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搬家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就像在煤气炉边劈柴生火。
陈悦目时常会和福春玩无聊的小游戏,比如在即将满溢的杯子里继续倒水看谁先打破张力。
他们各自控制开关,手指要足够敏感把控旋钮角度以控制水流和时间。每轮到一回都刺激得福春惊叫连连。
这时候福春脸蛋红红的很可爱,看她高兴的样子陈悦目会忍不住靠上去亲吻。
“走开,别碰我。”
福春只专注游戏,不准任何人影响她。
在水面破开的那一刹,她啊地叫了一声。
是啊还是爱?
陈悦目没听清还想再听一次:“你是不是说爱我?”
福春累倒在床上喘气,懵懵地又啊了一声。cy
“你刚才说爱我了是不是?”陈悦目问,“是不是?!”
“没有啊?”
“我听到了。”
“你听错了。”
“你明明说了我爱你!”
“这个时候说我爱你我是脑子被驴踢了嘛?!”
“你!……”
宾馆的窗帘很厚,一旦关上灯屋子就会像个死闷的黑盒,只有边角一线光送进稀薄的空气。
福春坐在黑暗里感觉到一股劲摔在床上,呼吸声时重时轻,她伸手想再打开灯。
“不要。”陈悦目嗓音嘶哑,“别。”
她努力靠着那点光看清陈悦目的轮廓,对面像个虾子蜷缩在大床上背对着她。
“你还好吗?”
福春伸手摸上去,在即将触碰到脸颊时陈悦目率先开口:“别碰我。”
福春收回手穿衣服走人。出门的时候她回头又望一眼床上,陈悦目躺在那跟死了一样。
*
这次之后他大病一场,连续十天高烧反反复复。洪婶来看他的时候都吓坏了,人烧得面黄肌瘦像风干的腊鸭。
陈悦目躺在床上绝望。他唯一能扯住福春的筹码只有性,如今福春连这个也不要了,自己身上再没有任何价值能留住她。
他一直在想,想得脑子都烧起来了也想不通到底福春为什么不爱他。
“你嘴巴又毒心眼又坏,我疯了吗喜欢你?”
耳边出现福春的骂声,陈悦目为自己的幻听苦笑。
“笑个屁。”
“抱着我。”
“神经病。”
陈悦目讨厌自己在梦里也要跟她说软话:“求你,抱抱我。”
耳边竟然真的渐渐有了心跳声。
“死骗子谁准你出现的?”
“你以为我想来?Elena叫我来看看你。”
“你爱我吗?”
“不爱。”
“死骗子,骗我。”
“没骗你,我说了我不骗你。”
陈悦目脑袋蹭蹭待在一个舒服的位置,喃喃:“我说,骗我。”
“……这个不能骗。”
他失望透顶,就连在梦中也听不到福春一句我爱你。陈悦目难过得啜泣,泪一滴一滴濡湿衣服。
“丢不丢人?这么大还哭鼻子。”
“你少管。”
“你到底爱我什么?明明还能找到条件更好的。”
“爱不是讲条件的。”
“大道理一套套。”
“但你还是不爱我。”
“你这人爱得乱七八糟。”
陈悦目问她:“当初为什么找我?”
“给钱给饭,人帅活好还是个处男。”
他躺在福春怀里又哭又笑,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陈悦目烧退起床,发现身上衣服换了一件。洪婶正好开门进来,他起身走到厨房问她:“衣服是您给我换的吗?”
洪婶摇头,“您说衣服自己换我就没动了,太太昨天出门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可能来看过您。”
陈悦目点点头,余光瞥见冰箱上反过来贴的猫头鹰。
洪婶做事很细,每次来的时候会把干完的事写在上面,为了显眼还会压在猫头鹰下然后再把它们正放来确保陈悦目一定看见。这习惯从没变过也从没漏做。
陈悦目慢慢走去把压在下面的便利贴摘掉。
知道他喜欢猫头鹰冰箱贴的人不多,知道他喜欢反着贴的更是寥寥无几。
病好之后,陈悦目又去见了福春。
“你怎么又来了?”
“正常消费,你管我去哪?”
“想喝点什么,酸梅汤、果汁还是柠檬水?”福春把iPad拿出来给他点单,“要帮你拿点水果吗?”
陈悦目点了个菌汤锅和一碟肥牛,点完把福春叫来添水。
“等会有空吗?”
“没空,走开要扣钱的。”
他破天荒没多纠缠,等菜上齐只坐了半小时便离开。
第二天福春下班看见他的车停在广场路边,陈悦目也看见她,下车朝她走来。他病后面容还有些憔悴,加之皮肤又白立在那薄瘦的裹一身黑,颇让人我见犹怜舍不得骂。
福春打着哈欠走过去和颜悦色问: “找我什么事?”
陈悦目离她三步远的距离停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思忖片刻说道:“我生病了。”
“啊,好点了吗?”
“嗯。”
“就告诉我这个?”
“嗯。”
“快回去休息。”
福春把他推走,陈悦目又转回身问她:“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吗?”
福春愣了愣,问:“什么衣服?”
“没什么。”
他转身离开,被福春追上去叫住。
“陈悦目!”
两人面对面,福春说:“最近很忙不要老是找我。”
陈悦目还是直挺挺站那,“好。”
福春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等忙完这阵咱俩再找个时间掰扯清楚。”
“有什么好掰扯的,要不就结婚要不一拍两散。”
“那你要我现在说清楚吗?”
陈悦目不吱声,过一会又说:“先当着炮/友不行吗?”
“我一炮轰死你。”
“那你还见不见我了?”
“不说了让你不要找我。”
“你说不要老是找你。”
福春啧一声,敷衍他:“偶尔找一两次也行,就当招待朋友了。“
“臭没良心的谁愿意跟你当朋友。”
“不当拉倒!”她抬脚要走。
“喂!”
十字路口换了绿灯滴答滴答响个不停,薄雾继续前行让清亮的阳光重新照在马路上给初冬带来一丝暖意。
陈悦目不着痕迹往旁边跨了一小步,撇过头随意嗯了一声,脚下影子和福春的紧挨着。
*
在阮晓柔搬家的时候,北江下了初冬第一场雪。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下。”花康宇抬上两个行李箱放在门口气喘吁吁。
阮晓柔抱着孩子在屋里,见她上来赶紧拉着人进屋,“先喘口气。”
“大姐呢?”
“她在那头看着呢,到时和你老公一起过来。”
今天所有人出动帮忙搬家,连陈悦目也开车过来拉东西。
楼下福春和搬家队的人嚷嚷起来,骂架声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
“我去看看。”
“我下去看吧。”花康宇又吭哧吭哧跑下楼。
家具在骂骂咧咧中一件件搬进来,空荡的家逐渐被填满,阮晓柔坐在纸箱上抱着孩子环顾四周感叹:“要过好日子了。”
大伙七手八脚把东西拆封一件件放好,最后福春和晓柔老公抬着纸箱上来。大家忙完了围在茶几边准备吃饭,门外突然响起急促敲门声。
“谁呀?”刘芯探头问。
外面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敲门。小区楼下有门铃,一般都在下面按门铃上来。阮晓柔家还没来得及装可视门铃也看不到外面究竟是谁。
“是陈教授吧?”晓柔老公走过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股恶臭扑面钻入。男人察觉不对立刻关上,没想到外面更快一步踹门进屋。
“阮晓柔!”
苦瓜脸不知怎么又找到这里,门外被他拿粪水和垃圾泼了一地,他举起一把生锈车锁胡乱挥舞,“阮晓柔你还有脸搬家,我来给你送乔迁礼,我让你记一辈子!”
他还是那副臭吊样,叫人越看越恶心,即使不抓着车锁当武器也没人愿意靠近。
阮晓柔看见人眼泪哗地往下流,人几乎瘫在花康宇身上,连孩子也差点抱不住。
搬家的事她格外小心,除了来帮忙的知道时间地址其余人一概没透露,就是这样小心翼翼藏了个把月居然还是被找上门。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花康宇最先反应,拍拍刘芯示意她先带小孩进屋。
晓柔老公个高劲大一把将人推走,苦瓜脸抢先一步举起锁头照着脑瓜给他来了一下砸得头破血流。
“哎你干什么!”
屋内乱成一团,苦瓜脸见他们不经打瞬间涨起气焰,拿着车锁朝阮晓柔和她老公又准备砸第二下。
福春冲进厨房拿菜刀冲出来砍人。
“臭婊子!你好意思替她出头?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么贱货!”
她不给那窝囊废说话的机会菜刀直接照头砍,苦瓜脸有了上次的经验也学精了用车锁挡住头挑衅:“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这的?”
福春尖叫一声刀直接横劈划去,在对方嘴边划开一道口子。湿乎乎的血抹了一手,刺痛激起男人怒火,他一脚蹬开福春,怒吼:“骚/逼,就是你把地址给我的装什么装!”
他说完上手去拽阮晓柔,拽不动又要去扯花康宇,反正就是非要带个女的跟他走。
“你跟我回去!”男人抓住福春的领子给了她一巴掌,趁人趔趄之际准备提起人拽走。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身后忽然有股巨大的力道先将他提起来摔到地上,抢来的刀和锁头也掉落在地。
苦瓜脸脑瓜子嗡嗡响,躺在那半天爬不起身。阮晓柔几人靠在后面被吓呆,晓柔老公想上去劝被一掌按到凳子上乖乖坐着。
陈悦目大长腿一迈,走过去跨在人身上,提溜着苦瓜脸的衣领把他拽起来狠狠砸下两拳。他没有废话,直接将他拖到外面丢垃圾一样扔下楼梯。巨大的响声引起四周邻居开门探头,在见到陈悦目那张煞星脸后又吓得嘭一声关门。
陈悦目踢球一样把人一层一层踹下楼。苦瓜脸先开始还叫,到后面已经没声了。
客厅寂若死灰,只有一阵一阵抽泣,安全之后众人开始默默复盘状况,苦瓜脸的话不免让在场人心中飘着疑问。
阮晓柔没开口问,但疑惑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刘芯抱着孩子喘了几口气,小心翼翼试探:“小熙,……”
“地址真是你说的吗?”花康宇问。
“不不,一定是他乱说栽赃小熙!!”
福春说不出话,突然发疯在原地尖叫。声音尖利嘶哑惨得能听见血,就是这么个叫法她也愣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人懂她。她本来就疯,疯疯癫癫净喜欢做些稀奇古怪事。
福春双眼布满血丝,尖叫声一次比一次瘆人。姐妹三个意识到不对赶紧上前哄,福春疯得没有理智,捂住脑袋冲她们大喊大叫。
咣啷!
一条带铁钉的木头棍子丢在地上。众人一愣,望向门口静静退开。福春抬头,见陈悦目脸色沉沉朝她走来。
“汤春福!你能耐了,现在居然敢杀人!”
在场几人一惊。
阮晓柔住的这栋位于小区上坡,上来时需要走一段阶梯。阶梯旁边是垃圾站,平时周围几栋的居民都把垃圾扔这里,包括装修拆下来的废材。
下雪天,白雪把楼梯周围盖了厚厚一层,一不留神就会打滑,上下楼必须扶着把手才安全。
昨天福春过来时就看中这块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她准备在这杀掉苦瓜脸。
旧小区四周没有监控,垃圾站周围堆满了带铁钉的木头,她随手抽了一根藏在楼下,打算把苦瓜脸叫过来然后一棍敲死再伪装成意外。
她在电话里故意说漏嘴告诉对方地址,万事俱备剩下就等他自投罗网。
可惜福春算漏了一点。
“春儿,在这瞅什么呢?”晓柔老公拍拍她肩膀。
“堆这的废料全没啦?!”
“嗯,我看那些棱棱角角的太危险,昨天联系物业让他们赶紧清走了。这大下雪天有人摔倒怎么办?”男人憨憨一笑,招呼她赶紧回家,“走,回屋里暖和暖和。”
……
“我要不把你藏的这玩意儿拿走,你是不是准备给人来个脑袋开花!!”陈悦目怒吼质问。
他帮着搬东西的时候就看见福春鬼鬼祟祟在楼门口藏了这根棍。当时还以为是要对付他的,于是她前脚走他后脚就把木棍收了打算找她算账,等拉着东西再回来见到苦瓜脸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陈悦目手一揽把福春屁股撅起来当着大伙的面开始咣咣揍。
“还敢不敢了?”
众人一语不发。
福春黑眸圆睁,回头看一眼又挣扎两下不动,在屁股上挨了第三下之后忽然开始嗷嗷大哭。
“问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哭声震天动地。
“知道错没有!?”
啪啪啪。
“说大点声。”
福春鼻涕一把泪一把在那抽抽:“知道错了!”
陈悦目没打算放过她:“错哪了!”
福春大声说:“再也不杀人了!”
陈悦目收回手把人搂在怀里,扭头对阮晓柔保证:“这事我会摆平,如果不放心我再找一处房子给你们。”
误会说开,福春还委屈巴巴窝在陈悦目那儿嚎个没完。哼哼唧唧哭一阵又歪脑袋透过指头缝瞄一眼旁边,见阮晓柔她们也正看着她。
“春儿。”
福春又缩回去继续哇哇哭。
陈悦目哄孩子一样一会亲亲脑袋一会拍拍屁股,哭到晚上要上班了才牵着她出门下楼。
第32章 蜀葵花
“给我擦点药。”揍人的时候陈悦目颧骨和脖子擦破点皮,他买来碘伏和创口贴扔福春腿上。
福春乖乖照做,大概是哭过之后脑子短路,她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碘酒瓶子直接往棉签上倒,倒的时候还打了个嗝,手一抖把碘伏泼出一大片洒陈悦目裤子上。
“干吗呢?”
“碘酒倒多了。”
陈悦目静静瞅着她这副傻样,“不知道把棉签往里蘸吗?”
“忘了。”福春反应过来又问,“那咋办?”
“继续。”
她听着陈悦目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气息热热的呼在皮肤上,隔在视线之间起了一层雾。福春一阵一阵看他,热得脸蛋红扑扑。
“疼。”
“那我轻点。”
“挨我这么近干吗?”
福春把脸挪开。
陈悦目又贴上去。
“嫌我挨得近你还靠上来?”福春问。
“想亲你,让我亲吗?”不等她回答陈悦目退开,从塑料袋里拿出创口贴对着镜子贴上若无其事发动车。
正值晚高峰,商场外的辅路上停满出租车。
福春下车前扭头问他:“你今天还上去吃饭吗?”
陈悦目看向窗外穿梭人潮漫不经心:“今天不去,要赶稿。”
“你可以来这写。”福春说完立马改口,“早点回去。”
她开门下车,已经走出去两步又折回去敲车窗,“裤子脱下来我给你洗。”
“你让我光屁股回家?”
“在车里怕啥?”
“从车下来到家里的路你打算让我怎么走?”
福春反应过来,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陈悦目笑笑问她:“明早几点下班?”
“九点,咋了?”
“明早来接你,能来吗?”
“腿又不长我身上。”
“到底让不让我来?”陈悦目问。
福春没搭理转身就跑,到第二天早上下班,她一出商场发现对方站在外面。
陈悦目远远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袋,走到近前他把袋子给她,“给你带的。”
“是什么?”
保温袋打开铺面一股热气腾腾的香味。
“炸弹。”
福春把脑袋伸进去深深嗅一口问:“五星级酒店的炸弹挺贵的吧?”
“你喜欢就行。”
陈悦目的车没停在这,走过去拿车比福春走回宿舍还麻烦。他在手机上给福春叫了辆车,两人绕一段路走到商场后面等。
“还疼吗?”
福春问:“什么疼?”
“问你屁股还疼吗?”
她拿袋子挡住屁股。
陈悦目往后仰了仰瞧一眼,“真打疼了?”
福春踹他一脚,噌地脸红。五分钟的路走了好久,到上车的地方,陈悦目又问她:“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福春装听不见。她不回答陈悦目也不急,慢慢吞吞从口袋掏出小橘子剥开。
柑橘香一缕一缕射入微凉空气中悠悠飘散,香味浓郁又温柔地绕在福春周围。等到车来,陈悦目把送福春上车顺手将剥开的小橘子放进她手心。
福春一直盯着他,车门关上就隔着车窗看,一直看到陈悦目又靠上来敲窗户。
车窗降下,他弯腰与福春对视,忽然伸出手揽住她的后脑勺飞快在唇瓣上吻了一下。
“到了给我信息。”
福春呆愣愣。
车快开到宿舍,她忽然指着窗外对司机说:“我没让他亲我。”
*
刘芯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熬到天亮。手术的事不能再拖,可她到现在还没凑齐手术费。
迫于无奈她只好腆着脸去再求一次父母。
“水果别忘了。”阮晓柔把买的草莓车厘子装袋提给她。
刘芯打开瞅一眼袋子对她说:“我们留着自己吃吧!”
“算我给叔叔阿姨一点心意,你可别再带回来。”阮晓柔要下店里盘账,只能给刘芯叫了车送到地方,临走前又一次叮嘱,“别带回来噢!”
刘芯点点头,坐进车内。
去的路上她看着窗外把要说的话又在脑子过一遍。其实做不做手术真没什么,刘芯觉得再伟大的生命结束也不过是化为宇宙的一粒尘埃。
可是有人舍不得,她只能逼着自己再努力活一把。
刘芯父母的住处是北江一个地段很好的小区,旁边就有新建的医院,平时头疼脑热走个路就能过去。
她站在家门外盯着鞋柜看了好几眼。过年时刘芯买了一双粉红色拖鞋摆在这,好久没来拖鞋已经不知道丢去哪了。她弯下腰从里面拿了一双小小的塑料拖鞋挤进去。
“爸妈,是我。”
“进来吧。”
母亲去厨房端出来一盆水果放在她面前,“吃草莓。”
刘芯把塑料袋放茶几上拿起一颗草莓捏在手中,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开口绕到手术的事上……
福春下午接到消息赶来,一进门就听见刘芯那漏气的嗓子说气人话:“我就是不想手术了。”
阮晓柔在店里顾不过来,听见刘芯说要走第一时间打电话把姐妹几个摇来劝她。
福春进到屋里,见人正坐在床边边收拾行李边嘟囔:“我这病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姐,说什么呢?”福春走过去踢她,“你要走啊?”刘芯挪开,她顺势在她身旁坐下。
“我来太久了,打扰柔柔。”
“你帮柔柔带孩子怎么算打扰?”花康宇在旁边劝。
刘芯两手捏着行李袋嗫嚅:“在别人家住久了不礼貌。”
“都是自己人,不差这一两天。”
“我也不能待一辈子。”
“不待一辈子,咱做完手术就走。”福春弯腰把衣服从行李袋里拿出去,她拿一件刘芯就放一件。
“我不做手术了,吃药控制也挺好。”
“医生说的话你当耳旁风呀?”
“医生说的话就是放屁。”
福春坐直,严肃问:“谁告诉你的?”
刘芯不回答又开始车轱辘话:“我不做手术了,我要回家锻炼身体。”
福春越过她目光看向另一边,花康宇无奈道:“她上午去找她爸妈了。”
“手术的钱没要到?”
刘芯默然。
要钱的事刚起个头,刘芯她爸就翻脸摔了茶杯,“钱钱钱,就知道钱!”
“每回来都是为了要钱。你想想你从小到大花了我们多少钱!”
吼声回荡在屋中,好像拳头打在刘芯脸上让她火辣辣疼。她竭力张口解释:“我,我不是,是,医生,医生说……”
“医生医生,医生说的她妈就是放屁!这么大人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就知道听医生说。”刘父指着她教训,“你弟小时候发高烧,医生当时还让我们赶紧签字手术。那时我们没钱啊,钱都给你治病了,硬是拉着他从医院回来,都准备买棺材了,结果你看——”
男人一拍桌子声如洪钟:“你看你弟现在多出息!”
汗水和泪混在刘芯鼻尖上落下,一滴一滴打湿裤子。她假装擦汗,悄悄把眼泪抹掉。来之前刘芯想了很多,可现实就像一个巨人,随意一脚就踢翻她精心铸造的种种建设。
母亲抽了张纸递给她,“行了行了,你的病都是瞎想想出来的,好好锻炼身体素质好了就都好了。”
“你也别怪我们不管你。你年纪这么大也该赶紧结婚,我一朋友他儿子刚离婚带个小孩,有钱!我看人不错你见不见?”父亲掏出手机开始联系。
刘芯已经顾不得钱不钱,听到父母这样说她吓得抬脚要跑。
“我,我再想想,再想……”
“想什么想?”
穿的拖鞋不合脚,她站起来的时候被拌了一下,脚下踉跄三四步以一种极滑稽的跪趴姿势摔在门口。
弟弟开门进屋站在那笑:“姐,刚到家就带这么大礼呀!”
身后也笑了两声。
刘芯爬起来,抬头,见母亲从茶几上提起她带来的那袋子水果还给她:“你自己拿回去吃。”
她伸过去接,摊开手掌,一颗草莓在她手心烂得稀碎。
刘芯绝望了。
“绝绝绝,绝个屁!你一天绝望三百次。要不到就要不到。”福春拍着自己嫩嫩的胸脯保证,“这钱我出。手术照做,咱明天就去找医生。”
“我不想治了,小熙。”
“听话,把病治好我们再去一次海边,这次让你下水。”她哄着刘芯,“手术的钱我早凑齐了,咱们有钱治病。”
花康宇接话:“我这也有点,我们一起出钱。”
“我不想跟人要钱,像个乞丐。”刘芯捂住脸,“活着干嘛?活着也不值钱,世上不缺我一条贱命,死了还能省点粮食。”
“干嘛不活?别人都活着凭什么你不活?你就要活着,就要碍眼,让他们都气死。”
“我难受,我太难受了。”她说,“活着太难受了。”
吃不完的药,看不完的病,半死不死永远提心吊胆。不仅自己受折磨连身边的人也一起受折磨。刘芯觉得自己每天一睁眼就欠了别人,就像那句电影里的话:“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我就说那些日本破电影要少看,犄角旮旯里长大的玩意儿瞅电线杆子都带拐,肠子抻开不知道能绕地球几圈。”
花康宇一边给刘芯顺气一边怼她:“我说春儿,咱说句良心话。我们仨看的加起来都没你看得多!”
福春摸摸鼻子补一句:“毛片除外。”
“臭流氓你还好意思说。”
刘芯坐中间听她们一唱一和想笑又怕被发现,还是花康宇眼尖拍她的背问:“姐,不难受吧?不难受咱就留下来做完手术再走。”
“就是。”福春站起来站在她身边,抬手摸摸她的头缓缓说,“不难受,我陪你。”
刘芯已经知足,有她在身边就够了。她什么都不求,只希望老天能让她们姐妹几个永远在一起。她拿手上的衣服捂住脸。
“流猫尿了?”
“我瞅瞅。”
“给你拿碗接着晚上炒菜用。”
“总是哭眼泪还能咸吗?”
刘芯气得锤她们,大哭:“太气人了,我要做手术把病治好再跟你们算账!”
等阮晓柔抱着孩子急急忙忙赶回家时看见她们三个正有说有笑挤在厨房擀面条。
晚上福春请假没去上班,四姐妹又窝在一张床上睡觉。
“咱们就永远住一块吧!”阮晓柔躺在最里面哄宝宝睡觉。
“行啊。”花康宇说,“等以后赚钱了买个大别墅,我们几个就住一起,天天像这样躺一起说话。”
刘芯笑道:“你不结婚了?还有晓柔老公怎么办?”
“一起住呗。”福春一边看手机一边回,“做张炕,全睡一起。”
花康宇伸脚踢她。两人隔着刘芯打起来,打完又拉着人评理。
阮晓柔侧身比个嘘的手势让她们别吵醒宝宝。
福春对着花康宇吐舌头做鬼脸,一转身缩进被窝又开始玩手机。
“小熙,睡觉吧。”
“嗯,我看一会再睡。”
“看什么呢?”刘芯靠在她肩膀上扳过手机。
界面是微信朋友圈,陈悦目的微信名就是本名。
“我就随便看看。”
阳台那朵蜀葵花还是福春拍的,陈悦目突然发了这条朋友圈。
福春说:“我想那朵花了。”
刘芯钻进自己被窝用被子蒙住头。福春以为她闹着玩,隔着被子挠痒痒。刘芯一动不动,因为她又不想活了。
第33章 回家
手术的事迫在眉睫。福春趁刘芯抽血的时候把姐几个叫来商量。
按医生的说法押金至少准备五万,福春在海底捞干了小半年攒下三万多,花康宇和阮晓柔合起来能凑个一万,还剩下一万……
“等这个月我发了工资就能凑上。”福春拿手机又算了一遍,“到时报销完能退多少还不一定,你和柔柔的钱我会尽快凑齐还给你们。”
“我出那点谈不上还不还的。”花康宇说,“你把钱给柔柔,还有剩下那一万我来想办法。”
“你现在的任务是考大学。”阮晓柔拿掉脸上的小手,“我开店比你挣钱多。”怀中女儿咿咿呀呀表示赞同。
“别争了,说好了我给,实在不行我去借点。”福春说。
“借?去哪借?”花康宇对借字异常敏感,“我跟你说可不兴乱借,借钱就是无底洞,特别是网贷!那都是魔鬼,吃人不吐骨头的。”
“哎行行行,我不借了。”福春赶紧找补,“我就是说个想法,没真打算借。”
“想法也不行!”花康宇板起脸严厉斥责,“多少万劫不复都是从一个念头开始。”
“好了好了。”阮晓柔打断她们,指指前方抽血室,“姐过来了。”
三人走过去扶着她坐下。等中午的时候,阮晓柔和花康宇先离开,福春陪刘芯等结果复诊。
“姐,这家的肉饼可好吃了,你尝尝。”
刘芯郁郁寡欢,这几天都装没事人似的,但是装得再像也瞒不过福春。
“又有心事?说说呗。”福春把肉饼拿回去自己啃一口。
两人坐在医院走道旁的长椅上。
“咱们四个在一起多长时间了?”刘芯问。
“我跟你是小学认识的。”福春掰手指想,“然后是晓柔,小语跟我从小也认识,一阵熟一阵不熟的。这认识能有二十年了吧?”
刘芯听后神情更加难过。
“你哭啥啊,姐。”
刘芯佝着背看向虚空叹气:“唉,认识你二十多年还不如认识你两年的人。”
福春明白她是在说前两天的事。后来大家各自忙碌这茬就被带过了,没想到刘芯一直记着。她心脏不好偏偏心事还重,好多事别人不放心上她却总是惦记,一来二去成了她自己的心病。
“我都忘了你还瞎想什么?”
刘芯不能原谅自己怀疑过福春。
“我那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怎么就……怀疑你了呢?”
“确实是我没说清楚。”福春挠挠头解释,“你们那样想很正常。”
“那陈悦目怎么就不这么想?”
“他看着了呀!”福春扬起声调,“那死狗以为我藏棍是为了对付他呢!阴沟里长大的看谁都暗几度。”
这解释没法让刘芯释怀,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一个男人了解小熙。她不能原谅自己的不信任。
福春望着她无可奈何。
“真巧,又遇见你了。”劈头落下一句话打断二人,夏良协凭空冒出来站她们眼前。
他今早来医院体检,本来验完打算直接走的,刚巧碰上一起来的老教授低血糖索性就陪着在这一块吃了早餐。
“行善积德会有福报,这句话我是信了。”他看着福春说。
“怎么老在医院遇见你?”
“缘分啊。”
福春扶起来刘芯要走,夏良协跟在旁边。
“怎么不回我微信?”
“你微信发表情包我怎么回?”福春说。
“可爱吗?我跟学生收的。我说这是作业,完成得好期末加十分。你帮我看看可以给谁加分。”
不同于陈悦目的冷淡,夏良协在学校那叫一个春风化雨和蔼可亲,是系里的人气教师。
“没上过大学,不懂。”福春敷衍。
夏良协板起脸教育她:“福春,这样妄自菲薄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你要自信。”
福春把刘芯安置在旁边长凳,然后拉住他去旁边说话:“走咱俩聊聊。”
夏良协求之不得。
“要跟我说什么小秘密,我保证不告诉陈悦目。”
“你暗恋陈悦目就找他去,总往我面前凑什么?”
“看来你对我有点误会。”夏良协上前靠近,步入安全距离之内,“我百分之百喜欢女人。”他撩起福春一缕头发搓了搓又站直,“小不点,你这样很伤我的心。”
福春最不吃他这套,从来只有她跟别人兜圈子没有别人对她耍心眼的份。要不服就像陈悦目那样跟她过两手来个痛快利落。
“你有话直说,装模作样在我周围打转可什么都捞不到。”
夏良协收起笑意,一改往日温和的目光露出贪婪色欲。他伸手夹住福春耳垂揉捏,声音轻佻:“想睡你,答应吗?”
福春摇头:“不行,你出现的不是时候。我现在对睡觉的事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就认准了一个人?陈悦目那个小比崽子还没玩够?他以前的狼狈样你是没见过,保准让人幻灭。你这么年轻应该多睡几个男人,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怎么就非得挂树上呢?”福春觉得好笑。
夏良协也不客气:“你是菟丝花,要缠在树上才能活。”他摊开手自信道,“我这棵树比陈悦目粗多了,又粗又硬。”
文化人说起糙话可以比三伏天下拉的稀都恶心。
福春又不是泌尿科才懒得管他硬不硬,“要为了这事我劝你赶紧撤,惹烦了我保准让你比陈悦目还狼狈。”
她转身要走被夏良协从身后揽住肩。
“你不知道你有多勾人吧?”身后的人嘴唇贴在她耳边一口咬住,“我从第一眼见你就在想怎么艹死你。”他一边说一边埋首于福春颈间像饿狼舔肉般贪婪急迫,“你这副身子就是为男人而生的,应该时时刻刻被绑在床上狠狠……”
夏良协骚话说一半突然被人揪住头发狠狠往后拽,还不等他反应,脸上便连吃了好几记铁拳。他捂脸哀嚎肚子又被猛踹几脚,对方招招狠辣把他往死里揍。
陈悦目揍不过瘾,又揪住他的领子提起来要往树上撞,福春赶紧扑上去拦住。
“行了行了,要打死人了。”
“人渣死不足惜。”
“傻呀,要打死他也别让人瞅见。”
医院保安冲上来拉架。
夏良协鼻青脸肿歪在椅子上,根本说不出话。
“赶紧的进去检查检查出毛病没有。”福春对他说。
万幸这是医院,夏良协被保安急急忙忙扶进去包扎伤口,福春趁乱拉着刘芯和陈悦目逃出来。
“你怎么也来了?”
陈悦目白她一眼,“我有眼线cy 。”
“什么表情,还敢跟我甩脸子?人是不是你揍的?”
“是我揍的怎么了,我还嫌揍少了,拉着我干吗?”陈悦目现在揍人揍出瘾来了,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费事张嘴。
“我不拉你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我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对对,你爸是他老师,狗仗人势你真行。”
“福春你不用在这挖苦我,是他自己做了亏心事才不敢声张。”陈悦目指向身后,“他带过来做人流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消息走漏一个风声不对,那混账比我先完蛋。你少跟他来往!”
“你们为人师表的可真行。”刘芯不咸不淡插话。
陈悦目立刻淡定反击:“看不惯你自己收拾,别躲在背后煽风点火。”
“哎,陈悦目!”福春喝他。
陈悦目压下火气,拉拉她袖子放软态度:“走,送你上班。”
这里离福春的海底捞距离不远但是路上红绿灯多,开车过去至少半小时,遇到晚高峰时间只多不少。刘芯怕耽误福春工作自己先坐公交回家,福春则由陈悦目开车送过去。
到了商场,陈悦目没把车停在路边而是拐进地下停车场然后和福春一起上楼。
“你要来吃饭啊?”
“嗯,让我来吗?”
自那天晓柔家的风波后两人就处在粘不拉几的状态。
陈悦目什么想法是司马昭之心,至于福春——对他的态度说讨厌也不是,说喜欢也不承认,提起陈悦目就骂两嘴,骂完又傻笑又发疯,最后满腔热血去蚂蚁农场揍一顿他的小鸡才算收尾。
“我坐一会就走。”陈悦目照例点个锅坐那稳如泰山。
“天天来我同事都认识你了。”
“那就直说我是你男朋友。”
“臭不要脸。”福春骂他一句转头小碎步跑走,等到后半夜陈悦目撑桌上打盹,她过来把他叫醒,“回家睡去。”
“再坐一会,等你下班。”
“别等了,我下班就回宿舍睡觉了。”
“我送你回宿舍。”
“你明早再来,现在回去还能睡会。”
从这开车回去不到半个小时,海底捞服务再周到也不如家里睡得舒服。福春坚持赶他回去,陈悦目当打情骂俏喜不自禁,临走的时候还再三提醒她:“下班从正门走,我在那等你。”
福春才不理他,她愿意从哪个门走就从哪个门走。
一大早下班,她特意从后面员工通道走出商场。人行道上停满电动车,福春走了几步嫌弃道窄又转身绕去正门。
早高峰时段广场周围行人匆匆,她站定看一眼四周生气踢了一脚跟前落叶。
“还说等我呢,睡得跟头猪似的吧!”
福春顺着路走回宿舍,心里愈加烦躁,烦得瞅见路边的车都要走过去踢一脚。
“狗东西,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她侧头瞥一眼踹的是大奔更来气了,“有钱人都是王八犊子。”
福春又连踹几脚,踢了四五下车子开始报警。
身后传来声音:“干嘛呢?”
她回头,陈悦目站她面前拿车钥匙按了一下。
“这你的车?”
“嗯。”
“你真来啦?”
“不想我来?”
副驾车门拉开,陈悦目从里面拿出个保温袋给福春,“去了趟那边把车开出来遛遛。喏,洪婶煮的鲍鱼粥。”
“走吧,送你回去。”他侧侧头示意和福春一起走。
“跑来跑去也不嫌麻烦。”
“再麻烦也要来,不然你踹车发疯怎么办?”
福春伸手捶人,每一下都让陈悦目悠哉躲开 ,他见空一把把福春拉进自己怀里。
“放手,不放手我咬你了?”
“对我好一点。”
“略略略!”
“臭东西。”
陈悦目低头吻住她。
冬天清晨虽冷,但在阳光下温度刚好。福春站在太阳下逐渐发热,热度从心口一直烧到脸上。一个吻便让冬日滚热缠绵,两人紧紧依偎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福春感觉就像是自己辛苦腌好的一坛小咸菜经历长年累月忽然没有了初始的涩口,味道在一瞬间蜕变升华有了醇厚口感。小咸菜软软韧韧,酸甜可口的滋味让人吃了又想再吃。
她推开陈悦目喘气说:“我要坐大奔。”
*
两人没羞没臊又在车里吻了两个小时,一直亲到交警同志敲窗户贴罚单。
福春头靠在陈悦目颈间,亲够了才开始害羞,抬手擦擦他嘴上的口水。
陈悦目意犹未尽又要去吻,贴着她的唇温存索求:“跟我回去。回家来,你的东西不要了吗?”
“放在你那我放心。”
“为什么不回来?屋子嫌小我们可以换大房子,能看市中心夜景的地方怎么样?”
福春也不知道,她脑子晕乎乎就想睡觉,应付他:“你让我想想,想一想……”
想着想着周围景色渐渐变了,街道花花绿绿变成巨大卡通。福春觉得头疼,伸手揉揉脑袋不小心被扎了一下。
“什么玩意儿?”
她冲到对面大楼,玻璃上映照出她古怪的模样。
身后小孩拽着气球冲她大笑:“哈哈哈,你脑袋长个仙人球。”
福春冲他做鬼脸:“你想要还没有呢!”
路过的行人侧目对她指指点点,福春不高兴吼他们:“看什么看,没见过仙人球啊!”
“没见过。”
她扭头,看见陈悦目歪头好奇看着自己。
“好可爱啊,怎么长出来的?”
福春指着自己脑袋问:“你不害怕?”
“为什么害怕?”
“他们都害怕。”
“那是他们不懂。”
“你懂?”
“嗯,只有我懂你。”陈悦目伸手邀请,“可以请你来我家吗?”
福春蹦蹦跳跳跟他上车,陈悦目还贴心为她打开顶窗,这样就不怕把仙人球压着。
福春傻乐。
“哈哈……”她从梦中笑醒。
窗外日落照在床铺,她撑起来茫然,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宿舍的。
梦里的快乐还残留着,良久,她摸着阳光一角说:“我又找到好朋友了。”
一滴泪落在黄昏上,福春喃喃:“可我还是最爱你。”
*
陈悦目下了课打开手机发现福春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回拨过去时那边无人接听,他便直接开车去海底捞找人。
今晚商场过了九点依旧人山人海。他站在外面张望一阵始终见不到福春的身影。
“她不干了,昨天就交接了。”
得到回答陈悦目调头又去了一趟阮晓柔家结果扑空。
冷锋过境气温骤降,夜路上飘起小雨,车流在反光路面上缓缓汇聚。
他回到家心神恍惚,一个人呆呆坐在床边任由黏湿阴冷钻进骨头缝。雨淅淅沥沥在下,雨水顺着管道嘀嗒滑落,声音蔓延至整间屋子甚至盖过外面的声音。
万年没用的门铃骤然响起伴随一阵急促拍门声。
陈悦目回神,缓缓走去。
今晚的雨不算大但是让北江散满水汽。陈悦目打开门,一团湿乎乎的热气迎面袭来。雨水从发梢落下点在福春睫毛。她眨眨眼,抖开一身水,水珠甩了陈悦目一脸。
多少万劫不复都是从一个念头开始。
福春收回思绪,等陈悦目睁眼,她咽了咽口水问:“做/爱吗?”
第34章 利用
人很奇怪,得不到的时候千方百计,等到近在咫尺又开始斤斤计较。
理智告诉陈悦目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问,“你爱我吗?”
他偏偏要作死,在最快乐的时候问最扫兴的问题。
“我不知道。”
福春犹豫了很久,选择诚实回答。
一盆冷水浇下,两人明显都没了兴致。
只要不多问这一句事情就走向圆满大结局,没什么比两情相悦后亲密更快乐的事,可总有一根刺,在缠绵床褥的时候尖锐地扎进陈悦目心里。
他就是这么固执,渴望在灵魂相交的一刻听福春对他说我爱你。
“你不想跟我做吗?”福春捧着他的脸问。
“想。”
陈悦目亲亲她额头从床上坐起来,“我想要的不止这个。”
他把扣子给福春一颗颗系上,搂她入怀,“你说想等爱的人。”
“我又不想等了。”
“可是我想看看你到底爱谁。”
“你有毛病啊!”福春费解,她都准备好大干一场,来的路上还压腿热了热身,结果陈悦目这个色鬼居然要跟她玩纯爱。
“你快点调整一下,我十二点之前要睡觉。”福春说着手又熟门熟路伸过去。
“别闹。”
“谁闹了?陈悦目我要是跟别人,你就等着哭吧!”
“是吗?”陈悦目自信满满,把福春压下去,在她唇上轻啄呢喃,“那就走着瞧。”
这一晚他们甜蜜又纯洁,在黑暗中伴着外面雨声躺在一起说话。
陈悦目说了很多,说自己小时候养的花草,说起它们的习性还说了很多有趣的事。福春也说,说她拿炮仗炸屎,说捉虫合蟆当青蛙王子也说虫合蟆养在被窝里让奶奶吊着打。
“我不敢再养小动物,很怕有一天会被我爸端上餐桌逼着我吃掉。”
“真可怜。”福春仰起头亲亲他,“如果能养一个宠物你会养什么?””猫头鹰?“陈悦目想了想,“密涅瓦的猫头鹰。”
“只在黄昏时起飞。”
“是谁告诉你的?”
“不是你说的吗?密涅瓦身旁的猫头鹰是思想和理性,用它在黄昏时起飞来比喻哲学。”
陈悦目手点点她的鼻尖,“在我之前也有人教过你吧?”
福春不吭声。
“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所有的事,关于你的一切。”
“太贪心了。”
“我还可以更贪心。”陈悦目抱紧她,交缠的躯体发出炙热包裹两人,福春感觉束缚又安全。
“我不是故意不说……”她欲言又止。
“算了,我会等到你主动告诉我的那天。”
“这么自信?”
陈悦目贴在她唇上一字一句说:“嗯,迟早的事。”
*
两人有滋有味过起小家生活。一个在外工作赚钱,另一个就在家打扫做饭。福春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切都不需要陈悦目操心,人回来就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
包饺子、擀面条、炖红烧肉,每一道都让陈悦目胃口大开像村头三天没吃饭的狗。
福春晃了晃盛红烧肉的大盆,里面就剩了几块和一圈衬底的卤汁。
陈悦目连肉带汁盛了一勺浇在馒头上一口吃掉,然后伸手去够第三个馒头。
他头回体验到了家庭生活的乐趣。这种过家家让陈悦目乐此不疲,每天一睁眼,打从心底升起一股盼头和使也使不完的劲儿。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福春见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架势打怵,足足三个巴掌大的馒头和半盆红烧肉吞下肚她都怕他撑死。
撑死不至于,就是陈悦目吃饱之后满满一身牛劲没处发泄,晚上睡觉像火焰山压在福春后背,屁股后更是坐条烙铁一样折磨。
“你这样我难受死了,跟上大刑一样。”
“我去洗个澡。”
“洗洗洗,洗秃噜皮也没用,都洗两回了。”福春把他扯回床上,“要不行就做吧,做完赶紧睡觉。”
“那你爱我吗?”陈悦目问。
福春在这个问题上每一次都很想撒谎:“……肯定是喜欢的。”
“我要等到你说爱我的那天。”陈悦目较真。
“不是,你等没问题。但是你要让我睡觉啊,谁家背后天天顶根棍能睡得好?!”
福春挣脱他怀抱卷着被子挪到床边,“别挨我,再顶着小心我给你薅下来。”
陈悦目才不管她,大虾一样把人抱在怀里又亲又闹腻歪一阵解了馋才老实睡觉。
*
刘芯的手术安排在半个月后,钱紧巴巴凑出五万。三姐妹背着她又在一起商量。
“得凑出六万。”阮晓柔说,“医生说至少五万,要多凑一些以防万一。”
“是,后面还要吃药很容易超预算。”福春不语,花康宇继续说,“我跟晓柔再出一万。”
“不行。”福春拒绝。
“这是我俩给大姐的心意,你凭什么拒绝?”
“我跟大姐最亲,我就能替她拒绝。”她理不直气也壮。
“春儿,现在不是瞎客气的时候。小语要给姥姥看病这钱就不出了,我现在开店赚钱,家里还有老公养着,你总该让我尽点心意吧?”
“你们烦不烦?一个要给老太太治病一个要养家养孩子。这点钱还要抢着凑出来瞧不起我是不是?我有钱,手术费我包圆了,谁也别抢!”
阮晓柔和花康宇还想再说被打断:“小熙。”
三人扭头,看见刘芯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姐,不是出去遛弯吗?“”早回来了。“刘芯朝福春招手,“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福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刘芯想说什么,她这人就是胆小如鼠这也担心那也顾忌,指甲盖大点的事都能想的比造宇宙飞船还复杂。
“钱我早解决了,姐你别担心。”
“我不想治了。”
“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刘芯坐在床边,耷拉脑袋两眼无神看着脚前不吱声。
福春问她:“你又在哪听了什么狗屁话,我告诉你你就自己憋着瞎想去吧,别说出来给我找不自在。到时我架也给你架到手术台上去,听到没有?”
刘芯给说急了也挺腰板端大姐架子,“嘶,现在怎么没大没小的?”
“谁有钱谁是姐。”
“我揍你个小兔崽子……”
她作势要打,手伸出被握住。让福春一转身坐到她身边,把头靠在她肩上,“你答应我好好治病。”
“生死随缘。”
“没到那份上,咱们不随缘。”
“小熙,我没有牵挂了,看到你们过得幸福就很好,真的。”
“那你再看看,我们还能过得更好。”
“不了,我不想看了。”刘芯抹了把脸笑着说,“我想回去,姥姥还帮我养着鸡呢……”
“你有空就回村看看我。”
福春望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想不明白世上的爱为什么挡不住生死别离,太让人绝望了。
“连你也要丢下我吗!”
外面两人听见动静进屋,花康宇和阮晓柔一人拉住一个劝架。
“有啥好吵,别跟她一般见识。”
“有啥好吵,别跟她一般见识。”
刘芯满脸的泪,“都怪我,不会说话让小熙伤心了。””你装什么绿茶呢!“福春指着她跟那两人告状,“她说手术不做回乡下等死,搁谁谁不发火?”
姐妹四个什么德行互相都知根知底。花康宇拍拍刘芯肩膀宽慰:“你别觉得是拖累我们,人活一辈子互相拉扯一把才能一起走得更长远。”
刘芯失神看着前方喃喃问:“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真的看开了?”
阮晓柔扭头悄悄抹泪。
四人默默无言,最后福春擤干净鼻涕把纸撂下狠话:“反正手术台上一定要躺个人,你要不躺上去做搭桥我就上去让医生把我心掏出来给你当下酒菜!”
她说完摔门走人,把烂摊子丢给剩下两人收拾。
话说到这份上刘芯的手术不做也得做,这一点福春有绝对把握。唯一要愁的是钱,现在就差一点,姐四个里只有她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没道理出钱出力的事不挑大梁。
福春走一半又绕去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
愁归愁,饭还是要吃的。
“今天什么日子?”
陈悦目一回家就见大鱼大肉摆满全桌,灶台上还炖着参鸡汤,香味一直飘到玄关。
福春跑过去替他拿包解领带,“洗手吃饭吧?”
学校开大会直到下午六点,陈悦目本来烦得要死,这会憋闷一扫而光。他这个丈夫当得美滋滋,插根尾巴能翘上天,吃到了爱情的甜头肉眼可见比以前阳光多了。
陈悦目抱住人在额头亲一口问:“辛苦了,想我没有?”
福春挣脱开去厨房盛饭,转头跟他说:“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还做了糖醋鱼,是海鲈鱼,刺少。”
男人小日子过美了表达方式都很直接粗暴,吃饭时陈悦目随口说起家用。
“卡里的钱还够吗?再给你微信里打些零花钱?”他给了福春一张卡,是为他们这个家专门办的,里面的钱由福春自由支配。
“够。”福春揉揉鼻子,"里面的钱花不完。"
“使劲花,你花完我才有动力挣。”陈悦目喜笑颜开。
米饭不够吃,福春又把自己碗里的拨给对面。
“你吃,不用给我。”
“不用,我吃饱了。”她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搓搓,“我有事跟你说。”
陈悦目一怔,眼睛倏地发亮,明显在期待。越是这样越是让福春难以开口,她望着他,微张的唇干涩发粘,话也如鲠在喉。
思虑半天福春还是躲开目光对着桌面一字一句道:“我想跟你借点钱。”
饭桌安静,过了会福春一瞟一瞟地试探抬起眼,陈悦目还在冲她笑,可是眼中暗下好几度。
“好啊,你要多少?”
“一万。”
陈悦目继续动筷子把饭吃完。福春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枚油绿玉佩放在陈悦目前面。
“说好是借,我把玉佩抵给你。”
丁是丁,卯是卯。该算清的要算清。从前稀里糊涂惹上一摊烂账,再不悬崖勒马就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陈悦目抓筷子的手明显僵硬,等了一会他开口,声音里都带着颤:“不至于吧?才一万。”
参鸡汤融在空气里的味道渐渐苦涩。
“一万很多了,我一个月也挣不到。”福春解释,“玉我从小带到大,奶奶说是好玉,她不会骗我,真的。”
陈悦目盯着眼前那块染色翡翠,红绳细得发黑,福春没骗他可是玉真不值钱。
“你从卡里直接取了我也不会发现。”
“我不想骗你。”
“福春,菜里有虫挑出去就是了,没必要说出来恶心人。”他抬眸,眼底蓄了一线光,“你回来是为了借钱?”
对面缓缓垂下头。
陈悦目捂住脸,弓着身子摇摇欲倒。
“只是为了刘芯做手术的钱?
“是不是……
“回答我!!”
福春沉默。
陈悦目放声大笑:“乡巴佬,那点钱当破烂扔了我也不在乎。”
“我知道。”
“你就成心恶心我。”
他站起来,一把将福春拖到床上,“钱你说怎么还!”
福春别开脸,“随便。”
“你是不是贱?说啊!”
“……”
陈悦目抓起领带扽开,真丝布料扭转摩擦,撕拉一声滑过皮肤将福春手腕紧紧束缚,“钱债肉偿,想还就在床上还我。”
她的衣服被掀开撕扯,连带拽扯她的皮肉,福春疼得呜咽一声又马上抿住嘴。她没反抗,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放纵陈悦目为所欲为。
“说你爱我。”陈悦目钳住她下颌。
“我爱你。”声音荒腔走板,一个字一个字打进陈悦目心口,打得他的心泊泊冒血。
这样的我爱你有什么用?即使是这样的我爱你也会让陈悦目悸动。
他伏在福春身上,头埋在她肩窝一动不动。
一滴泪蹭到福春唇瓣,嘴里散开一股咸涩。
心被沉沉压着,每跳一下都像被钝石重重捶打,等到心脏不那么疼的时候陈悦目爬起来呆滞坐在床边。
“骗子。”
福春用嘴扯开领带,伸手想去触碰他,在指尖触到衣料时又缩回。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想不到该说什么。福春想去抱他,也真的伸手去抱了。她把他搂在怀里去听自己的心跳。陈悦目如行尸走肉:“钱我转给你,要多少我都给。”
他推开她,眼里决绝:“但是卡里的钱是这个家的钱,你一分也不准给刘芯。”
第35章 留在我身边
福春望着陈悦目在自己曾经睡过的那条走道重新铺垫子躺进去。
他睡哪福春懒得管,她在意的是陈悦目认为自己骗了他。
“??????我是真心实意回来的!”
“哦,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寒舍蓬荜生辉。”
福春气不过,撅在床边扒拉他,“你给我上来!老娘给你看看诚意。”
“招待不周,这里没有陪睡的项目。”
她拉不动就拽,拽不过就打。陈悦目浑身肌肉块子练得邦邦硬,福春锤两下捂手疼得龇牙咧嘴。
“给我上来!”
“不上。”
“我下去啦!”
大床上空荡荡,过道里天翻地覆。福春一下去就让陈悦目甩麻袋一样抡上床,往复几回陈悦目没喊累,她先昏头涨脑趴在床边干呕。
福春一边呕一边问:“你到底上不上?”
床下静悄悄。
“不上来是吧?”
没有回答。
“你等着!”
她爬到床头翻箱倒柜,过了一会床上传来嗡嗡震动。做到这种程度不是福春的极限,流氓是不讲下限的。
一声呻吟回荡室内:“啊……陈悦目你好棒,用力啊!”
陈悦目弹射坐起,黑暗中看着对面两眼喷火七窍生烟,福春已经把自个脱溜光在床上等他。不怕他看,就怕他不看,她伸手盛情邀约:“来嘛!”
陈悦目咬着牙,冷眼给了她一个字:“滚。”
“好呀,我就滚你身上。”
福春一个狼扑狠狠勒陈悦目身上来了个各种意义上的裸/绞,仗着对方说不出话开始大放厥词:“咱俩之间有点误会,但是没关系,你跟我睡一觉保证你就明白了。陈老师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陈悦目差点被她勒死,浑身涨红硬是把她从身上掰下去,气还没喘匀福春又要扑上来。他手疾眼快抽床单将人撂倒然后卷大饼一样起来把福春裹住。
“放开我,你个怂蛋!”
“臭东西,把你放出来再勒死我吗?咳咳……”
生命不止战斗不息,福春高声喊:“I want to sex!
“I want to se唔唔——”
陈悦目捂住她的嘴,“再喊把你扔出去。”
两人竭力较量,福春一口咬上他手掌,咸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刺痛杀进肉里。
福春紧咬不放,牙关发颤。
“你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
陈悦目的手早就松开,“再敢说你不爱我。”他低头吻下去。几个浅浅的试探身体像点着的干草堆烧遍荒野,灼热之中彼此成了唯一的救赎。
福春抬起下巴渴求,满腔溢出诉之不尽的情感在口舌间缠绕,颤栗滑过全身,鼻腔里全是陈悦目的味道,好像一场大火烧得酣痛淋漓。
平静下来,他们并排躺着。黑暗中窗外透进四四方方的光,福春声音喑哑:“我太害怕了。”
害怕什么?陈悦目没问。
她东一茬西一茬说起以前的事。
刘芯大她两岁,从小身体不好留了级刚好跟福春一个班。福春个子小坐在她们那组最前排,刘芯坐在最后。
那时她们刚升小学三年级,福春和班里同学天天干仗,每天打得灰头土脸。”他们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们不顺眼。”福春和他们常常一个眼神不对互相就撸袖子开干。
那几个挑头排挤她的在班里放话谁敢跟她玩就连着一起打,最后班里同学没人敢靠近福春。
“那时我就一个人玩手指头。”福春笑笑。
刘芯是她在学校第一个朋友。当时欺负她的那帮人每天放学就追在她后面捡地上的垃圾扔她,有时是石块有时是空瓶。
“……矿泉水瓶扔我也就算了,他们还拿玻璃瓶子打,那玩意砸到脑袋上疼死了。”福春现在想起来,还会不自觉伸手挠头,手被陈悦目抓住握在掌心,他靠过去在她额头吻了吻想要补上迟来十几年的安慰。
在学校里有老师大家会收敛,一出学校福春就要赶紧跑回家,不然那帮人就拦住她围着打。
“后来有一天大姐带了只大狗来上学……”
刘芯的狗是人家选出来参加比赛用的,训练的时候脚受了点伤导致狗留下心理阴影无法再参赛,于是狗主人把它送给了朋友,几经辗转又到了刘芯家。
刘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爱走动,就让狗陪着她每天上下学。上课的时候刘芯把它放传达室,下课再和它一起回家,路上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福春说;“那只狗长得可凶,平时谁逗它它就吼谁。”
刘芯的狗成了福春的庇佑,每天一放学只要她走在刘芯身旁,那帮人就不敢再打她。
“如果石头砸到狗身上,它就会冲他们嗷嗷叫。”
“然后你就和刘芯做朋友了?”
“没有,我俩就是顺道走一段,她胆小,根本不敢和我说话。”
“然后呢?”陈悦目语气温柔,耐心听她讲完接下来的事。
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刘芯像是达成某种默契,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狗。刘芯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放学路上再也不用害怕被学校小混混打。福春也不再脏兮兮的了,有时还会带火腿肠喂给狗吃。她吃一口,狗吃一口。
“有一次我凉鞋坏了走不快,走到一半就跟她分开了。”
花凉鞋是她缠了奶奶很久才给买的,不修好她就没鞋穿。身后渐渐喧闹,福春知道是平时欺负她那帮人从学校出来。她把鞋脱了塞书包里,光脚一踮一踮走在碎石土路上。
一颗石头砸在她脚边,福春回头,看见他们远远朝她笑。她努力地跑,笑声一直追在她后边。
“不要再打我啦!”福春嘶声大喊。
喊完她忍着痛跑过一个弯,看见刘芯和狗正站在那等她。
“我还以为她跑了呢,谁愿意惹上个麻烦天天被追着打,没想到那天她愿意留下来等我。”福春说着把胳膊盖眼睛上,喃喃自语,“奶奶说因为我是捡来的才挨欺负,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也不想没爸没妈啊,我能怎么办?”
恃强凌弱是深深嵌在万物基因里的本性。
“世上至少还有她们不嫌弃我。”福春既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有刘芯几个姐妹她依然在爱和快乐中自由长大。
“我也不会嫌弃你。”
她的手被握住十指相扣,福春转头,看着陈悦目,“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她问:“你试过和爱的人分开吗?”福春把手指抵在他心口,“离别太可怕了,钻心疼。”
当死神的镰刀硬生生割断她与至亲至爱时那种剜心剔骨的疼会在午夜梦回将她一遍遍凌迟。
陈悦目搂着她,“我不知道,在你之前我没有爱过人,也没有人爱过我。”
“你会有的。”
“那个人不是你,对吗?”陈悦目自嘲。他的双臂感受到福春的脆弱,发丝散落在他的臂弯,呼吸温热他的胸膛。他微微仰起头,张开自己容纳她,一如福春对他那般。
我们天生有爱,可没有人天生会爱。
人在阳光之下凭着一腔野蛮和热血沸腾跌跌撞撞学会爱。
“至少让我留在你身边。”
“对你不公平啊。”
“不需要公平。”这个世界从来不讲公平。
“让我爱你就好。”陈悦目说。
*
刘芯的手术被推迟,检查过程中发现了新情况,原来的手术方案已经不适用,新方案只能由另一位正在外地的医生操刀。
福春趁这个时间去报名学车,因为刘芯说想四姐妹再去一次海边。
以前四个人穷的叮当响时是一路推着刘芯的轮椅走过去的,这次福春决定开车带着她们在沿海公路边兜风。
老天爷保佑,从科目一到科目四她居然一个多月通过。按陈悦目的说法,肯定是她大脑空空所以才有很多空余位置放新知识。
福春不服气:“我就是聪明,我最聪明!”她打算过一阵在市里开熟练了就拿陈悦目闲着的那辆大奔跑滴滴。
考试通过不代表就能上路,休息日艾琳娜说想福春了,陈悦目便带着她回家顺便在院里找个地方给她练车。
“学会看后视镜。”陈悦目教她倒车。
福春直接伸手把车载显示器打开。
“显示器坏了怎么办?你就不倒车了?”他又把屏幕关上。
“坏了再说。”福春耍赖,“大不了就推进去。”
“不行,必须学会看后视镜,你超车也要学会看后视镜。”
福春虽然讨厌陈悦目说教但不得不同意他的话是对的。
“往后倒,倒,再倒……”
“还倒?差不多了吧?”
陈悦目伸头往后瞧。他们在小区草地旁边的小路上练习,平时来这的多是为了遛狗,现在是正午吃饭时间根本不会有人。
有的只是畜生。
“倒,继续倒,踩油门!”陈悦目盯着背对坐在长椅上打电话的身影说,“福春我不喊停不许停。”
“陈悦目你靠不靠谱啊?”福春刚问完就咣一声撞上长椅,椅子上的人直接被震飞出去,她吓得尖叫。
“人没死你瞎叫什么?”陈悦目开门下车抱着双手歪脑袋看戏,笑得那叫一个贱。
夏良协人都傻了,趴地上捂住腿直冒冷汗:“不是,你真撞啊!”
“陈悦目你个混蛋,我才刚拿驾照啊!”福春下车大吼,一扭脸见夏良协坐在地上。
她叹口气,喜忧参半。喜的是撞的是熟人不用担心驾照吊销可以私了,忧的是撞的是个大麻烦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私了。
“我送你去医院。”她走过去将人扶起。陈悦目垮着脸跟上去,嘴里不忘叨叨:“就碰了一下顶多擦破点皮。”
夏良协很应景地嗷一声叫出来。
“你看,把人撞瘸了。”
“你傻不傻,他装呢!”陈悦目一脚踹上那只受伤的腿。
叫声惨烈得拐了好几道弯,如果先前没瘸,被陈悦目补了一脚之后也铁定瘸了。
陈悦目不给夏良协告状的机会先发制人叫了车直接给他架走,三人一起去医院,路上夏良协打电话给陈教授说明情况。
他原本是过来打听新区填海的事看能不能跟着喝上点肉汤,陈教授刚说完自己也在等消息,夏良协就被老丈人一通电话叫出去然后就被撞了。
话谈完还没来得及寒暄人忽然不见了,陈教授以为夏良协在耍脾气,听见他说腿断了要去医院还在那阴阳怪气:“看来是老师住的地方不行,让你受苦了。”
夏良协有苦说不出,回头瞧一眼福春咬咬牙把事扛下来:“对不住啊老师,确实事出突然,具体您问陈悦目就知道了。”
他可没打算把陈悦目一并护下来,顺嘴cy 就卖了这个一天天闲出屁来欠收拾的逼崽子。
“问我干什么?车也不是我开的。”陈悦目坐后面说风凉话。
福春气得锤他,拳头揍在他大腿上咣咣的,把陈悦目给美得,抓起她的手吧唧亲一口然后挑衅看着夏良协。
“福春,你看男人的眼光真不行。”夏良协坐前面又开始挑唆,“改天我介绍成熟的给你认识。”
“除了你没人稀罕糟老头子,自个留着伺候去。”
“你们两个都闭嘴!”福春两个人都不想理。
刚巧刘芯打来视频告诉她自己在医院抽血,完事想和她一起吃饭,福春便半路叫司机改了目的地去北江二院。
她去找刘芯,陈悦目负责带夏良协看腿收拾烂摊子。
“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柔柔没空你跟我说呀?”福春把刘芯搀到抽血室外面的椅子坐下,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和她一人一个。
刘芯摇摇头高兴地靠在她肩上,“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也好好的,怎么进城里就娇气了?”
“行,说不过你,结果啥时候出来?”
“有两个要明天出结果,大夫说到时把电子化验单微信截图给他就成。”
福春点点头,“那歇一会就走吧,你想吃什么?”
刘芯打趣道:“姐请你吃海底捞呀?”
“行啊!”福春看了眼时间,“现在去人多,我现在手机上排队,等过一会再走。”她说完瞧一眼电梯口,张望的神态被刘芯敏锐察觉,刘芯笑笑地问道:“还谁跟你一起过来的?陈悦目?”
福春回头讪笑:“哎,跟他一起练车结果害我把人撞了。”她赶紧又解释,“没事,撞的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夏良协,陈悦目正带他看腿呢!”
刘芯哦了一声,不再关心。
福春抓起她的手搓了搓放在自己大腿上,“我拿到驾照了,手术之前带你去看海,只有我们四个。”
刘芯扭头,满眼期待,目光也变得深远好像眺望海边。
“去年生日我一个人在家,我就在许愿希望我们四个一起去看海。”和福春在一起之后她人生有很多快乐的时光,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时就总是记得海边这次。可能是耳边的海风听起来像心跳,那次她在伞下打盹,躺在福春怀里睡了好久。
“我有点累。”她闭眼靠在福春身上。
陈悦目陪着夏良协拍完片子从ct室出来。骨头倒是没断,就是有严重的软组织挫伤,保险起见医生还是给做了全套检查,毕竟职责在那无论圣人还是人渣都要一视同仁。
出诊室时护士贴心给了辆轮椅,夏良协坐轮椅上问人家口红色号是哪个。
“想买给老妈做生日礼物,去年买的爱马仕包包她嫌弃颜色不好看,加个微信好吗?”
陈悦目不等回答直接把人推走,夏良协要睡谁他不管,陈悦目纯粹不想让他得逞。
“撩个小妹妹你都拦着,怎么,你希望我去找福春吗?可以啊,你有这癖好我也乐意配合。”
陈悦目走一半突然退回去抬起轮椅把人往楼梯下倒。
“唉哎哎——”
两人又差点在医院打起来。
夏良协在他这吃了几次大亏也不忍了,两只手捣腾着努力推轮椅追在后面骂陈悦目。
“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他妈早就弄死你了。
“个狗逼玩意儿,福春不知道你以前多丢人吧?要不要我告诉她?
“陈悦目,你连个乡下妹都摆不平还不如让给我,你就是个废物点心!”
陈悦目要去找福春,一脚蹬开身后身后追着他的死王八,双手插在西装裤兜居高临下回应:“你先站起来再跟我说话。”
他看着夏良协又要跟上来,警告:“敢跟过来我就带着福春去找你老丈人喝茶。”
陈悦目说完穿过连廊,福春正坐在抽血室外面。两人隔着十来米,他忽然止步在那看着。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陈悦目第一次从这样一个角度看见自己和福春在一起的样子,就像照镜子似的,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福春还在发呆,视线却被她怀里的人敏锐察觉,刘芯倏然睁眼,那眼神和陈悦目一模一样。
第36章 人人都爱汤春福
刘芯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在保温箱里住了三个月,从小心脏就不好,吃药休息了两年才继续上学。
爷爷奶奶一直告诉她想活命就少哭,少笑,也不要跟人出去玩。刘芯就像块没知觉的石头总是一个人静静坐在门口从日出呆到日落。
这样的日子是图什么呢?
刘芯望着院里吃石头的鸡。
10岁那年她和福春分到一个班。上学第一天同学就兴奋地告诉她福春是从垃圾堆捡的。
那时福春个子比别人矮一截,每天扎个一高一低的小辫邋里邋遢上学。女孩嫌她脏不愿意带她玩,男孩天天追在后面骂她。有时她跟人对骂,骂不过就蹲在旗杆下哭,然后被老师拎着回教室上课。
刘芯刚来和谁都不熟,总是坐在自己位子上看着周围欢声笑语。
她时常和福春隔着一道道课桌椅,一前一后遥遥相视,然后每一次在福春想要靠上来时就收回视线趴在桌上假装睡觉。
小孩其实很势利眼,别人看不上的东西自己也绝对不要。虽然都是没朋友,但她和福春不一样。她是不熟,不是讨人嫌。
再抬头,福春已经像只瘪掉的气球耷拉在桌上。
人活着图什么呢?没朋友,没意思。
*
咕——
福春肚子叫了一声。
“小熙饿了吧?”刘芯从她身上起来,亲密地挽住她胳膊,另一只手捞过福春脸颊靠向自己然后亲了一口,“走,去吃饭。”
话是对福春说的,眼睛却看向几米之外。福春转头,陈悦目慢慢走上来。
“你来啦?”她扫一眼周围见夏良协没在也没追问,“去吃饭吧?”
“好啊,带你去海港街吃希腊菜。”陈悦目站在福春身边摸摸她脑袋,手自然搂住她脖子往自己身边带。
他站直身体俯视刘芯问她:”以前没吃过吧?”
言行之low,让福春都“为之侧目”。
刘芯抬起头微笑回答:“刚和小熙说好了去吃海底捞。”
“高科技勾兑的东西别上赶着往嘴里送了,吃些好的吧。”
“最好的菜都是拿大粪浇出来的,去吃吧!”福春一巴掌推开陈悦目,“我说你瞎嘚瑟什么?”
“我在你眼里不就这点价值?”陈悦目压下情绪,“福春,我无所谓你把我当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
福春有点闹不明白他耍的是哪出。陈悦目那死脾气抽冷子上来能把人气死,她现在一堆事也懒得去哄他。
反而是刘芯见气氛不对在旁好言相劝:“他对我说这话肯定不是故意的。”
福春更生气了。
“他就是故意的。”
陈悦目恶狠狠瞪着刘芯,“真看不出来,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福春给他一脚,“陈悦目你够了啊,我现在没空管你听到没有?我和大姐要去吃海底捞,敢跟过来我打死你。”她说完拉起刘芯就走,走的时候刘芯还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根本不掩饰炫耀得意。
陈悦目现在回想起来和福春的几次争执这人都在场,煽风点火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让他掉坑里还毫无察觉。
“傻子!分不清好赖。”陈悦目在原地咬牙咒骂。
福春永远傻兮兮的。
*
刘芯养了条狗,是一条灵缇犬。城市里养大型犬不方便,父母便把狗送到了乡下给刘芯解闷。
养狗之后刘芯天天带着它上下学。福春也是那时突然跟她变亲近。
小学那段时间学校里有一群男的经常欺负福春,每天放学路上捡地上东西砸她。福春被打怕了就想找个地方躲,一来二去发现躲在刘芯的狗身边他们不敢靠上来。
灵缇天生亲人不会乱叫,但这只灵缇犬由于受伤的缘故性格极为敏感,察觉到一点敌意就会狂吠不止。有时他们把石子误砸在刘芯身边,刘芯就把狗绳暗暗松开些,大狗立刻冲后面嗷嗷狂叫把那群臭小子吓跑。
“亚瑟!”她假模假样喝住,扯扯狗绳又转身继续向前。
福春总是凑上来挨在亚瑟身边摸它。她不敢跟刘芯说话就一个劲摸狗,“大狗真乖,真漂亮……”
亚瑟很享受地哼唧着让福春多摸它。
从此以后每天放学福春就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像恰巧走同一条路回家。
刘芯不想和福春太亲近,这点福春自己也清楚。她从不主动跟刘芯搭话,有时就是摸摸亚瑟喂它吃点东西,然后就离得远远的。只有在那群男生朝她扔东西的时候她才会靠近躲在亚瑟身边。
那天是亚瑟突然停在半道上。
福春走到半路停下来。刘芯知道她鞋坏了,早上来学校的时候她就看见福春的鞋带松松垮垮的。她不想多管闲事,做多了她也要被人找麻烦。家里为了她治病已经很费心,刘芯要做个乖小孩不让家里人操心。
“亚瑟,走吧。”
亚瑟一动不动,刘芯知道它在等福春。畜生比人纯粹,走得近些便掏心掏肺。她没力气拖它,只能跟着一起站在半道傻傻等人。
最后福春光脚跑过来的时候一头扎进她怀里。亚瑟叫着把那群小流氓赶跑,福春哭得稀里哗啦,把眼泪鼻涕全蹭她身上。
刘芯吓了一跳,心好像被捏了一下,扑通扑通的,活着的感觉头一次那么清晰。她明明想推开福春,手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活着图什么?刘芯问自己。
*
“姐,你吃油碟还是吃麻酱?”福春端来三碗蘸料放桌上,擦擦手给了陈悦目一个白眼。
福春把他叫到一边警告不准再犯浑,陈悦目低眉顺眼答应,等福春去拿水果后扭脸便对刘芯发难:“真看不出来,我说怎么每次你在场我就跟福春吵架。挑拨是非的功夫炉火纯青,小瞧你了。”
刘芯虽然读书一般但是小时候没少跟老人念佛经听道理,早早体会生命的脆弱让她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豁达与通透。没有平日里那副温吞窝囊的模样,陈悦目夹枪带棒的攻击被她转瞬绵里藏针原路奉还给对方。
“你跟小熙吵架是你们之间有问题,感情要是牢固怎么会经不起三言两语挑拨?”
什么叫人不可貌相陈悦目算是领教了,居然被这个蔫了吧唧的赖瓜耍了好几次。陈悦目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他阴恻恻放狠话:“你承认你在挑拨是非了?劝你趁早掐灭那点妄想,治完病就赶紧回乡下等死,少围在福春身边碍眼,上不了台面。”
刘芯不禁莞尔,靠在椅背上语气悠哉:“我当文化人多有涵养呢,原来着急了也一样拿嘴放屁。”
陈悦目面色铁青,戳心戳肺回击:“比不上你卑鄙,惺惺作态让福春给你挣手术钱,大姐当的可真好意思。”
这事戳到刘芯心窝子上,她顿时面色阴沉:“我不要她这样做。”
“马后炮。”
“我没有!”
两人坐那剑拔弩张,等福春端着水果回来刘芯立刻在那抹泪。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干的缺德事。
福春发火骂刘芯:“你有病啊出来吃顿饭也哭。……为什么哭!不说实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陈悦目明白对方指桑骂槐,冷脸道:“福春你想骂我就直接骂,少在那拐弯抹角。”
福春转头眼神忿忿:“绿茶屌。”
陈悦目黑脸,为了不徒担虚名,他索性不客气地“绿茶”一回,“她自己坐那哭也赖我吗?”
“好好一个人无缘无故坐那哭?!”
“嗯。”
“你见哪个正常人好好的就哭了?”
“神经病呗。”
“陈悦目别逼我给你两个嘴巴子!”
“福春你就仗着我……”
刘芯不想再纠缠这事,眼泪一擦哽咽着圆场:“没事,是我自己爱哭,就是快做手术了有点感慨。”
“真的?”
“真的。”
福春火气上头,即便刘芯不计较她也不想放过陈悦目,心里就是莫名有股火想冲他撒。
“讨厌死了你。”她说着又上手拧陈悦目耳朵,“吃个饭也不安生,专找晦气。”
对面被揍没吱声,脸红彤彤的倔模样一时间又让福春看得心软,她收了手找个由头把陈悦目打发走:“去拿碗糖水!”
陈悦目看她一眼,默默起身走去调料台。
福春坐在位子上不自觉盯着他背影看。刘芯将福春的神态全看在眼里,她慢吞吞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
等走了好一会,福春才反应过来对着空气说了声好。
*
陈悦目没去他们座位附近的调料台盛东西,离开座位后他去了趟洗手间看见附近调料台没人就干脆在这给福春舀糖水。
刘芯拿个盘子静悄悄来到陈悦目身旁,“我没想过和小熙成为朋友之外的关系。”
“特意找过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个?”陈悦目眼神不屑。
刘芯在旁边慢吞吞够起夹子装小菜,“小熙很喜欢吃这个鱼皮的。”她装好又去挑旁边小菜里的毛豆,仔仔细细盛了一个小堆。
“多盛点啊,你也就为她做这些了。福春上大街要饭你就给她弄个碗。”
陈悦目的冷嘲热讽没有激怒刘芯,听他这样说她反而气定神闲:“我也希望能为她多做点,但是没有时间了。”
她仰头看着陈悦目:“其实我挺能理解你的,爱得再深也占不到她心里一个角。”
陈悦目停下动作,咣地把碗放在台面,声音冰冷:“别逼我在这翻脸。”
“你要像对付晓柔前夫那样整我吗?不用,我就快死了。”刘芯很平静,平静得透出一丝苍凉,“我们都比不过一个死人,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和那人一样在小熙心里无可取代?”
福春心里有别人陈悦目知道,这已经是横在他和福春之间的一道坎。关于那个人的事福春从来不说,陈悦目连自己的敌人是圆是扁都无从得知。
“他死了?”
“嗯,好几年前就死了。”刘芯把盛满小菜的盘子递过去,“两年前的四月十四日早上,我们村附近那条沿海公路发生过一起车祸,死的那人就是凶手,是不是很凑巧?”
“你想说什么?”
刘芯的回答耐人寻味:“都是因果报应。”
背景乐曲忽然跳帧,欢乐的歌声在重复中逐渐诡异。人群嘈杂在耳边渐渐模糊疏远,刘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留陈悦目一个人站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
“我和大姐还有事。”
等陈悦目回到座位发现她们已经买单走人,福春只匆匆发了个微信告诉他。
陈悦目有很多事想问,想问刘芯为什么在这时告诉他这些,又为什么不把话说全。刘芯在暗示他什么?
陈悦目想起过去种种,脑海里有一个念头猛然被捕捉到,从刚才刘芯就一直在说自己活不了,他背后惊出一层冷汗,快速离开店里拨通福春电话。
“喂?”
“你们在哪?!”
电话被挂断,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陈悦目立刻打电话给阮晓柔和花康宇。
“大姐不能害她,兴许是手机有问题。”
“你敢赌吗!刘芯一直要死要活的你敢保证她不会发疯?!”
电话对面沉默。
“我现在报警,你想想她们能去哪里!”
花康宇打来微信说明情况:“我刚才报警了,你沿着海边找找,就我们村附近那片海。大姐总念叨那里。”
陈悦目按掉手机一个大拐弯向海边驶去……
海浪卷成一道道白线扑向沙滩。福春搂住刘芯坐在老旧的大太阳伞下。
“姐,咱们叫二瓜和呆子也过来吧?”
“她们一个要上学一个要开店哪有时间?”
福春皱皱鼻子,“说好了我开车我们四个一起来的。”
刘芯看着大海笑说:“这样就很好了。”
“渴不渴?我去买水。”
刘芯拉着她突然提议:“给我挖个城堡吧?咱们上次说好要做个城堡的。”
福春不明所以,她让刘芯坐在她旁边,自己两只手开始吭哧吭哧刨坑。
“我去前面捡点小贝壳做装饰。”
福春:“别走远了。”
城堡堆起一个雏形,里面有阮晓柔喜欢的花园,花康宇想要的阁楼书房,大大的城堡里住着她们四个还有各自的家人,福春在旁边又垒起一座小屋,“姐,看我给你建个私人医院!姐?”
远处只有海浪卷沙,福春抬头张望,海岸空无一人。
她冲向海边大叫:“刘芯——!!”
汪洋中一个黑点晃动,福春抬胳膊抹掉眼里的泪扑进海中。
海面翻涌,日光之下恍若梦境,海水碰撞喘息,她们在中央是彼此唯一的浮木。
“你要干什么!?”
刘芯扯开福春的手,“让我死吧,求你。”
“我求求你了!”福春仰天哭喊撕心裂肺,“手术的钱我凑到了真的凑到了!”
刘芯的眼泪融入大海。
“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离不开的人其实是我。”
“那你就别离开啊,寻死腻活的干什么,我说了我不会丢下你。”福春牢牢抓住她,海水杀得抓痕生疼。
“小熙,我就是个累赘,你不要再管我了。”
长久以来病痛侵蚀的不仅是身躯也让她的精神伤痕累累,这个身体总要修修补补就像乡下那间破屋子。刘芯不想让身边人跟着她一起受折磨。老天给她以这副身躯做开始,她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带着这副身躯在某时某刻走向结束。
“是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陈悦目?!”
“你还惦记他。”刘芯连连摇头,“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不会的,我不能没有你。”福春拽着她走向岸边。
“你成全我吧,汤春福。”
福春停下动作,僵滞回头。
“有些秘密应该带到棺材里……”海浪摇摇晃晃把刘芯挤到福春身边。四月十三日那天,刘芯在海边许愿,想好好感受一次心脏的跳动,如今已经死而无憾。
大海为她们见证,阳光之下真相无所遁形。
刘芯喊道:“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陈悦目站在海岸边目睹一切。
第37章 修罗场
公路边,蓝色车灯在烈风中闪烁。海滩上几个黑点踩出长长一条线。
陈悦目从海里把刘芯抱上岸,与医护们七手八脚将人抬上救护车。车子迅速沿着环海公路驶向北江二院。
福春坐在车上,裹着毯子哭天嚎地:“呜呜,快救救她!”
医生瞅一眼心电监护仪询问刘芯:“心脏有憋闷感吗?会不会想吐?”
从海里上来后刘芯情绪渐渐稳定,这会躺在救护车里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摆摆手,合上眼睛,等了一会手稍稍拿开氧气面罩虚弱回答:“我的心好像不跳了……”
“医生,快拿烫斗电她!”福春吓得嗷嗷哭,“苍天啊,怎么总把好人带走……”
刘芯听着耳旁惨叫弯起嘴角。
小时候他们喜欢学电视剧画符做法,拿张草稿纸在上面画个小人,写上那人的出生年月胡乱施咒。
刘芯曾经也做过一个,为了和福春交换身体。
虽是无稽之谈,可她满怀希望能应验。期盼长年累月化成妄念,对朋友的愧疚远远抵不过对健康的渴望,就连后来被发现时刘芯也只是着急想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想到福春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然后拿笔在上面给自己的小人画了个大大的红心。
“我要有个大大的心脏,咱俩一起用。”福春指着那画上的小人儿傻乐。
刘芯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根本没说话。人都呆了。
她抬手摸着福春胸口,心脏在她的掌心扑通扑通,半晌开口问:“你怎么不怪我?”
福春说:“怪什么?好朋友不怪!”
其实真正好的人是福春。
*
“……各项指标还不稳定先用药观察,稳定下来后天安排做造影,然后马上手术。”
医生在病床旁交待事宜。刘芯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在海里受了刺激引发急性心肌梗塞,先前安排的搭桥手术也不能再拖。
花康宇和阮晓柔接到消息赶来医院。
医生瞥一眼病床把她们叫到室外叮嘱:“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家属要多鼓励安慰。她的情况比较复杂,有顽强的意志才能增加手术成功的概率。”
福春神色凝重。
走到这一步,事情只有一种结果。刘芯的心结只有福春能解,而福春会怎么做,根本不用猜。
她转身看向病房,下定决心般对医生重重点头,待与陈悦目擦肩而过时,对面抓住她的手。陈悦目艰难说道:“在刘芯和我之间选,你肯定不会要我。”
他握得很用力,把福春的手攥得生疼。
“你肯定不会要我。”陈悦目又说一遍。
走廊里人来人往。福春不知道在想什么,茫然盯着虚空。如果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萌芽也在死神镰刀之下被铲灭。
她挣脱开陈悦目直直走进病房,每一步都慎重而坚定。
福春不敢再赌了,人一辈子能有多少爱分给别人,她每一次都尽全力付出,一旦失去就连皮带肉剜掉一大块。
死去的人回归于天地间做自由的风,留她一个在原地抱着残缺的血肉残喘挣扎。她不要这样了,她不再爱别人,爱的人也不准再离开她。
“姐,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刘芯捂住胸口,“小熙,我不是要你为我做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只要是福春想要的,她可以义无反顾。
“我也是心甘情愿,等手术做完我们就回村。”福春握住她的手,“别离开我好吗?”
陈悦目背对她们低下头。心甘情愿他也说了好多次,福春都当听不见。他心里一股火,想骂福春凭什么作践他,然而答案就摆在那让陈悦目无话反驳。
他心甘情愿啊!能怪得了谁?
*
「一位用整个灵魂将真爱完全奉献出来的女性,她已经伟大到难以衡量的程度,以致相较之下没有一个男人不显得平庸、可鄙和心胸狭隘。」
两天后,夏良协拿着水果来探病。他先前被撞的伤似乎没好利索,走起路来依然有点瘸。
“瞧我带什么来了?”人一屁股坐在福春旁边,把燕窝水果这些随手放地上,环视四周,“这怎么不是单间呀?”
夏良协假模假样感叹:“陈悦目是对你不上心还是能力不行,弄个单间都费劲。”
刘芯住的病房后来被陈悦目从六人间大病房托关系换到现在这个两人间,单人间医院不是没有,“这里阳光好。”
福春从果篮里拿出苹果一边削一边说:“而且隔壁没人,累了我还能去床上歇会。”
“姐,吃水果。”她把苹果削块一片片摆在小碟上递给刘芯,然后从地上拿起一大袋布料用手持缝纫机嗒嗒开始缝帽子。
“缝什么呢?”
“手术帽。”
有小护士敲敲门进来,福春从塑料兜子底下翻出已经做好的帽子,“你要的粉色小花、小恐龙,还有这个稍微透气的。”
夏良协看着她笑:“你怎么什么都干?”
“不干白不干。”反正在医院大把时间闲着,进这些布料也不贵,转手一个帽子三五十的卖出去能挣回来好几天床位费。
“真有意思,你和我以前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刘芯听见这话叹气,放下手里水果,人不是来看她的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不过这大苍蝇比陈悦目还烦人,刘芯回回见他都脑瓜疼。
福春瞄见旁边这副神情,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回夏良协:“你是不还有事要忙?就不耽误你了。”
“赶客呢,行,那我就……”
话说一半陈悦目从外面进来,夏良协刚抬起屁股又马上坐回去。
“那我就再坐一会。”他坐那翘着二郎腿冲陈悦目挑眉,摆明了今天过来就是冲他。
两人恩恩怨怨扯了这些年,夏良协已过而立实在不愿意跟小屁孩计较,况且自己是陈教授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挑什么时机收拾陈悦目都要看陈教授的眼色。
可是自己手下留情也要对面人领情,陈悦目这孙子非但不领情反而三翻四次对他骑脸输出。医院那天之后他居然真去找他老丈人喝茶告状。
小孩才打不过找大人,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
“福春,有空来我家玩啊?”
陈悦目把隔壁床的圆凳拖拉过来一屁股坐在床尾。
“福春,人别跟耗子打交道。”
福春罔若未闻,一边削苹果一边跟夏良协开玩笑:“你家有什么好玩的?游戏机有吗?有没有跳舞机?”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从海边回来之后福春就决心跟陈悦目了断。这几天陈悦目不声不吭呆在医院,福春怎么甩都甩不掉,正好来个搅屎棍可以把他赶走。
“跳舞机没有,但是你可以来我家跳舞,我教你。”
床尾那边不知道怎么弄出一声巨响。陈悦目一脸无辜坐那跟不是他干的一样。福春瞥他一眼,骂道:“我姐心脏不好准备做手术,你有病是不是?”
“心脏不好多休息,别什么蛇虫鼠蚁都放进来,我有洁癖。”
“跟谁在那指桑骂槐,看不惯那你走啊!”夏良协指着陈悦目。
“你怎么不走,等我轰你?”
福春嘶了一声,两人偃旗息鼓。
病房里聊了一圈吃喝拉撒,过一阵夏良协又兜回福春身上:“你单身这么久要不要给你介绍男朋友?”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福春扫一眼陈悦目,问:“介绍谁呀?我身边可够热闹的。”
“都是些烂桃花,我给你介绍的是正经人。”夏良协配合地一唱一和,“能让你做富太太不愁吃喝。”
“你真给我介绍人?还是把你自己介绍给我?”福春问他。
等了一会,那边给出回答耐人寻味:“你想要谁就要谁,要一个也行,要两个也行。”
夏良协抓起她腿上的布料把玩,“你这么漂亮有魅力的女人不多找几个男人太可惜了。”
他只想睡到福春才不管她跟几个男人,性/资源和几个哥们分享一下又何妨。福春有越多男人越好,省得到时找他麻烦。只有陈悦目那蠢货才会来真的,这挺好,玩废了到时就让陈悦目接盘。
“别说了。”开口的是刘芯。
“为什么不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乡下女孩子其实很开放。”夏良协煽风点火,“你们开放又势利,谁厉害就巴结谁,这是底层人的求生手段无可厚非。”
他敲敲铁架床,“但是要学会看人!不要靠着绣花枕头,去找真材实料有能耐的。”
屋里四个都是人精,互相看着其他人都没动作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最终陈悦目翘起二郎腿不阴不阳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没什么信服力。”
夏良协说:“孙子,点的就是你呢!”
“你孙子。”
“你孙子!”
两人针锋相对,刘芯赶紧拦住:“你们少说两句。”
陈悦目哈地一声嘲讽:“为什么少说?翻了天福春都向着你,你在后面吃水果坐山观虎斗多快乐呀!”
“你算哪门子虎,你就是瘪犊子。”
“你让瘪犊子揍得鼻青脸肿你算什么?”
“你干的破事真好意思炫耀。”
陈悦目得意:“那可不,好人好事就该到处宣扬。”
夏良协咬牙,突然扭脸对福春笑嘻嘻说:“嘿,他真不要脸。”
“你们要不在外面打一架得了?”
“走吧夏良协?”
“你现在长本事了,以前就是个追在我屁股后头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多少年前的事还翻出来说,现在混得很丢人是吗?”陈悦目故意扯着嗓子,外面人路过他们病房都走的特别慢,“你确实丢人现眼,都结婚了还在外面骗炮嫖/娼,有病没病啊,去过多少次皮肤科,裤/裆都烂了吧?”
俩男的,还号称知识分子,掐起架来比市场小贩还价嘴还碎。
福春已经后悔挑起事端,自己吃不到羊肉惹一身骚,只能任之由之。在她给刘芯倒水的功夫夏良协又开始反击:“你真好意思说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悦目扬着下巴回击:“比你强就行。”
“你高中时候的事一件都不记得了?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
搪瓷盘子碰到药瓶发出叮地清脆一响,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你再敢说一个字。”陈悦目低吼,没想到对面更加嚣张。
“怎么?在福春面前要面子了?”
“我要休息,你们快走。”刘芯下逐客令。
“太晚了。”夏良协站起来,他抓住痛脚可没那么轻易放过,势要把陈悦目的自尊踩在脚底,“你们不知道陈悦目以前和我是同学吧?他是不是从来不说上学时候的事?”
凳子被踢翻,陈悦目冲上去揪他领子,两人扭打在一处,夏良协涨红了脸,双手掰住他的手腕大笑:“福春你知道陈悦目是个瘾君子吗?他高中就开始嗑药了,磕的中科大复试当场失禁!”
咣啷!
盘子摔落在地。
房内终于有了片刻清净。
刘芯捂着胸口喘气:“都闭嘴,这是我的病房!”
护士被按铃叫过来赶人。
夏良协扯开身上的手,洋洋得意。他捋了捋衣领,侧头靠在福春边上对她说:“你是聪明人,想想为什么他爸要把他送出国。有些东西沾上就戒不掉,你这样穷人家的女孩子碰了连挣扎的资本都没有。”
福春脸色铁青,“你说够了没有?”
“可别想着当圣母拯救恶人。”对面笑着举起双手,“做毒虫还是做富太你自己选吧哈哈……”
夏良协潇洒离场。
屋内三人默默无言。
福春拽住身边的手,“我们谈谈。”
“放开。”陈悦目转身,那张脸盛气凌人,“我没必要对你解释。”
他甩手离开,福春追在后面,一路追到楼梯间拉扯,陈悦目回头质问:“你跟不跟我在一起!”
福春给不出答案,抓他大衣的手一点点松开。
她的态度让陈悦目火大,最开始他自信cy 福春除了他找不到别人,结果现在不仅有个男人还冒出来一个女人。一个新欢一个旧爱,只有他夹在中间什么都不是,像张用剩的废纸。
他把她压在墙边,在逼仄角落中闷头撕扯,身体的渴望先于意识的抗拒。他们抱在一起,像打架像缠绵,一个巴掌换来一个吻,痛苦又快乐,亢奋而悲伤。
福春在某个瞬间转而热烈回应,她与陈悦目就像两只野兽,不知羞耻,没有礼教,只凭冲动占有对方。
等到宣泄尽所有情绪,喘息声回荡在空荡楼梯间,福春闭上眼自暴自弃说道:“跟我去个地方,我告诉你所有的秘密。”
第38章 她
北江市海滩距离福春的村子很近。早年那一带都是山,村里的人出来一趟要跋山涉水,走出来就鲜少有再回去的。后来修了公路,海滩边建起酒店和度假村带动了周边乡镇发展。都市的车水马龙冲开了这里的云山雾罩。
小镇上的新一代在潮流与守旧的碰撞混沌中不知不觉长大。
福春开车来到海边。
以前没事时她就找刘芯几个姐妹来海边坐着喝汽水。走过来花半天时间,然后四个人喝一瓶汽水,喝完再走回去。
“走在路上太阳很晒,我给大姐推着轮椅时就在想总有一天要开车来这边看海。”福春把鞋脱了光脚踩在沙滩上,“没想到第一次开车是跟你来。”
陈悦目跟在她身后,两人沿着海岸找到一处礁石。福春熟门熟路爬上去坐在一处平缓光滑的地方,然后回头指着身后对陈悦目说:“坐这。”
海浪滔滔,一卷卷滚向岸边。他们坐在礁石眺望远处,海水平静凶残,把他们在岸边留下的脚印尽数抹掉。
福春忽然问:“你怕死吗?”
陈悦目反问她:“干吗?把我骗出来是为了杀我?”
“我杀你干嘛?”
“少了个缠你的烦人精。”
“你也知道自己烦啊!”
“你更烦。”
“闹什么脾气?”福春逗他,“你不爱我了吗?”
陈悦目想弄死她,“烦不烦?”
“说呀,爱不爱我?”
“你不爱我就别问。”
“不问就不问。”福春说,“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爱谁?”
“呵,爱谁谁关我屁事?”
“真的?”
陈悦目别过脸,沉默了一阵冒出一句:“赶紧死,死了最好。”
天际红日滚烫,福春扯扯嘴角,叹了口气:“别死,活着多好……”
火烧云倒映在她眼眸,被淹没在黑森森的瞳仁里。
“你到底说不说?”陈悦目问。
先说什么呢?福春的故事很长,长的随意掀开一角都可以娓娓道来。
“你总问我知不知道加缪,不骗你,我真的不知道。读过加缪的人不是我,我也不应该知道这个人,是我把她的人生偷走了。”
那年冬天她被汤家在垃圾堆旁边捡回去,全身只裹了一条红色的小被单。
“小被上一个福一个春,就叫春福得了。”
捡回家时福春小脸被冻得发紫,奶奶捂了好久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因为是捡来的,小孩们经常凑一起拿她取乐,福春身上没有一天是干净的。
奶奶经常拿剩布给她补衣服鞋袜一边骂她讨债鬼,福春挂着鼻涕站在旁边,晃晃一高一低的小辫傻笑。
被欺负这事她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但是福春跟她奶一样不记事,每次难过一阵就忘掉,然后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下一回又像个小牛犊气呼呼东奔西跑。
事物的发展是偶然也是必然。过了两年,福春长高了,也跑得更快了。还是一样的路,昨天在路口前迈出右脚,今天就迈出左脚拐到另一条道。一帮小屁孩对福春穷追不舍,她拼命地跑,直接撞进没有门的破院。
那天是福春第一次见她。
破木门里面伸出一只脏手,疯子拼命撞门大喊:“我杀了你!”
她是老郝的媳妇,是个疯子。发疯时嚎的整个村都能听见,又哭又笑像中了邪。老郝怕她伤人,把她锁在堆杂物的破木屋里。
她的丈夫老郝是个可怜人,全村最穷,家里连门都没有,小时候还让煤炉烧坏半边脸,因为穷拖到四十岁凑钱找了个老婆,带回来才发现媳妇是疯的,即使是这样老郝也对她不离不弃。
“我杀了你!”女人嚎叫。
后头那帮捧两手牛粪追福春的臭小子们屁滚尿流逃窜,只剩福春一个傻愣愣站那不敢动。
门缝中那张狰狞的脸几乎要挤出门外,疯女人看见只剩她也不叫了,就那么挤在门边盯着瞧。
福春慢慢地也不哭了,一步步走过去。
疯子说你摸摸我。福春说好。
那天下午的太阳暖洋洋照在乡野,她的小手摸上疯子的脸。
疯子咯咯笑,说风把太阳送来摸摸她的脸。
福春告诉她今天自己吃了芽菜包子,疯子说自己一天没吃饭。福春甩下一把糖,看着疯子狼吞虎咽。
她坐在门前玩手指,这次是和疯子一起玩。玩到天黑,奶奶喊她回家吃饭,福春才开口问:“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吗?”
疯子点头。
福春傻笑,她终于有了朋友,再也不用一个人玩手指。
*公主号橙一推文
老郝天天在外喝大酒,福春就天天来找疯子,老郝他娘也不拦着,每次只把锁拿起来看一看是不是锁紧就回屋里念经。
在遇见刘芯之前,疯子这儿是她唯一的避风港,两个人隔着漏风的破门一起嗦糖,攒着糖纸折小青蛙。疯子总说疯话,说什么疯话福春都捧场。她对疯子有种天然的亲切感,她既像朋友又像母亲,弥补了福春父母的缺位。
那是福春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她最喜欢加缪,提他提的最多,疯得厉害的时候还会说好多我不知道的。”福春懊悔,“我不懂她就教我,教我我也不爱听,她念叨那么多反正是教会了一些。”福春经常一头雾水,最后稀里糊涂陪着她傻乐。
“当时我要是听进去了该多好。”
每一年的生日许愿,福春总会坐在门边对疯子说要她永远留在这,和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疯子躺在地上打滚,欢呼声像山洞吹出萧瑟的风。
小孩子最天真残忍,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快乐多让人绝望。
那晚疯子又在叫,福春跑到老郝家。破木门上栓起的铁链扔在地上,老郝在屋里,他的喘息像虫合蟆咳痰。
福春蹲在院外草坡听屋里动静。过了很久,老郝打着手电从屋里出来,手电筒的光泛在他脸上,照得他眼睛好像融掉的山洞,烂掉的肉糊在脸上真真正正如同厉鬼在世。
福春惊叫一声捂住嘴。光在她脚边照了一会又收回去,等老郝进屋,她悄悄跑到木门边。
疯子被扒下裤子躺在地上。
福春埋头蹲在那很久,终于开口问她:“你是被拐来的吗?”
她长大懂事了,好些状况可以自己想明白,一旦想明白就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疯子听见她的话徒然睁大眼,眼泪直直往下掉,手指抠在泥土里,说出了支离破碎的几个字:“骗,火车,骗……”
哗啦,哗啦……海面沉重翻涌。
福春停下来眺望,用食指蘸了蘸礁石上的小水洼在旁边画出几道纹路,“她是在火车上被老乡骗来这的。”
陈悦目歪头看了一阵才想起来,喃喃道:
“北大。”
“北大。”福春说,“这个校徽是疯子和我一起玩的时候经常画的。”
她是北大的学生,在那年获得了公派出国的名额,放假回家的时候被老乡骗到山区。辗转一年又被卖到老郝家。那时她的精神已经很差,后来在老郝家彻底被折磨疯了。
关于疯子的来历福春七拼八凑猜到真相。
她想救她,但不知道怎么救。
从村里出去的路太颠簸了,根本不可能带着疯子安静逃走。福春去求奶奶出面让她劝老郝家把疯子送回北京,结果被老太太关起门狠狠揍了一顿。
那晚之后老郝察觉到异样,没过多久就换了副锁链栓紧门口,又拿废木板把门缝都钉死。
奶奶也不准她再跑出去瞎玩,泼大粪在老郝家骂了一通,不让福春再去。
福春退缩了,每天只敢站在老郝家院外看一会。那道门后黑黢黢的,她知道疯子也在看她。
一年后,疯子给老郝生了个男孩,疯病也渐渐好了。
村里人都去道喜。
奶奶也领着福春去串门。如今那间破屋也被打扫干净变得敞亮。
一个女人穿着新衣服坐在中央露出胸喂奶,一群人围着逗孩子,男女老少都有。福春站在角落看着哇一声哭出来,无助地在原地大骂:“人去哪了?还给我!”
她的哭喊被笑声掩盖,只有女人抱着小孩呆呆看她。
*
“就这样吧。”
“就这样?”
陈悦目冷笑:“那你能怎么办?”
“是,我能怎么办。”福春承认。
逆着光陈悦目看见余晖破开伪装,一个陌生的福春展现在他面前。陈悦目恍惚,想起初见那天她坐在台阶上的样子。
“反正最后我报警了。”福春的话飘进他耳中。
那天上午警车停在老郝家门口。福春爬上树偷看。周围挤满了人,还有好几个老头跟着进屋。说的什么福春听不见,大伙都在看热闹,疯子冲出屋里拽警察,就差一点点,她的指尖几乎擦着天蓝色衣服。乡亲们一拥而上把人拦开,热情地簇拥把警察送上车。
喜悦的欢送传上树梢,福春望着那张仰天悲嚎的脸跳下树,结果奶奶一早站在树下揪住她的领子硬拖回去。
这场闹剧里福春先扛不住大病一场。她在床上浑浑噩噩大半月,意识模糊之际总是轮回那天的场景,可无论怎么做事情还是一样的结果。
等她病好的时候,老郝家那边出事了。
疯子又犯疯病,让小孩洗澡的时候被溺死,再过一天就是孩子满月,老郝家愁云惨雾。
福春听见疯子的惨叫想去看看,被郝家老太太拦在院外。
她青黑的脸对着福春,眼睛就跟老郝一模一样是全黑的一个洞。福春想跑被老太太从身后揪住领子提起来,攥住佛珠锤她脑袋。
“是你报的警不?”
福春脚尖垫着地面晃悠,仍然倔强抬头:“你们对她可坏。”
“这是我们家的事。”
“为什么不让她回家?”
“这就是她家。”
“她是被拐来的。”
老太太变了脸色,狠狠揪她胳膊,“我们家不买她也会有别人买。没人要她就被人贩子拍死,是我家救了她。”
“老师说这是拐卖。”福春越说越激动,“我还要去警察局告你们。”
老郝他娘快狠准勒住福春衣服,领口勒得福春喘不上气,想叫又叫不出声。好在奶奶从巷口走来,她才被放开扔在地上。
“滚,不然就叫人贩子再把你卖了。”
奶奶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福春闹着要见疯子一面,被奶奶揍了几下硬是扯走。
那之后疯子又被关进木屋,福春每天放学路过时就站在老郝家外面远远看一眼,她知道疯子也在门后看她。她们只要每天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
直到福春考上中专那年,有一天老郝把院里那屋子清出来,福春才发现人早不见了。
村里都传她死了,可是福春总觉得人一定还活着,肯定是被老郝藏起来。
老郝没了疯子之后日子比以前富裕了些,有了钱他又带回来一个越南媳妇,很快村里都忘了疯子。
福春上老郝家大闹一通,被奶奶扇了几个耳光打走。她不死心非要把人找出来。
“是我害了她。”福春惭愧低下头。
如果当初再坚决些带她逃跑,疯子是不是就不会失踪?她陷入到执念里,每天连学都不去上就琢磨怎么找人。
这一次福春下定决心要找到她,带她出去。
“我找了她三年,后来在小宇妈妈那打听到老郝原来帮人看果园时在山里有一处房子。”
顺着这个线索福春摸到山里那处废弃的铁皮棚,终于找到了疯子。福春找到她时人已经遍体鳞伤,屋子里面血迹斑斑。老郝直接把人丢那自生自灭有一段时间,如果不是福春找到她,恐怕她早已经死在铁皮棚里。
福春想马上带人走,但是山太险了。疯子已经谁都不认,见人就咬。就这样强行拉人走,半道上绝对会出事。她想带她逃就要自己找到一条最安全最快的路。于是福春学也不上就每天进山找路,可计划没有变化快。
疯子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再不走她真的会死在那,所以那天我决定带她跑。”
北江进入了雨季,天气预报说后面连续一个月都下雨。福春准备在雨季来之前带她逃走。那天天阴蒙蒙的,她往书包里塞满吃食药品还有干净衣服,临出门时顺手抓起地上的斧头。
奶奶在院里忽然说了句话。福春猛地回头,再看时老人专心低头拿板子剥花生好像从来没开过口。
福春管不上那么多,只差一步,只要能把人带出山里,疯子就得救了。
她颠了颠书包,信心满满走向山中。
福春找的那条路自己走过几次,是一条仅仅绕开他们村的小道。山路看似凶险但能很快绕过村子拐进大路逃走,只要抓紧周围枝杈慢慢走就不会有问题。福春想着到时她就握着疯子的手带她一步一步走出来,反正时间多的很,也带够了吃食,在山中待上一天也出不了事。
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福春在铁皮棚用斧子开锁的时候动静太大,没一会山里就下起小雨,路变得湿滑,疯子受了刺激哄了好久才愿意跟她出来。等到出来时周围黑压压一片,福春没带手电筒仅靠着手机的光在摸索山路。
她曾很多次梦见那条路。每每在梦里她和疯子都会被困死。福春想这就是报应,是疯子在惩罚她,这样把她困死在那条路上也好,可到最后,窗外鸟语花香唤醒她的意识,睁开眼,外头又是阳光明媚。
而疯子永远被困在那片山里。
“路太滑,她滚下山坡被树枝扎……扎穿。”福春失神呢喃。
血不断流,她拿出所有纱布疯狂裹在疯子身上。带来的东西全部用上了,手机在报完警之后也自动关机。福春不断睁大想看清楚眼前,她感觉到手中脸庞渐渐冰冷。
疯子脸色惨白,人不停颤抖,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眼神忽然变得清明,她伸出手触碰那张哭花的脸,看着福春抽噎着喊她:“妈妈……”
那一年福春在垃圾堆旁边被汤家捡回去,那一年疯子被人贩卖到老郝家。
出门前,汤家老太太对福春说的是——母子连心。
疯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福春把头抵在她脸侧,她好想抱抱她。
已经来不及了。
福春把书包放在她脑袋下垫着站起身,“我去找人救你,等我回来。”
那只脏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抓她,福春狠心扯下来,头也不回跑走。
没想到那成了她见疯子的最后一面。
“我跑回村里喊人,警察也来了,等再回去时怎么也找不着她。”
可能是天太黑,可能是路不熟,她喊了一晚上,就是听不到疯子应她一声。
搜索一直持续到白天,等福春找到当时出事的地方人已经不见,只有枯木折断的痕迹提醒她事情真真实实发生过。
村子附近没有任何人看见疯子,医院也没有她的收治记录,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
直觉告诉福春这事跟老郝有关,她向警察举报老郝囚禁妇女,拉着人去了那间铁皮棚。
然而福春又把事情想简单了,老郝的事被莫名其妙压下来。
案件不了了之,老郝也趁机带上媳妇跑去城市打工。
那个本该前途光明灿烂的女人的人生就这样草草收尾,连尸首都找不到。
“是我害了她,我杀了我最爱的人。”福春早已默默泪流满面。
是她给了疯子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击,她人生滑向深渊的每一步都与自己脱不开关系。福春始终迈不过这道坎,那天如果没挣开她的手情况会不一样吗?她质问自己,为什么总是做出错误的决定。
“不怪你。”陈悦目垂眼,望着岩石下簇拥的海面,“换成谁都无能为力。”
道理是道理,现实归现实。
福春明白,陈悦目也知道她明白。可一句话如何能抵得上生离死别,就像陈悦目说的那样,换成谁都无能为力。
“我该死,但是我要活着,活着为她讨个公道。”福春说。
中专毕业后福春一边去山里继续寻找疯子一边等老郝回来。她一直等了两年,老郝他娘被他扔在村里,两年之后“寿终正寝”,然后四月份老郝回来料理后事。
四月十三日,福春在海边看见了老郝。
第39章 四月十三日的福春
“路早点修到家门口该多好。”福春说。
直到宽宽的公路修到村口她才顿悟。那条路带来的是生机与希望,是冲开黑暗与愚昧的一束光。
福春经常和刘芯姐妹几个顺着路去海边,她转头问陈悦目:“还记得晓柔给我的布袋子里装的东西吗?”
陈悦目从外衣口袋拿出那个绣着小红花的布口袋,“我知道这东西对你很重要,所以我一直贴身藏着。”
“呵,我说家里怎么到处找都找不到。”福春挪了个位置与他并排坐在一起。
“只要我拿着它你就还会回来找我。”
她耸耸肩随意道:“那是坟头土,你爱拿就拿吧。”
海浪轻快,一波一波拍打礁石。
福春为疯子在海岸边找了一处平缓山地上立碑。疯子曾经说过比起山更喜欢海,喜欢看海上日出日落。在那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日落。
“四月十三日那天家里说晚上媒婆带人来相亲,爸妈要我早点回去。我生闷气,就拉着姐妹几个去海边玩。”
北江海滩四月份的时候人还不多,她们就跟往常一样从村里走过去。四人望着海面东拉西扯,各自许下愿望,轮到福春时她跑到后面小卖部买可乐。
马路上吹起阵阵热气。
她用手扇风看向一旁不经意一瞥,看见那张烧成灰都不会忘记的丑脸。
老郝回来办丧事顺路跑一单滴滴,这两年他一直在北江周边混着,扛过水泥,送过外卖,赶上物流红利最多的时期,他靠着挣辛苦钱买下一辆车。本想着以后就在城里定居过起小日子,没想到老婆趁他不在家这段日子又跑回越南。
村里打电话告诉他老娘死了的消息,他连夜开着车回来,人生兜兜转转又绕到起点。
老郝抽着烟有些感慨,黑豆大的眼睛扫向海滩。
海滩上一个女人正骚里骚气瞟他,然后一步一扭走去前面小卖部。
老郝一咧嘴,抹一把头发将最后一口烟抽尽也低头跟上去。
海浪声沙沙,像汽水冒泡催得人口干舌燥。
福春把钢镚丢在玻璃柜台上要瓶可乐,手撵着路边摘下的野花放在鼻尖轻嗅斜睨身旁。
“可乐两块五。”
老板没收钱,福春也没动作,老郝从冰柜拿出一瓶可乐放福春面前:“可乐和烟一起结账。”
福春收起硬币冲他笑,跟着他上了车。
“你还记得我不?”
老郝完全忘了她,只把福春当成路边揽客的鸡,都不用她做什么就已经迫不及待上钩。他力气大得吓人,周旋中福春借着弯腰捡东西把人挡开,眼睛被车前镜上的挂饰闪了一下。
那就是个很普通的挂饰。
曾经她也有一个扣在书包上,别人都不知道那个挂饰其实是一对,上面还被她拿小刀刻了自己的名字,刻春字的那个一直被她随身带着,后来丢在了陈悦目家里。而那个刻福字的……
“你要就给你。”老郝把挂饰扯下来塞给她。福春反手扇了他一巴掌,将人打得一怔。
刘芯三人这时找过来,福春趁机拉开车门下车,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倚在门边冲老郝说:“钱太少,你等晚上2点以后去观景台对面土坡接我回去。”说完拍了拍老郝的脸问,“听到没有!”
老郝被她弄得五迷三道,以为是打一巴掌之后给的甜枣,他在城里也遇到过那种鸡半夜做完生意搭他车又不想给车钱就用别的方式抵的。
“这么晚去哪啊?”
“关你屁事。”
“你不会耍我吧?”
“你爱来不来。”福春把挂坠还给他,白嫩白嫩的手在老郝眼前晃悠。
老郝盯着盯着着了魔,连连答应。
人打发走之后,福春一语不发。花康宇瞅出不对劲,“你怎么回事?不知道刚才那是谁吗?”
福春不吱声,抬眼注视身旁三人。
“你怎么了?”
……
“你怎么了?”
说到这里,福春突然问陈悦目:“我先前问你有没有去过海边你还记得吗?”
他们还没在一起时,有一次聊天喝酒福春问过他,那时陈悦目只当成福春拙劣的勾引。
“……记得,你问我看没看过海,我们以前有没有见过。”后来他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瞒了我一堆事,以前怎么问你都不说。”
“不是我不想告诉我,最初找你是想利用你帮我查点东西。到后来重新遇见柔柔和小宇确定了些事情。我就没脸说了。”福春拇指抚摸那个绣着小红花的布袋,“哎,其实我们在四月十三日那天见过……”
*
“你怎么了?”花康宇又问一遍。
福春不语。她仰头,向老天问了一个决定。
硬币抛到空中,闪亮的圆片跌落顺着马路滚到海滩阶梯上。福春一路追,跑着跑着渐渐定住,看着它碰到别人手边旋转落下。
陈悦目人如其名,长得远远看见就让人忘不了。福春看他不仅是因为长得好看,而是那时陈悦目在仰头晒太阳。
在陈悦目的脸上福春看见了女人仰头晒太阳时表情。
“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福春问他。
陈悦目对那天完全没有记忆。遇到福春之前他过得生不如死,可能那天又跟家里吵架了,他开车来海边散心,至于抬头看太阳——
“那天我应该在想要不要去死。”
“啊,是这样呀!”福春轻巧地说,“原来是想死的表情。”
“后来不知道谁的钢镚掉在我手边,很烦人,突然又没了死的心情。”
他随手把硬币翻了一面起身离开,却不知道在他走后福春捡起了那枚花朝上的钢镚。
刘芯她们也跟过来,望着福春不明所以。
“到底怎么了?”
福春回神,收起硬币面朝大海,许下她的愿望——杀人报仇。
*
刘芯坐在病床上呆滞看着前方。人来人走,只有她始终一人。
她习惯了孤独……
“你疯了吧?”
“求你们,帮我这回。”福春跪在她们面前。
“我们怎么帮你,拿什么帮你?杀人要偿命的!”花康宇指着她鼻子骂,手指不客气戳她脑门上,“清醒点!”
福春咣咣给她们磕头,刘芯看不下去拉她起来,“你别这样,我们也想为她伸张正义。”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放走了老郝以后我上哪找他。”
“找警察吧!”阮晓柔也帮着出主意。
福春摇头,“没用的。”
花康宇冷笑,三人里刘芯病弱,阮晓柔怂包,福春冲着的人明显是自己,“你死了这份心,我绝对不帮你。”
福春抱住她的腿哀求:“我当牛做马报答你,罪名我一个人抗,绝对不把你们说出来。”
“你拿什么保证?天打雷劈的发誓我能发好几十个,屁都不值!”花康宇大骂,“什么都没想好就拉姐妹们下水,你赎罪要我们赔上人生,想得美!”
“你们不帮我帮,小熙,我帮你。”刘芯站出来。
“你愿意帮人家还不愿意要呢!”花康宇冷嘲热讽,“刘芯,你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数吗?”
阮晓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花康宇都不稀罕说她。
福春无话反驳,“算了,就当我放屁没说过这话,咱回去吧!”
刘芯拉住她着急道:“你是不是打算自己干?”
对面不吱声。
“别干了行不行?”
“她不让啊!”福春甩开手,蹲下来看着大海,“我想带她回家。”她语气里没有多少愤恨,说起疯子时福春总是格外温柔,“她总给我托梦让我带她出去,我说我带你走你跟我走吗?她说她走不了,没给她个说法就不能走,我想带她走哇,外面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要带她出去看看,别到时认不得回家的路。”
回村的路上,四人沉默寡言。
福春铁了心,而其他人无能为力。
夜里繁星闪烁,稻田里时不时一两声响让整个村子弥漫一股安逸。
福春说:“那座山不止困住了她,也困住了我。不做这一次,我永远走不出去。”
巷子尽头隐隐约约能听见欢笑声,她深深看了一眼,转头问刘芯:“你们会想我吧?”
刘芯紧紧抱住她不撒手,阮晓柔捂住嘴背过身,花康宇转头不愿再看。
福春挣脱开怀抱走进巷子。按照计划,她要给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刘芯帮她买了一张长途车票做假证,这里大巴车上的监控早坏了,如果计划成功,她可以靠这个不在场证明躲过追查。
四月十三日晚 ,外头乌漆嘛黑,福春推开门进屋,大灯泡照得整间屋子明光铮亮。
“呦,都在呢!”
一大帮人围着饭桌喝茶嗑瓜子。福春脱下大衣指着对面陌生人热络地说:“ 这就是我对象吧!”
大伙欣喜点头。
她笑容满面问:“大不大,还是处男吗?”
客厅静了三秒。
一对中年男女跳起来追着福春满屋子打。
没过多久,福春被父母打出来。
巷子寂静,叫骂声随着铁门撞开冲向路口。路灯下尘烟四散,狗叫声吓得人回了神。
刘芯大喊:“快跑啊!”悄悄抬手擦去脸上泪水。
第40章 复仇
陈悦目一点不意外福春干出这事,以她的性格拎着一兜子炸弹回家也不是没可能。
“后来呢?人死了?”
福春抻抻腿换个姿势又继续说:“人是死了……”
可不是她杀的。
她的灵魂好像被掏出一块,问:“人在我要杀他之前死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在福春看来,老郝无非生或死两种结果,生,就是她原谅了他,死,就是她原谅了福春。
福春在心里哀求她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允许自己在她的墓前杀掉老郝或者与他同归于尽。
她仰头,如同那晚一样看着天空,“我跪在她的墓前问‘你会原谅他吗?’”
布袋上刺绣红花被泪水浸湿,“她既不原谅他也不原谅我。”
那天福春在疯子墓前空等一晚。
第二天早上,刘芯跑来找她,说老郝已经死了。
她选择了第三种方式,让老郝死,但不是死在福春手上,就像抛硬币最后抛出了立起来的硬币。
“姐叫我别多问赶紧走。”
福春想搞清真相,可当时回去她会成为最大嫌疑人,即使不是她也很难洗脱怀疑。
陈悦目打断她:“你不在案发现场也不会留下痕迹,既然不是你杀的等警方调查就行了,为什么要跑?”他问完立刻醒过味,对上福春了然的眼神。
如果人是意外死的福春确实没必要跑,如果只是福春没杀人但事情还是和她有关呢?又或者说得更明白点——如果老郝是那三个人杀的呢?
想到这一层又让福春燃起希望,那畜生死在姐妹手上也算是死在自己手上了,她想这样是不是能代表她原谅了她。
福春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姐妹,离开是唯一能保全四人的方法。
那晚她们四个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刘芯借着福春逃婚的事匆匆把群解散。她不敢多问,只能按照刘芯的话把所有社交账号全部注销,其余三人也删除了部分账号躲避追查。
分开的这段时间两方都没闲着,案子不讨论就不会掀起风浪,刘芯把福春的事添油加醋在村里传播盖过老郝的死讯。福春这边也试图借发廊的工作搭上警察打听案子进度,在这个时候,她鬼使神差选择了陈悦目。
万幸一年以后风平浪静,四姐妹都觉得安全了才敢重新联系。
福春摩挲手中布袋,“逃走以后我手机没电,到了市里充上电才发现她们三个陆续发给我的信息。”
“我不知道是她们三个谁动的手,又或者是一起动的手,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以后她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三条消息,让福春下定决心报答她们,哪怕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阮晓柔最先发来消息。
那天晚上福春逃跑之后她去车站替福春检票做伪证,回去的路上撞见了老郝。
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黑色幽默。相比福春老郝更中意阮晓柔,或许是认为像她这样温吞蠢钝的女人才好控制,趁车站外面没人老郝一路尾随把她拖进树林打算实施侵犯。
“你跟着那婊/子一起卖不如跟我……”
“我不是,你放手!”挣扎中阮晓柔抓起带尖的石头一把砸中老郝太阳穴将其砸晕,事后匆忙逃离现场,等到回家她给福春发去短信:“老三,我害怕但是不后悔。”
“不可能。”?陈悦目提出质疑。刘芯之前提过凶手死于车祸。这说法和阮晓柔的杀人方法有矛盾,凶手明显另有其人。
“嗯,不是她,那畜牲没死。”福春继续说,“我在凌晨时又收到了第二条短信,发信人是小宇。”
花康宇发来信息:“你要守承诺,帮我照顾姥姥。”
她是三人中反对最激烈的,也是最有可能帮助福春复仇的。后来两人在北江重遇时,花康宇告诉了福春当时的想法。她欠的债这辈子都不可能还完,与其浑浑噩噩还债过一生倒不如破釜沉舟帮一把福春。她打算把人杀了后投案自首,然后将姥姥托付给福春照顾,以福春的本cy 事到了城市肯定会比她有出息,自己替她报仇也算值了。
“所以是花康宇?”陈悦目问。
福春曾经也以为人是她杀的。村里说那晚有个男的半夜跑老郝家寻仇,她一听就觉得那人是花康宇。
老郝半夜从昏迷中醒来回家,快走到门口被早已埋伏在那的花康宇袭击。
铁锹第一下砸偏了,他连滚带爬大喊救命。花康宇打得很凶,老郝的惨叫非但不能引来帮手还让家家户户关灯闭窗把门锁得死死的生怕牵连自己。
两人缠斗许久,在院里打得鸡飞狗跳,老郝让花康宇拿铁锹拍得四处逃窜,连刘芯家跑出来溜达的鸡都拍死了一只,最后还是让人连滚带爬逃进车里逃窜,然后十四号早上,老郝发生车祸意外身亡。
可能他到死都没明白到底是谁要杀他,为什么杀他。
福春先前猜想老郝的死是花康宇动了些手脚,但是后来被对方否定。
“不是小宇也不是柔柔,老郝就是意外死的。”
当福春确定老郝的死和花康宇没关系之后她就不愿意再提这件事。
案子没了追查的必要,所以她也对陈悦目隐瞒了这些事。从前她觉得他们的关系没到那份上,说不清也没必要说,而且惭愧又丢人。
“那刘芯呢?”陈悦目问。
福春惊诧:“你觉得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我姐那个样子杀只鸡都费劲,她能动得了谁?”福春连连摆手,“她那天快吓死了,一直躲在被窝里。”
“那她怎么知道人死了?”
福春提高嗓门:“陈悦目,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帮我断案。”说完她随即冷静,不耐烦回答,“她家离村长家近,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就这样?”
“嗯呀!”
陈悦目终于不再问。
福春垮下肩膀呢喃:“跑的那天我在墓前抓了一把土,我说我带你回家。
“到现在我承诺她的事一件也没做,
“她恨我是应该的。”
黑暗之前最后一缕光照在福春侧脸,她眼里含泪问:“人有什么办法能战胜死亡?”
老郝的死不仅没能让自己解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束缚,失去她的那天福春的一部分也被困在大山。
“陈悦目我怕死,死了什么都没了。柔柔、小宇和刘芯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你明白吗?”
死亡横在福春与爱的人之间让她的心被绞碎。往后她爱的人每被死神夺走一个,她就要经历一次这种痛苦,她一次也不想经历。
陈悦目听到这里突然笑了一声。
他想起刘芯说的话,他们都比不过一个死人。
只有用死才能在福春心中留下烙印,刘芯这样做了。
她赌赢了。
陈悦目颓靡坐在礁石上,横在他与福春之间的问题明明有无数解法,偏偏只因为那个人是福春而让他束手无策。
他望着福春,看她仰头呵出一团气,化成花朵消散在空中。陈悦目顿觉像一只老鼠陷入胶着,挣扎又渴望触碰,那珍贵耀眼的……
“陈悦目,我在讲很严肃的事,你摸我奶/子干什么!?”
夜里海岸边路灯蜿蜒亮起,一路引向城市中喧闹灯火。
她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下,陈悦目叹口气由着她咬,等她松口才转手抓住她手腕拉到自己胸前解释:“是心跳,心跳!”
他牢牢按住手压在自己胸前,扑通的心跳声传进福春手中,陈悦目的心一下一下触碰福春,他问:“你觉得感情能控制吗?如果是,那我们有无数瞬间可以选择放手,而不是拖到今天。”
“不能控制也要控制,感情的事三五年就淡了。”
“那你淡了吗?放下了吗?”
“我的事跟我俩的事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爱还分三六九等……”
“不是三六九等!”
“那你教我啊!!”
在那瞬间,一种莫名的情绪从两人视线里即将破茧而出——
电话铃乍响,又将二人拉回原点。
福春平复情绪,接起电话稍稍拿远,吼声透过手机传出,花康宇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你跑哪去了!大姐明天就做手术,你就这么丢下她不管不顾,有没有点责任心啊!”
“姐怎么了?!”福春慌忙站起来往岸边走。
医院,夜晚
刘芯静静听着外面争吵。
月光一点也照不进房里,只有楼对面冷冷的白灯投进来淡淡光亮。刘芯有些失望。
“你要干什么?”
她回头,见门口伫立高大的身影。倏地灯亮起,刘芯闭了闭眼,不耐烦坐回床上。
“你来干什么?一会就过探病时间了。”
陈悦目关上门,坐在墙角凳子上,开门见山:“福春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
翌日,手术室外
空调在某个瞬间特别冷,花康宇搂住胳膊来回踱步。距离刘芯进手术室已经三小时,对搭桥手术来说是正常时间范围,只是等待这件事本身就特别煎熬,让人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不会有事吧?”话音刚落,手术室门口亮起绿灯,大门缓缓打开,人躺在床上迅速从里面推出。
花康宇扑上去跟着。医生边走边在旁边交代事情,车轮子松松垮垮滚远,等到声音彻底消失时,皮鞋声又从走廊尽头传来。
陈悦目朝对面走去,不紧不慢。
走廊里一个黑点一动不动,福春从手术开始她就跟个石头一样蜷在那。直到脑袋顶上冷冷的光被阴影遮住,她才挪动身体,因为僵得太久连指节都能感觉到干涩。
“结束了。”温暖的手从她脖颈抚摸到后背,福春才发现自己冷到发麻。
福春一点一点抬头。
“人没事了。
“福春。”
陈悦目又唤了一声,她如梦初醒,吐出口长气,倒在他怀中又哭又笑。
没有人会离开她,事情不会重蹈覆辙,她会拼尽全力把她爱的人都全部保护好。
“没事了,没事了就好……”
所有恐惧在一瞬间释放,急于找一个出口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