冽俊秀的五官,不笑时真像位气质冷淡的贵公子。

    唐蕊心悄悄跟她说:“这个账号是他的助理在运营,但有一次我忽悠小谭给我看了一眼,那账号每天都私信爆炸。你还别说,这回宋郁在泰国拿下冠军赛又签了UFC,圈内人气暴涨,在派对上更是占尽风头……”

    燕棠有些意外:“去比赛还有派对?”

    “对呀,选手和媒体都是要交际的,等你下次跟我们一起去比赛现场也会参加。”

    唐蕊心神神秘秘地说,“那派对可有意思了,保准你开眼界。”

    格斗这项运动在一般人眼里算是小众,但在圈内却已经发展得十分成熟。就如篮球、足球这些领域一样,金字塔顶端的运动员总是在赛场和商业上得到双重的成功,是聚光灯的宠儿,在功成名就之后享受着纵情声色的生活。

    燕棠光是想想,就觉得那种生活遥不可及。

    服务员将菜端上桌,烤盘上的肉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唐齐招呼大家趁热吃。她拿起筷子,一抬眼,发现宋郁又在看她。

    燕棠心下一跳,迅速移开了目光。

    可她毕竟是在为宋郁工作,就算再怎么注意避开他,也架不住宋郁的正面攻势。

    一天工作结束,燕棠再次坐上商务车时,却发现司机并不在车上。

    车内灯光昏黄,宋郁已经坐在里面,没有戴耳机也没有看手机,燕棠刚一坐下,车门立刻自动关上。

    “为什么这一天都躲着我?那天让你这么生气吗?”他看着她,“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跟你道歉?”

    宋郁有时候说话就如他的格斗风格般直白得令人猝不及防。

    “我解释过,不是生气,只是要保持合适的距离。”燕棠缓缓道。

    宋郁看着她。

    她还是像白天那样戒备,比以往任何一次近距离接触后的应激反应都要严重。

    他心里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捉住她的后颈,让她抬头看他、面对他。

    ——明明已经尽量不惊吓到她了,为什么还是要躲呢?

    “因为我不是老师喜欢的类型吗?”

    燕棠猛地抬头,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她实在没想到宋郁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要怎么回答?

    如果非要说原因,她可以列举很多——

    他年纪太小、两人各方面差别太大……更重要的是,她不认为宋郁对她是认真的喜欢,而她自己虽然在近距离接触时有过一些奇怪的反应,但那只是荷尔蒙的问题。

    那只能是荷尔蒙的问题。

    过了几秒,燕棠平静地对他说:“是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空气近乎凝固,两人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宋郁不言不语。

    车灯落在他脸上,秀致的五官半明半暗,一半都陷在夜色里。

    唯有那双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眸子,始终注视着燕棠。

    第17章

    这回在车上, 燕棠总算是把话挑明了、说绝了。

    她并不熟悉拒绝别人这项业务,所以在车往学校开那短短四公里的路程里感到十分焦灼,下车时强作淡定冷静地跟宋郁说了再见, 迅速地提包走人。

    于是宋郁那句永远不落的“晚安”,就这么飘进了她身后的凉风里, 没有被她听见。

    夜里九点,校园里东西走向的主干道上, 路灯萧索地亮着。

    刚下晚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在一起,小情侣们牵着手,有说有笑,神态亲昵,纯粹温馨的校园爱情让周围空气都变得甜蜜。

    要是照往常,燕棠还会心生羡慕地瞧两眼, 但今天她直接飞速匆匆走过,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最近日子真是越过越魔幻了, 她竟然能接连拒绝两个人,还是两个都不缺人喜欢的男孩儿。

    燕棠脑子乱哄哄的,各种思绪来回交错, 她的胸口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心情。

    这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因为刚才宋郁在车上时那副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了?

    踏入人声喧闹的宿舍楼, 嘈杂的聊天声、公共浴室里潮湿的水汽、楼梯墙上斑驳陈旧的裂纹再次包裹了所有感官, 她终于有种回到自己的世界的感觉,稍微冷静下来。

    生活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处理,燕棠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趁宿舍熄灯前迅速洗过澡,坐在电脑面前继续做翻译工作。

    距离四月交稿还有一段时间,工作内容也推进了大半,最近却卡在一个句子的翻译上。

    王奇雨说她就是太较真、太认死理儿了, 那么多首诗,谁会揪着这一两句话过不去?

    小时候在语文课上学贾岛反复研究“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的区别,燕棠印象很深,记到现在。她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但觉得自己该对工作内容负责,犹豫了半天,还是给老师发了邮件,在里面稍微陈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其实燕棠在发出这封邮件时很忐忑,怕自己说得不对,暴露了无知,被老师看低,就像去年在崔平山负责的项目上一样,所以邮件里用词极尽诚恳委婉,以免老师看了心里不舒服。

    好在今早收到回信,郑老师虽然和她的观点稍有不同,但完全尊重她的意见,只是从观点交换的角度跟她一起进行探讨。

    燕棠这会儿才有时间坐下来仔细读了一遍,受益匪浅,见郑老师支持她按照自己的判断翻译,心里更是松了口气——她真的被崔平山整怕了。

    但等她看到郑老师说,两人探讨的内容可以放在脚注里供读者参考时,不禁摇头笑了笑。

    其实这样的冷门诗集是不会有什么销量的,出版量也很小,命运多半会终结于在图书馆和学校书店里吃灰。

    郑老师在邮件末尾还顺便提了一下年前跟她提及的文库翻译工作。很遗憾燕棠没有直接入选,但是可以先试译一篇文章给负责审核的人员看,也是有报酬拿的,价格公道,不算占燕棠的便宜。

    燕棠没太犹豫就应下了,主要是冲报酬去的,能挣一点是一点。

    刚回复完郑老师,她的邮箱又跳出一封新邮件,是导师陈治文发来的关于毕业论文内审的建议。

    燕棠看着这封邮件,眉头紧紧皱起。

    这晚上有太多事情挤在脑海里,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下,第二天起来时浑身疲惫,仿佛大脑背着她悄悄运转了一夜都没关机,以至于在坐车去俱乐部的车上直接睡着了。

    “老师。”

    车内的真皮座椅太舒服,燕棠迟迟未醒,还以为自己在做和昨晚一样的梦。

    那声音由远几近,在耳畔一声又一声响起,直到有只手轻轻碰了碰她额头。

    温热的手背,触感分明的指骨。

    燕棠惊得BB囍TZ一哆嗦,猛地睁开眼,在椅子上坐直。

    大脑突然开机,还残余着些许昏沉,她迟缓转头,猛然和宋郁对上视线。

    “我以为你生病了。”

    他轻声说。

    “我没事。”燕棠声音有些磕磕绊绊,“只是今天有点儿困。”

    “那就好。”

    宋郁没有多说什么,但下车时还是像往常那样,绅士地要帮她提包。

    之前他坚持要这么做,燕棠也就由他去了。但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她在宋郁伸手过来时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

    他刚伸过来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

    踏入俱乐部后,燕棠直接干了杯黑咖啡,大脑终于完成强制开机,开始专注投入工作。

    其实格斗选手的日常训练日程很枯燥,有点儿像体育版高考,基本就是体能、技术和对抗训练几大块内容来回进行,但内容相当精细。

    譬如体能训练,说到底就是训练肌肉力量和耐力,但教练需要依据经验给出不同动作组合的安排,并且根据运动员的状态进行及时调整。在任何一个训练动作上,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所以燕棠必须要一直陪在宋郁身边。

    “教练刚才说你在UFC的第一场比赛应该选择保守一点的战术,意思是绕膝扫踢可能会‘fail’,不是说你的技术练得不好。这是‘error tolerance’的问题,中文叫‘容错率’。赛场上有经验的老将多,容错率低。”

    燕棠跟他解释刚才训练中沟通中出现的问题,由于教练只能说英文,她只能这样中英俄夹杂地去纠正他们交谈中造成误解的地方。

    刚刚结束一场训练,宋郁坐在她旁边听,用毛巾擦着额头和脖颈的汗水。

    “我从不失败。所以不存在……”

    他话音一顿,似乎在思考“容错率”那三个字怎么念,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抓住发音方式,下意识看向燕棠求助。

    燕棠耐心用中文缓慢重复:“容错率。”

    “……错率。”

    她又重复一遍:“容错率,发‘r’音。”

    燕棠说得仍然很慢,以便宋郁能看见她唇舌发声的方式。

    他似乎有点儿不在状态,这种以往没有困难的词汇,今天偏偏要学三四遍才行。

    宋郁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认真地、专注地看着。

    “你试试再说一遍。”燕棠说。

    他缓缓开口,淡定跟读:“rrrrong错率。”

    这突如其来的弹舌让燕棠愣了足足五秒。

    她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不是rrrrong……”

    可身边的男孩儿却没继续跟着她念,而是支着下颌安静看她,眼里含笑。

    这一天里,因故作疏离而浮在两人之间的薄冰,忽然就被这笑给融化了。

    宋郁问她:“今天我学得很慢,你会感到厌烦吗?”

    “不,不会,这是我的工作。”燕棠的话音也变得柔和,“今天沟通的词汇比较难,学得慢一点很正常。”

    “实际上我已经第一遍就学会了——‘容错率’。”

    这次他说得字正腔圆。

    宋郁半垂着眼帘,“我只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他总是这样突然说些让燕棠心头一颤的话,让她心硬不过一天。

    燕棠叹了口气,用俄语说:“Kirill,我希望和你成为朋友,也希望你开心,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当他们用宋郁最熟悉的俄语交谈时,就意味着说的是严肃的内容,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

    可宋郁却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他在耍无赖。

    燕棠敢肯定这一点,于是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免得最后又被他带偏。

    时间已经不早,宋郁等会儿还要去康复师处进行运动按摩,她收起笔记本,“对了,我今晚有约了,昨天我问过教练,今晚没有会议,等会儿会直接离开。”

    “你要和谁见面?”

    “这是我的私人安排。”

    燕棠有些无奈地说。

    好巧不巧,一楼的前台这会儿在楼梯口叫了声:“小燕老师,有人找你。”

    燕棠一转头看过去,发现江聿行就站在那里。

    “你要又要和他约会?”宋郁皱起眉。

    此事说来话长。

    吃饭的人里确实有江聿行,但另外还有他那位在年前给燕棠提供维权建议的法学院朋友王今原。

    她昨天收到了导师的一封关于她毕业论文的审核意见,突然要求她在这个临近交初稿的时间里增加大量内容。她感觉很不对劲,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测,就私下找了王今原,借还人情的机会,顺便想要当面询问一些事情。

    原意是和王今原单独吃饭,奈何王今原性格大大咧咧,直接回:“行啊,约个聿行也有空的时间。”

    然后还没等燕棠说话,他立刻就在三人群里@江聿行,问他晚上是否有空。

    于是就成了三个人一起吃饭。

    但燕棠也没想到江聿行会直接找过来,今早定吃饭的地点时候,她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在中关村这边的一个俱乐部有工作。

    这会儿掏出手机一看,她才发现有好几条微信消息。是江聿行问她什么时候工作结束,要不要顺路来找她一起去餐厅。

    可现在人都来了,燕棠只得迅速收好东西,对宋郁说:“我先走了。”

    由于三人都在中关村附近,所以吃饭就定在了地铁口旁购物中心的一家江西餐馆。

    燕棠是带着一肚子问题和王今原见面的,这饭吃得索然无味,在跟他聊了一些微信上不方便说的情况后,心里更加沉重了。

    夜里回到宿舍,舍友们都看得出她心情低落,问她怎么了,燕棠说不出口,直到端着盆子去洗衣间洗衣服的时候,才被王奇雨拉到一旁。

    “你怎么了?”

    燕棠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我觉得崔平山在为难我。”

    听她这么说,王奇雨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可燕棠已经不想说下去了,只沉默地摇摇头。她自己也需要消化一下当前的情况,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儿。睡前躺上床,她打开手机定闹钟,忽然看到江聿行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她疲于应付,头一次没有回,甚至希望江聿行不要再给她发消息。

    低落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的工作里。

    宋郁今天的话也少得可怜,和昨天要她一个词交三四遍的情况截然相反,今天效率奇高,没有在中文学习上浪费太多时间,一结束训练就准备进理疗室。

    “今天你跟我一起进来。”他站在走廊处,对照例在休息区整理资料的燕棠说。

    燕棠一愣,“理疗也需要我?”

    “康复师总是在跟我说话,但他英文很差,我听不懂。”

    “噢……”

    燕棠拿着笔记本,刚跟在宋郁身后进理疗室,就见他干脆利落地脱了上衣,只穿着裤子躺在了按摩床上。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呼吸先自动暂停一秒,站在原地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把目光把哪里放。

    选手们在格斗比赛时是不穿上衣的,之前宋郁进行赛前准备的时候也跟燕棠视频过,所以严格来说,燕棠见过他上半身的样子。但那是通过屏幕、照片看到的,宋郁平常训练的时候都穿着短袖,半点多余的肉都没露。

    “小燕老师,你坐这里吧。”

    康复师老冯走进来,拖过一个凳子放在按摩床旁边。

    这是工作。

    燕棠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的日薪很高,因此对于任何场景下的需求,都应该秉持着严肃的职业精神完成。

    她坐了下来。

    这理疗室算是宽敞,有很多地方可供她安放视线,但宋郁的身体实在是太扎眼了。

    白皮肤,结实的肌肉,修长的身体。

    老冯戴上手套,走到按摩床头,对燕棠说:“今天下午他练了六组AMARP,所以先放松一下胸部肌肉哈。”

    燕棠完整复述一遍给宋郁听。

    老冯之前在一所大型运动康复中心工作了近十年,因和唐齐私交好,算是辞职来这里一起创业的,经验丰富,手法老道,屈指抵在宋郁锁骨和肱骨之间,压下往胸前推。

    燕棠听到一声闷哼,下意识转头看向宋郁,冷不丁和他对上了视线,顺带把他的胸肌腹肌都看了一遍。

    她立刻迅速移开眼。

    见她抿着唇,垂眼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睫毛一颤一颤的,宋郁才缓缓收回目光。

    “放松放松。”老冯用不标准的英文又重复了两句,手上动作没停,开始跟燕棠用中文聊天。

    过了一会儿,燕棠BB囍TZ总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做运动按摩的过程其实很枯燥,运动员容易疼痛,老冯话多,讲的其实都是些闲话,叽里呱啦一大堆,还带着点儿河南口音,宋郁当然听不懂,但听不懂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宋郁也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不希望燕棠在他进理疗室的时候又像昨天那样溜走了。

    一整天的训练很忙,如果毫无理由地要求她留下,现在很可能被拒绝,只能找借口要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着。

    至于老冯平常叽叽歪歪说了什么,宋郁并不关心。训练了那么多年,康复师的手法好不好他很快就能感受到。

    按摩结束,宋郁坐起来套上衣服,用简单的中文跟老冯说让他先出去一下,他跟燕棠有话要说。

    老冯贴心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燕棠直觉不对,下意识往后一挪,“要说什么?”

    室内的白炽灯明亮得有些刺眼,宋郁坐在床边看着她,双眸在强光下又变成了金调的绿瞳。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于是显得神情稍有冷冽,让燕棠感到有些陌生。

    也让她感到有些紧张。

    “从昨晚开始,我就有问题想问你。”他缓缓地用俄语说着,语调平稳,却不是往常那样轻快的语气。

    “……什么?”

    “为什么你又要和他见面,为什么见面了以后又不开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燕棠微微一怔,没想到宋郁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之前跟你稍微提过,和另一份翻译工作有关,要找他帮忙。”

    她简单地说。

    宋郁安静地看着她。

    冷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眉眼的轮廓染上一丝模糊的光晕。

    他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

    譬如为什么燕棠跟那只小山雀一样,无论怎么呵护,都不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又譬如为什么当他看见她和江聿行站在一起的时候,要比小时候看见那只山雀站在哥哥肩头时更加——

    嫉妒。

    非常、非常嫉妒。

    见他一直不说话,燕棠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把凳子稍微挪近一点儿,“之后我会注意工作中的情绪,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她强打起精神,温和地冲他笑了笑,希望稍微缓和一下氛围。

    宋郁见她笑了,也扬起一个笑。

    如薄冰融化,荡出一圈温柔的水波。

    他的笑容总是这么令人心甜。

    以至于燕棠不知道,他此刻正在尽量控制在自己身体里如暗流般涌动的渴望。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宋郁温声说。

    “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和那个男人见面了?他有什么真本事呢?不过是那种你喜欢了很久却不回应你,曾经牵着女朋友的手在你面前买避孕套,分手后借你的温柔走出情伤的男人——”

    燕棠的神色猛地僵住。

    细想一下,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宋郁好像真的都在场。

    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细致地观察到背后的隐情,从细枝末节里把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暗恋拼凑出来。

    她迟迟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面前的男孩儿。

    一种巨大的羞耻涌上心头。

    可宋郁随即又开口了。

    “所以,就算你不喜欢我,但他也配不上你啊。”

    那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到燕棠的耳里,以至于她觉得有些听不真切,大概是因为她还从未有机会听人说过这样的话。

    宋郁用目光细细描着她的眉眼。

    “老师,你要哭了吗?”

    “……没有。”

    他伸手,直接将她连人带椅拖到面前。

    “你好像在骗人。”

    宋郁垂下眼睫,藏住眸光。

    “让我亲亲你吧。”

    第18章

    静默的空气中, 有细微的浮尘在灯下飘动。

    燕棠微微低头,双手交叠紧握。

    过年那天,她还听表姐说了很多辨别男人各种行为的技巧。

    “聪明敏锐的男人会精准地看见你的脆弱, 然后借机会用亲密接触来诱惑你。你可以将计就计图个快乐,但不能以为那是真心。”

    燕棠就是这么理解宋郁这句话的。

    可也许是遭遇的事情让她身心沉重, 以至于现在她明明仍然头脑清醒,却还是坐在凳子上无力动弹。

    于是宋郁伸出了手, 轻轻扣住了她的后颈。

    温热的、有力的、带茧的掌心紧贴着她那一处皮肤,发力将她带向前。

    燕棠垂下眼,睫毛轻颤,呼吸迟滞。

    她感觉到他的靠近,心里有道声音在提醒她该躲开了。

    可那扣住她后颈的手却稍稍用力,往下按去, 燕棠不得不顺着那力道低头。

    低头?

    就在她愣怔的时候, 一个轻轻柔柔的亲吻, 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宋郁随后便放开了她,并没有趁机要和她接吻占便宜的意思,纯粹是安慰性质的触碰。

    ——这跟表姐说的不一样。

    燕棠愕然抬头, 对上他如水的目光。

    “当我还小的时候, 我妈妈总是这样安慰我。”

    他轻缓地说。

    “这样让你好受一点了吗?”

    燕棠对天发誓, 她本来真的没有想要哭出来。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倒霉的烦心事。

    只是宋郁那寥寥几句话,如用细针轻巧地挑破她精心遮掩的伤处,又温温柔柔地吹了口气。

    才在此刻把她眼底吹出了一点涟漪而已。

    “我真的还好。”她声音潮湿。

    明明又是一次不应该的越界接触,却莫名其妙将她在这两天不断坠落的心轻易地托住。

    “没关系。”

    宋郁屈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抹去一滴水渍。

    “哭泣是一件好事,当我小时候要跟我哥哥抢东西的时候,我会大哭到所有人都来哄我为止。”

    燕棠一怔, 对上他认真的神色。

    这回是真的不想哭了,反而失笑出声。

    “你小时候是这样的?”

    “嗯。”

    “那看来你变了很多。”

    “谁说得准呢。”他微微一笑,罕见地主动结束了话题,“时间不早了,你先出去收拾东西吧,我需要再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一起吃个饭,说说你在学校的事情,万一我能帮到你呢?”

    燕棠也需要稍微缓一下,对他说了声好好休息就拿起笔记本就推门离开。

    看着那道门被她轻轻关上,宋郁坐在按摩床边,双手撑在身侧向后微仰,抬头看向天花板。

    按摩时老冯顾及有女生在现场,在给他松解臀腿肌肉时铺上了层毛巾,刚才勉强遮掩了他胯间过于明显的起伏弧度。

    他从不这样失态。

    这得怪她在他面前哭了。

    宋郁漫不经心地想着,却被突如其来的躁动感折磨得有些难受。

    她又抹了护肤乳,鼻尖弥漫着的浅淡香气勾引他脑海里冒出一些下流无耻的幻想。

    过了十来分钟才勉强平复下来。

    燕棠就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注意到门开了,下意识抬头看宋郁一眼,又低头迅速地收拾桌上的资料和电脑。

    刚才发生了那种事,她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但宋郁似乎相当擅长当做无事发生,直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

    他拿出手机开始挑餐厅,“有没有想吃的菜?想不想吃俄餐?”

    宋郁似乎根本没准备等她回答,点开了大众点评里的一家餐厅,把手机屏幕对调转到她面前,“这家在使馆附近,你喜欢吃吴阿姨做的菜,一定也会喜欢这一家。”

    燕棠看了上面的菜点,是有点儿馋了,可一瞧地址,迟疑道:“店在东直门那边儿,太远了,你是不是今晚还有事……”

    “想去就去啊。”

    宋郁就这么把她拉上了车。

    北京城里值得去的餐厅有不少,其中全国各大省市的驻京办和各国使馆附近的异国餐厅一直是热门用餐地点,有的甚至需要排两三个小时的队才吃得上。

    这个时候恰好是交通高峰期,宋郁给那边打了个电话,订位语气像是很熟稔的样子,于是他们一到就有了位置。

    还别说,这餐厅还真像俄罗斯的本地餐厅,里面坐着许多外国客人,通往餐厅的墙边摆着一整个木架的腌制品和各式香肠,一靠近就能闻到浓郁的烟熏肉香,透明冰柜里摆放着三文鱼肉和大桶鱼子酱。

    “还有腌西瓜!”燕棠惊讶地站定在走廊里。

    一旁戴着头巾的阿姨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腌西瓜腌西红柿腌黄瓜都有。”

    燕棠感觉自己回到了在莫斯科生活时去逛集市的时候。

    集市里都是整齐分布的一个个小店面,密集的商品被整齐归整,整筐的大颗蓝莓和红艳艳的石榴堆叠在一起,香肠腌鱼烤鸡BB囍TZ落在一块,弥漫着热闹的丰收感。

    这里就像一个小型自助集市,客人想要什么就拿到位置上,最后一起结账。

    燕棠拿了罐酱西瓜,坐在位置上后熟练地拍拍罐底,“砰”一声就拧开了罐子,问宋郁:“你要尝尝吗?”

    腌西瓜的味道和西瓜本身相去甚远,很多本地人也不爱吃这个。

    “我很喜欢吃。”他说。

    “真的呀。”燕棠没想到他竟然是腌西瓜的同好,用叉子给他倒了一条,“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喜欢吃腌西瓜的人,我认识的俄罗斯同学也只是能够吃下罢了。”

    燕棠很喜欢吃西瓜,莫斯科的冬天却很难买到,当时她的西瓜瘾犯了,直接心一横在超市买了罐腌制的。

    第一口吐了,第二口咽了下去,第三口爱上。

    那种带着酱味和酸味的口感,只有细品才能尝出趣味。

    她跟宋郁聊起这个经历,他听完后也说起自己的:“小时候家里的保姆从农场里带了两罐来,哥哥不喜欢吃,我为了证明比他强,把一整罐都吃完了,保姆一整晚都在夸‘Kirill是个厉害的孩子’。”

    他放下叉子,得体地擦了下嘴角,“毕竟是小时候,那么做的确很幼稚。”

    燕棠见过他小时候的照片,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在大人眼里会显得很可爱。”

    宋郁看向她,双眸泛着清透的光,笑着说:“那你现在愿意跟可爱的Kirill分享一下你的烦恼吗?”

    角落里的位置并不喧闹,灯光温馨,餐桌上摆上了罐焖牛肉、红菜汤、烤肠之类的菜点,一侧还有烤苹果和格瓦斯。

    燕棠喝了口饮料,终于把在学校遇到的糟心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那天跟你聊过之后,我本来想等毕业后再去举报他,但我导师发来的邮件里提到学院内部评阅时委员组组长老师提出了比较多的意见……”

    自从近两年教育部对学位论文抽查审核更严格之后,学院内部就增加了专家评阅前的内审环节,由专门的学术委员组进行预审,组长就是崔平山。

    在offer被鸽后,燕棠一鼓作气把论文写完,期间也跟导师进行了详尽的沟通,虽然她学术天赋一般,但好歹是尽心尽力,论文都是经过思考后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我的毕业论文研究的是俄国十九世纪象征主义文学的意象,内审意见要求我增加词源学的内容,但这个体量对于本科毕业论文而言完全不是必要的。我的导师也是这么认为,可毕竟是副院长的意见……”

    燕棠笃定道:“就是因为去年的事情,他不喜欢我。可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折腾我呢?”

    说完后,她叹了口气,一脸愁云惨淡。

    对面听她说话的宋郁连大学都还没上呢,能耐心听完这弯弯绕绕的破事儿已经很好了。

    “很简单,因为他为难你轻而易举。”

    宋郁开口了,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透彻。

    “有权力的人为难弱小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只不过是在享受拥有权力快乐罢了。”

    燕棠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意外。

    “只有很少人做得到‘居高位而有德’。”宋郁说了句中文,随后眉眼一弯,解释道:“这是我爷爷说的,每年过年他都要说这些很复杂的话,我只记住了这个。”

    “……说的有道理。”

    在学校这一方天地内,学术权威拥有着可怕的自由裁量权。学生是一群异常脆弱的群体,当得不到学校的保护时,就如同能被轻易碾死的小蚂蚁。

    她在那天跟王今原也详细聊过,如若学生在学术领域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申诉往往十分困难,大家知道的例子都是闹上了媒体的,即便如此,有许多案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不同于燕棠沉重的语气,宋郁的声音相当轻快。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只需要准备好的把证据给我一份,之后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她忍不住问:“你要怎么帮我?”

    宋郁却卖了个关子,“等结果出来你就知道了,相信我吧。”

    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对方是副院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她眼里就像座跨不过去的高山。

    但宋郁笃定的语气却还是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点点希望。

    也许他真的有办法呢?

    自从认识宋郁以来,他可一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这晚上,燕棠难得安心吃了餐饭。

    坐上回程的车,又遇上晚高峰,路程被拥堵拉长,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孩儿。他明明有赛事要研究,但还是坚持送她回学校。

    “Kirill。”她用俄语叫他。

    宋郁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摘下耳机看向她,“我们又要谈什么严肃的话题了吗?”

    “我只是……”

    透过昏黄的车灯,燕棠静静凝视着他。

    “前几天刚刚对你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却要你帮忙,这对你不公平。”

    宋郁却笑了,“是我在追着你问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

    “可是我本应该……”

    浓重的道德感仍然盘旋在燕棠的心头,她在谨慎且努力地组织语言。

    “如果你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就把这个送给我好了。”宋郁忽然指着她脑后说。

    燕棠茫然:“嗯?”

    下一秒,宋郁直接伸手过来,将她用来扎头发的发圈扯下。她本来就是松松拢起的头发蓦地散落在肩头,淡粉色的真丝大肠发圈被他拿在手里。

    “发圈?你用这个做什么?”燕棠哭笑不得。

    宋郁顺手把粉粉嫩嫩的发圈套在手腕上,手肘随意搭上一侧扶手,“洗澡的时候用。”

    燕棠瞧了一眼他的头发。

    好像是长了些,但也扎不起来吧?不是,他一个大小伙子用这个扎头发?

    她尊重每个人的爱好,但是……

    “那是我用过的,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再买几个新的。”

    “不要,我就要这个。”

    燕棠没想到他那么执着,一条发圈而已,也就随他拿走了。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车终于挪到了学校西门,宋郁下车送她走到校门口。

    “今天谢谢你……”

    临别前,燕棠又开始道谢。

    宋郁站定在她面前,高挑的个子背着路灯,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清浅的光晕。

    “其实你不讨厌我吧?”他忽然问。

    燕棠已经开始习惯了他这样直白的问法,应对的方式是沉默。

    晚风吹来,吹乱了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宋郁伸出手,白皙的手腕套着她的发圈,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将散乱的头发别在她耳后。

    “你看,你现在已经不会下意识躲开我的触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下午的时候吗?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有躲,也没有生气。”

    燕棠不知道。

    她没有答案。

    她只擅长默默无闻地暗恋,擅长躲在角落里表面安静如鸡,内心波涛汹涌。

    掌握的理论知识太少,宋郁这道题完全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哪怕说了那样拒绝的话,做出了百般疏离的态度,他却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也不会沮丧,总是那样耐心又热情地回应她。

    这让她看不清、想不透。

    “就算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反正你和那个人也没有可能,为什么不和我尝试一下?”

    “我……”燕棠艰难地寻找语言。

    宋郁继续用一种近乎诱惑的语气自我推销。

    “没关系,不需要给我答案。如果不反感的话,至少以后别拒绝我,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她回答,告别后便目送她往学校里走去。

    燕棠能够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强烈地、直白地、持久地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灯光所不及的夜色深处。

    她觉得宋郁的比喻并不恰当。

    他并不是一罐带着酱味和酸味,需要反复品尝才能找到滋味的腌西瓜。

    如果非要打个比方,他像是莫斯科冬天里无处可寻的鲜甜西瓜。

    就算是摆在她面前,她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燕棠的确对男人知之甚少。

    所以她不知道,对于宋郁而言,这也是漫长的一天。

    她的学校和他的家在东西两个相反方向,宋郁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多。

    他径直回到卧室,脱下衣裤踏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喷洒而出,淅沥作响,砸在他身上,顺着肌肉起伏处淌下。BB囍TZ

    和燕棠相处了一整天,现在意志力彻底告罄,在理疗室勉强忍下的生理反应迅速苏醒。

    宋郁关上花洒,扯过挂在墙上的淡粉色发圈。

    水珠顺着湿发一路向下,顺着鼻尖滴落至胸膛,顺着胸肌的弧度继续一路往下。

    他掀起眼皮,纤长的睫毛微卷,强光射入眼中,瞳孔收缩,金绿色的眼睛如宝石。

    手臂肌肉却是绷紧的。

    真丝布料柔软轻薄,包裹着里面的松紧束带,扎在她乌黑的发丝里,裹成一个可爱的球状,会有细碎的发丝散落,贴着她的颈项。

    如果靠得太近,她会很紧张。

    当她发现亲吻落在额头上,眼睛又蓦地睁大。

    随后眼眶就湿了,终于泄露了一点心里的难过。

    最后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一个感激的、放松的、舒缓的笑。

    发圈脏了。

    浴室里的花洒再次被打开,水雾弥漫,直到宋郁走出浴室都没有消散。

    宽敞的镜子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只映出他高大的身体轮廓。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照常给燕棠发送消息。

    「老师晚安。」

    「小熊贴贴.jpg」

    第19章

    燕棠在前两天没休息好, 昨晚一沾枕头就睡着,今天早上醒来才看见宋郁的消息。

    按照以前的习惯,如果晚上睡前看见了他发来的晚安, 她会简单回复。如果是第二天早上才看见消息,一般也就不回了。

    但燕棠盯着这条消息看了片刻, 头一次跟他解释昨晚已经睡着。现在是周六早上七点多,宋郁今天休息, 大概还在睡觉。

    燕棠却不能再睡了,她放下手机迅速地起床洗漱,去食堂吃过早餐后到图书馆里找位置坐下。

    毕业论文的修改要求一压下来,手上的事情就多得超过负荷。

    《苦月亮》那本诗集的翻译已经接近尾声,从郑琦老师手上接的试译工作是一份短篇小说,工作量不大, 截稿时间在四月初, 最愁人的还是毕业论文的修改工作。

    宋郁在昨晚保证她肯定能顺利毕业, 崔平山冒名顶替她的事情也会解决,让她别把事情放在心上,照常安排生活就行。

    燕棠思来想去, 猜他可能是有什么熟人能从中关照, 以免她真的在论文环节遇到不公正对待, 这是好事。

    不过现在,导师的邮件已经明确写了学院的内审意见,学生要按照意见修改论文是流程性要求,如果她不改,还是容易落人口舌。

    燕棠把收集的证据给宋郁的邮箱发了一份,盘算完手上的事情,还是打算先改毕业论文。

    严格来说, 她的毕业论文的结构已经足够完整,多增加一块研究领域,相当于又把论文的研究层次往深度推了一点,做得好就是锦上添花,做不好就是论文的重灾区,对于本科生来说很困难。

    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尽力做,还得做好来。

    燕棠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理出写作思路,立刻联系导师陈治文寻求建议,可很快就得知他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至少三天后才有空。不得已之下,燕棠厚着脸皮找了郑琦。

    郑琦很热心,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专程在下午来学校和她见面沟通。

    “……除了刚才跟你提到的两个小细节,这部分思路总体很不错,只不过时间上比较紧张,现在这个体量都赶得上硕士论文了,你很努力啊。”

    郑琦老师不知道事情原委,还以为是燕棠心思大胆,剑走偏锋。

    听到这声夸奖,燕棠无奈一笑,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经过这么久的接触,她相信郑琦的治学态度和学术水平,既然她说没问题,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办公室的窗户大开,三月末的春风飘进室内,把燕棠肩上的压力吹走些许。

    这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外头的梨树上雪白一片,这些天里燕棠都是匆匆走过,无心留意,这时往外一看,才觉得那风景很美。

    梨树后是一处还在施工的工地,是学院正在搭建专门的俄文图书馆。

    郑琦顺着燕棠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说:“这个图书馆是我们学院这两年的重点合作项目,投资方就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中俄文化友好促进基金会,就快要剪彩了,到时候你可以来参观,这几年里学院项下的翻译作品都会在里面陈列。”

    说起这件事,郑琦提醒她在处理完毕业论文后要认真对待试译的短篇小说,如果之后能入选文库的翻译组,未来对她有好处。

    燕棠谢过郑老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时间还早,正准备赶回图书馆继续改论文,就听见走廊另一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熟悉,令她忍不住心中一紧。

    燕棠缓缓转过身去,不远处那间标着“副院长办公室”的门前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

    “崔教授。”她声音僵硬。

    崔平山推了下眼镜,直接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去他办公室?她跟他有什么话可说?

    燕棠在上午才把证据发给宋郁,不可能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办好了吧?

    她站在原地,心里一时间闪过很多猜想,又听崔平山催促了几声,才缓慢地挪动步子往他办公室里走。

    崔平山先一步坐在办公桌后,见她慢吞吞走进来,说:“把门关上。”

    “……不好吧?”燕棠下意识说。

    她的导师陈治文就是男老师,之前两人见面,办公室的门是从来不关的。可崔平山这会儿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哂笑一声:“看来是我的面子没你的大。”

    燕棠心里咯噔一下,捏着背包肩带的手瞬间攥紧,“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进来,关门。”

    她踟蹰片刻,将门掩上,留了二指宽的缝隙,随后走到了办公室内。

    崔平山的办公室跟郑琦那间被书堆满的办公室很不一样,这里的书柜、桌面上基本摆放着一些奖章和荣誉,还有他跟来到学校访问的各个领导、知名学者的合照。

    他招呼她坐下,燕棠捡了最靠门的沙发边缘位置,局促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崔平山盯着她看了几秒,说:“好久没在学院里看见你,都在外面玩儿去了吧,难怪没认真准备毕业论文。”

    这话让燕棠心堵至极。

    毕业年级都在忙着实习、考研和考公,谁有那个闲心天天来学院晃荡?

    崔平山见她不说话,又问:“今天来这里是什么事?”

    “……按照内审意见修改毕业论文。”

    听她提起这个,崔平山的脸色稍微好了些,“那还算像话,陈老师把我的意见都告诉你了吧?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才不会出问题,知道吗?”

    燕棠心里憋屈,心里回想了一下宋郁给她的保证,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勉强让自己忍了下来。

    “知道了。”

    崔平山很满意地笑了下,又招招手,让她坐近点儿,坐到办公桌边的椅子上,这样好说话。

    “我坐在这里挺好的。”燕棠没动。

    崔平山也没坚持,而是指着她手边那本书说,“看过了没有?”

    燕棠一瞥,发现是那本他盗了她翻译稿的文集,气血一瞬间上涌,怒火中烧。

    ——他怎么好意思当面提?

    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开口:“看过了,里面那篇中篇小说《空心人》的译稿,跟我之前发给您的一模一样。”

    崔平山听见她这句话,竟然还笑了一下,“你看错了吧,我是认真改过之后才交给出版社的。”

    “就是一模一样的,每一个字我都熟悉。”

    “出版前的样书我也看过,每一个字我也都熟悉,没有错。你觉得是你对还是我对?”

    燕棠双手紧攥。

    她心里继续默念不要惹怒崔平山,不要增加新的不确定性因素。

    见她低头沉默,崔平山又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来,你坐来我身边。”

    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燕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椅子,犹豫了半天,还是站起来走过去坐下。

    她离崔平山的距离很近,闻到一股茶叶和烟混杂的气味,桌上趴着一只含着金钱的紫砂蟾蜍,布满疙瘩的身体因为被茶水反复浇灌而附上一层厚厚的茶垢。

    崔平山很满意她的反应,说:“你要比去年懂事一点。”

    燕棠抿着唇,没吱声。

    他又问了几句闲话,得知她打算BB囍TZ回老家考公,说:“就这么离开北京不可惜?你男朋友没意见?”

    “……我没有男朋友。”

    “哦,还没有交男朋友。”崔平山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那语气很是怪异。

    燕棠浑身都紧绷了,下意识将掉落至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感觉到崔平山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在移动。

    几秒后,崔平山忽然抬起了手,朝她的方向伸过来。

    那手还离她很远,燕棠就感到强烈的恶心反胃。

    她像只灵活的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蹦起来,瞬间退出一米远的距离,气沉丹田,大喊:“崔平山老师,你为什么要摸我的大腿!”

    崔平山本来是想反驳的,可他也被燕棠这令人震惊的敏捷速度和巨大无比的音量吓住了 。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办公室的门留着缝,她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走廊外。郑琦恰好准备离开办公室回家,听到不寻常的声音,直接走过来推门。

    “崔院长?”

    郑琦往里一看,就见燕棠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胸口起伏,又看了一眼崔平山愠怒的表情。

    她脸色微变,匆匆走进来拉住燕棠,“你在这里啊,我正巧有事找你,发你微信又不见你回……”

    把燕棠拉到门口,郑琦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崔平山:“院长,你这里没什么事儿了吧?我把这孩子先带走了啊。”

    燕棠再次被郑琦拉进了她的办公室里。

    这堆满了书籍和绿植的办公室,在这一刻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高度警惕的神经松懈下来,恐惧和难堪才涌上心头。

    郑琦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知道她是吓到了,给她倒了杯茶递过来,“没事吧?”

    燕棠面前冲她笑了笑,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颤抖的。

    “……我还好,谢谢老师。”

    郑琦一连叹了好几声,又轻声细语安慰她几句,等燕棠稍微冷静下来,还把她送到了学院门口,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她们谁也没提刚才在崔平山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燕棠告别郑琦,站在学校路边的树下,黑森森的树影笼罩在她身上,将她藏在了渐渐变黑的天色里。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还在持续录音中。

    本来是希望录下一些有关毕业论文或翻译盗稿的有力证据,但崔平山老奸巨猾,不上套,还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事件,这录音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燕棠叹了一口气,秉持着以防万一的心态,还是将录音保存下来。

    刚退出应用软件,她又收到了一串的微信消息,备注是甜熊,打开一看才发现宋郁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消失不见了,需不需要帮忙。

    宋郁的微信头像仍然是简单的白色,但燕棠偏生就像看到了一抹可靠的暖意。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在面对讨厌的人时,隔着八百米都能厌恶得跳起来,可面对不讨厌的人时,哪怕近在咫尺都可能反应不过来。

    也许真的像宋郁所说的,她并不反感他。

    「我刚才在学院里跟老师谈事情。」

    这消息刚发出去,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少年清凌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谈到现在吗?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问候,燕棠却忽然感到鼻子蓦地一酸。

    她举着手机,低头看着地面。路灯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小小的一个,形单影只。

    “嗯。”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泪意。

    “你哭了?”

    宋郁的直觉总是敏锐得惊人,哪怕燕棠反复地说“我还好”“没关系”,但在一个小时后,他仍然出现在了图书馆楼下。

    燕棠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从图书馆二楼的窗边往下看,就见一个戴着棒球帽,一身卫衣休闲裤的高个子男孩儿站在路边。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连忙跑出图书馆,刚走到宋郁身边,就见他提起一个精致的饭盒。

    “吴阿姨做的烤苹果。”他说,“知道你喜欢吃,特意让阿姨临时准备的。”

    燕棠一怔,接过饭盒,“……谢谢。”

    他们在附近咖啡厅的露天位置坐下。烤苹果还是暖烘烘的,软糯香甜。燕棠晚上没胃口,这会儿终于感到饿了。

    宋郁就坐在她对面,支着下颌看她安静地用勺子挖着苹果吃。

    她眼皮还有些肿,抬眼的时候,双眼皮就变成一弧明显的新月,鼻尖也是红的,像是被反复擦拭过。

    “发生了什么事?”

    燕棠动作一顿,轻声说:“今天遇到了崔平山。”

    “你在和他谈毕业论文的事情?我说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件事了,这件事已经有人管了,他之后不敢为难你的。”

    燕棠跟他解释了一下,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因为学生按照内审意见修改论文是流程性的东西,现在白纸黑字在邮件里写着,她不做反而可能有多余的麻烦。

    宋郁见她在这件事上很坚持,也不多劝她,转而说:“那等你忙完,我带你去玩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燕棠直接进入了地狱级别的忙碌模式,周末两天高强度运转,周中五天就严格压缩休息时间,清晨和深夜都在看资料、补论文,就这么紧赶慢赶,提前在周四晚上的时候补完了论文。

    燕棠把这个消息发给宋郁后,很快收到了他发来的庆祝表情包。

    甜熊:「周末两天有安排吗?」

    她想起宋郁之前提起要出去玩儿的事情,思索了片刻,回:「暂时没有。」

    这条消息发出去,对面却没回音了,就在燕棠纳闷的时候,她的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

    “尊敬的旅客,您的机票已于2016-03-24支付成功。3月26日xxxx航班商务舱,北京(PKX)7:30-上海(SHA)10:00……”

    她还在发愣,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是3月27日晚从上海飞回北京的商务舱机票。

    甜熊:

    「机票买好了,我们去看我妈妈走秀吧。」

    「开心.jpg」

    宋郁给她放了假,让她周五好好休息一天,周六要美美地出发。

    这是燕棠这辈子第一次体验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习惯了出行要规划很久,仔细算清楚费用和路线,尽量找出最划算的方案,然后提早至少半个月将事情定下来。

    但宋郁的出行就相当随性了,反正车接车送,不需要计较成本,怎么舒服怎么来,周六清晨早早地接燕棠上了车,带她潇潇洒洒往机场去。

    燕棠在周五休息得很好,所以当她跟宋郁站在机场,准备开始一场任性又临时的旅行时,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久违的兴奋。

    明天晚上就回来,两人都没带多余的行李,各自背了个包,宋郁从包里拿耳机的时候,燕棠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粉色发圈被他装在包里。

    “这么喜欢用吗?”她指着他包里的发圈说。

    宋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随后认真点头:“嗯。”

    两人丝滑过了安检后很快登机,大型客机的商务舱位置还算宽敞,燕棠坐下还能三百六十度乱动,但宋郁的体格陷在座椅里,只能说是勉强刚好。

    两人的位置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的扶手。

    飞机还没起飞,宋郁就靠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扶手上,支着下颌。蓬松柔软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皮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落下。

    看上去很困的样子。

    昨天早上的体能训练增加了重量,下午进行特训,要推着加重的雪橇来回跑练爆发力,夜里又在开战术会议。一般来说这么大强度的训练后,第二天就是宋郁的休息日,但今天为了带她出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燕棠凑过去,小声跟他说,“你这么累,应该在家休息才是,之后也有机会出来玩的。”

    他忽然睁眼,冲她露出个笑,“你在心疼我吗?”

    这笑容跟裹了蜜似的,燕棠移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就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宋郁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朝她的方向侧去,又闭上了眼睛。

    然后心满意足地说:“那老师再继续心疼我一会儿吧BB囍TZ。”

    第20章

    宋郁还真在飞机上睡着了。

    他一直靠向燕棠那一侧, 明明飞行中的轰鸣声音量巨大,但燕棠却把他轻而平缓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侧过头看他,能看见他头发翘起几缕毛, 安安静静的样子,看上去年纪又小了几分。

    舷窗外云层厚重, 层层叠叠,天地宽阔。

    燕棠最近压力太大, 独处时也被各种忧虑困扰,这会儿往窗外看去,忽然就觉得心里开阔。

    这世上所有事情,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找过人帮忙,自己也尽力了, 在结果出来之前暂且不想。

    她肩上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早上九点四十七, 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落地滑行,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燕棠来过上海两次,一次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 爸妈学校团结组织来旅游, 把她也带上了。第二次是去年劳动节, 表姐程惠艺入职了一家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她趁放假到上海来看望她。

    这两次经历构成了燕棠对上海的全部印象——很贵,因为参加世博会的时候,爸妈这也不让买,那也不让买。其次就是忙碌。表姐上班的地方伫立着高楼大厦,打工人们像季节性迁徙动物一样,白天涌入办公楼里, 有的打卡挤电梯,有的聚在咖啡厅里聊投资聊风口,夜里又涌出去,回到他们的出租屋里。

    但这回跟宋郁来,她看到的风景又不一样。

    宋郁在飞机上闻着燕棠身上的香气儿睡着,一觉醒来神采奕奕。

    一下飞机,他拉着燕棠熟门熟路离开机场,上了辆专程来接他们的商务车,先去酒店办理入住,随后直接去餐厅吃东西。

    “我们吃过饭后就去看秀的场地,妈妈给我们安排了专门的化妆间……”

    宋郁跟她简单说了一下今天的安排。

    “我们也要化妆?”燕棠诧异地问。

    宋郁笑了,“只是简单做个造型而已,放轻松,说是带你来玩儿的,你什么都不用想,就跟着我走就好了。”

    得知娜斯佳的工作是模特,燕棠还特意查了一下,原来娜斯佳已经在这行工作了很多年,名声响亮,估计宋郁以前没少跟着妈妈来玩儿。

    由于宋郁说得太轻松,燕棠还真把这趟看秀当做跟之前在北京看画展一个类型,等她跟着到地儿了才发现这阵仗比她想得大太多。

    这是一个顶奢品牌在上海外滩举办的春夏系列高定秀场,司机将他们送到了外滩附近一幢极具现代感的白色建筑里,一位打扮前卫的短发女性站在停车场里的电梯口。

    “丽娜阿姨。”宋郁跟她打了声招呼,拉着燕棠走过去,“这是Yana老师。”

    “你好,娜斯佳这几天一直在跟我们提起你,让Kirill没有挂科的神人。”

    丽娜笑着跟燕棠握了握手,随后招呼他们进电梯,刷卡按下电梯。

    “娜斯佳今天非常忙,在走秀结束前暂时没法和你们见面,邀请函我带过来了,等会儿你们换好衣服就可以出发去秀场。”

    电梯上行,在一楼停下,叮一声打开后,燕棠看见了一片兵荒马乱的现场。

    超大的灯光、错落分布的化妆台,密密麻麻的衣架和高级服装,杂而不乱。模特们有中国面孔也有外国面孔,嘈杂的交谈声里中文和英文混在一起。

    丽娜领着他们穿过一条走廊,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墙边摆着两排衣服,两个造型师已经在里面等着。

    宋郁看上去很习惯这样的场面,直接坐在镜子前,任由造型师捯饬他的头发。

    不同于外头的忙乱,这间化妆室氛围悠闲,还放着蓝调音乐,他俩的确像是来这儿玩的,中途还有人来送奶茶,燕棠认得这个牌子,今年朋友圈里又不少朋友来上海都要来这家店排队打卡。

    “你以前经常来这样的秀场吗?”燕棠喝了口奶茶,有些好奇地问。

    “妈妈有重要秀场的时候,我爸爸一般都会来支持,如果他来不了,我或者我哥就会过来。”

    “看来你们家很重视仪式感。”

    “毕竟是家人重要的日子,这样会让我妈妈很开心。”

    宋郁原本在看手机,见她对这个感兴趣,转过头来看向她。

    “我爸爸说,一个女人过得是否幸福,就看她能不能在追求自己事业的同时,无论在多少岁都快乐得像个小女孩。”

    ——快乐得像个小女孩。

    这真是个很伟大的梦想。

    燕棠和舍友们曾经在宿舍用心理类app测试过心理年龄,她就没有一次是在三十岁以下的,王奇雨还调侃她率先实现精神层面的未老先衰。

    她觉得这不是未老先衰,是先看明白了这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人的心性就跟石头的棱角似的,多被磨几次,也就被磨平了。

    不过今天燕棠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看得还不够多。大城市就像个多面体,在不同人的眼里有着不同的面貌,而今天她跟着宋郁到秀场来,则是看到了上海迷人又璀璨的一面。

    时尚圈的领地里一切都被装点得光鲜亮丽,他们换了身衣服就往秀场走,老远就看见一条红毯,一旁站着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走在红毯上的都是些只能在屏幕上见过的明星。

    宋郁注意到她的视线,问:”想合照吗?想的话可以过去要合照,没兴趣我们就直接去位置上坐着。”

    燕棠不追星,说实在的,宋郁这脸也快比得过明星了。

    见她没兴趣,宋郁就带着她直接从特殊通道走进秀场坐下,燕棠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位置比那些大牌明星还好一点。

    “这里是给VIC客户预留的位置,跟那些明星不一样,我们才是真花钱的人。”

    宋郁跟她解释。

    走秀开始,声光色典雅轻盈,与秀场主题相配。

    宋郁大概是这种场合来惯了,兴致不算特别高,而燕棠则一直很专注。她虽然不是时尚界专业人士,但人有欣赏美的本能,她很快就沉浸在秀场氛围里,然后被压轴出场的娜斯佳狠狠惊艳了一把。

    娜斯佳在舞台上美极了,身材比例完美,每一步都走得优雅而自信,像个不会衰老的仙女儿似的。

    “你妈妈太美了。”燕棠凑近宋郁的耳边,忍不住感叹。

    宋郁侧过脸看向她,笑着说:“那你怎么不多看看我呢?我长得像她。”

    坐席处灯光偏暗,他俊秀的脸隐没在昏暗中,只有那双含笑的眼睛是明亮而清透的。

    这时走秀结束,主设计师牵着娜斯佳和另一位模特走上台鞠躬致谢,大家纷纷鼓掌,声音嘈杂,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娜斯佳在台上注意到他们,悄悄给他们比了个飞吻。

    观众离场时,燕棠和宋郁还收到了品牌方送来的礼物,黑白色调的袋子装着沉甸甸的精致包装,随后就被人领进了秀场后台。

    和走秀前混乱紧张的场面不同,走秀结束的后台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娜斯佳刚刚换下走秀的衣服,披着薄毛衣外套,风风火火地走过来,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吻面礼。

    “妈妈,你刚才很美。”宋郁夸她。

    “谢谢宝贝,你们今天也很好看,特别是你,Yana,这个妆容很适合你。”

    娜斯佳亲热地拉着燕棠坐到一侧沙发上。

    “上次送给你的护肤品好用吗?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牌子,但那个品牌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之后用完了我再让Kirill给你带一份。”

    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娜斯佳的金发就像太阳一样闪烁着光泽。

    燕棠笑着和她聊天,心里却忍不住想,娜斯佳真是她见过最耀眼、最有活力的女人。

    跟娜斯佳坐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不会感到娜斯佳的年龄,而像是跟一个同龄朋友在说话,聊天内容则是护肤品、衣服包包和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而这个时候,反倒是宋郁的辈分骤降。

    娜斯佳毫不犹豫地指挥他:

    “Kirill,给Yana老师倒杯水。”

    “Kirill,这里有点凉,去找个毯子给Yana盖。”

    宋郁也和刚才在化妆间里那副享受服务的少爷做派完全不同,充分扮演了一个乖小孩,听话地去娜斯佳的箱子里拿起一条毯子。

    燕棠还在跟娜斯佳说话,感觉到薄毯盖在肩头时,他的指尖轻轻地蹭了下她的后颈。

    她猛地抬头,对上宋郁笑吟吟的双眼。

    可娜斯佳的声音随后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已经跟主设计师说过要陪儿子和他的朋友吃饭了,你们想吃什么吗?杭帮菜?”

    燕棠生活在南市,那里的口味与四川人或者湖南人相近,BB囍TZ对杭帮菜不怎么感冒,不过作为客人,自然都听娜斯佳安排。

    但宋郁忽然提议:“吃麻辣烫吧。”

    “麻辣烫”是他为数不多说得非常标准的中国菜名。这话一说出来,娜斯佳眼睛亮了,含蓄地说:“这不合适吧?Yana好不容易来做客……Yana你觉得呢?不用管Kirill,他的意见不重要。”

    毫不夸张地说,麻辣烫是燕棠的最爱。

    于是他们从衣香鬓影,名流汇聚的秀场,直接转场到了热闹接地气的川味餐厅。

    之前在北京给宋郁补习的时候,燕棠跟娜斯佳一起吃过几餐饭,不过今天的娜斯佳格外热情。她在餐桌上一直在问燕棠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燕棠怕说不喜欢会让她失望,可如果说喜欢,娜斯佳又要买来送给她。

    燕棠偶尔给宋郁投去目光,可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一旁,安静听她们聊天。

    等娜斯佳去洗手间,宋郁才慢悠悠地说:“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想感谢你帮我通过考试,还担心你被我欺负不敢说,想要补偿你。”

    听他说后半句,燕棠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娜斯佳好像对你特别不放心,这是妈妈的偏见吗?”

    宋郁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说:“谁知道呢?你觉得是偏见吗?”

    还没等燕棠回答,娜斯佳就回来了,餐桌上的话题再次转移到今年新出的口红哪个更好看上面。

    燕棠在此前都并没有接触过所谓的“有钱人”,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以前读过的言情小说里,排除类型不同的女主角,大概都是什么狂霸酷炫拽的高冷富少啦,高贵冷漠势利的贵妇小姐之类的形象。

    今天她被宋郁拉进了这个浮华的名利场进行了神奇的一日游,却似乎并没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在化妆间的奶茶很好喝,引导他们进秀场的工作人员很有礼貌,近距离看过明星后发现也不过如此,而作为有钱贵妇的娜斯佳,不仅业务能力超强还很会照顾人。

    甚至和那些出现在时尚杂志和媒体里的人坐在一起看完秀后,也不是非要到体现身份的地方吃饭,而是可以即兴到小店里搓一顿,吃着热乎乎的麻辣烫说笑话聊八卦,主要是图个开心。

    模糊的、隔着滤镜的生活忽然具象化了,在那光鲜亮丽的表面下,燕棠嗅到了温暖的人情味。

    他们吃完后又坐车回到了半岛酒店,重新踏入富丽堂皇,洋溢着金钱气味的世界。

    娜斯佳的套房和他们不在一个楼层,在电梯里跟他们道别,“噢,我给你们买了一份好吃的点心,等下让丽娜送过来。Yana,尝过之后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如果喜欢我再让人给你多买几份带回北京。”

    现在燕棠已经习惯了娜斯佳的热情,点头说好。

    她有先见之明,得知会见到娜斯佳后就提前买了礼物,回到酒店房间后立刻拿去给了娜斯佳,果然又收到了百分之两百的感谢。

    等从娜斯佳的住处一出来,燕棠立刻收到宋郁的电话,说丽娜把点心送到了他那里,让她过去尝尝。

    “刚才你去哪儿了?”

    他们俩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宋郁刚才去敲门,发现燕棠不在。

    “我给你妈妈送礼物去了。”

    燕棠在桌边坐下,尝了口点心,开始给娜斯佳发消息反馈吃后感。

    宋郁现在已经进入了备赛期,要控制饮食,这会儿只能看着她吃。

    他看了燕棠一会儿,忽然冷不丁说:“你今天光顾着跟我妈妈说话,都不怎么理我。”

    燕棠茫然抬头,迟疑地说:“我有吗?”

    “是啊,你们两个好姐妹聊到没有时间看我一眼。”

    好姐妹……

    这是什么形容词?

    如果非要说,娜斯佳算是燕棠的金主,虽然合作合同是跟宋郁签的,但打钱的人一直是娜斯佳。

    而且他要是这样说,就更显得她跟宋郁差辈儿了。燕棠仔细想想,今天娜斯佳招呼宋郁做事的语气,也确实是让宋郁把她当长辈来对待的。

    宋郁看她微微变化的表情,好心情地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燕棠稍微回过神来,语气轻快地感谢他:“谢谢你,之前我还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很有意思。”

    “看来你对我的服务还算满意。”宋郁说。

    燕棠一时忘了他得寸进尺的秉性,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那我有什么奖励?”

    她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张了张口,声音却突然卡壳。

    见燕棠不说话,宋郁不想等了,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他牵过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拉,双手扣住她的腰,轻轻松松把人提起来,让她面对面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宋郁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这次答应让我带你出来玩,是愿意和我进一步地接触?”

    燕棠甚至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她的大脑已经过载了。

    触感在此刻变得如此强烈,隔着两人的衣料,燕棠仍然感觉到他腿部结实的肌肉和温暖的体温。

    更重要的是,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宋郁的体格差距是多么的大,当她现在分开腿坐在他身上时,膝盖竟然碰不到他身下的沙发椅,整个人就被架在了他的腿上。

    灯光柔和,地毯绵软,宋郁姿态闲散地坐在单人沙发里,目光凝视着她,“老师,你今天像漂亮的小公主。”

    燕棠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松松地扣在她腰间,似乎只要她不愿意就可以随时逃开。

    但她又动不了了,因为宋郁的目光紧锁着她。今天的造型师把他的头发梳在了脑后,优越的五官展露出来,多了几分迷人的成熟。

    他还在缓缓说着,用轻快的、俏皮的语气问:“所以尊敬的公主老师,你这回可以奖励我一个真正的亲吻吗?”

    落地窗外是上海繁华的夜景,被璀璨灯光包裹的东方明珠,连通其他耀眼的摩天大厦一同伫立在明亮的月亮之下。

    那轮月亮像一只浪漫的眼睛,注视着坐在落地窗边的两个人。

    宋郁微微俯首,一缕碎发落下,轻触着她的额头,燕棠感觉到轻微的瘙痒。

    随后是灼热的呼吸,柔软的唇齿。

    这温柔不过持续了五六秒,亲吻就变得有进攻性,凶猛又用力,与他青涩的外表和展露出的可爱个性截然不同。

    他的双臂也将她牢牢锁住,充斥着压倒性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燕棠被亲得近乎窒息,在眩晕中微微抬起眼皮,眼里晃过模糊的光影。

    水晶吊灯,绣花地毯,房内香气清浅,床上散落着秀场带回来的奢侈品礼物。

    这何尝不是一种富贵美色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