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结束,是新的开始
次日,夏良协的丑闻让学校炸开锅。陈父一晚上焦头烂额,连打十几通电话催陈悦目回家。
一进家门,硬壳厚字典朝他劈头盖脸飞来。陈悦目抬手挡开,书角在他小臂上划出一道血线。他瞧了一眼,嘲弄:“好大的礼。”
陈父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踱步到他面前,还是一贯的一丝不苟。
“很生气吗?”陈悦目问。
“昨晚的事你不用交代?”
“交代什么?关我屁事。”
陈父骤然狰狞,手指着地,吼道:“陈悦目,如果不是我拦着,你和那女人昨晚根本走不出君悦大门!”
陈悦目扬起下巴,站直身躯,如以往那样叛逆,“别那么夸张,夏良协自作自受。他上哪说理?一个大男人让个女的五花大绑扔在外面,说出来谁信?”
“他在我门下,是我的人。你让我怎么善后?”
陈悦目冷哼:“那你让他拜我门下,我给他擦屁股。”
“混账!”陈父震怒,随后握紧了拳又勉强自己压下怒火,他找陈悦目来有两件事。其一谈不通,只能谈其二。
“我给你在学校买个房子,你把那女的养在那,结婚之前不准露面。”
这话两人都心知肚明什么意思。把福春当情人养着,再找个合适的结婚,面包爱情两不耽误,这是陈父做的最大妥协。
这方面陈悦目绝不让步:“我会娶她,不藏着掖着,大张旗鼓名正言顺地娶她。”他郑重其事宣告,“让我放弃福春绝对不可能!”
“你敢忤逆我!”
嗡一声挂画框的细黄麻绳断开。父子彻底谈崩。客厅天翻地覆,两人拳脚相向。
陈悦目这次对着亲爹也毫不留情,拳拳到肉。
陈教授年过半百色厉内荏,一个不留神脑门挨上一拳,还没说上两句话便让陈悦目生生打蒙在地。
男人起初还恍惚,随后慢慢回神,起身,整整衣领,从角落抽出高尔夫球杆朝陈悦目走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影子拖在地上,每走一步便将阴暗拖散一分。这二十多年来,他无往不利,没有一次败仗。
“只要你在北江,就休想胡作非为!”
陈悦目压下眼中的泪,拿起书架上他们父子的相框做格挡。
“我受够了你,你不配当父亲。“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回来这里。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他彻底自由了。
“来。”陈悦目说,“有种你今天就打死我。”
“你当我不敢?!”陈父挥起球杆——
咣啷!
花瓶碎落,球杆还举在半空,台阶上咯哒咯哒,脚步走得很稳很慢。
客厅里两人停下动作,一时间忘了反应。
艾琳娜面无表情,拾级而下,“住手。”
陈悦目闭闭眼,将相框丢在地上。
“看你教出来的孽种。”
每一次他们父子干架艾琳娜都躲在一边。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今天,她想她或许也不是个称职的妻子。
“我说住手。”她转头,瞪着自己的丈夫,原话奉还,“只要你在北江,就休想胡作非为。”
有半秒钟安静,陈父不可置信,随后声音都变了。
“你说什么?”
不破不立,这决定艾琳娜想了很久,是时候有个了断,“我说,从今天起你休想胡作非为再欺负我们母子!”
陈父举起的球杆当成拐杖撑在地上,荒唐大笑,“你敢跟我这么说话?这几十年你吃谁的用谁的?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
艾琳娜闻言瞪大眼,气势汹汹从厨房拿来油倒在那副碍眼的油画上。据说这幅画之所以是红色调是因为画家在画全家福之前还在布上画了另一幅画,而原画的名字就叫《复仇》。
她对准油画按下点火器,骂道:“姓陈的,你别忘了你用谁的嫁妆谁的前途起的家。没我你狗屁不如!”
火焰熊熊燃烧,与画逐渐融合,吞噬。他们的“家”被烧得四分五裂。
男人踉跄冲去厨房拿水扑火。
“洪姐!洪姐!”
洪婶照惯例被他支出去。
陈教授满身是汗,头发和衬衫沾满灰屑,愣生生望着几千万的灰黑残骸。
男人一个不留神跌落,满身水渍污垢狼狈不堪。
这个家是个充满绑线的傀儡之屋,对他们已无幸福可言。曾经的美好回忆在刚才烧起的火中灰飞烟灭。
最后一点念想已经不存在了。
艾琳娜居高临下说:“我们离婚吧。”
*
一个月后。
福春正在家做馒头,陈悦目从外面回来。
“看什么呢?”
福春指指手机:“你看热搜。”
夏良协的事越闹越大。起初还在学校里流传,后来不知是谁做的pdf一下在网上传开,因为场面过于劲爆,加上当天缓了两小时后,那孙子居然靠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完成了电视采访。视频被扒出,网友就着pdf吃瓜越扒越多。夏良协过往的罪行全被翻出来,受到他侵害的女生也一个两个站出来举报。学阀一词冲上热搜,学校快马加鞭找书记拦住他送开除处分通知。
不仅如此,陈悦目的父亲也受到波及。起先他还帮着压消息,后来发现压不住老东西切割得最快,他与夏良协前些时候就因为利益分割生嫌隙,弄成这样又跟福春和陈悦目有直接关系。夏良协抓不到陈悦目把柄,只好把总账全算在陈父头上,实名举报陈父种种罪行。两人狗咬狗打得死去活来。
“这事还没完吗?”陈悦目放下包去厨房洗手。
“你好意思说。”福春笑骂,“事情整这么大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水关停,陈悦目抽纸擦手,又打开橱柜丢掉,“关我屁事。”公主号橙一推文
“是啊,没关系。那窝囊废突然得了五十万,被人带着赌钱,最后去新加坡打工还债也跟你没关系。”
陈悦目喝水,声音淡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说点别的。”福春拍拍手,“姐姐说你爸今晚去印度。”
陈教授为求自保,一把年纪主动请缨带队去印度做交流。他如今尝到以前种下的苦果悔不当初,多次通过陈赏心联系他们母子二人求和解。
“不管。”陈悦目转身,又回头交待,“这事别跟我妈说。”
“知道了,我不说。”福春从身后抱住他,“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陈悦目把从包里拿出一张东西递给她,“看看。”
福春歪头粗粗瞧了一眼,立刻把手认认真真洗干净又擦干,双手郑重捧起。端详一阵后,她扭过脸靠在陈悦目怀中。
“她真好看。”福春嘟囔着,“她原来真好看。”
给她的是一张照片。
女人的身份被查到,陈悦目托同校北大毕业的老师要来她的照片。她是家中独生女,父母在寻找她的十几年间相继离世。物是人非,一家子的命运就因为一次旅程被改写。
“卖她的人贩子一年前在云南被抓到,已经判死刑了。
“福春,以后你替她好好活着。”
“太不公平了。”
“福春。”陈悦目打断她钻牛角尖。世界从来不讲公平,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只有在未来尽全力弥补,“她也不希望你一直纠结过去。”
福春不吭声,闷了一阵突然仰起脸说:“……别的都行,就是我学习太差赶不上她。”
“那没辙,小心她托梦拿鸡毛掸子揍你。”
福春破涕为笑。
陈悦目垂眼望着照片,又抬头看看福春,最终将那微不足道的疑问抛掉,把人搂进怀中细声安慰:“我爱你,福春,我爱你……”
*
下午
福春四处给照片寻摸放一个好位置,翻箱倒柜鼓捣半天,意外从床头柜发现一件东西。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一枚银圈戒指套在她无名指闪耀。
戒指是陈悦目半年前就买好的,买完就一直丢在角落。至于为什么丢在角落,福春自己心里清楚。
福春戴着戒指猴似的舞来舞去,洋洋得意把那一圈银亮挥在空中。
陈悦目眼神暗沉,半晌,盯着对面平静说:“摘下来。”
“什么呀?”福春嘚瑟,“你不跟我求婚?不说爱我?”
这事一点都不好笑。
“摘下来。”
“不摘,就戴着。”
他去抢,福春把手护在怀里。
“谁说是给你的?”
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攀在陈悦目肩膀,福春像个无赖,在他脆弱的神经线上肆意挑弄。
“就是买给我的吧?我戴着刚好。”
“快点摘下来。”陈悦目不甘落下风,从身后钳住福春握着她的手要把戒指摘掉,“我说给你了吗?”
耳边忽然一股温热,手嘶溜滑上他脖颈缠绕,福春悄声说:“我戴着戒指和你做,好不好?”
耳中一声尖鸣。有人说突然听到这种声音是精灵路过,这哪是精灵路过,陈悦目想,这根本是冤家报应。
有句话他知道说出来自己就完了。
陈悦目合上眼,认命般自暴自弃,“那你爱我吗?”
福春说:“你告诉我爱是什么?”
他们决定在欲/望中探索。
两具大汗淋漓的肉/体交叠在软床之上。
阳光晒得人发晕。陈悦目闭眼,又睁开,望着福春高高在上。
关于福春的一切都是例外。
陈悦目纵容她为所欲为,爱她的为所欲为,爱她只对自己为所欲为。
所有的血液快冲破皮肤喷出,快乐与痛苦缠绕。
汗结成一颗颗酸涩的果实。
还要等多久?陈悦目问。
福春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脖子,胸口。
他摸着她的心跳走神。阳光照在那枚银圈戒指上好刺眼。
陈赏心说佳佳就是她的太阳。
爱是什么呢?
福春仰起头,几乎倒在金灿灿的光里面。那一瞬,陈悦目颤抖着呢喃:“太阳……”
*
这晚陈悦目睡得很沉,沉得像上一次福春逃走前的那晚。
不同的是这回他醒得早,才六点就醒了。
相同的是福春又跑了。
陈悦目坐在床边,愣了半晌笑出来。
六点十五,手机被设了个闹铃。
响了五分钟他烦躁抓起来关掉,一张便利贴被带落在地。
虽然有胶的背面沾在地上,还是被陈悦目眼尖发现上面的三个字。
我爱你。
他把窗帘拉起,阳光奔涌而来。一瞬间屋子地上、桌上纸片翻飞。
他一个一个捡起来,仔细地将每一个我爱你握在手中,直到掀开猫头鹰贴下的那个我爱你,电话响起。
“早上好呀!”福春在视频里招手,无名指上那一圈闪闪发光。
陈悦目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无名指不知何时也被戴上一样的戒指。
他怒瞪手机,“臭东西,去哪了?”
视频那头福春在骑车,不知道从哪找来一辆二八大杠骑在路上。她压住耳朵,好半天才从风里听清话语,爽朗回答:“带她回家。”
陈悦目无奈:“你早说啊!”
福春问他:“看见留给你的纸条了吗?”
“什么纸条?”
“不可能吧?你没看见?我贴的满屋都是。”
陈悦目板起脸,“没有。”
“你骗人,你才是骗子。”
“那你说字条上写了什么?”
福春迎风大喊:“我爱你!我爱你——”
电话那边,陈悦目压住嘴角看向一旁。
“笑了是不是?你笑一个嘛!”
“神经病,挂了。”
陈悦目挂掉视频,又打去几通电话。等福春那边骑了半小时左右,从身后跟上来一个车队,男男女女有骑车的,有开车的将她团团围住。周围的人跟陆续跟福春打招呼。
陈悦目的视频又打过来。福春举着手机晃一圈然后问:“这是你的杰作吗?”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麻烦这么多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去上饶看油菜花顺路。”
“哪顺了?”
“我说顺就顺,你别管。”
“嗯。”
“吃住都安排好了,你跟他们走。”
陈悦目准备挂电话。
“你去干吗?再聊会。”
“不聊了,我去洗澡。”
福春叫住他:“别挂,让我看。”
“看什么,你专心骑车。”
“蹬车没劲,你让我看看。”
陈悦目无语,然后让她看了。车骑半路手机掉地上,后面的人帮福春捡起来,画面正好卡住。场面太精彩,气得陈悦目三天没理人,任由福春在冰冷的酒店大套房吃着没有感情的山珍海味反省忏悔。
半个月后,福春吃吃玩玩来到杭州。逛了一圈西湖,去了趟灵隐寺,还跑象山溜进美院逛了一轮。
最后她带着那个小布袋来到岳王新村。村子在20年改建,如今已经大变样,只剩西湖岳王路旁的那颗百年老朴树还留着。马路上车来车往,人声喧闹,福春用手感受着那粗糙的树皮,试图摸到一片曾经的记忆。
上学时骑车路过,夏日里躲着乘凉,和朋友们围着跳皮筋。
她把布袋里的土轻轻洒在树下。
“回家了。”
碧蓝天空下吹起一阵大风,太阳伞被吹得翻起来,树叶子一直响。
沙沙……沙沙……
福春起身,闭上眼,发丝扬在空中。树下光影斑驳,风把太阳送来抚摸她的脸。
一滴泪掉在泥土上。
她说:“回家了。”
*
结尾
“人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东西,家庭,金钱和疾病,能做的只有……”
陈悦目反反复复敲下这句话又删掉。
半小时了,他还卡在这写不出来。
“靠,写点东西真难。”
“别写啦!”福春难得在阳台收拾花草,在阳光里对陈悦目招手,“过来。”
眼镜摘下放桌上,陈悦目还盯着外面想那句话,嘟囔:“能做的只有……”
“晒太阳啦!”
陈悦目笑道:“荒谬。”
*
四月十三日,那颗百年老朴树下开出一朵小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