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公路惊魂(四)

    傅云明显愣住了两秒。

    一连串的线索电光火石间在他脑海里勾勒成线, 其中巨大的信息量砸的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是这样,那眼前所见的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墙壁, 陈时越见他脸色不对, 便上前询问:“怎么了?”

    傅云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将他往过一推, 敷衍道:“没事,你在这儿好好呆着,这些危险的事情别插手了。”

    “哎!这话明明是刚才我跟你说的!你凭什么又跟他说啊!”冯元驹暴跳如雷。

    “他凭什么不能跟我说——”陈时越转身反驳。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傅云不耐烦的打断他们:“我的事情, 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替我做决定了?”

    陈时越悻悻的闭上嘴, 并且瞪了冯元驹一眼。

    冯元驹目瞪口呆:“喂!你真的是从我这儿问完消息就不认人啊?”

    屋外多云转阴, 再次变成淅淅沥沥小雨的局面, 冯元驹心烦意乱的干脆给手下组员放了假, 在宿舍修整。

    陈时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靠在床位上看书,手指心不在焉的折着书角, 然后被人从后面重重一拍。

    “看什么呢?”冉怀宸在身后抱臂问他。

    “随便拿的。”陈时越不太走心的答道,目光越过书页落在窗外。

    “书都拿反了。”冉怀宸提醒他。

    “那就再正回来。”陈时越很好脾气的道。

    冉怀宸上下盯着他, 忽地凑近了低声问:“小陈,你和冯组长前任,到底有没有戏啊?”

    陈时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脑海中闪过傅云在船上摁着他接吻的画面,那人瘦削的手腕, 脆弱的眉眼, 在他脑海里宛若成片放映。

    陈时越有那么一股干脆利落回答一声“有!”的冲动,但是他和冉怀宸对视了半晌, 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不知道。”陈时越将书本摆正过来:“他前任最差也是冯组长那种,我不行吧。”

    冉怀宸看着他八卦的笑,打趣追问:“你怎么不行?我觉得你比冯组长长得好看。”

    “那你可别让他听到了,不然以后跟我一起加练。”陈时越翻过一页书道。

    “还是说,你是觉得自己没有冯组长位高权重,傅云,他是叫傅云吧?”

    “嗯。”陈时越点了一下头,隐约升起了几分希望他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傅云老板连他都看不上,那就更别提看上你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冉怀宸道。

    陈时越翻书的手一顿,坦然的抬起眼:“算是,你能劝我放弃吗?”

    “我劝你放弃干什么?”冉怀宸奇怪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老板更关心你,好不好?”

    “再说了,感情这种事情,跟有时候跟社会地位和实力是没有太大关系的,你还年轻,假以时日,想追上冯组长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陈时越猛然放下书,目光炯炯有神:“真的吗?”

    冉怀宸握起拳头:“加油!”

    “你要是得到了领导得不到的人,你就算是得成大道了!本鸡犬要升天!”

    傅云从作战组出来以后,全副心神都放在陈时越刚才那一番话上,他低头给樊老太太发了个消息,然后就在路边打车,直奔叶子静家。

    叶子静大概是这些天心神不宁了许久,昨天乍然到灵异事务所倾诉完,久违的升起了安全感,于是当天晚上就问傅云能不能将勘察住宅的时间定在第二天。

    傅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她穿戴整齐站在楼下,风卷起她外套的下摆,将年轻女孩整个人衬托出一种脆弱的纤细。

    “怎么还下楼了,不冷吗?”傅云下车时问道。

    叶子静摇摇头,微笑道:“不冷。”

    她面色还有点苍白,长发婠在脑后,带着傅云走进单元楼的楼道里。

    “屋内有贵重物品吗?”

    “没有,我前段时间搬家,已经清理了一部分了,最近就是暂住这里。”叶子静道。

    傅云在电梯口站住身形:“那您可以告诉我门牌号,我自己进去就行,画几个符纸镇邪,很快就出来了。”

    “为什么?”

    “您是女孩子,单独跟我进去,会不方便,对您来说也不安全,在楼下等我就好了。”傅云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思虑周全,既有分寸又尊重对方。

    叶子静无奈的笑了一下:“如果连您也不能信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信谁了,没关系,进来吧。”

    傅云便跟着她出电梯门,一路进了房间。

    整个房间很朴素的装修,房间门上还贴着双喜的新婚福纸,家具已经被搬空的差不多了,壁纸吊灯什么的也看不出来不对的地方,就是寻常新婚夫妻布置新家时的思路,能从中看出一丝温馨来。

    厨房灶台冷寂,垃圾桶里还堆着相框和搬家遗留的木箱。

    傅云走过去拿起相框看了一眼,又放回垃圾桶里。

    他从厨房到卧室转了一圈,站在她卧室的门口,其中拉着窗帘,屋内黑压压一片。

    “你有在卧室里点熏香的习惯啊。”傅云抬手开灯:“很好闻的味道。”

    “不是我,是我丈夫。”叶子静从他身后跟过来,平静的说道:“他生前很喜欢点熏香。”

    “这很奇怪啊。”傅云漫不经心的说:“男人也会研究调香方面的东西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调制的香?”叶子静一怔。

    傅云笑了笑:“芳疗的基础香型了,一闻就知道不是买的香水。”

    叶子静反问:“您不也是男人吗?”

    “工作需要,涉猎范围广而已,我本人没有玩这个的习惯。”傅云抬头看着她,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同情。

    “你或许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愿意跟我讲讲你们感情破裂的原因吗?”傅云转身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流通进卧室。

    “他出轨的那个女人,是调香师吗?”

    叶子静愕然了片刻,紧接着神情出离的愤怒起来:“你在背后调查我?”

    傅云哭笑不得的摊开手:“叶小姐,我只是在你家里转了一圈而已。”

    “扔进垃圾桶的合照,卧室里陌生女人的熏香,还有你同我叙述的时候,并没有多难过。”

    叶子静眼眶红了片刻,然后慢慢呼吸平复着心情,傅云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她。

    “对,在他出事前一个星期,我就发现他出轨了。”

    第102章 公路惊魂(五)

    “我跟卢志是过年回老家相亲认识的。”

    半晌过后, 叶子静坐在茶几边上,很平缓的开了口:“我父亲是那种最不愿意被人说忘本的人,所以他中年发家以后, 也时常回老家看亲戚, 按理说我跟卢志家庭条件差的很大, 我们原本不会在一起的。”

    “去年在老家的饭局上,有亲戚说我也到年龄了, 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本来不乐意在老家找,但是父亲不愿意驳亲戚面子, 就让我答应去见一面。”

    傅云拨弄了一下茶匙:“然后就看对眼了?”

    “他是个清秀俊朗的年轻人, 长得很符合我审美。”叶子静提起这个笑了一下。

    “后来就在一起了, 他对我很好, 我也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她停顿了片刻, 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一个圈, 无名指上隐约还有戒指的痕迹。

    傅云神色自若的喝了一口茶。

    “年前的时候我们订婚宴结束,那时候他刚好在外地跑生意, 最开始的异样就是他身上频繁出现女人的香气。”

    “这出轨出的也太明显了。”傅云忍不住道。

    “可能第一次吧,也没有经验。”叶子静笑道:“那气味实在是很浓郁, 我问他的时候,他只说是加盟了一个芳疗调香的店面,为了打消我的怀疑,他还从外面带了不少香薰来家里。”

    “诺,就是你刚才在卧室闻到的香味, 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气息很难消掉,他走后很长时间都一直还在, 无论我怎么开窗通风都没用。”

    “那就是香源没找见。”傅云道:“换言之,你没有把真正散发香气的东西从房间里丢出去。”

    “啊?”

    傅云从沙发上起身:“走吧,我帮你看看,或许他死后你一个人住时,始终惴惴不安的异样感,就是这股香气造成的。”

    两人再次重新走进卧室,浓郁芳香扑面而来,熏得人脑壳疼,傅云靠在门槛上思考良久,将整个卧室的结构布局环顾一圈,最终踱步走到大床边上。

    “有什么发现吗?”叶子静问。

    “你们俩是怎么在味道这么大的地方住这么长时间的,不难受吗?”傅云绕着床走了一圈,疑惑道。

    “芳疗有美容养生,舒缓炎症的功效,那个女人那样爱他,给他的东西,总不会害他吧。”叶子静淡淡的道。

    傅云微笑道:“你这是真心灰意冷了。”

    叶子静不置可否。

    傅云俯下身,低头闻了一下铺叠整齐的被子,然后起身示意叶子静往后退两步。

    “我知道你没丢干净的东西藏在哪了。”他双手握稳,手臂猛然发力抬起床板。

    下一刻被褥缠在一起滚落在地,床板和床下的柜子被傅云掀开摊在空气里,叶子静捂着鼻子,眉头紧皱着接连后退几步。

    “这么重的味道!”

    “你今晚可能得出去住酒店了。”傅云蹲下来,将床底的柜子打开来,抬头对她道:“过来看。”

    叶子静心里隐约升起一股不安感,她顺着傅云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床底柜的角落里,放着一块很小的瓶盖,盖子里盛着软膏似的东西,用烟灰缸盛放着,烟灰缸底部漂浮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已经凝固了。

    傅云伸手把它从柜子里拿了出来,那小东西的香气,浓郁的简直能凝成实体,叶子静难受的捂着鼻子,但还是屏息敛声的跟过来了。

    她伸手打开窗户透气,转头正对上傅云凝重的神色。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了眼烟灰缸,又看了眼叶子静:“你丈夫真的没被小三骗吗?”

    “我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叶子静不确定道:“她害他干什么?”

    “你今晚烧纸问问他。”

    傅云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在烟灰缸里刮了一点香膏下来,放在鼻尖细嗅片刻。

    “真的是很不好的东西吗?”叶子静流露出一丝恐惧来。

    傅云蹙着眉心,半晌没答话。

    “傅先生?”

    傅云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点,你等我打个电话。”

    叶子静点点头,在一旁心神不宁的坐了下来。

    “喂,蓝璇,是我,你现在立刻去巷口的酒店找到澹台公隆,然后按照我说的地址打车过来找我。”

    蓝璇在那边火速窜起来,直奔酒店,不到二十分钟就打车到了叶子静家楼下。

    “急吼吼的干什么干什么!”老中医连外套都没穿,仓促狼狈的被拽到楼道里,没好气的扯着嗓门吼傅云。

    傅云没工夫跟他废话,直接拉着他进客厅,指着桌上的烟灰缸问:“你不是中医吗,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材料,功效如何?”

    老中医进门的时候被这香气呛得险些一口气没过来,被蓝璇扶着在玄关处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来:“哎哟……造孽啊……”

    “快点!”

    老中医无法,只得跟着懒洋洋的俯下身看瓶盖,只看了一眼,他神色就倏的变了。

    “怎么样?”傅云问。

    老中医神情严肃的端起那烟灰缸,放在鼻端闻了闻,傅云连忙阻止:“哎!拿远一点,不要命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吗?”老中医问道。

    傅云思忖半晌:“大概知道,但是我不太确定,我的客户管这东西叫芳疗精油。”

    澹台公隆冷笑一声:“芳疗?你再跟它多待几天,你就该去肿瘤科做放疗了!”

    傅云:“……”

    蓝璇安抚性的握着一旁叶子静的手,低声劝道:“没事,姐姐别害怕。”

    叶子静脸色刷的白了,声音颤抖:“这到底是什么!”

    “一种很恶心的邪术,适用于所有男女关系混乱的人群,放在夫妻床下,可以汲取妻子的阴气,抽离丈夫的元阳,最终夫妻二人无不是……”

    “不得好死。”

    满屋皆静。

    老中医看着他们难看的脸色,笑出来声:“这就接受不了了?还有更厉害的没说呢。”

    傅云瞪了他一眼:“行了,当着两个姑娘的面,说这不好。”

    叶子静出声阻止:“没关系傅先生。”

    她双手交握着看向傅云,恳求道:“让我死个明白也好。”

    傅云神色阴沉的转过身,没再阻拦了。

    老中医见状也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对叶子静一指烟灰缸里的物什:“看见外面飘着的那层黑乎乎的东西了没有,那是月经的血水炼成的,里面香膏里那块状物体,看上去绵软雪白是不是?”

    “夹杂了精/液和香料作物,很恶心恶毒的诅咒之物,没满腹坏水的话,还真做不出来。”

    叶子静终于崩溃了,一头冲进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呕吐了起来,蓝璇忙不迭的接了水送到她嘴边,只见那年轻女子泪水横流,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痛苦。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叶子静哭的崩溃,蓝璇只好难为的退出来,站在卫生间门口朝傅云投去求助的目光。

    “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你先过来。”傅云招手道。

    “怎么回事啊,谁给她放的这个,忒恶毒了。”老中医低声道。

    “她老公。”

    “啊?那不是有病吗,自己找死?”老中医咂舌:“还要把老婆拖下水?”

    “她老公已经死了。”傅云心烦意乱道:“估计是外行人不懂,婚外情人给塞的东西,回来就放心大胆的用了,自以为甜蜜,没想到正中有心人下怀。”

    “婚外情?家庭伦理故事啊。”老中医咂舌的声音更大了:“讲讲?”

    “讲毛线,我烦着呢。”傅云忍着烟瘾,手指在口袋里不住碾磨:“我原来以为公路案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灵异事件,没想到滚雪球一样,诡异的线索越来越多。”

    老中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件一件来吧,先把这位小姐带到安全地方,再查公路的事情,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也许就浮出水面了呢。”

    最后老中医拿着个塑料袋把那烟灰缸提回去了,傅云和蓝璇安顿叶子静在和老中医一个酒店里暂时住下。

    “你知道你丈夫婚外情对象的其他信息吗?”傅云一边在她房间里布保护护阵,一边问。

    叶子静缓和了不少,但还是遗憾的摇摇头:“不知道。”

    “事情发生以后,他拼命挽回我,我不同意,然后爸爸喊我们回老家,我想着就回去在双方家长面前说清楚,就回去了,然后就出事了。”

    傅云叹了口气:“算了,好好休息吧。”

    此时是下午五六点左右的光景,正是孩子们下课放学的时候,幼儿园门口吵吵嚷嚷围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哭叫的小孩,以及大声维持秩序的老师。

    李有德升上车窗,心平气和的对旁边的老太太道:“你就约我在这里谈事啊,安二太太。”

    车里的人正是傅云的二姑奶,她依然开着自己那边的窗户,探头望着窗外来来回回的小朋友们,然后目光在人群中定格片刻,朝一个方向一边绽开笑容,一边挥手。

    “顺路接孙子放学而已,李总别那么挑剔。”二姑奶坐回车座上,她身形微微有些佝偻,看向李有德的眼珠却转的极灵活,闪动着精明的微光。

    李有德没说什么,很慈爱的看着车窗外的幼儿园小朋友:“您孙子跟阿云是一辈的吧,都是小朋友。”

    二姑奶愣了愣,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傅云平时黑西装劳力士,那副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做派,面容不觉扭曲了一下:“李总说笑了,哪来快三十岁的小朋友。”

    “他爸在我这里都是小朋友,他怎么不算?”

    第103章 公路惊魂(六)

    二姑奶的脸庞扭曲的更严重了。

    她看上去想发作, 但是又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和今天的目的,只好闭了闭眼睛忍回去了。

    “李总,你知道我喊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这事只有你出面最合适, 我们去都太惹人怀疑了, 况且你,我, 还有三弟,都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安二太太。”李有德在车内嗡嗡的空调声响中出声打断她。

    “你们平厦集团,我可一分钱都没有入股, 何来的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呢?”李有德和气的说道:“就算有人因为当年的事情要找你们算帐, 那无论怎么样, 也算不到我头上啊。”

    二姑奶瞪着他, 苍老的骨节攥的发白:“李有德……”

    “不过你放心, 这件事我会跟进的。”李有德云淡风轻的抽出手机。

    “你到底……”

    “倒不是因为我害怕谁, 只是我最近有点失望,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二姑奶一听他说要跟进, 登时放了一大半心,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随口讥诮着问道:“人到中年,功成名就资产过亿,我们这群老东西因为当年的一点事情被你揉在鼓掌里团团耍着玩,你有什么可失望的?”

    “他没有我想象的像他爸爸。”李有德无不遗憾的道。

    二姑奶一愣,再开口时保姆带着小孙子已经把车门打开了。

    “来, 米米, 哎真乖!都会自己上车了!”

    二姑奶顷刻间目光神情变得慈爱起来,伸出手去抱小孙子, 保姆身后跟着儿媳妇和儿子,众人上车以后,车里就不怎么能坐得下了。

    “米米,咱们家车太小啦,坐不下,你在车里选一个人,让他下去,好不好?”二姑奶冲小孙子挤挤眼睛。

    儿媳妇心里一冷,没听出来她是在侧面让李有德下车,只道结婚这么久,婆婆依然对自己有意见,旁敲侧击的让孩子排挤亲娘。

    于是她当下红了眼眶,不做声的转身要上另一辆车。

    哪料小朋友一转头扑到爸爸怀里,奶声奶气道:“让奶奶下去!不喜欢奶奶!”

    二姑奶面色一僵,儿媳妇停下步履,犹豫的看向丈夫。

    李有德“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悠悠的转头看向老太太:“你听过一个玄门的一个传闻吗?”

    “据说十岁以下的小朋友,可以看到大人身上缠绕的黑气,罪孽越深重,黑气就越重,小朋友就越害怕他。”李有德意有所指的在她真丝黑外衫上扫了一眼。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转身从另一边下车了。

    安二太太在他身后眦目欲裂。

    “我只是没有同意他吃中午那根冰棒而已!”

    “没错,国道410是平厦集团十年前的项目。”樊老太太在办公室里心平气和的合上了文件夹:“你觉得它跟最近发生的事情有联系,对吗?”

    “平厦集团是二姑奶和三叔爷的产业,我有一定把握找到突破口,况且我跟你说了,这事跟傅自明有关。”

    “我要查它。”傅云坐在她对面,斩钉截铁的说。

    “你刚出院。”樊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提醒。

    “我已经恢复了。”傅云朝她摊了一下愈合如初的手腕:“况且叶小姐是我的委托人,无论如何事情也到我手上了,这怎么能跟我没关系。”

    樊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一遍:“你刚出院。”

    傅云点头:“我知道啊。”

    “很危险,我手上不止你一个人,我交给别人来,你在事务所呆着。”

    傅云笑了一声:“拉倒吧,除了我,您还能信谁。”

    祖孙两个人隔着办公桌两相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

    “阿云。”樊老太太隔了很久才开口道:“外婆年纪大了。”

    傅云将玩笑的神情收了回来,平稳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年纪大的人,受不了别离。”樊老太太摘了老花镜,眉心之间皱纹纵横交错:“别去了,听话。”

    “听话”二字仿佛有某种魔力,将傅云三魂六魄打上了钉子,牢牢镶嵌在办公室四方天地里。

    他茫然的看着外婆半晌,只觉周身力道一点点松懈下去,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一直翻涌波动。

    直到他想神色如常的开口劝慰两句时,傅云才发现自己嗓音酸涩,完全出不来声了。

    “怎么了?”樊老太太很长时间没听他开口,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在办公桌上摸了片刻眼镜,戴到眼睛上,眼神才恢复了锐利。

    就在这十来秒的功夫,傅云很快的一抬眼,神色平静而清明:“我知道了。”

    “我不问了,您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傅云起身出办公室门。

    “等等。”樊老太太在身后叫住他。

    “嗯?”

    傅云望着他外婆,然后就听她道:“生日快乐。”

    傅云一怔,接着便打开手机看日期,然后旋即笑了:“还真是,我都忙忘了。”

    “今晚回家来吃饭吗?”

    “不回了,让我难得安省一会儿吧。”傅云摆手拒绝。

    樊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总得给你妈一个台阶下。”

    傅云装作没听见,合紧了衣领转身出门。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街头巷尾的行人来回穿梭,天桥上灯火通明,傅云站在栏杆旁边,静静的注视着桥下的车水马龙。

    三十岁了。

    少年时代总想着待到三十而立的时候,要建功立业,要宝马香车,要把傅自明没得到的一切光芒全部聚拢在自己身上,这样才不枉他来世间这一遭。

    可是真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才悲哀的发现,原来仅仅是从家族的阴影里挣脱出来,就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了,他从未真正的离开过安家的泥潭,不论他做什么,也只不过是在那几坐大山之下打转而已。

    除非他现在大彻大悟,什么都不要了,过往的一切也都不追究了,彻底隐姓埋名跑到一个亲戚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了却此生,大概才算完。

    那可不行,傅云走下阶梯,漫无目的的想到,那这前三十年不都白忙活了?

    他转过街角,迎面撞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陈时越拎着蛋糕坐在石墩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了,抬头时颈椎还维持着那个微微仰起的姿势。

    傅云走过去,踢了一脚他坐下的石墩:“看什么呢?”

    “我刚刚在看天桥上有个人靠在栏杆上在发呆,我就在猜,他在想什么?”

    “你希望他在想什么?”傅云低头问道。

    陈时越微微一歪头:“我希望他在想我。”

    傅云哑然失笑:“你就当他是在想你吧,开心就好。”

    “嗯。”陈时越柔声道:“我也希望你开心就好。”

    “老板,生日快乐。”

    傅云从他手上接过蛋糕,拿起来看了一眼,水果和巧克力并排镶嵌,糖霜洒在燕麦片的边缘做装饰,被路灯下的暖光所笼罩着,散发出莹然的斑驳感。

    “谢谢。”傅云满意的打量了一番,然后将蛋糕提在手里:“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上次住院的时候,我给你办的出院手续。”陈时越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灯笼形状的钥匙扣:“这个给你。”

    傅云接过来:“什么?”

    那枚钥匙扣大约有四分之一个手掌那么大,躺在掌心里隐约散发着红晕的光芒,傅云能隐隐感受到其中的温热触感,他惊讶的笑道:“暖手宝吗这是?”

    陈时越恼火道:“你生日礼物才给人送暖手宝!”

    “这是护身符。”陈时越小心翼翼的在钥匙挂坠上戳了一下,登时光圈亮起,隐隐将傅云周身笼罩在光芒中。

    傅云怔了一下:“你取了自己的血?”

    陈时越没答话:“走吧,我送你回去。”

    心头血融合金属炼制,即可有驱邪祟,护灵体的功效。

    “你戴上这个,以后进作战组就不会被镇住灵力了。”陈时越道。

    灵异事务所此时上下全开着灯,傅云和陈时越回来的时候,蓝璇神色匆匆跑出来,呲牙咧嘴的跟他们俩比划着什么。

    陈时越莫名其妙:“怎么了?”

    蓝璇拼命指着屋子里的灯光,跟傅云挤眉弄眼,好不做作。

    傅云:“……我妈来了。”

    陈时越:“那……那我先走了,你们忙。”

    傅云一把把他拽回来:“想什么呢,一起进去,哪有给寿星送完蛋糕就直接打道回府的?”

    陈时越一想也是,安颜欣那么大一笔赔偿金进的是他的口袋,哪有让傅云一个人面对家里风雨的道理?

    于是他故作镇定的朝蓝璇一挥手:“带路吧,没事。”

    蓝璇苦着一张脸转向傅云:“……真没事?”

    “那我还能进去给她赶出来不成?”傅云低声道:“撑死了给她刺两句,没事进去吧。”

    “没事老板,你妈再打你,我就舍身取义挡在你面前!”蓝璇一脸悲壮的说:“就当是还你在数学老师面前仗义护我的恩情了。”

    傅云冷笑一声:“那你可挡严实点。”

    于是三人狗狗祟祟的沿着院子里的石子路走进去,大厅的门是开着的,一眼就能看见厨房里袅袅升起的烟气。

    傅云隐约闻到了一点,长寿面的香气。

    第104章 公路惊魂(七)

    蓝璇昂首挺胸, 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前带路,从她微微打哆嗦的背影能看出来她很害怕,但是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的卓越勇气。

    “没关系, 呆会儿你就站我们俩后面, 敌军一有动作, 我们就呈半包围式撤退!”蓝璇小声道。

    “夸张了啊。”傅云同样小声道。

    三人一进门,刚好跟来玄关拿东西的安文雪撞了个正着。

    蓝璇稍息立正, 端端正正一鞠躬:“老板妈好!”

    安文雪:“……”

    蓝璇紧张的看着她,纤瘦手臂战战兢兢呈半摊开的回护形状,蓝璇也不敢弯腰换鞋,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

    然后安文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伸手拨拉了一下蓝璇的头发:“这是什么称呼?叫我阿姨就好。”

    “哦, 哦好, 阿姨……”

    安文雪抬起头朝后面的傅云瞥了一眼, 淡淡道:“过来吃饭。”

    片刻之后, 傅云坐在餐桌上,安静的拿筷子挑起面, 不声不响的低头吃饭,安文雪和陈时越一人一边的在他对面和身边坐着。

    “没放醋, 葱也给你挑出来了。”

    傅云低着头“嗯”了一声,他握着筷子,大半张脸几乎埋在碗里,吃面的间隙胡乱点头应和几声。

    “没放鸡精,不健康, 你平时自己做饭也少放一点, 不能仗着年轻就胡吃海塞。”

    陈时越斜瞅了一眼傅云,心道老板妈女士, 您看您儿子这个笔挺瘦杆的体型,能跟胡吃海塞哪一个字联系到一起?

    傅云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吃饭一边匆忙的点头,生怕那口面噎不死自己似的。

    安文雪忍无可忍,一根筷子掷到桌上:“你是彻底不打算跟我说话了是吧!”

    傅云一个哆嗦把面碗放下了,陈时越顺手从旁边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手绕到背后悄没声儿的给他顺气。

    “没,没有……”傅云擦着嘴,敷衍道:“我吃饭不喜欢说话。”

    “你不是不喜欢吃饭说话,你是不喜欢跟你妈说话。”安文雪盯着他道:“从小就这个记仇的习惯,小时候过年家里长辈说你几句,能记到来年春节。”

    “妈常跟你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吃亏是福,记仇是对自己不好,不是跟别人过不去,怎么就不听呢。”

    傅云:“听听听……”

    “你再给我敷衍一句试试看。”安文雪冷冷道。

    傅云盯着眼前的空碗,叹了口气:“我听啦,妈妈,宰相肚里好撑船,得饶人处且饶人,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我都知道。”

    “你光进耳朵不进心有什么用!嗯?天天跟家里亲戚过不去,我劝不动你外婆我还管不住你了?”安文雪恨铁不成钢的絮叨着:“还打算一直瞒着我,要不是你二姑奶给我通气儿,我还不知道你把你大姑奶告上法庭了!”

    “你姥也是,跟着你瞎搞!一家人一团和气有什么不好!非要闹得你死我活才好看是吗?”

    傅云温声道:“好了,妈妈。”

    “如果你今晚是来责怪我的,那就不会给我做长寿面了,所以你今天晚上明明不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傅云道:“别勉强自己了,好吗?”

    安文雪深吸一口气:“听不进去就算了。”

    傅云无奈的笑了笑,起身去厨房洗碗:“长寿面煮的很好吃,你今晚来找我,就是来煮个面吗?”

    “三十岁了,生日该过的隆重一点吧,你们也没订个酒店庆祝一下?”安文雪跟着他走进厨房,答非所问道。

    “我不喜欢过生日。”傅云把碗泡进池子里:“跟生命倒计时似的。”

    “怎么可能,你小时候过生日,蛋糕订小了都要闹来着,我和你爸怎么都哄不好……”

    她提到傅自明的时候声音一顿,紧接着自知失言的噤了声,然后去看傅云的脸色。

    傅云冲着碗筷上的泡沫,面上神情自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平淡的说:“是吗,那你也说了是小时候。”

    安文雪看着他修长俊逸的背影,微微低头的姿势,挺直的轮廓在厨房烟气中显得有点模糊,让他的侧脸看上去异常柔和。

    像极了二十年前,她刚和傅自明初恋时,那人在厨房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过往的记忆被笼罩上一层柔光,尘封的往事重现时,只让人觉得恍若昨日。

    “好啦。”傅云将碗筷收拾干净,放回柜子里直起身,转身对他妈妈道:“今晚在我这儿住吗,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不用……阿云。”安文雪神思略有些恍惚:“你等一下。”

    “嗯,怎么了?”

    “那天的事是妈妈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傅云愣了一下,然后弯腰笑了:“妈妈这就是你今晚绕了一大圈才要说的话吗?”

    他扶着墙壁,忍了一下笑,故作严肃的道:“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那跟你妈还记仇吗?”安文雪抱臂站在门口问他。

    “那不好说,该记还得记。”

    安文雪一根手指头戳在他脑门儿上:“长寿面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云笑眯眯低头的任由她戳。

    末了安文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见旁边始终安静如鸡的陈时越。

    “你也是这里的员工吧,上次在法庭见到你了,有点眼熟。”

    陈时越坐在原地,安详的道:“我不是,我是老板娘。”

    傅云快步过来一把将他拍回去:“瞎说什么呢,小兔崽子。”

    安文雪神奇的在他们俩中间扫了一圈:“阿云,所以上次我在你姥那儿听电话的时候,说怀孕了让你负责的也是他?”

    傅云:“……是,不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迟早会是的。”陈时越笃定的道。

    安文雪好奇的转头:“是什么?”

    “老板娘。”

    安文雪匪夷所思的瞪大了眼睛,然后质问的转向傅云:“你怎么回事?”

    “求求你了,闭嘴吧。”傅云一巴掌掴在他背上:“老板娘首先她得是个女的。”

    “阿云,时代已经很开放了,但是无论男女都得对人家好,不喜欢人家就不能耽误人家结婚生子,听见没?”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傅云哭笑不得。

    陈时越单手从后面揽住他,朝安文雪笑的酒窝微微漾起:“不耽误的阿姨,我心甘情愿。”

    “没大没小。”

    陈时越那掌心在他肩膀上扣的死紧,傅云挣了一下没挣开,又不想在妈妈面前跟他互殴,只好皮笑肉不笑的任由他揽着。

    安文雪挑了一下眉,那神情几乎和傅云无语时一模一样。

    “看你这个能维持多久吧,我记得你大学换对象的速度比我换衣服还快。”安文雪一边上车,一边轻描淡写的说,看上去完全没把陈时越宣示主权的行为放在心上。

    “什么鬼,我大学就一个。”傅云有气无力的辩解了一句。

    安文雪在车窗里朝后挥了挥手,出租车很快消失在巷口,傅云站在原地目送着出租车离开,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陈时越从后边将他腰一搂,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你刚才说谁没大没小?”

    “说你,还能说谁。”傅云掂了一下肩膀:“我还耽误你?我耽误你什么了,耽误你没早点去作战组发光发热?爪子松开!”

    “我不!”陈时越将他禁锢的更紧,说话时侧头在他耳畔吐息,弄得傅云一缩脖子,回肘撞在他肋骨上:“嗷!疼!”

    “喝假酒了你,松开。”

    “你刚才怎么又提冯元驹,你是不是对他还余情未了?”

    “神经病,我哪里提他了?”

    “你就是提了!”

    ……

    “不过说到冯元驹,你可能还得帮我个忙。”傅云一边和他并肩走回屋子,一边道。

    “你说。”

    “帮我去打探一下,410号国道的最迟封锁时间,我记得这个活儿是交到作战组手上的,但是具体交给哪个组别我不清楚,万一是一组的话就不用专门打听了,等你们通知下来你直接跟我说一声就好。”

    陈时越了然:“你果然还是想继续查这个。”

    “少废话,你不说我找别人。”

    “……说说说,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陈时越话锋一转:“但是今晚太晚了,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可以让我借宿吗?”

    傅云笑了:“你不安全啊?”

    “昂!”陈时越不要脸的凑过来道:“花枝乱颤的。”

    “哪里不安全,长得不安全是吗?来我看看。”傅云说着两指并用,拎住陈时越的脸颊,分明骨节顶住他柔软的两腮,力道不轻不重,缓和而亲昵。

    陈时越将头倚靠过去,享受的摩擦了两下他冰凉的手骨:“可以吗?”

    “可以,去吧,自己拿被褥。”傅云纵容的笑了。

    轻松而平淡的日子仿佛流水账,呼啦啦的在人生光阴里飞掠而过,算下来不过指缝间的片刻光影,却能让跋涉山水的旅人捧着走在下一个独行的夜里,宛若雪中点燃的火柴棒,一闪而逝,但又足以珍藏回味。

    直到下一程山水的重新开启。

    第105章 公路惊魂(八)

    雨夜, 凌晨。

    大暴雨冲刷着公路两侧,头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大卡车停在道路两旁, 黑色制服的人披坚执锐在雨幕中穿行。

    “二组过来几个人, 清理服务站前四百米路段,带好检测仪。”

    “收到。”

    “报告组长!前方路段发现血迹和阴气, 一组一队请求支援!”

    冯元驹按着对讲机:“收到。”

    他朝自己组员的方向一挥手:“陈时越,邱景明,齐林过去支援, 把护目镜戴好。”

    雨水打在护目镜上, 凝成豆大的水珠再顺流淌下来, 将视线掩盖的一片模糊, 陈时越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检测仪, 心里奇怪怎么没动静。

    “小邱, 你的检测仪有动静吗?”陈时越在暴雨中跋涉过去喊道。

    “没!一点阴气都检测不到!回去检修一下,可能是坏了。”邱景明俯身探查着回道。

    “没坏, 我的也没反应。”齐林起身道:“应该是磁场的问题。”

    “磁场……”

    陈时越琢磨着伸手去探湿滑的地面,指尖一抹湿漉漉的泥泞, 他再往前一路延伸着触摸下去,收回手的时候,他打开头顶的探照灯,看见了自己指尖上的一抹血迹。

    陈时越神情一怔。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手腕上的检测仪下一秒就尖叫起来,不远处一组的几个队员同时回头看向这边, 冉怀宸倏然变色, 朝着这边飞扑过来。

    “快卸了检测仪!现在立刻马上!”

    陈时越二话不说,一把将手腕上系的检测仪扯下来, 远远扔到几米开外,警报声停,他的动作仍然慢了一步,火花和噼啪闪电炸响在手腕边缘,顷刻间将他裸露在作战服外的皮肤蛰的生疼。

    “啪嗒!”

    检测仪落在雨地里,紧接着连盒带电炸开了花。

    “怎么了那边!一组回话!”

    “报告组长有人受伤!快叫卫生组的人过来!”

    “陈时越你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冯元驹在对讲机那头咆哮道。

    陈时越被通话频道里杂乱的声音吵得耳朵疼,干脆一把拽下耳麦,握着受伤的手腕凑近了看伤情。

    还行,就是破了点皮,还好他反应快没见骨。

    冯元驹带着卫生组大步狂奔过来,一见到陈时越就劈头盖脸一顿怒吼:“为什么别人的检测仪没事,就你的炸了!”

    “出任务前检查设备是最基本的注意事项都不懂吗!我开会的时候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能干干,不能干滚!”

    陈时越往后一倒,神情痛苦:“……领导,你口水喷到我护目镜上了。”

    冯元驹瞪他一眼,粗暴的把他受伤的那只手腕扯过来,递给卫生组的组员查看,不多时周围就围了一圈人。

    “怎么会突然炸掉呢,小陈你警报响之前发生什么了?”二组组长把冯元驹往后一拨拉关切的问道:“我们的设备对于阴气的承受上线起码达到了四百码,我们都处在同一环境的阴气下,你是有比别人多发现什么吗?”

    陈时越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给他示意:“我好像在树丛里摸到了一点血。”

    周围的一圈人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陈时越包扎好手腕坐回车上休息,车窗外是越下越大的暴雨,完全看不清路段,他摘下护目镜,身上被雨水打的透湿,额前的头发丝垂着雨珠,将他的目光衬得湿冷而透彻。

    这是作战组封锁410国道前的第一次勘察,路段的凶险程度比他们最初开会时所预计的还要深一层,新闻上一家三口的埋尸处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方位,他们三组九队并排出动,在国道上搜寻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结果。

    这会儿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陈时越从怀里掏出蛋白棒,拆开来啃了一口,虚脱的喘过一口气。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了,冯元驹裹挟一身雨水跳上车,然后转身关门:“还有别的受伤的地方吗?”

    “没了。”陈时越摇头。

    “没有就好,有什么问题别让我负责。”冯元驹硬邦邦的说。

    陈时越啃着蛋白棒懒得理他。

    “对了还有,我们勘察国道的事情,不准跟傅云说。”冯元驹道:“听见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拿你当作战组第一手情报的提供来源,这次很危险,你要是不想他快点死,就不准说。”

    陈时越把包装袋揉成一团塞回口袋:“请问我是弱智吗领导,我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个。”

    “没有就好。”冯元驹低声道:“距离国道封锁的死线还有五天,你们俩给我安分一点,如果这是作战组都处理不了阴气聚集之地,他进去只会送死而已。”

    陈时越点头:“那你给我批个假,我去事务所看住他,一直到路段彻底封锁都不让他出门,可以吗?”

    “批假?”冯元驹愤怒道:“你做梦吧,想的还挺美!”

    陈时越捂着手腕没休息多久,就再次跳下去车去帮忙干活了,一直到第二天的黎明到来的时候,一组才正式收工,轮班交给三组。

    记录员忙着把今天所勘探到的发现记录归档,各组别依次提交调查报告。

    陈时越拎着自己损坏的检测仪交过去,顺便申请报修。

    地上满是泥泞和脚印。

    陈时越深一脚浅一脚的从雨地里趟过去,腰间挂着的电话突然响起,陈时越手忙脚乱的接起来,一看来电人心里直犯怵。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上车,冯元驹在驾驶座上一皱眉:“你坐前面来干什么,这是李毅的位置。”

    陈时越眼睛一瞪,给他亮出手机屏幕上傅云的来电。

    冯元驹顷刻闭麦,转身回头冲着后排一众吵嚷的下属低喝一声:“都给我安静!不许出声!”

    后排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冯元驹关上车窗,将雨声隔绝在车外,然后升起前后舱的挡板,示意陈时越接电话,并且用眼神警告他。

    不许跟他说作战组已经开始勘探国道的事情。

    陈时越缓和了一下呼吸,接起电话:“喂傅云,怎么了?”

    “你这会儿在家还是?”那边传来傅云懒洋洋的声音。

    似乎是刚醒来没多久,还带着点含糊的沙哑,让人几乎能想到他在那头长腿舒展躺在沙发上的样子。

    “我刚下晚班,还没出单位。”陈时越捂着话筒,尽量不让窗外的雨声传过去,免得引起怀疑。

    “哦……”傅云拖长音调思考了一会儿:“那空了过来呗,我有事找你。”

    陈时越匆忙应了几声,就把电话挂了。

    然后和冯元驹面面相觑:“你觉得我能骗过他吗?”

    冯元驹冷笑一声:“我觉得你不能,所以你今天晚上去不了了,因为你的上司要求你留下来加班,顺便把全组的报告都写了。”

    陈时越:“……”

    却说那边傅云挂了电话,总觉得心神不宁,但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就在这时手机再一次响起,他思忖着低头划开:“喂,妈妈?”

    傅云听了一会儿电话,然后站起身:“什么,你的手机壳撂我这儿了?上次来的时候撂下的吗?我找找啊,等一下。”

    “你做饭把手机壳拆下来干什么……行了我找到了,呆会儿给你送过去。”傅云从玄关的柜子上扒拉出他妈的手机壳,随口道:“嗯,我这会儿没事,开个车就过去了。”

    他刚挂电话,蓝璇就噔噔噔从屋内跑出来:“你要出去啊?”

    “嗯。”

    “我下午有课,你能顺便捎我一程去灵异学院吗?”她扶着门槛可怜巴巴的道。

    “蓝璇小同学,西安市那一到十四号地铁线路是摆在那儿好看的是吗?”

    “可是我快迟到了,地铁慢。”

    傅云回头匪夷所思的瞪了她一眼:“你到底是来给我打工的,还是找我给你当司机的?”

    “反正你也要出门,就当员工福利,员工福利……”

    “要坐车就动作快点!”

    “好嘞!”蓝璇兴高采烈的道。

    傅云一路疾驰到了安文雪家楼下,他把车停稳的间隙,蓝璇在他副驾驶上拿着朱砂和符纸疯狂写写画画,开始补下午封印课的作业。

    “在这儿等我,我给她把东西送上去就回来。”傅云叮嘱了一句就下车了。

    他匆匆穿过人行道,等红绿灯时刚好站在道旁的酒店跟前,他站定脚步在斑马线旁,准备发消息给安文雪,不料他刚才开车的时候,安文雪已经给他留过言了。

    “下午要加班,你晚点再过来吧。”

    傅云无可奈何的收起手机,转身准备先送蓝璇去灵异学院,然后再过来等她,他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然而下一秒,他就站在原地怔住了。

    马路对面停着一俩很熟悉的车,是他继父的那辆奥迪,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清驾驶座上刘安哲的侧影。

    副驾驶上的黑裙女人身形款款,下车转到驾驶座的窗前,俯身和刘安哲接了个绵长的吻,然后朝他轻轻一撩头发,转身离开。

    傅云全身的血液从头冷到了脚,不全是因为撞见刘安哲出轨,更是他看清楚了那女人的样貌。

    那是安颜欣的副手,柳泓。

    傅云抬起眼睛,一时间神色冷的仿佛三尺寒冰,他慢慢的转过眼,和没来得及升上车窗的刘安哲对上了目光。

    刘安哲神色悚然一惊,下一秒一脚油门飞驰出去,傅云立刻回身上车,方向盘一把,风驰电掣紧随其后。

    蓝璇吓得把符纸掉了一地:“你怎么了?”

    “看见前面那辆银灰色的车了吗,远程对司机发动精神攻击,让他停车。”傅云吩咐道。

    蓝璇见他神色极其不虞,当下不敢多问,掌心刀柄飞转,光圈顺着车身所至的方向飞划而下。

    “刺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尖锐而起。

    傅云冷着脸一拧方向盘,不偏不倚将奥迪逼停在街道的死角处,他放下手刹,起身下车,朝着那边大步走过去。

    第106章 公路惊魂(九)

    刘安哲隔着车窗玻璃和傅云仓促对视, 紧接着拉开车门,动作飞快下车就跑。

    傅云动作比他更快,单手一撑栏杆翻身跃过, 落地的瞬间一把扳住刘安哲肩膀, 重重将他推搡到车门上, 同时对准他小腹毫不留情一拳捣上去。

    刘安哲登时痛的弯下腰倒抽一口凉气,想还手的刹那对上傅云居高临下的冰冷目光, 不由得一怵,气势就先落了下风。

    “上车,我不想在大街上跟你动手。”

    傅云一边开车门, 一边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子, 手劲力道极大, 几乎把刘安哲拽的一个踉跄, 跌撞着坐进车里, 脸色惨白如纸。

    那边蓝璇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犹豫着下车过来看情况,傅云把车钥匙扔给她, 吩咐道:“外边等我。”

    “哦哦好!”

    傅云转身进车,砰然砸上了车门。

    “说, 怎么回事?”他将车窗升上去,马路上一切嘈杂隔绝在车外。

    然后转向刘安哲,极少见的流露出愤怒的情绪,仔细看的话能看清他握拳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合作伙伴。”刘安哲低声道:“生意上的事。”

    傅云反问道:“什么生意,谈起来要接吻?”

    刘安哲沉默不语, 不敢抬头看傅云的脸色。

    “多长时间了, 我妈知道吗?”傅云狠狠一敲扶手:“说话!”

    “没多久,半年前认识的, 就是合得来,没别的。”

    傅云压抑着胸膛剧烈的起伏,咬着牙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小宝还没成年,你这么多年靠的还不是安家?”傅云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怎么敢的,嗯?”

    刘安哲情绪瞬间激动起来:“谁同你说我靠的是安家!我这么多年自己打拼出来的事业你一句安家轻飘飘的就否定了吗!”

    “我就是要证明我不靠安家也一样能行。”

    “哦……那你说的事业,是在小三的床上打拼来的吗?”傅云轻声嘲讽道。

    刘安哲脸色登时涨的通红:“你……”

    “那还不如直接下海来钱来的快一点,岛国动作片行情不错,给的比柳泓多,工作地点一模一样。”

    傅云这会儿已经将最初的愤怒掩盖下去了,神情讥诮,淋漓尽致的展现出他最为尖锐刻薄的一面。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在法庭上被亲妈甩耳光的东西,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了?”

    刘安哲仿佛被拔了外壳的刺猬,蹭一下跳起来质问。

    “这么多年陪着她的也是我,你做儿子的平时尽到什么义务了?把家里亲戚长辈搞得分崩离析气你妈,现在还要拆散我们这个小家——”

    “你他妈作孽啊!”他骂完的下一秒就失了声。

    傅云抬手摁住他的后脖颈,猛然发力往车前挡板上拼命一撞,刘安哲惨叫一声,前额血水迸溅,口袋有东西顺势掉了出来。

    傅云甩开他的领子,伸手将东西捡起来,当他看清楚手上东西的刹那,不觉微微怔住了目光。

    他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此刻凝固了,极度恐惧的寒颤从头传到了尾。

    那是一块和叶子静家中所差无几的方块香料,用塑料薄膜封着外表,通体暗红,花纹繁复,连其上的香气都一般无二的相似。

    刘安哲浑浑噩噩的从额头的剧痛中缓和过来,他眼睛里蒙了一层红彤彤的血雾,挣扎着想起身时。

    就见傅云慢慢回过头,单手拎着香料块一字一句的问他。

    “这是什么?”

    “别人给的。”刘安哲心神一晃,就要上去抢夺:“别动那个!”

    傅云心神巨震,他回想着从轮船出来以来的一系列事情,连点成线。

    叶子静叙述故事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轮转播放,他难以置信的望着继父,只觉从肺里的吐息都是冰冷的。

    “谁给的,柳泓给的吗?”傅云反手攥住他的领子冷声道:“回答我。”

    “这没什么!她就是开芳疗调香工作室的,朋友之间送个礼物怎么了!”刘安哲在他手下拼命挣扎着。

    傅云现在已经无暇反驳他们俩到底是朋友还是婚外情了,他全副的心神都牵系在那块小小的香膏上。

    “芳疗工作室?她说什么你都信吗,她是大姑奶的人!你出轨她,乱拿诅咒的东西回家害老婆孩子——”傅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倏然变调。

    刘安哲攥着他的手臂拼命反抗,但力道跟傅云比起来微乎其微。

    “小宝喊我一声哥,你自己想下地狱我不拦你,但是如果你牵连到小宝和我妈,你试试看。”

    傅云死攥着他的领子,又狠又重向后一推。

    手上攥着的香料顷刻间被捏的粉碎,刘安哲大口喘息着,极尽怨愤的看着他。

    “明天之内,和她断了。”

    傅云平复了一下呼吸,摁着握到发麻的掌心。

    “接下来的一年我会找人看着你,如果发现你们还有联系,我让你连下海拍gv的器官都没有。”

    说完他握着手上的东西转身下车。

    蓝璇早在旁边等着了,两人一道上车,傅云步履如风,一路一言不发,脸色沉的可怕。

    不多时,他伸手拨了个电话,响了两声后那边接起来。

    “傅先生。”年轻女子温和的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叶小姐,你未婚夫出轨的那个第三者,你还知道她的职业或者别的信息吗?”

    叶子静犹豫了一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卢志曾经加盟过一家芳疗店面吗,就是她的店面。”

    又是芳疗。

    傅云磨了磨腮帮子,一转方向盘,面上依然和颜悦色的道:“好的叶小姐,我知道了,有进展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个老板,咱们好像去的不是学校的方向……”蓝璇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下午请假,我有事要办,先跟我走。”傅云不容置疑的道。

    蓝璇:“……要不你把我先放路边?”

    “我现在怀疑,叶子静未婚夫的出轨对象,和刘安哲的婚外情人,是一个人。”傅云置若罔闻,一路疾驰,丝毫不关心外界的声音。

    蓝璇无奈,知道今天下午去上课是没可能了,傅云在一定程度上有点独断专横,他决定的事情,一般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从职业和兴趣爱好上来讲,确实应该就是一个人,但是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偏偏这么巧就让你发现你继父出轨,偏偏这么巧在一个星期之前,就有一个未婚夫出轨的当事人来找我们委托案件,好像专门设好了一个局一样,专等着你跳。”

    蓝璇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走,她此时隐约感受到了一点不安,自己说完相当于自己分析了一遍,然后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凉飕飕的寒意四起。

    “你非得插手这事吗?”蓝璇追问。

    傅云面无表情的移过眼睛:“本来是不用的,现在需要了。”

    “为什么?”

    “还能怎么办呢。”他低声道:“我不能直截了当的让我妈跟刘安哲离婚吧,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她从来不知道家里这些事。”

    蓝璇小孩子心性,想不通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窍,她不免很恼火。

    “那这么多危险和委屈就你一个人受着,凭什么有人一辈子活在温室里,风雨不摧,安稳度日的?”

    “我长这么大都没被呵护的这么好过!”

    傅云笑了:“你嫉妒她啊?”

    蓝璇顿了顿,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下来:“也没有,到底你才是家里人,我很难不给你多想一点。”

    傅云闻言挑了一下眉毛,讶异的瞥了她一眼,嘴角有点欣慰的勾起少许:“蓝璇小同学,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良心的,没白疼你。”

    蓝璇不自在的摸了一下鼻尖,小声道:“那可不。”

    410国道上眼下已经被作战组彻底搜查清理过一遍了,几个组轮番出工,就差连路皮都翻个底朝天了,硬是一无所获。

    众人不免都有些气馁,奈何实在是再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只好收工暂且休整。

    冯元驹给一组留了两个组员看守值班,一个是陈时越,还有一个短发姑娘,名叫成纱。

    “你去车里睡一会儿吧,我看着就好。”陈时越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成纱接过水瓶,利索的拧开往嘴里灌了两口:“不用,我不困,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好多了,没事。”

    陈时越朝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转身过去,他整个人站在夕阳西下的逆光里,黑色作战服将身形勾勒的肩宽腿长,腰带系的端正整齐,带出一丝少年人的劲瘦来。

    成纱视线扫射,嘴里“啧”了一声,对这个搭伴对象还挺满意的,听话安静,还赏心悦目。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远处驶来一辆通体漆黑的加长轿车,速度和缓的朝着这边驶来。

    陈时越起身拎枪,他手指握在保险栓上,站在路边伸手示意,身后是作战组布下带着灵力的警戒线,寻常车辆根本过不去。

    “你好,这里禁止通行。”

    卡宴渐渐停下来,车窗降下,露出李有德温和斯文的面容:“不好意思,我们有急事,这是最近的道了,麻烦行个方便。”

    陈时越明显认出了李有德的脸,他心里下意识戒备起来:“怎么是你……”

    李有德眨了眨眼,回想了两秒,然后恍然大悟:“啊,我对你有印象,你是冯组长手底下那个小朋友,我和你们组长很熟,你跟他说一声,他会放我过去的。”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朝车里看过去,里面还坐着两个成年男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工人打扮,身上沾着水泥和石灰,头顶一人一个防护帽,沉默的坐在后座上。

    “组长说了不管用,司令的命令是,全面封锁国道,谁来都没用。”成纱从陈时越身后过来,神色冷淡的替他回应道。

    陈时越沉默点头。

    车后排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的动作一致,同时下车,黑暗中他们手中隐约有寒光一闪而过,陈时越瞳孔紧缩,几乎是下意识举枪,顺势将成纱挡在身后。

    ……

    却说这边车辆在路上正常的行驶,经过了两个收费站以后,傅云速度逐渐加快了起来,蓝璇靠在副驾驶的窗边睡觉,迷迷瞪瞪间听见老板叫她。

    “哎,醒醒!”傅云低声道。

    “嗯?”蓝璇睡眼惺忪的醒来:“怎么了?”

    “给我喝口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云声音略微有点中气不足,他两只手都握着方向盘,只用下巴点点手边的矿泉水瓶给蓝璇示意。

    蓝璇将杯口递到他嘴边,然后敏锐的注意到傅云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往下淌冷汗,蓝璇心中警铃大作。

    “老板,怎么回事?”

    傅云微微张口喝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整个人在驾驶座上冷汗淋漓,从下巴滴到蓝璇手背上,面色苍白看上去极为难受。

    “你到底怎么了老板!先把车停下!”蓝璇一迭声道。

    傅云咳嗽了几声,尽力平稳着声音喘息道:“窗户打开,我右边口袋里有块小香料,把它扔出去。”

    蓝璇立刻照做,新鲜的空气从窗外扑面而来,和车里的空气一对冲,只让人太阳穴更加突突跳着疼。

    尖锐的刺痛感袭卷整个大脑神识,他眼前一阵黑一阵模糊,眼皮沉沉往下坠落,衣服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后背。

    傅云硬撑着维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脚下刹车却跟失灵了似的,怎么踩都没反应。

    一切都在跟叶子静所说,出事的当日重合。

    “老板!”

    下一个瞬间蓝璇尖叫起来,底下轮胎摩擦发出爆鸣声响,烧焦的油漆味充斥整个车内,傅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转动方向盘。

    “刺啦———”

    蓝璇半个身体扑过去拦住他慢慢下滑的手臂,单手握住方向盘拼命往回转,然而车身无可阻挡的朝着明黄的警戒线俯冲而去!

    “啊啊啊啊———”蓝璇放声尖叫。

    陈时越一抬头就见来车速度极快直直撞进眼帘,他再定睛一看,那车身再熟悉不过了。

    “我靠!傅云!!”

    李有德见势不妙,迅速倒车,给它让出一条空道来,陈时越转身来不及阻拦,只听路面轰然一声巨响。

    车身将警戒线破穿而过,稀里哗啦带起一地碎石火星,最后一头怼在山崖石壁上。

    陈时越惊的整个人跳起来,朝着车祸现场狂奔而去,一把掀开摩擦滚烫的车门。

    “傅云!!”

    傅云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车门打开的瞬间直接身形一软,倒了下去。

    陈时越一个踉跄跪地矮身接住他,抄起傅云膝盖窝将他抱出车厢时,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所幸安全气囊弹出的速度极快,两人受伤不严重。

    “他怎么了?”陈时越将傅云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地上,声音很急的转头问蓝璇。

    “我不知道啊,他开着车突然就好像失去控制了……哎等等,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陈时越顺着她的话抬起头,然后愕然发现方才还夕阳无限的天空,转瞬间漆黑一片,连个过渡的时间都没有。

    头顶黑色乌鸦盘旋,自天边飞过,前方公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零星几个路灯在闪烁,隐约有雾气浮现,将路灯的光影,笼罩出一层血红色。

    第107章 公路惊魂(十)

    车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橘香, 傅云头痛欲裂的睁开眼,入眼是汽车内部昏暗的椅背,他刚一动, 身边的人就极快的伸手一扶住他的脖子, 动作极其轻柔的覆盖在他的脸颊上。

    “傅云?”陈时越小声道:“好点了吗?”

    车内空间狭窄, 他这才发现自己半伏在陈时越的腿上,所有的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年轻人掌心的温度拂过他的脖颈,停留在他的眼皮上,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傅云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 半晌过后还是伸出手拍了拍陈时越的手背, 示意他把手拿开。

    陈时越从善如流的放开手, 半扶着他起身。

    窗外夜幕降临, 黑压压的一片, 道旁连个路灯的影子都没有。

    “这是哪儿?”

    “410国道。”前方驾驶座上的男人转头对他道, 车载屏幕上隐约的灯光将他的脸映的清清楚楚。

    傅云微微放大了瞳孔:“怎么是你?”

    李有德神色温文,眼珠子是天生的琥珀色, 此时被暗色一映,便显出几分岁月沉淀过后的□□来, 他朝傅云伸出手:“还没跟你正式打过招呼吧,幸会,傅老板。”

    傅云伸手同他一握,他下意识转头看陈时越,满心的疑虑和忐忑, 你怎么会在他车上?

    陈时越体贴的替他把昏迷时被压皱的衣领抚平, 低声叙述道:“我和同事在这里站岗,他经过这里被我们拦下来了, 你和蓝璇过来的时候我们正在交涉,然后你们的刹车失灵,刚好撞上警戒线。”

    “作战组的警戒线是有禁制功能的,你们破坏了它,等于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了,现在我们好像被困在这条公路上了。”

    傅云神色一凝:“什么叫我们被困在这条公路上了?”

    “你从车上下来以后就没意识了,小陈哥立刻就打120,结果我们所有人的手机都没信号了,没办法只能开车送你出去,但是接下来就好像撞见鬼打墙一样,我们往外开车走了大半个小时,绕了一圈回来还是在出车祸的地方。”

    蓝璇一边解释一边看向伸手不见五指的窗外,神情担忧而紧张。

    李有德的七座车,刚好够容纳下所有人,傅云环顾一圈,看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成纱,我同事。”陈时越对他介绍道。

    那是一个和陈时越一样穿着作战组黑色制服的姑娘,二十多岁的模样,蓝色短发,右耳挂着银色耳钉,蓝璇坐在她身侧,下意识往她那边靠,看上去有点瑟缩。

    这不怪蓝璇警惕,因为此时她的另一边坐着两个工人打扮的男人,身上灰尘仆仆,大半张脸都被头盔遮盖。

    “我手底下的员工,我们从工地办事回来的。”李有德解释道。

    傅云朝后瞥了一眼:“现在呢,怎么停下了?”

    “实在开不出去了,不如省点油,等天亮。”李有德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神色悠闲的说道。

    傅云没解释他为什么直接开着车把警戒线撞飞了,他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跟李有德简短的吩咐道:“开一下天窗。”

    他平时在事务所使唤人惯了,干脆利落,带着命令的语气顺口就说出来了。

    不过好在李有德没说什么,甚至很好脾气的顺着他,抬手打开了天窗。

    傅云戴着眼镜抬头看去,然后收回目光:“我们出不去的。”

    “什么意思?”陈时越问道。

    “这不是现实世界,我们被卷进阴气汇聚的地方了,通俗点说就是,阴阳交界地带。”

    “那……等到天亮也出不去吗?”蓝璇难以置信道。

    傅云平淡道:“当然出不去,你上课白学了吗?”

    “我们被困在这条公路上了,没有尽头,按理说应该要一直开到燃油耗尽,饿死在这里为止。”成纱笑吟吟的接话道,她很自来熟的摸了摸蓝璇的后脑勺:“害怕吗?”

    蓝璇点头如捣蒜。

    后排的工人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快想想办法呀李总!我们俩都有家有孩子的,不能真死在这儿吧。”

    “兄弟们平时给你干活儿,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到头来可别连个棺材都捞不着。”另一个工人抱怨道。

    李有德的神色顷刻间冷下来了。

    “我完全可以现在就请你们二位下车,你们觉得呢?”

    两个工人忿忿的噤声了。

    傅云突然开口:“李总,换个位置,我来开。”

    李有德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好啊。”

    说着他就下车给傅云让位置,傅云低声问陈时越:“你这同事靠得住吗?”

    陈时越低声回他:“女子组近身搏斗万年第一。”

    “行。”傅云转头对蓝璇呵斥一声:“跟紧人家。”

    蓝璇:“……”

    他迅速下车和李有德调换了位置,李有德转头坐到了副驾上,和他并肩而坐,陈时越一个人坐在中排,隐约觉得哪里有问题。

    李有德神色安详的坐在副驾,侧眼望着傅云,眼底光影晦涩不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隐约带着笑意。

    傅云没有分神看周围,一挽袖子握住方向盘,框框框按下车窗键,将四个窗户全部降下来,夜风呼啸直冲车内。

    来不及等众人抗议,傅云一脚油门速度加满到一百八十迈,顷刻间飞飙出去,风驰电掣车身快到几乎冲出残影。

    “我艹!”

    “你他妈疯啦!!”

    “停下!”

    后排几人同时重重的撞在前排椅背上,蓝璇一脑袋怼到前面,在身体冲出去的前一秒被成纱眼疾手快拎了回来。

    “陈时越,你打电话问问你们冯元驹组长,他这个前任是不是研究专业找死的?!”成纱怒道。

    “傅云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陈时越扶稳身形气喘吁吁的回道。

    李有德最开始的时候惊吓了片刻,紧接着就缓和下来,拉着扶手注视着他。

    傅云飙车时眼神专注的极其可怕,他牙关紧咬,下颌线紧绷到锋利,转弯时转动方向盘动作如行云流水,“唰——”的一声爆发出极强的力量感。

    李有德慢慢从记忆中回神,他再抬眼注视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时,发现里面竟然隐隐闪现了些许泪光。

    第108章 公路惊魂(十一)

    傅云完全无暇顾及周围的声音, 他在飙车时全身肌肉紧绷到极限,反正公路上就他们一辆车,左右变道灵活至极。

    陈时越以前从来没发觉这人还有飙车的天赋, 傅云平时在路上开车称得上一句稳如老狗, 超车变道从来不急, 他坐傅云的车时,甚至很少能听到他按喇叭。

    谁能想到他这会儿开车简直跟脱缰之马不要命一样, 陈时越就是再信任他,也不得不提心吊胆了起来。

    李有德坐在副驾,对路况更清楚一点, 他晕眩间察觉到他们好像在走一个蛇形曲线, 他隐隐察觉到了傅云要干什么, 但是没等他出声, 强烈冷风直直灌入喉咙, 呛的他不得不闭上嘴。

    傅云猛然一踩刹车, 轮胎底部发出尖锐爆鸣,一连串火星子飞溅而起, 车内所有人皆是再次狠狠倾身向前。

    “老子今天非教训教训你这个该死的倒霉玩意儿不可——”后排的男人暴起就要下车直奔驾驶座。

    被陈时越凌空一拳砸了回去:“给我安分点!”

    “都闭嘴!”成纱厉声呵斥:“你们看车前面!”

    众人这才将目光一齐移过去,看到车前场景的那刻不觉都浑身发冷, 哆哆嗦嗦着说不出话来。

    傅云自始至终没有吭声,他苍白瘦长的手指握在方向盘上,目光静静地落在不远处路灯下那个小女孩的身上。

    她正对着他们的车,脸上凹凸不平,血水横流, 没有眼球的眼眶轻轻弯着, 嘴巴微张,掀起一个很清浅的弧度, 仿佛在笑一般。

    她抬起手,一下,一下的朝他们招着,身体却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扭曲形态,背和正脸在一面,脚尖朝后,和前胸并在另外一面。

    和叶子静当日所说场景一模一样。

    傅云踩下了刹车,然后缓缓挪动着,将车靠在了路边。

    “你们作战组的两位,害怕吗?”傅云转头问道。

    成纱率先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平时理论课见多了。”

    陈时越不明所以:“不怕啊。”

    傅云又转向李有德:“李总?”

    李有德刚才被颠的有点猛,脸色蜡黄,却还是强撑着笑道:“不怕,就是个小姑娘。”

    “好。”傅云点点头。

    “那您坐后边去,我想让这小姑娘上来,和我们走一程。”

    后排两个员工再次愤怒的咆哮出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让她上来?你疯了不成?!”

    李有德顺势转身坐到后排陈时越身侧,冷冰冰的朝后瞥了一眼,那两个员工又惊恐又不服气,眼看着车辆离那小女孩越来越近,又急又怒之下,车内空气突然散发出一股腥臊的气息。

    成纱鄙夷的看了他们俩一眼,伸手拽着蓝璇往过移了移:“李总,回去作战组可以给您报销洗车钱。”

    “多谢。”李有德笑道。

    傅云降下车窗,对着路边缓慢招手的小女孩微笑道:“是你喊我停车的吗?”

    小女孩空洞洞的眼眶无神的望着他。

    “上来吧,我捎你一程。”傅云泰然自若道。

    小女孩在原地轰然消失了身形,然后下一秒转瞬移到副驾驶座上。

    满车人一声不吭,不敢说话,傅云转动方向盘,继续向前行驶。

    陈时越坐在她右后的方向,正好斜着能看清小女孩身上的细节。

    白纱蓬松的公主裙,上面缀着亮闪闪的小水晶,只不过一道血痕从前胸到后背穿行而过,颈椎依然是拧反过来的,伤口处肉瘤密布,像是被先从里到外的撕烂,再拧断了骨头,将头身整个倒转过来的。

    陈时越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车里的空气登时坠入冰点,仿佛深窖一般,又黑又冻,蓝璇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坐的远,看不清那女孩的具体样貌,但是血腥气浓重的让她有点窒息。

    她没忍住低头咳嗽了一声。

    小女孩“蹭”的回过头来,看着她咯咯笑起来,阴风阵阵,鬼气森然。

    蓝璇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只见那抹白裙迎面而来,惊的她一个踉跄反手抽刀,下一秒小女孩登时消失在了空中。

    傅云猛然踩下刹车,车内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怎么回事?”他不悦的回头道。

    蓝璇连忙摆手:“不是我,我没碰到她啊。”

    成纱思忖了半晌,对傅云道:“确实不是她,我没有感觉到攻击性的异动。”

    “或许她本来就没有恶意,出现在路口只是因为死有不甘,想吓唬行人一下?”陈时越犹豫道。

    那小姑娘的惨状有些过于触目惊心,让他很难再起心怀疑什么。

    “不对。”傅云断然道。

    “什么不对?”李有德顺着他的话问。

    傅云侧头对陈时越道:“你跟我下车。”

    陈时越不疑有他,立刻跟下去。

    傅云一把拉开后座的车门,对两个工人招招手:“下来。”

    两人腿还是抖的厉害,裤子里湿了一片,却还是嘴硬:“你他妈又要干什么?”

    傅云后退一步,陈时越立刻上前,单手拎住他的领子,强行将坐在外侧的男人拖拽下来,另一个连连惨叫着后退,成纱在他身后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嫌他靠的太近,一脚踹在他后背上。

    两人均是连滚带爬的倒在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

    “李总!!”

    “想趁乱杀人越货,谋财害命不成?!”

    傅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们有什么财可让我图的,把二位剁一剁打包卖了,还不够李总今天的油钱。”

    “是你们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还是让我给你搜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什……什么东西?”

    “外套前襟内侧。”傅云冷淡道:“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丢掉。”

    “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时越没有给他们第三次反驳的机会,直接起身反擒拿,速度极快掼倒在地,按照傅云所指的方位一手搜出三张符纸。

    “这是什么?”

    “驱鬼符。”傅云从他手里接过来,拿打火机一点烧了。

    “别——”男人跌跌撞撞爬起身去够傅云手中缓缓燃烧的符纸:“我费了那么大劲找大师求的!给我!”

    傅云手一松,最后一缕灰烬落在地上缓缓飘散:“不好意思啊,晚了。”

    “我们要破局,就必须和鬼正面相抗,你带着个驱鬼符,鬼躲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来找你?”傅云用鞋底一碾符纸的灰屑:“还是说你真的想在这条公路上被困到死?”

    两个男人目光赤红的瞪着他。

    傅云不以为意的转身:“搜干净了就上车。”

    李有德从始至终在副驾驶上无声的注视着他,见傅云上车才收回目光望向前方。

    “哎等等!傅云。”陈时越气喘吁吁的扒住他上车的手,无奈道:“我开,我来开。”

    傅云想了一下:“你见过喝醉酒的人开车吗?”

    “要么极快,要么极慢,踩刹车的时候比旁人缓慢三秒,启动油门的时候毫无预兆,双手因为醉酒而握不稳方向盘,导致可能会开出s形曲线。”傅云缓声道:“总而言之,颠三倒四,视平时的交通规则如无物。”

    陈时越一怔,脑子里电光火石串联起所有线索:“所以你在模仿喝醉酒的人开车,因为新闻里那个杀害妻女的父亲,就是喝醉了酒才导致的后面一系列事情?”

    傅云挑了一下眉头,不置可否:“哦,那可能是我闲的没事想体验一下年轻人的飙车刺激,你怎么想都行,但是车按照我刚才说的方式开。”

    陈时越心事重重的应了,两人起身上车。

    陈时越到底不敢像他似的那么神经病,他维持着缓慢的速度,时不时变道而走,开过大半段路,周遭毫无动静。

    傅云略微有些不耐烦。

    “你能不能行!不行就下来换我。”

    陈时越蓦然踩住了刹车,车轮摩擦之时地上有什么东西骨碌骨碌滚过去,陈时越耳朵极其敏锐,立刻就停车拉下手刹。

    成纱和傅云一人一边跳下车,绕到车底部瞅了一眼,傅云探手想将车轮底下的东西掏出来,然后被紧随其后的陈时越拦住道:“我来。”

    他利索的从车底下摸出骨碌滚动的东西,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一个沉甸甸的啤酒瓶。

    “酒瓶?”蓝璇扒着窗口好奇道。

    她身后两个工人听见声音往过移了一些,成纱和傅云陈时越都下去了,蓝璇略微有点不自在,也就跟着跳下车去围观。

    深绿色的啤酒瓶,瓶口大开,里面冒出浓浓的血腥气。

    傅云拿起地上的啤酒瓶,仔细往里面看了一眼。

    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血块和肠子搅合着拌在一起,然后用啤酒瓶装起来,一凑近就散发出浓烈恶心的尸臭。

    几人均是神色凝重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旁边李有德也跟着下了车,他抬头不咸不淡的对两个下属道:“不下来看看吗?”

    其中一个工人犹豫了两秒,跟着下来了,另外一个缩在车角不肯动弹:“要去你们去,我不乐意出去送死。”

    李有德没说什么,冷淡的移开了目光。

    “酒瓶里面装血肉,看来这就跟新闻里一家三口的死因有关了。”陈时越道。

    “那这个酒瓶,我们还要一直拿着它?”蓝璇一脸嫌弃。

    “拿着放车上,再往前走一段看看。”傅云拎着酒瓶,开门上车。

    陈时越盯着车载屏幕上的隐隐发光的文字和切歌画面,忽然上面闪过几道光影纹路,忽明忽暗,黑白条纹交织,他手腕上的检测仪爆裂似的响起——

    陈时越来不及反应直扑上去,一把扳过傅云肩膀,整个人狂奔而至倏然转身,拼死将傅云护在身后。

    只听下一秒轰然一声巨响,火树银花,巨大的火球和爆炸气浪狂涌朝四面八方击破出去。

    陈时越耳朵“嗡”的一声响,在傅云身前挡下了大半的火药,那几秒他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傅云愣了一下,紧接着惊喝出声。

    “陈时越!?”

    陈时越身形晃了晃,无声无息的软倒下去了。

    第109章 公路惊魂(十二)

    傅云有那么一瞬间,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热浪滚滚, 扑面而来。

    他猝然伸手抱住陈时越下坠的身体, 只觉他身体沉甸甸的, 血水顺着他的指缝,黏黏糊糊的渗透进来, 傅云全身血液顷刻间冰冷刺骨,他感觉手臂颤抖,抱几乎抱不住陈时越。

    “小陈哥!”

    “陈时越!”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成纱按着蓝璇翻滚在地, 险险避开了直冲而来的爆炸。

    陈时越最开始还有几分意识, 他挣扎着想跟傅云说什么, 但是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下颌轻轻搁在傅云的肩膀上, 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

    傅云呼吸急促起来, 他隔着少年人单薄的后背,能摸到他越来越低的心跳。

    血水蔓延开来, 沾了他一身,傅云浑然不觉, 用尽力气抱着他站起身,他很久没这么失态过了。

    “你背着他,我来重连信号,作战组在这里有设立过跨越阴阳的定位系统,说不定马上就能检测到我们了。”成纱急促道。

    那一刹那的爆炸冲击太强了, 陈时越身上还有作战组的防护服, 都直接炸成了重伤,可想而知如果他刚刚没有挡上去, 傅云毫无准备的站在车前,可能就直接交代在这儿了。

    “陈时越,能听见我说话吗?”傅云低声在他耳边道:“别睡着。”

    陈时越闭着眼睛毫无反应,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逐渐失去血色。

    傅云的心渐渐沉下来,如坠冰窖的感觉此时仿佛疯长的藤蔓,从里到外包围着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天杀的一点信号都没有!”蓝璇在那边暴躁的砸手机。

    成纱一边搭线做信号塔,一边沉着道:“不急,应该很快就到我们的交班时间了,再等等会有人来的。”

    劲风疾驰,阴冷气息呼啸而过,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原本就漆黑的天色此时更为黯淡了几分,乌漆中带着一丝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

    陈时越无声无息的靠在傅云怀中,然后猛然咳出了一口血,缓缓睁开眼睛。

    傅云极其敏锐的低头去看他,神情微展,紧接着就察觉出不对来。

    按照陈时越方才的那个伤势以及出血量,此时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能醒来才对,傅云伸出手在他眼前探了探,小声道:“感觉怎么样?”

    陈时越的目光凝固在半空,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应傅云的话,他就默默的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忽的挣扎起身。

    傅云知道这绝不正常,哪有人刚炸的浑身血昏过去,休息一分钟都不到就又能站起来的。

    他顺着陈时越木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路灯忽然亮起来了,在一片夜色中格外鲜明。

    路灯下立着一个三层高的小别墅,突兀的站在公路旁。

    傅云来国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确定没见过这个建筑物。

    不仅他没见过,正常人也没见过谁把自家别墅修在高速公路旁边的,那不得被来来往往的车流吵的神经衰弱?

    “老板,这好像不是幻境。”蓝璇伸出手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周遭阴气如潺潺流水,从她指缝间钻过去,逡巡着朝着别墅所在的方向游弋而去。

    陈时越晃晃悠悠的挣开傅云的臂弯,穿过马路朝别墅走,所经过的地方血水滴答淌下,傅云起身快走两步,神情紧张的追上去,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顺着陈时越的方向走。

    成纱拍了拍蓝璇:“走,跟上去。”

    一行人穿过马路,来到了别墅跟前。

    陈时越没有理会旁人,径自推开了院子里的大门,院中是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香气馥郁,萦绕而来,那草垛修剪十分整齐,夜色中隐约能看见萤火虫飞舞。

    临到房门前的时候,傅云抢上去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然而客厅里的场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玄关,到餐厅,到茶几旁边,此时都站着人,屋内的人听见门口的响动,不约而同的转头望过来,和傅云他们面面相觑。

    “你们这是……在这里中途休息?”饶是傅云见多识广,见此场景也不由得愣了片刻,他把陈时越往后一拉:“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也不知道啊小哥,我们一家三口开着车突然就到这儿了,怎么都走不出去。”玄关离得最近的一位中年男人说道。

    他身后还站着妻子和一个小男孩,神情诚恳,不似作伪。

    李有德慢慢从后面踱步上来,将屋中人扫了一圈,大概就将人记下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一行人全部进门后,身后的大门就“哐当”一声巨响,后面合上了,惊的众人纷纷回头。

    成纱转头看了看门把手上的禁制,上面缠绕了一圈肉眼看不见的黑气,她挑了一下眉心。

    “行了,既然来了就客随主便,在这儿呆几天吧,咱们暂时可能出不去了。”她漫不经心的道。

    “什么叫做客随主便?”李有德手下其中一个工人不满道:“高速公路还能是谁家的不成?”

    成纱懒得理他,没再答话了。

    “你们终于都来啦。”

    阁楼上传来小女孩空灵而飘渺的声音,她一步一步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白裙蕾丝边,一步一晃荡,和正常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方才车里的伤口和血肉都不见了。

    “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我爸爸妈妈出门采购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二楼的房间两人一间,妈妈说,让客人自己分配就好。”小女孩很俏皮的拎着裙子,一弯身形:“桌上的饮料一人一杯,哥哥姐姐们自己取就好啦。”

    “对了,妈妈说,牛奶有助于睡眠和长个子,鲜榨果汁有利于保持体重。”

    餐桌上果然按照人数摆放了一大堆的饮料和食物,傅云观察了一下,饮料分为三种,牛奶,果汁,和啤酒。

    绝对不能喝啤酒。

    所有人心里同时浮现了这个念头,众所周知,故事里的爸爸就是因为喝醉酒以后失了神志才杀妻杀女,酿成惨祸的。

    那小女孩说的牛奶和果汁,应该是安全的。

    两个工人果断起身在桌上抢了牛奶和果汁,蓝璇心里一急,生怕后面的人有样学样,若是桌子上只剩啤酒不完球了?!

    她伸手就要拿离她最近的牛奶,然而手背却被身边的成纱一拍,一个啤酒瓶就硬塞到她手掌里了。

    蓝璇:“你干什么!?”

    成纱自己拿了一个果汁慢慢的喝,歪头朝她道:“小朋友,高考完成年了,也该学学喝酒了。”

    “谁要在这种时候学喝酒!”蓝璇怒道。

    但是她再想换的时候,桌子上的果汁和牛奶已经被人瓜分的差不多了,她刚想对成纱发作,却见陈时越和傅云手中也拿着一罐啤酒,看上去没什么别的神情。

    她惊疑不定的望向傅云,傅云朝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喝。

    “妈妈不喜欢客人晚归,晚上要记得准时进入房间。”

    “爸爸睡觉的时候不要发出动静,千万千万不要吵醒他。”

    “如果晚上听到什么动静,请一定不要出来,因为姥姥说了,家丑不外扬,不能让客人见笑。”

    傅云在听到“家丑不外扬”几个字的时候,神情更为凝重了几分。

    “好了,大家喝完助眠的东西,就请上楼睡觉吧,妈妈说早点睡觉才能长得高。”小女孩转身上楼了,留下客厅一众人面面相觑。

    “既然暂时出不去,那我们就先听她的在这里住下吧,万一大人回来了能带我们走出去呢?”中年男人这么安慰妻儿道。

    他身后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举着牛奶杯喝着,看上去大概三四岁,还没有到懂事的年纪。

    李有德简单的将屋内的人归了个类。

    除了作战组的两人和傅云蓝璇以外,剩下的分别是中年男人为首的一家三口,餐桌旁一对情侣,还有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

    人不多,当然如果再结合一下新闻,就能发现这些人和新闻上车祸中的受伤者,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进入了一个现实以外的世界。

    “你好点了吗?”傅云低声问陈时越,他的手下意识去触碰陈时越方才还血糊糊的后背。

    陈时越将他的手扒拉下来:“我没事,上楼说。”

    成纱和蓝璇,陈时越傅云各一组上楼进屋,李有德明显没有跟那两个员工共处一室的兴趣,他就干脆的找了那三个年轻男生中的其中一个组队住了。

    傅云一进门就一把将陈时越往床上推,伸手就去扒他衣服:“你伤哪儿了,我看看!”

    陈时越笑着摊手任由他摸,傅云掀开他的上衣和领子,寻索半晌却一无所获。

    “找到什么了?”陈时越自己握着上半边衣服,低头看着傅云,线条漂亮精悍的腹肌正对着傅云的眼睛:“还没看够啊?”

    “你刚刚明明受伤了。”傅云神情冷峻而严肃,他用力按了按眉心,压下心里强烈的惴惴不安:“伤口怎么会不见了?”

    陈时越垂下眼愉快道:“你担心我啊?”

    傅云抬起眼:“你给我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确实是炸伤了,痛感是真实的,但是很奇怪,我一进到这个别墅里,我所有的伤口就没有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时越握着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原本皮开肉绽的小腹和腰际处,轻声安抚道:“你看,没事。”

    “没事个头!”傅云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床上。

    陈时越猝不及防倒退一步踉跄倒下去,扶着腰窝低笑出声:“真的没事,我现在一点都不疼。”

    “你不是没受伤,你只是被带进这个鬼魂的空间里,外面的时间是静止的而已,回去以后还是得躺icu!”傅云又气又怒的咆哮道:“我他妈要你逞这个英雄?”

    “鬼魂空间?”陈时越一愣:“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被炸死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我临死前的走马灯吗?”

    傅云:“……”

    “那怪不得有你。”陈时越神情柔软的微笑道,丝毫没有半点伤感。

    傅云深吸一口气:“你给我闭嘴。”

    “哦,好的。”陈时越和衣躺在床上:“所以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公路上死者们怨气所结成的一个空间,很危险,稍有不慎就有会被他们吞噬掉。我也很少有这种遇鬼的经验,一切小心。”傅云顿了顿,依然背对着他。

    “我看你的伤势,回去以后炸伤的地方应该会很痛,你忍着点。”他低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所以我在外界的伤势,不影响在别墅里的行动,对吧?”陈时越确认道:“不会给你拖后腿。”

    傅云叹了口气:“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给我拖后腿,你在你们村被竹筠心吓得像个鹌鹑一样的时候,我也没有嫌弃过你。”

    陈时越在黑暗中静静的躺着没说话,隔了半晌,傅云在他身侧躺下,掀起被子往两人身上盖上了。

    “其实我挺高兴的今天。”陈时越没头没尾的道。

    傅云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那年轻人的声音中带着点温煦的笑意,他侧过身来,一边手臂顺势搂在傅云瘦削的肩膀上,低声在他耳侧道:“我今天不但没拖你后腿,我还挡在你前面了,那车没炸到你身上就行。”

    傅云嗓音发紧,说不出话来。

    陈时越那伤势只要从幻境出去,就是一级重伤,不进icu昏迷十天说不过去,半身的衣服都给血染红了,这傻子直挺挺的扑在他前面,没给自己留一点躲避的余地。

    他任由陈时越搂着他,青年炽热的体温和呼吸在黑暗中和他交缠着,傅云没有转头,却依然能感受到他在寂静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你太小了。”傅云出声道:“阅历限制了你,你没见过真正对你好的人,见到一个还看得顺眼的,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再这么傻下去迟早被骗的人财两空。”

    “那也要他愿意骗才行。”陈时越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就怕我喜欢的那人,根本连骗都懒得骗我,嫌我什么都没有。”

    傅云哑然失笑,抬肘一撞他问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可让我骗的,要钱没钱,要人还不听话,自己跑到作战组去,我留都留不住。”

    “你管这叫喜欢我?那我可谢谢你。”

    陈时越不出声,心道没事,等我出去以后,你看着我往救护车上血糊滋啦一躺,肯定就心疼了,现在不着急。

    话说那边蓝璇大半夜怎么都睡不着,她睡前被迫喝的那点酒此时在胃里翻滚激荡,火烧火燎的难受,脑子里来回的过新闻里的场景。

    喝醉的爸爸砍死了妈妈和女儿,血肉模糊和啤酒泡沫搅拌起来,发酵出极其恐怖的糊状物。

    蓝璇瞪着眼睛,被自己想象出来的场景恶心的睡不着觉。

    成纱躺在旁边,已经睡熟了。

    蓝璇恼火的看着她的睡颜,这位女同志自己倒是喝的果汁,这会儿舒舒服服的睡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恐怖故事里失眠。

    窗外隐约传来蚊子嗡嗡的声音,蓝璇起身下床,想将窗户关的严实一点,她隔着玻璃窗,去摸窗户的把手。

    奇怪,她用力把窗户往紧合,却怎么都关不严,窗沿和玻璃的间隙发出“框框”的声响,明明也没什么东西卡住啊……

    蓝璇缓缓抬头,下一秒她隔着玻璃,和窗外的一张男人的脸对上了,拿着斧头,面目通红狰狞,瞳孔涣散而迷离,那是醉酒之人最明显的特征。

    我靠……

    蓝璇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门外的酒鬼隔着玻璃窗户朝她笑,而这里是距离地面十来米的二楼。

    李有德和那个名叫王晨的男大学生一起住在二楼最靠里的房间,他自始至终很淡定,甚至按照平时的习惯在房间里打了一套八段锦,才上床睡觉。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室友,看上去就完全没有这么淡定了。

    王晨晚上喝了果汁,按理说没有什么危险,他却始终心神不宁,他被另外两个同伴排挤出来,被迫跟一个陌生人同住,本身就已经很崩溃了。

    更令人崩溃的是,从他躺下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脖颈间莫名其妙的冷,好像有人在他颈间吹气,滲的人浑身发凉。

    他猛然回头,却见李有德神情安稳的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动静。

    他狐疑的转过头去继续睡,没过多久,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凉气一拨一拨钻进他的领子里,他闻到了那气息里一股浓郁的酒精气。

    酒精!

    对,跟他住一个房间的这个大哥,晚上选饮料的时候喝的不就是啤酒吗!?

    他出离的愤怒起来,猛然转身厉声质问李有德:“王八蛋!找死是不是?到底想干什么?!”

    李有德不虞的睁开眼睛,瞳孔里却没有太多情绪:“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王晨恶狠狠对着他枕头旁边的地方砸了一拳:“能睡睡,睡不了就给老子他妈的滚出去,多大年纪的人了,积点阴德行吗!?”

    李有德平静的望着天花板:“你的声音太大了。”

    王晨心头火气更甚,刚要再骂两句,反正眼前这男人干瘦年长,看着没什么战斗力。

    “大就大了!怎么着?忍着!”王晨更加放高了声音怒道。

    李有德不咸不淡的移开眼睛:“声音大没关系,这个可以忍。”

    “我只是觉得,待会儿你的血,会有点脏。”

    “什么意思?”王晨瞪着他的眼睛,只见这男人正怜悯的冲他笑。

    他忽然感觉视线摇晃斑驳,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没有感觉,下一个瞬间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骨碌碌……”

    视野突然变得很低,耳膜嗡嗡血水横涌。

    王晨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头颅落地时,在光滑的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李有德面无表情的将被子掀开,推下床去盖在死人身上,房间里举着斧头的魁梧黑影慢慢放下屠刀,在房间里焦躁的转了几圈。

    他似乎闻到了李有德身上淡淡的酒精气息,所以他没有动李有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屋子中央。

    李有德注视着床底下横尸惨死的年轻人,半晌叹了口气。

    “都说了,爸爸睡觉时不要发出动静吵醒他,他会很生气的。”李有德摇摇头:“怎么就不听呢。”

    宿醉的人被吵醒是最难受的,你会感觉到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极度充血,太阳穴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李有德年轻的时候跑生意场,酒量好的堪称海碗,旁人一般喝不过他。

    十几年前,那个清俊出色的年轻男人每次和他喝完酒,都会耍赖似的趴在桌子上不起来,谁要是喊他起来回家,他就要发火。

    直到李有德无奈的起身,将人半是环抱着拽起来送进车上,他才肯回家。

    “傅自明,你老婆已经打了第三个电话过来了。”

    “不管她,你替我接……”那人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肩头道。

    李有德无可奈何的笑笑,将电话接起来:“喂,弟妹。”

    电话那头却不是傅自明老婆,而是一个小男孩稚嫩清脆的声音:“爸爸!爸爸你几点回来,我想你了!”

    李有德一怔,电话开的外放,傅自明应该是能听见。

    他一把拎过李有德手中的电话,将儿子的声音摁断在拒接键下:“不用管……不用管他们……”

    李有德拿他没办法,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老婆孩子都在家等你回去,你跟我在这儿继续喝,算怎么回事?”

    那人靠在他肩膀上,醉的眼眶晕水脸庞红润,声音是极其低哑的颓败:“都看不上我,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像个人,才有人把我当个人看……”

    李有德揽着他轻笑一声,笑音温软,散落在夜色里。

    蓝璇瞪着她眼前窗户上那个巨大的黑影,下一秒就要惊叫出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成纱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床,动作飞快一把捂住蓝璇的嘴,将她往后一拎。

    “闭嘴,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她声音又低又小,在蓝璇耳边急促的说道。

    蓝璇瞪大眼睛,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成纱没有放开她,掌心依然放在蓝璇的脸上,她站在蓝璇身后,和她一起沉默着望着窗户外的身影。

    这是二楼,那男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站在地上的,他神色阴森的望着成纱和蓝璇,手中的斧头泛着泠泠寒光。

    成纱挑衅的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男鬼手中的斧头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抡起砸破玻璃,朝着她们二人狂砍而来。

    然而下一个瞬间,隔壁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啊啊啊——”

    “哪来的小孩!啊啊——”

    男鬼登时在她们窗前消失了身形,隔壁的灯光骤然亮起,随即就在声音传来的地方,血水溅了满墙。

    蓝璇惊愕的转头:“你怎么知道他进不来?”

    成纱松开她,有条不紊的披上外套,坐回床上解释道:“他不是进不来,他只是没办法杀我们。”

    蓝璇将所有线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眼前蓦然一亮,她好像知道爸爸杀人的规律是什么了,她寻求正确答案似的望向成纱。

    成纱朝她点点头,伸手将食指放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这会儿不安全,等天亮了再说。”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陈时越和傅云蹲在李有德的房间门口,陈时越摸出手套进屋绕着尸体转。

    “李总你是说,这个人昨天晚上跟你发完了脾气,然后就莫名其妙死了?”陈时越疑惑道:“您确定不再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吗,这个形容很像是您干的。”

    李有德笑笑没说话。

    “爸爸不喜欢喝醉以后被吵醒,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大声喧哗。”傅云在旁边道:“他在房间里吵闹,触犯了爸爸的禁忌,所以就死了。”

    “果然聪明。”李有德赞许道。

    傅云客气的道了句:“谢谢。”

    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围在了门外边,互相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死了两个人,一个是李总房间的王晨,另一个是那两个大学生房间的,他叫什么?”傅云直起身问门外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学生。

    男大学生瑟瑟发抖:“李维,他昨天晚上突然说,有个小女孩睡在他旁边,然后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我怎么都拦不住他,然后,然后就……”

    傅云点点头,表示他意思领悟到了。

    他站在房间里思忖半晌,问陈时越:“你有什么想法?”

    “这两个人,昨天晚上临睡前,喝的都是果汁。”陈时越缓缓道。

    蓝璇和成纱对视一眼,知道她们昨晚的猜测没有错。

    “喝了果汁的人,就会死吗?”门旁边带着小男孩的女人低声说道。

    “我统计一下,昨天晚上,都有谁喝了牛奶?”傅云转头问众人。

    中年男人一家三口举起手,李有德手下的两个工人也不情不愿的将手举起来了。

    “你们五个喝了牛奶,所以应该是一觉睡到了天亮,是吗?”傅云向他们确认道。

    五个人点头。

    “李总,我,陈时越,还有蓝璇喝的是酒。”傅云慢慢道:“两个死者还有成纱,喝的都是果汁。”

    所以喝了果汁的人最危险,所有人一齐将视线转向成纱,你为什么还安全的活着?

    成纱平静的接受着众人的目光,片刻之后不耐烦的道:“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有触碰到鬼的禁忌?”

    “爸爸喜欢喝的是酒,妈妈喝果汁,小女孩睡前要喝牛奶长身体,我们晚上选的饮品,就对应了我们每一个人在这里的身份。”蓝璇低声道。

    “而在故事里,喝醉了的爸爸因为嫌妈妈说话的声音太大打扰他睡觉,一怒之下杀了她。”

    “而他们几个喝了果汁,就被划分在了妈妈的身份里,他们晚上在屋子里大声喧哗,那可不就是逮着鬼的枪口往上撞吗?”

    第110章 公路惊魂(十三)

    周围空气一片死寂。

    傅云讶异的朝她看了一眼, 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可不,昨晚差点交代在那儿。”蓝璇心有余悸道:“还好成纱靠谱。”

    “她虽然喝的是果汁,被划分进妈妈的角色里, 但是她昨晚自始至终, 没有叫出过声, 所以她当然没事了。”蓝璇解释道。

    成纱似笑非笑的望了傅云一眼,然后点头对蓝璇的话表示赞同:“喝了牛奶的小女孩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喝了啤酒的是爸爸,而喝醉的爸爸当然不会对同类动手,那半夜起身吵到宿醉爸爸睡觉的妈妈, 就是爸爸的首要攻击对象。”

    陈时越把整个故事线在脑海中过了四五遍:“所以下次选饮料的时候, 不能选果汁吗?”

    屋外众人均是流露出庆幸的神色, 昨天晚上所有人都以为啤酒是最危险的, 没想到选了啤酒的人反而还逃过了一劫。

    “走吧,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傅云低声对陈时越道。

    围在门外的众人各自神情凝重的散去, 傅云最后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的刹那就听李有德在他身后悠然道:“你好像没我想象中那么聪明。”

    傅云步履一顿, 就势转过身微笑道:“我可从来没在李总面前自诩过是聪明人,李总哪里来的想象力?”

    李有德望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还是说, 你其实是看着我,想象的是另一个人?”傅云意有所指的随口猜测道,笑容一如既往的风度卓然。

    李有德一愣,神情变化很快,说不上来是惊喜还是惊讶。

    傅云微微朝他一欠身, 笑道:“我开玩笑的, 李总别放在心上。”

    李有德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饶有兴趣的道:“傅小哥,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一个事情。”

    “您说。”傅云接道。

    “你说小孩子记事的时间,大概应该在多少岁前后?”李有德注视着他悠然道。

    “每个小孩不一样吧,看您家孩子的开蒙时间了。”傅云有条不紊的答道。

    陈时越忽然弯下身形,伸手把他手腕一拉,低声道:“傅云我头疼,陪我上楼睡觉吧。”

    傅云一手环绕过去扶稳他的身形,一边抱歉的朝李有德笑笑:“那我先上去了李总,有空再聊。”

    李有德目送着他们上楼,眼底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动荡。

    “哪里疼?”傅云上楼合上门,转身扶着陈时越坐在床上,关切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陈时越翻身在床上躺平,仰视着他:“不疼,找个借口让你结束话题而已。”

    “这么贴心?”

    “这个地方比作战组检测报告上给出的估量还要危险,现在不是掰扯陈年往事的好时候,如果你真想从他那儿得到点你爸当年的什么信息,等出去再说吧。”陈时越心平气和的对他道。

    傅云笑了笑:“行,听你的。”

    “你去作战组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傅云低头看着他道:“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下,也许对你来说,作战组确实比我这儿要更适合你,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那个地方。”

    “无论你去向如何,只要靠自己在灵异界混的下去就行了,我也算没有违背跟雪竹的约定。”傅云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作战组有老司令,有国安上层的人护着,冯元驹就算不喜欢你,撑死了也就是让你多跑两圈,倒也不会对你真怎么样,比我身边安全的多。”

    陈时越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你这话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傅云一巴掌把他拍回床上:“你才交代遗言,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陈时越犹犹豫豫的把心放了一半,抓着他修长的手指很颓然的摇晃着:“好。”

    傅云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凑在鼻尖闻了一下袖子,然后很难受的皱着眉心道:“我打算去洗个澡,身上全是血腥气,我受不了。”

    陈时越点头:“行,我在门外等你,有事喊我。”

    不得不说陈时越同志在有些时候,身上具备一点超绝钝感力,一直到浴室里面传来水声,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个事。

    在鬼怪怨气织成的幻境里洗澡?

    傅云脑子抽风了?

    不对啊,之前在陈村的时候,农村地区生活条件多艰苦,他跟傅云每天在灵堂进进出出,不说见血腥了,就是刨祖坟砍断桥这种土里来泥里去的活儿也没少干。

    那会儿也没见傅云这么爱干净。

    陈时越心神不宁起来,他走到浴室门边敲了两下:“傅云?傅云你快了吗?”

    里面没人出声,只有哗哗的水声流淌。

    陈时越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跳的极快,他猛然一拧门把手就往开推,然而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

    空气里隐隐蔓延出一丝血腥气,陈时越对这个极其敏感,他几乎半个身子都冰凉麻木:“傅云!!”

    门从外面被猛然撞开,浴室里的场景完整无遗的展露在陈时越眼前。

    浴缸里的水淹没过光滑的边缘,一波一波的涌出泼洒在地上,红色的血丝掺杂其中,被头顶浴室的暖光一照,显得格外鲜明而艳红。

    傅云脸色苍白如纸,手腕无力垂落浴缸边缘,他紧合着眼睛,躺在浴缸中央,血水从他身下蔓延开来,随着波纹飘荡。

    陈时越脑袋里有一根弦炸了。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浴缸旁边的,浴缸里流淌出来的血水沾湿了他的裤腿,陈时越腿一软,跪坐在了浴缸边。

    傅云死了?

    他颤抖着去触碰傅云惨白而瘦长的指尖,他被水浸润的皮肤透明细腻,能看到底下的青色的血管,傅云就这样没有呼吸,安安静静的躺在他面前。

    陈时越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心脏力竭似的剧痛,蔓延全身的脱力感袭卷而来,将陈时越整个人刺激的微微颤栗。

    他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疗养院的走廊里,穿堂风呼啸而过,他拿着姐姐的死亡证明,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原来二十多年过去,他最害怕的东西从未变过。

    陈雪竹和傅云是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两个人,但是老天好像就是要在这两个人身上,教会他离别和死亡。

    陈时越猝然伏在浴缸前呛咳出声,他哆嗦着去摸傅云死气沉沉的脉搏,将那人冰冷的腕骨死攥在手心里。

    躺在浴缸里的人突然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的时候带起满泼凉水,陈时越愣愣的抬头看着傅云。

    傅云空洞而无神的眼睛里渗出一行血泪,然后慢慢俯下身子,掌心扣紧了他的喉咙,他离陈时越很近,陈时越几乎能看清他睫羽下散落的阴影形状。

    傅云就算是变成鬼,也很好看。

    陈时越喉咙间痛的失去知觉,他意识模糊的望着傅云,缺氧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上,其实死在你手上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陈时越朦朦胧胧的心想。

    下一秒有人拎着他的领子,将他后脑勺往墙上狠命一撞,头骨的剧痛让他的大脑蓦然清醒过来,大量氧气冲进肺腔,领口骤然一松,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

    所有场景在眼前顷刻变化,傅云披着湿漉漉的外套喘息着站在他面前,见陈时越依旧神情迷茫,于是就势俯身屈膝一顶,将陈时越整个人撞在了墙壁上。

    “清醒了没?”

    陈时越怔怔的看着他,眼眶难以抑制的红了。

    傅云攥住他的领口还要再撞,不料下一秒陈时越直扑上来,又狠又重拦腰抱住了他的腰身。

    傅云:“……”

    “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呢?”傅云被他勒的喘不过气,只好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松开!”

    陈时越不松,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我刚刚一开门想喊你进去,然后就看见你自己把自己往死里掐。”傅云没好气道:“眼泪别蹭我衣服上!”

    傅云还活着,陈时越恍惚着想道,他一边将手臂收的更紧了,几乎要将傅云有力的心跳和体温融进骨血里。

    过了好半晌,陈时越才出声道:“鬼的幻境会让我们看到平生最害怕的东西。”

    傅云一怔:“你看到什么了?”

    陈时越摇了一下头,含混的道:“反正你自己小心,不要中招。”

    傅云气笑了,没忍住又拍了他一下:“会中招的是你,这种级别的幻境,我做学生的时候就见过了。”

    陈时越心里余悸未消,不过还是慢慢放开了束缚傅云的手臂,他压下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回过神来问:“你刚才洗澡叫我进去干什么?”

    他打量了一下傅云被水淋的透湿的上衣。

    “想叫你进去看个东西。”傅云把外套脱了扔到床上,转身走到浴室门口推开门,示意他往里面看。

    他走到花洒前,一拧开关,满泼凉水当头砸下来,陈时越注视着那水柱流淌着,突然悚然一惊!

    “啪嗒,啪嗒,啪嗒……”

    几块黏糊糊串连在一起的的白色小疙瘩糊状物混合在洗浴水里,随着水流一起淌在地上,看上去恐怖而恶心。

    “这是什么东西?”陈时越刚要上前,就被傅云按住了身形阻止。

    “显而易见,这是死者的人体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