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桥站到了,秦咿走下公交。
大概要变天,外面风有些大,树影摇摇晃晃。手机一直在响,秦咿低头看了眼,全是塔塔的消息。
塔塔:【宝宝,我发的视频你看了没?是不是超级帅?我也就循环了二十多遍吧,越看越喜欢!】
塔塔:【那句‘听话一点’,啊啊啊,太苏了太苏了,出道吧,我愿意为他花钱!】
秦咿有点想笑,觉得塔塔很可爱。
塔塔姓楚,名字叫楚安澄,高三时因为学籍问题,她转学到竺州,和秦咿同班,成了朋友。塔塔知道秦咿没有父母,也知道秦咿有个朋友在坐牢,但中间的细节塔塔并不清楚,也不知道秦咿和梁家曾有过纠葛,兴冲冲地拉着好朋友一块看帅哥。
公交站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秦咿推门进去,先拿了两个饭团,又绕到另一边的货架挑饮料。
塔塔发来一条语音消息,特别激动地说:“宝宝,世界真的太小了!我发朋友圈说喜欢坏藤乐队,喜欢梁柯也的颜,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认识梁柯也,一起喝过酒的那种!他说梁柯也是竺音大二的学生,管弦系小提琴专业,拿过一堆奖,履历牛得吓人,我截图给你看!”
听到这里,秦咿眉头皱了起来。
塔塔性格简单,容易感情用事,万一,她真的喜欢上梁柯也……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了下,“欢迎光临”的机械音响了一声,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秦咿没在意,她咬着唇,正在想要不要把关于方瀛的事告诉塔塔。她还没拿定主意,塔塔先把截图发了过来,秦咿下意识地点开。
好几张图,密密麻麻全是获奖记录,“金奖”、“第一名”、“冠军”之类的字眼铺满屏幕,其中不乏含金量极高的重要奖项,当真是拿奖到手软。
秦咿忽然觉得梁柯也身上充满了矛盾,一面组乐队、唱摇滚,一面穿着礼服,在音乐厅里演奏帕格尼尼的《e小调随想曲》,野性狷介是他,傲慢清高也是他。
奖项列表后,附了张梁柯也比赛时的照片——灯光明亮的大型音乐厅,梁柯也穿着黑色衬衫,身形瘦高挺拔。他似乎有个小习惯,演奏时越是沉浸越喜欢皱眉,眼睑微垂的样子看上去清冷明净,不带一丝温度。
其他人华裙礼服,优雅得像在参加舞会,唯独梁柯也锋芒尽显,锐气逼人,如同沙场迎敌的将军,背后兵马陈列。
秦咿的目光长久地停在那张照片上时,她身后走来几个男生,吊儿郎当地闲聊——
“也哥身上是不是有磁场啊,专吸女的!刚刚喝酒的时候,满场的妞儿全围着他转,我一个都没勾搭上,白玩!”
“吸女人?我看是女人‘吸’也哥比较多吧,就那种啊,深什么什么……”
“卧槽,你真特么下流……”
弯月桥附近有个文创艺术区,周围清吧扎堆,时间越晚越热闹,算得上一处潮流腹地,年轻人都爱往这儿跑。
今天一整天,秦咿接收了太多与梁柯也有关的消息,对读音类似的字眼格外敏感。听见那声“也哥”,她有点不安,想快点离开,转身时不知是手臂还是肩膀和人撞到,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秦咿撞到的就是开黄腔的几个男生,其中一个梳着狼尾头,鼻梁和脖颈上贴着几道创可贴,满身痞气。
狼尾头被撞得趔趄了下,正要骂人,转眼瞧见秦咿乌发清眸,清清秀秀的,他眉梢一抬,又笑了起来。
“小妹妹,”狼尾头故意将去路挡住,“这么不小心啊,撞得我好痛!”
怪声怪调惹得其他几个男生都笑起来。
这几个人秦咿并不认识,见都没见过,但是,只要没有梁柯也,堵在秦咿心口的石头就落了地。
她对狼尾头说:“对不起。”
小姑娘看上去性格挺软,好拿捏,狼尾头笑眯眯的,“没关系没关系。”他瞄了眼地上的东西,“饭团是你买的吧?滚到货架底下了,肯定脏得不能吃。要不,我们加个微信,需要赔偿的话,你联系我,毕竟我也有责任。”
秦咿明白,几个小混混觉得她好欺负,如果不加微信,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纠缠,很痛快地点头说好,狼尾头立即将二维码递到她跟前,猴急得不行。
屏幕光亮晃着眼睛,这时候秦咿才想起来,她手机不见了。刚才那一撞,她手机不知掉到了哪里。
“稍等下,”秦咿看了看四周,“我找找手机。”
当着一众朋友的面,狼尾头要饭似的伸手亮着二维码,晾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他面子有点挂不住,瞬间翻脸:“找什么手机?你耍老子呢!信不信……”
“火气这么重——”
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冷冰冰地打断了狼尾头的叫嚣——
“是不是晚饭吃得太多,有点积食?”
声音就在秦咿身后,挨近头顶的位置,她呼吸一悬。
与此同时,狼尾头越过秦咿看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不太自然地说:“也哥,我就开个玩笑么,逗逗妹妹。”
梁柯也身上有酒气,还有淡淡甜甜的柠檬薄荷味,像是刚吃过糖。
他抬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从秦咿耳边绕过去,拿走了货架上的一罐可乐,离秦咿最近的那一罐。
货架与货架之间,这处不算宽敞的过道里,气氛莫名静了几秒。
狼尾头的朋友咳了声,试探着问:“也哥,这个妹妹你认识啊?”
梁柯也没答,将一部手机递到秦咿面前,“你掉的?”
不必仔细看秦咿就知道是自己的,她低着头,伸手接过来,入手的瞬间,指尖感受到某种温度——
喝了酒的人体温偏高,手机的外壳在梁柯也手里被暖得有些热。
意料之外的体温交换。
猝不及防。
秦咿觉得不太舒服,她不看他,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和之前在画廊的那次见面相比,秦咿似乎乖了很多,倔脾气全都收起来,只余一个温吞清秀的外壳。
梁柯也挑了挑眉,将那罐可乐也递过去,“请我喝。”
秦咿什么都没说,拿着可乐去收银台结账。当着梁柯也的面,狼尾头没敢再缠她,侧身让出点儿空位,秦咿直接走了过去。
快走出货架区时,秦咿听见狼尾头笑嘻嘻地说:“还是也哥厉害,不管什么类型的妞都能训得服服帖帖,让干什么干什么。”
其他人纷纷接话,调侃地说,也哥什么段位啊,再漂亮的妞儿也要跪舔。
言行举止,粗俗不堪。
秦咿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手指却握得有些紧,她脑袋里闪过一个词——
金玉其外。
拿过多项大奖又如何,扒掉那身装腔作势的皮囊,内里全是污烂的泥。
她正要加快脚步,梁柯也的声音响起,他嘲讽地笑了声——
“你今年几岁?”
狼尾头愣了下,“啊?”
“一把年纪的人,饭不能白吃,”梁柯也喝了不少酒,倦意明显,他半眯着眼睛,“礼貌和尊重总要懂一样吧?”
不止狼尾头,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
梁柯也没什么表情,声音很淡地说完最后一句——
“别活得无药可救。”
便利店里与街道相邻的地方是一整面玻璃墙,从秦咿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梁柯也的影子映在上面。
他个子高,腿型长且直,宽松的黑色t恤套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肥大臃肿,反而有种很招眼的松弛感。
没来由的,秦咿想起美术集训时一位老师曾说过——
骨相漂亮的人最适合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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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咿把掉在地上的两个饭团也捡了起来,和可乐一起拿去结账。屏幕锁解开,不等她有其他动作,映入眼睛的画面让她整个人都僵了,心口咯噔一下——
那张照片。
梁柯也比赛时的就停在她的屏幕上。
店员迟迟没有听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秦咿说不出话,脑袋里一团乱。
她没办法确定,手机被捡到的时候屏幕有没有熄灭,如果没有,那梁柯也是不是已经看到……
烦上加烦。
付了钱,秦咿从店里出来,狼尾头那帮人已经走了,但梁柯也还在。他倚着一侧的墙壁,站姿有点颓,眼眸慵懒地半垂着。
行人来来往往,梁柯也的身段和模样都太过出挑,引来不少视线,好像他天生就该受到瞩目。
秦咿尽量不去想照片的事,她走到梁柯也面前,“给你。”
红色可乐罐被她握着,显得指尖很白,细细软软,冰透感的裸色美甲珍珠般莹润。
梁柯也的目光在秦咿手指上停了下,很快又移开,神色里好像有了些说不清的变化,秦咿没注意,只听见他说:“在画廊碰见那次,你火气大得恨不得拿刀捅我,今天怎么变乖了?”
这事儿没法解释,秦咿弯腰将可乐放在旁边的台阶上,之后再未停留,转身就走。
这什么态度——
明明搜了他比赛时的照片来看,小尾巴都被揪住了,居然摆出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梁柯也越想越不爽,“喂!”
秦咿脚步一顿,侧身回眸,风吹过脸颊,她发丝很软,安安静静的摸样和声音,问他:“还有事吗?”
梁柯也气得笑出来,酒都醒了,反问一句:“欠了人情不用还啊?”
“我向你道过谢了,”秦咿说,“还按照你的要求买了可乐。”
还真是——计算得明明白白,不占便宜,不吃亏!
梁柯也哼笑了声,火气和痞劲儿都上来,眼睛紧盯着秦咿,“一声谢谢,一罐乐可,只够抵消我还你手机的人情,我还帮你解了围呢,这个怎么算?”
秦咿抿了抿唇,她想说什么,不等开口,梁柯也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觉得口头道歉没意思,正好,我也觉得口头道谢没意思。”
夜色模糊了梁柯也的表情,秦咿一时看不清楚,但她听见他的嗓音,清晰的,不颓不哑,带着挑衅,以及一种不肯善罢甘休的味道,缓缓说——
“既然道歉要‘以牙还牙’,那道谢也得按照这个标准,少一分都不行。”
秦咿这时才意识到,和几个小混混相比,原来,梁柯也才是最难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