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陈时越有那么片刻光景完全大脑宕机, 直愣愣的看着傅云,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云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往陈时越这厢瞥了一眼, 又很快移开眼去, 神色异常淡漠。

    冯元驹也被从天而降的傅云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看着比陈时越还懵,还下意识的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你怎么来了?”冯元驹问道。

    傅云讽刺道:“我来看他夜跑, 行吗?”

    陈时越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被一阵暖风拂过,浑身上下浸透在一种暖洋洋的氛围里, 虽然傅云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我靠!我靠!你们快看外面!”

    “那不是老大前任!上次带回来那个!”

    宿舍里一众组员小心翼翼的往过看, 触碰到冯元驹暴躁的目光后又快速缩了回去。

    “破坏了规矩就得接受惩罚, 这是规定!”冯元驹连头发都忘记整理了, 恼火道。

    傅云那双黑漆的眼睛里不见半点波澜, 他俊眉微微一挑:“他有没有破坏规矩, 冯组长比我清楚。”

    陈时越感觉心脏重重一跳,拼命才压住了上扬的嘴角。

    示弱, 示弱,他在心里给自己说。

    冯元驹的神情终于彻底冷下来了, 他慢慢的走过去到傅云面前。

    冯元驹比傅云高半个头左右,往他身前一站,压迫感十足。

    傅云单手插兜不躲不闪,站在原地毫无惧色,哪有半分上次进作战组时虚弱的样子。

    “他原先在灵异事务所是你的人, 我管不着, 但是现在到我手下就得按作战组的规矩办事!谁说话也不好使!”冯元驹厉声呵斥。

    “赏罚分明的前提是公平公正!你这个做组长的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冯元驹怒不可遏,一把钳住他肩膀把他往墙上推, 傅云身形一偏反手摁回去,反作用力使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陈时越从后面单手拦住冯元驹的手腕,硬生生把他从傅云身上拽下来了,然后挡在傅云身前:“组长。”

    身后宿舍里的组员一个接着一个的按捺不住好奇心,一窝蜂的躲在门边偷听。

    “你给我让开!我看他今天敢不敢对我动手,大不了我横着出去。”傅云怒声呵斥道:“让开!”

    冯元驹现在称得上一句七窍生烟了,他刚要上手拨拉陈时越。

    陈时越转过身,将傅云护在墙角,然后突然低头:“老板,你今天这么生气,都是为了我吗?”

    傅云:“……”

    冯元驹:“……”

    很好,一句话就将气氛凝固住了。

    傅云掌心向外,冲他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冷静道:“我的错,不该多管闲事,就应该让他把你往死里练的。”

    陈时越额前碎发还没有干透,尚且湿漉漉的滴着水,他垂眼看着傅云,眼睛里亮晶晶的带了笑意。

    但是他似乎又意识到这样的情绪太过外露,便又将神色收了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

    “就是的吧,老板?”

    傅云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简直是脑子进水了,闲得慌来见这两个活爹。

    他推开陈时越抽身就走,陈时越下意识去抓他冰凉的手腕,被傅云不耐烦的甩开:“滚!别碰我。”

    冯元驹来回踱了几步,才勉强平静下来,简短的对陈时越道:“不跑步是吧,可以,五十个俯卧撑,现在做!下次再有人把无关人员放进作战组内部,一律记过处罚!”

    傅云顿住脚步转身:“老司令带我进来的,你也打算将他一并罚了吗?”

    冯元驹被他堵的没话说,狠狠瞪了傅云一眼,然后冲一旁缩头缩尾偷窥的组员怒吼一声:“回去睡觉!”

    陈时越突然“啊……”的一声,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从那个做俯卧撑的姿势软下来,捂着手臂半蹲在地上。

    傅云脸色一变,大步走过去蹲下:“怎么回事?”

    陈时越眉心微蹙,额头适时的滚出冷汗,神色流露出难以忍受的痛苦,但是开口时的声音却极轻,看上去又隐忍又坚韧。

    他微微抬起头,眼神湿润的朝傅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中午罚跑十公里,负重的时候把手臂拉伤了。”

    冯元驹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不是,你这两个月天天比别人多罚几十公里,怎么早没事晚没事,每天正常训练,偏偏今天晚上就柔弱的倒地上了?

    你骗谁呢?

    傅云的神色很明显松动了一下,硬生生把关切的神色给忍回去了:“你胳膊拉伤了做什么俯卧撑,有毛病吗?”

    陈时越神情痛苦的垂下头,身形不经意的往傅云那边靠了靠,头抵在傅云肩膀上:“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你让我歇一下,我会把五十个做完的。”

    “你做个鸡毛做!冯元驹让你做你就做,他有病你也有病吗!”傅云怒道:“给我起来!去医务室!”

    冯元驹:“……”

    “……不是,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冯元驹不可思议的问道。

    傅云一把从另一边扶起陈时越,带着他就出宿舍门,虽然动作粗暴了些,但是还是小心翼翼的没往他伤处碰。

    陈时越几不可察的弯了弯嘴角,冲冯元驹轻轻眨眼,然后顺从的跟着傅云离开了。

    ……心脑血管疾病都要气出来了,被留在原地的冯元驹木然的想。

    医务室里护士给陈时越胳膊上的外伤上了一层膏药然后就进去了,只留下陈时越和傅云两个人一上一下坐在床和椅子上。

    陈时越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傅云,你今天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医务室里灯光明亮,映在傅云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勾勒出别致清晰的阴影来。

    “不是,我有事找老司令,走错了。”傅云胡诌道。

    陈时越低头笑了笑:“没走错吧,老司令办公室在前院,你直接找到我们后院最后一栋公寓来了,中间路程可不近。”

    傅云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我看你好的也差不多,没什么事的话可能也不想看到前老板在这儿碍眼,我先……”

    “哎等等!”陈时越急着就要拉他,动作太大一个前倾上半身砸在傅云后背上,然后顺手将他整个人拦腰一搂:“别走!”

    傅云踉踉跄跄和他一起跌回床上,紧接着将陈时越手一把拉开,翻身而起,衣服领子被扯了个半开,形容颇为狼狈的怒道:“干什么!”

    陈时越被他一挣扎又碰到了拉伤的地方,抱着手臂委委屈屈的靠回床上,小声道:“对不起。”

    傅云喘息着整理了一下衣服,没好气的坐回椅子上:“安生躺着!”

    陈时越不敢动了,用余光瞥着他不虞的神色。

    傅云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身形挺拔,姿态随意,半截清瘦手腕从黑衬衫的袖子里露出来,搭在膝盖上。

    陈时越莫名移不开眼光。

    傅云向来对谁都好,对谁都一样,仿佛天塌下来都是那副温和散漫,成竹在胸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一丝年轻人应有的情绪来。

    “傅云,别生气了。”陈时越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背叛你才进作战组的,对吧。”

    傅云懒洋洋的掀开眼皮:“嗯,然后呢?”

    “那你还生气吗?”

    “气啊,怎么不气。”傅云睁开眼睛冷冰冰道:“我生气你就跟我回去吗?”

    陈时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你现在从作战组退出去,跟我回灵异事务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傅云慢慢的将眼光移到他身上。

    “你还是410号灵异事务所的员工,我以前对你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包括你吵架那天说的话,我可以当你是喝多了。”

    陈时越低着头,语出惊人:“也包括我说我对你的心思吗?”

    不该给他机会的,傅云面无表情的心想。

    “我们现在在谈工作的事,别的另说。”傅云尽可能的耐着性子回道。

    “冯元驹对你什么态度你也看得见,你是雪竹的弟弟,我要对你负责任,看着她唯一的弟弟被我们当年的老同学这么折腾,以后她醒过来了,我没办法和她交代。”

    他就是心疼我了,陈时越心想。

    “那就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吧。”陈时越温声道:“老板,我只是告个白,你现在就谈负责,我会受宠若惊的。”

    傅云:“……”

    你小子留在冯元驹手底下自生自灭吧!

    “你要走了吗?”陈时越靠在床上问道。

    “你下次再来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以抱抱你吗,老板。”

    傅云霍然起身,大步出门:“你他妈抱冯组长去吧!”

    陈时越无声的笑了,然后若无其事的把缠在手臂上的绷带拆了,自己晃晃悠悠的回宿舍去了。

    傅云开车回到410灵异事务所,把车钥匙顺手甩在玄关柜子上,一个人坐在工位上生闷气。

    “好啦,老板。”蓝璇端着茶水飘然而至:“不要生气,我就猜你去见完陈哥和那姓冯的回来肯定生气。”

    傅云接过茶水:“我生气什么?人家在作战组非待不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还能给他打一顿绑回来?”

    “文明社会,文明社会。”蓝璇笑着劝道:“而且陈哥是成年人,当然可以选择自己去哪儿了,不像我这种未成年只能……”

    傅云斜瞥了她一眼,蓝璇立刻噤声。

    “你走也行,现在回去还赶得上今年高考。”

    “那不行,干啥不比高考强。”蓝璇溜达着转开了:“学渣的苦你不懂,我走了,下午还有节走阴课。”

    傅云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手机“嗡”的一响,他低头看信息。

    费谦校长:你现在在学校吗,亚当斯轮船的交接手续正式下来了,今天下午签合同,初次开封印,你要来吗?

    傅云熄灭屏幕,神情凝重起来,半晌忽然起身:“去学校,我开车送你。”

    蓝璇:“啊?这么好?”

    “赶紧的,别磨蹭。”

    亚当斯轮船建造距今已有近百年历史了,前九十年躺在海底,后十来年封在灵异学院的地下不见天日。

    “李总您看是先签转让合同,还是先让派人进去开封印检查?”费谦道。

    学校大厅里站了一众人,为首的两个男人,看上去年纪已经很大了,两人都是一派老式西装的打扮,身形倒还没完全走样,只是脸上皱纹细密,看的出来有几分沧桑。

    被叫做李总的男人穿了身银灰色西装,很端正的打着领带,手上夹着一根烟不住的摩挲,看出来想点很久了。

    费谦极有眼色的上前递火:“李总,请。”

    另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笑道:“费校长辛苦了。”

    费谦收回打火机:“侯总客气了,雅昶和呈玮都是学院的毕业生吧,今天特意抽出时间回来看望母校,当然应该欢迎。”

    侯总身后两个年轻人很冷淡的笑了笑,没有接这位新校长的话茬。

    费谦也不生气,若有若无的往门口看了一眼。

    下一秒,大厅正门轰然打开,傅云疾步朝这边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脸茫然的蓝璇。

    “校长,里面太危险了,我申请一个人进去勘察。”傅云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费谦伸手示意他不急,朝他使了个眼色,傅云这才看清费谦身后跟着的人,他脸上显露出一丝愕然。

    “侯总?”

    候雅昶见到傅云的瞬间就高兴起来,推开他大哥就欣喜的迎上来:“阿云!你真的在学校任教了!”

    候呈玮被推了一步,面上升起了一丝不愉快,恼火的冲父亲瞥了一眼:你瞧瞧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

    老侯总没发话,笑吟吟的看着傅云和小儿子。

    “你怎么也在?”傅云上下打量了一下候雅昶:“头不疼了?”

    “早就不疼了,今天过来看他们签转让合同,这个轮船原先是李叔和我爸一起盘下的,后来当年事情一出,轮船就封印进不去人了,现在他们觉得晦气,就想把这个船转让给灵异学院。”

    “候雅昶,怎么说话呢。”候呈玮提高声音不悦道。

    老侯总倒还是没说什么,就纵容的笑笑,然后走到傅云面前,很熟捻的摸了摸他的肩膀,温声道:“阿云,有什么困难就跟伯伯说,不用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工作。”

    傅云笑着点点头:“知道了,侯总。”

    侯总算是道上老一批的权贵,最早发家的有钱人之一,当年傅云毕业没毕业证进不去国安,侯总出面收留了他,让他管自己名下的酒吧和堂口,总算是没饿死,后来樊晓老太太出头,傅云这才和侯家分开了。

    虽说在侯总手底下那几年,过的并不好就是了,傅云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稍纵即逝。

    没人知道老侯总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的半大少年那么好,仅仅因为傅云和他的小儿子是同学吗?他那时对傅云的器重程度一度让侯家长子候呈玮心生忌惮。

    一直到傅云彻底离开侯家自立门户,候呈玮才算将这点疑心彻底打消下去,但是芥蒂的种子也留到了今天。

    “傅云,待会儿在叙旧,先让李总和侯总把合同签了。”费谦在旁边对他道。

    傅云这才注意到厅中除了侯家的人,还站着一个银灰西装的男人,此时慢条斯理的摘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想将他看的更清楚些。

    傅云不明所以,便礼貌的冲这个被称作李总的人笑笑。

    费谦快速的着人安排了签合同的纸笔,和相关仪式录像。

    笔递到李总手中的时候,李总没有犹豫便接了过来,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李有德。

    傅云在旁边看着,心道这名字还挺有意思,有德。

    侯总也签完字以后,费谦满意的收起合同,拍了拍傅云肩膀:“麻烦你过来跑一趟,这不是我想着有熟人在场好办事嘛。”

    傅云看了一眼候呈玮糟糕的脸色,低声苦笑道:“您可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放心,长子而已,还没即位呢,翻不起风浪。”费谦以同样小的音量安慰道。

    一行人在费谦的带领下径直往地下走去,大门上贴着符纸封条,两道粗大的铁链横贯两侧大门,看上去坚不可摧。

    费谦掌心落在门板上,金光四起,纹路脉络顺着大门的门板蔓延开来,下一刻铁索跌落地面,大门轰然打开。

    亚当斯轮船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

    傅云微微怔住了,当年毕业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众人走进去,轮船高大而巍峨,从外形上看它破败不堪,桅杆和帆布上尚且带着水草的遗迹,尽管已经被打捞上来多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一靠近,总是有种闻到水腥气的错觉。

    傅云从兜里掏出眼睛,架在鼻梁上,思忖着看向船身。

    李有德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默然看着傅云戴上眼镜,然后又波澜不惊的移开了目光。

    “你真的打算自己进去看吗?”费谦担心道。

    “嗯,我自己去。”傅云简短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李有德和侯总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一同目送着傅云进入船舱。

    费谦在一旁点了支蜡烛,火焰跳跃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得拉傅云下来。

    傅云刚戴上眼镜的时候,眼前就被一阵浓雾所包裹了,进入船舱以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没有。

    以往他戴阴阳眼镜,总是能寻见阴气所在之地的,可是这艘船分明承载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理应是大凶之地才是。

    周遭竟连一个冤魂的痕迹都找不到,就好像是,被人为的清扫了一遍似的。

    傅云在船舱里转了一圈,走过当年和陈雪竹走过的那一条幽深的走道时微微停住了脚步。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那个在灵异学院念书时吊儿郎当的天才少年了,但是再次走过这条让他人生坠入谷底的路时还是不自觉的恍惚了一瞬。

    历历在目。

    “傅云,蜡烛灭了,快点出来!”费谦在外面喊他。

    傅云从船舱的裂痕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校长,什么都没有。”

    费谦蹙眉:“什么都没有?你的意思是可以直接用作教学器械了吗?”

    “那怎么能行?”傅云惊讶反问:“我只是表面上用阴阳眼镜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肯定有东西藏在里面。”

    费谦不动声色:“那按你的见解呢,现在怎么处理?”

    “走阴。”傅云干脆利落道:“进入阴间从根部化解怨气,才能允许正式授课。”

    费谦叹了口气:“这事从长计议吧,还是太危险了。”

    傅云瞥了他一眼,不喜不怒的嗤笑了一声:“少来了校长,您找我入职,不就为着这个用途吗?”

    “灵异学院需要这个教学道具做实战,又正好知道我因为当年的事情心结难解,一定会想办法再次进入轮船阴间回溯寻找真相,刚好可以化解其中怨气,省了你们内部教职工以身犯险清理的风险,一举两得。”

    “而且您知道,我身上事情多,肯定干不长。”傅云伸手摘下眼镜,笑了笑补充道。

    费谦淡淡道:“你想的还挺周到。”

    一旁李有德“扑哧”一声笑出来声,引得傅云和费谦同时看向他。

    “没事。”李有德笑意盈盈的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傅小哥说话,很对我胃口。”

    傅云不置可否的摊了一下手,把眼镜放回兜里:“我先回办公室备课了,你们自便。”

    费谦闭上眼睛,看着很头疼,他无奈的冲李有德和侯总点了一下头,解释道:“年轻人,气性大,可以理解。”

    李有德和善的摆手,示意没关系。

    费谦追着傅云出去了,只留下侯总和李有德两人站在这艘偌大的轮船底下,将两个男人衬得很渺小。

    “见到人了,满意了?”侯总没好气的道。

    李有德双手背后,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怀念而有种莫名的陶醉,仿佛沉浸在漫长的回忆里,一时拔不出来。

    “跟你说话呢!”侯总低声怒道:“老李!”

    “嗯?”李有德慢悠悠的回神,然后低笑了一声,轻声道:“这个小朋友不认识我了,还有点伤心。”

    “他当然不认识你,你跟傅自明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几岁?!”侯总怒道。

    “长得跟他爸爸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傅自明在地底下原谅我没有?”

    第062章 灵异学院·作战组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冯组长在宿舍楼里被深夜前来的前任怒怼一事很快传遍了作战组,不仅如此,事情传的越发离谱起来。

    据说一组新来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帅哥组员, 是冯组长前任的现任。

    他的到来导致冯组长醋上心头, 沉默小哥总被冯组长针对, 但是始终隐忍默默忍受,结果刚好被那天晚上临时有事来作战组的傅云给撞上了。

    然后就爆发了一场现任前任撞在一起修罗场的狗血大戏。

    陈时越和冯元驹之间那点修罗往事一时间传的满总部都是, 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

    冯元驹最近的心情格外糟糕,所到之处气压一片低沉,每天训练的时候恨不得在陈时越瞪出个洞来。

    唯一的好处就是, 冯元驹现在明面上不敢再对他太过针对了。

    事实上他现在对陈时越采取的措施是无视, 彻底的无视。

    陈时越每天至少少跑二十公里, 乐的清闲自在, 再加上自从那天晚上以后, 他发现傅云是真的关心他, 一连几天心情都像开了花一样,好的要命。

    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上了一个档次。

    “休息五分钟, 一对一抗击打五分钟之后开始,找到你之前的搭档做好准备!”

    冯元驹刚刚下达完命令, 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心一紧,他连着三个月的搭档都是陈时越了,这次当然也不好例外。

    五分钟休息一过,众组员各就各位, 冯元驹阴沉着一抬眼, 发现陈时越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组长,您先。”年轻人温文尔雅的笑。

    冯元驹一拳砸上去, 陈时越猛然低头避开,拳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陈时越趁着他身形偏移的一刹那侧身单膝直撞,正怼冯元驹腰窝。

    冯元驹心知不妙,这一跤大概非摔不可了,但他倒也不是吃素的,倒地的瞬间一带陈时越脚踝,两个人同时砸向地面,翻滚中扬起一片尘土。

    旁边练习的小组不约而同停下来往这边看。

    陈时越翻身动作更快,一拳正中冯元驹小腹,下一刻他自己下颌也重重挨了一记胳膊肘,两人互不相让,在地上厮打在一起。

    “停下!停下!你们两个已经超出搏斗课训练范围了!”二组组长过来呵斥:“冯元驹你跟个小孩较什么劲!”

    冯元驹和傅云年纪一样大,都是二十八九快三十的人,陈时越这个年纪的大学生,在他面前被称作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也没什么毛病。

    冯元驹咬着牙,然后被眼前这个破小孩单手按住手腕,“咔嚓”一声脱臼。

    登时给他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陈时越也没好到哪儿去,肩膀被巨大的掌力摁的几乎骨头都碎了,不过片刻功夫膝盖就隐隐泛起淤青,起身时不得不一瘸一拐。

    两人不相上下,冯元驹这神经病虽说平时跟傅云针锋相对,但真到动手的时候也还是收着力的,昨天也只是伸手把傅云往墙上推了几步,与之相对的是他对上陈时越重拳出击,恨不得往残里打。

    “分开!分开!”

    “把他们俩拉开!”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两人拽起来,二组组长吩咐人去喊医务室,然后看着冯元驹触目惊心的手腕:“我去,冯组长你这是断了还是?”

    “脱臼了!”冯元驹没好气道,然后伸手“咔嚓”一声又把手腕给合上了。

    陈时越用舌头顶了顶麻木的脸颊,和冯元驹隔空对视了一眼,火花带闪电无声的交锋半晌,然后两人又各自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

    “怎么都停下了!我叫停了吗!继续训练!”

    作战组一片硝烟弥漫,却说灵异学院这边倒是一派岁月静好。

    傅云盘腿坐在地下室里,手边立着一柱蜡烛,小火苗跳动,蜡泪缓缓淌下,空气里升腾起袅袅烟雾。

    他拿起粉笔,在地面上来回勾勒了几道符咒,白笔黑底,红色粉笔交错期间。

    傅云握着笔思忖半晌,然后又顺手把粉笔痕迹擦掉了,亚当斯轮船立在他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整个地下室阴凉而湿气很重。

    傅云只着长裤单衣,却丝毫不觉得冷,他望着旁边蜡烛的火光,跳动的火焰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显出几分冰火交融的色泽来。

    粉笔头再次划过地面,繁复复杂的符咒和图案从傅云笔下流淌而出,他画到一半,笔尖却忽的一顿。

    地下室里光影变化,傅云慢慢的抬起头来。

    只见手边蜡烛的微光变成了绿色,此时正在船舱外侧幽幽泛着鬼火。

    傅云伸出手去触碰那团绿火,然后倏尔收回手指,神情古怪。

    火是冷的,瘆的慌。

    “中午饭来了!”地下室的门打开,蓝璇捧着饭盒往进走:“我拿你的卡去教职工食堂打的,你们的鸡腿都比学生食堂的大!”

    “别过来!”傅云猛然回头,少见的声音严厉。

    蓝璇浑身一哆嗦,站在原地不动了:“啊……”

    “站那儿别动,我说动才能动。”傅云命令道。

    蓝璇点点头,她敏锐的感觉到傅云可能在搞一个很危险的东西:“好。”

    傅云转过身闭上眼睛,食指落在地面的图文上,半晌无声无息,仿佛老僧入定般,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蓝璇逐渐放下心来的时候,蜡烛忽然灭了。

    满屋阴风惨惨席卷而来,将满地粉笔灰吹的四下飘飞,轮船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傅云身子一颤,猛然往前一倾,咯出一口血水,整个人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饭盒被惊的啪嗒落地,蓝璇狂奔过去:“傅云!”

    头顶警报呼啸响起:“注意!注意!阴气负载过重,请在场人员快速撤离,请在场人员快速撤离!”

    与此同时,作战组一片哗然。

    “接到灵异学院阴气异常警报,所有人一分钟准备时间,马上出任务!”

    陈时越一身黑色作战服背着装备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费谦跟手底下的老师低声交代着什么。

    见到作战组的车到了就过来给冯元驹解释情况。

    陈时越一眼看到了傅云。

    傅云披着毛毯坐在救护车上,手里捧着茶水杯子,脸色苍白,眼皮微合。

    蓝璇从救护车里钻出来,给他又加了一件衣服,傅云刚要不耐烦的摆手说不要,就被蓝璇不由分说披上去了。

    “哎!那不是陈哥吗!陈哥!这边!”蓝璇欣喜的朝陈时越招手。

    “哎!你喊他过来干什么!”傅云没好气道:“不嫌丢人!”

    “晕倒的又不是我,我丢人什么?”蓝璇怼道。

    傅云:“……”

    陈时越一路小跑过来,连身上沉重的装备都没放,一个踉跄蹲在傅云身前:“你没事吧?”

    “他们说你被阴气把内脏伤了,还吐血,伤哪儿了我看看!”他说着就要拉傅云的手臂。

    “哎哎哎……干什么呢大庭广众的。”傅云把他手一甩:“你也说了伤的是内脏,我怎么给你看?”

    “哦……”陈时越垂下眼睛:“那你现在呢,还难受吗?”

    他身上背了一大堆作战组出任务的装备,沉甸甸的压在身上,乌黑眉眼微微抬起看向傅云,神情关切带着几分祈求的神色。

    傅云无端的心软下来,叹了口气:“我没事,就是和船里的阴气对冲了一下。”

    陈时越猝然握住他的手:“那就好。”

    车上医护人员正好喊他需不需要担架抬上车,傅云回头道:“没事,我自己上去。”

    傅云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行了,回去吧,我该上车做检查了。”

    他起身的瞬间腿软了一下,陈时越眼疾手快将他肩膀揽过来,膝盖窝一抄,下一个瞬间将傅云打横抱起,钻进了救护车。

    蓝璇:“……”

    那边一众作战组员不约而同看向冯元驹。

    冯元驹忍了又忍,青筋暴跳,半晌恼火的呵斥一声:“看什么看!干活去!”

    “不是,外面那么多人!”傅云被他放在椅子上,眼睛都惊的瞪圆溜了:“你抱大姑娘呢?”

    陈时越腼腆的笑:“老板,你比大姑娘稍微重那么一点点……”

    “滚!”傅云这个时候脸颊才火烧火燎起来,一边把手递给护士测阴气值一边恼火:“我看你没被神经病上司针对够。”

    车上没有多余的椅子了,陈时越就干脆蹲了下来:“老板,原来你知道冯元驹为什么针对我啊。”

    “也许我不是傻子,你觉得呢?”傅云半边脸颊还是泛着红。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陈时越追问。

    傅云转头问护士:“您好,救护车上有体温计吗,麻烦帮我给他量一下,我听说四十度以上容易变成弱智人群。”

    “我没发烧。”

    “症状挺像的。”傅云冷笑一声。

    “你不喜欢他了,那我有机会吗?”陈时越直白道。

    一车的护士没忍住低头“扑哧”笑出了声,傅云把眼睛闭了半晌,然后崩溃的睁开:“陈时越同学。”

    陈时越:“在呢,你说。”

    “你下车去吧,我有点头疼了。”傅云诚恳道。

    陈时越眨巴眨巴眼睛,默然垂下眼去,他俊朗的面容上还滴着汗水,神情几乎是垂丧的,低头“哦”了一声,萎靡不振的下车去了。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傅云:“……”

    一旁的小护士于心不忍:“你就这么让他下去了?可是他看上去很想多陪你一会儿哎……”

    傅云:“……”

    头更疼了,少说两句吧妹妹。

    陈时越一下车,脸上难过的神色就一扫而空,他身上那十来斤重的装备从下车就没放下来过,此时背着略微有点沉,他就把装备背在背上掂了两下,看上去就跟蹦蹦跳跳的一样。

    冯元驹大步走过来:“别人都在出任务,你在干什么呢!”

    “慰问保护援救人员,算不算任务之一?”陈时越毫不客气回怼回去。

    一时间引得众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老大!老大!不好了,阴气波动太大,临时补不齐,可能需要人进去填。”一个研究人员带着探测仪走过来跟冯元驹报告道。

    “需要人进去填?什么意思?”冯元驹不解。

    “就是需要阴阳中和,而且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如果需要走阴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陈时越下意识往救护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缺阳补阴,这个时候进去对活人最为友好,您问问费谦校长呢?有没有这个需要?”

    费谦在旁边果断答道:“需要。”

    冯元驹来不及阻止,费谦便扬声道:“傅云!”

    傅云披着衣服从救护车里出来了,费谦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给他讲清楚。

    “怎么打算的,进去吗?”费谦问道。

    傅云望着眼前的轮船,简短的答道:“进。”

    “给我燃香和符纸,我画阵进阴。”傅云。

    “去准备。”费谦朝旁边老师吩咐下去:“还要人陪你吗?”

    “我去!”陈时越举手。

    “我也去。”冯元驹寸步不让:“你去什么去,你会什么?”

    陈时越怒道:“我比你年轻,比你能打!”

    冯元驹吼回去:“我是你的上级!遵守命令是你的职责!”

    “你们两个都不准进来!”傅云回身喝道:“闭嘴,不嫌丢人。”

    冯元驹冷冰冰道:“我身为一组组长,我有权力进入任何一个我觉得有问题的灵异建筑,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傅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费谦手中接过符纸自行进去了:“你不怕死,你随意。”

    冯元驹大步走回作战组车上:“来几个人给我护阵,我要进阴。”

    一行作战组员快速上车跟上。

    陈时越一个人在原地,他掌心渗出汗水,现在怎么办?作战组并没有教授走阴的步骤,傅云肯定不可能带他进去。

    他将目光放在了身边的蓝璇身上,任安迪此时正陪着她站在一起。

    蓝璇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

    陈时越紧盯着她:“你会这个,对不对?”

    第063章 恐怖游轮回溯(一)

    “会……但是就只停留在书面形式, 没没有实践过……”蓝璇磕磕绊绊的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陈时越大步走上前,把她后颈脖一提:“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蓝璇:“?!”

    “不是大哥,我就转学了不到两个月啊, 你放心让我带你入阴吗!?”

    陈时越蹲下身, 将掌心放在她肩膀上, 郑重其事道:“傅云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摄魂者,比很多成年人还厉害, 我相信傅云,所以也相信你。”

    一句话几乎把蓝璇所有的推脱都堵完了。

    “冯元驹向来和傅云不和,轮船回溯惊险重重, 你放心他们两个呆在一起吗?”陈时越继续道。

    “好了。”蓝璇伸手示意道:“我尽力。”

    她低头咬破自己指尖, 伤口处渗出一滴血水, 她蹲下去, 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将陈时越和她自己圈起来了。

    陈时越盯着地上那一圈鲜红的血痕。

    “闭眼睛。”蓝璇吩咐道, 她掌心亮出那把雕刻刀。

    陈时越认出这是当初分割顾祺灵魂的那把小刀:“你怎么还留着?”

    “这个用的顺手,别废话了, 赶紧闭眼睛!”蓝璇少见的暴躁起来,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渗出冷汗。

    陈时越合上眼睛, 然后他就发觉了不对。

    平时合上眼睛的时候,视野里其实并不是一片黢黑,多少还是能感受到周围的光感的。

    而在此时,陈时越只觉闭眼的刹那,眼眶里黑压压的一片, 仿佛坠入了无止境的黑暗。

    他下意识想睁眼看看四周, 却发现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傅云说的没错,蓝璇确实天赋异禀, 起码在此时他只能跟着蓝璇的力量在黑暗里沉浮着,来自阴间的气息包裹着他。

    蓝璇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时间久到陈时越以为他们已经迷失在阴阳之间的地带了。

    直到周身一股冷到骨髓里的阴风袭卷了他的全身,陈时越狠狠打了个哆嗦,然后被一只手揪住领口一把摁在墙上。

    “谁让你跟来的!”

    陈时越愕然抬起头,然后正好撞上傅云愤怒的目光:“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准进来吗!”

    蓝璇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睁眼的第一个瞬间:“我成功了?”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象,高高兴兴道:“上课的时候还以为很难呢,原来走阴这么简单。”

    傅云看上去更加七窍生烟了。

    他看着陈时越,然后又看了看蓝璇,半晌深吸一口气,放开了陈时越的领子:“算了。”

    “走阴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的多,就算你再有天赋,危险系数对一个刚接触灵异的小姑娘来说也不小,下次不许这样了。”傅云沉声道。

    陈时越和蓝璇忙不迭的点头。

    陈时越这时候才有功夫看一眼周围的环境:“我们这算是进来了吗?”

    可是四周光影极其黯淡,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仅靠着傅云手中那柄蜡烛的微弱光芒,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不算,这才只是第一层。”冯元驹从傅云身后的暗处走出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你之前同我说,这小子是陈雪竹弟弟,你没诓我吧?”冯元驹狐疑的问傅云。

    傅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然后语气和缓的拍拍陈时越,奇迹般的温和道:“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震惊,不要让那些东西扰乱了你的心神。”

    陈时越潜意识里好像知道他应该看见什么了。

    傅云手中蜡烛随风熄灭,四周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

    “雪竹,帮老师把打火机递过来,我们准备第一次。”

    “好嘞!”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回响空间上下。

    陈时越微微一怔,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二十二岁的陈雪竹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一身灵异学院的黑色制服,短发俏丽笑意盈盈:“傅云!你打火机给我啊!”

    “我哪来的打火机啊姐姐,我又不抽烟。”

    陈时越猝然回头,只见他身侧赫然站着个年轻人

    幻境里的傅云大概二十出头,和陈时越现在差不多大,工装裤,黑色T恤袖子挽起,露出利落的手臂线条,此时正神情专注的捣鼓着地上的符纸。

    “少装!”陈雪竹一手扯住他衣角,一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搜出来一个打火机。

    “哎哟陈雪竹!”

    两人打打闹闹,幻境仿佛掌心流沙,一触即溃。

    陈时越静默的看着这一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有多久没见过陈雪竹会说会笑的样子了?

    “走啦,快一点,我不给冯元驹说你抽烟的事。”

    “管他什么事。”

    “你对象不管你啊。”

    “你们现在流行把对象当成爹吗,还要他管我?”

    一旁的冯元驹听到这话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真正的傅云。

    两人并肩走过去,给众人留下两道背影。

    陈雪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陈时越下意识的想去触碰她,然而姐姐的身体从他掌间径直略过去,什么都没留下。

    陈时越怔怔地转过头去,肩膀被傅云一扳,在他耳畔出声警告:“别过去,那是幻境。”

    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目光从始至终不曾从陈雪竹身上移开。

    “我跟她说话,她也听不见,是吗?”

    “是。”傅云嗓音发紧,伸手将陈时越的肩膀按的更紧了一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他搂着他一样。

    “你们两个,进去之后跟紧老师,不要乱走,听见没?”

    “知道啦!”

    ……

    “好了,他们进去了。”等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傅云才放开陈时越:“我们也该走了。”

    陈时越恍惚着摸了一把脸,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泪水。

    “别掉眼泪。”傅云轻声道:“还没到道别的时候。”

    “嗯,好。”

    冯元驹看了看他们,很少见的没说什么,俯身在蜡烛上点了火。

    “现在我们去哪儿?进下一层吗?”蓝璇手心还握着小刀,看上去跃跃欲试,想随时再试一次掌控走阴的感觉。

    傅云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小刀扣过来:“听组织行动,刀拿过来。”

    蓝璇:“……啧。”

    陈时越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状态,傅云不得不走过去,拉过他的手腕:“跟我来。”

    冯元驹脸色变了变,肩膀肌肉下意识绷紧了,蓝璇绕过他蹦蹦跳跳跟在傅云和陈时越后面。

    脚下的楼梯咯吱咯吱的响着,轮船的木板腐烂已久,发出极其难闻的气息,傅云一手拿过冯元驹手上的蜡烛,一手拽着陈时越的手腕走在最前面。

    四下只有幽然火光映照着前路,蓝璇跟在他们俩身后,冯元驹走在最后断后。

    “这就是我们要进来的地方吗?”蓝璇问道。

    “不是。”傅云在最前面回答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走阴是个很复杂的学说,实操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跌进万丈深渊,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干恐吓你么?”

    蓝璇:“……那你现在说嘛。”

    “阴间和阳间一样,都有一定的时间流逝,就算是走阴,你也不能同时见到在不同的时间段死去的人,阳间人想要进入阴间,要穿过重重阻碍。”

    “简单来说,我们刚刚看到的,我和陈雪竹出现的那个场景,是十年前的场景,在当年走阴出事的时候,我们的老师当场身亡,所以他的阴气构成了十年前这一层的阴间时空。”

    “而我们现在的目的是追根溯源,化解这艘船上的怨气,那就要穿过这一层,再次深入,回到一百多年前,去看看这艘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导致了轮船的沉没,是人作乱,还是鬼作乱?”

    陈时越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你和我姐姐,当年进去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云看着他,半晌神情古怪起来。

    “满船的死尸,血水,尸体身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麻点肿块。”

    “如果不是雪竹的灵魂留在那里的话,我绝对不愿意再进去第二次。”

    第064章 恐怖游轮回溯(二)

    傅云明显比他们更加的熟门熟路一点, 他带着几人走到甲板上,推开黑漆漆的舱门,地上还铺着水草和散落的木屑, 已经被水泡软了, 鞋底踏上去的时候软塌塌的, 一片粘腻湿滑的触感。

    “这轮船都被打捞封存了十年了,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干透了, 怎么地上还有水渍?”蓝璇疑虑道。

    “因为你现在看到的是十年前的场景,十年前的时候,这艘轮船刚刚打捞上来不久。”傅云推开舱门, 进入甲板最上面的一层:“那个时候, 船上当然是有水渍的。”

    蓝璇若有所思的跟在后面, 随着众人登上甲板, 空气里的水腥气终于消散了一些, 冷风扑面袭来, 熄灭了傅云手中的蜡烛。

    “怎么回事?”陈时越警惕道:“附近有东西吗?”

    “没有,就是单纯起风了。”傅云放下烛台:“都来鬼的地盘了, 就不要怕鬼了吧。”

    陈时越低声道:“我不怕鬼,我怕见不到陈雪竹。”

    傅云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道更用力了些, 然后他试着掏出手机看了看,还行,手电筒功能还在。

    手电筒光芒极其有穿透力的刺破浓重漆黑,照亮了甲板以上的大多数地方。

    “你们看那是什么?!”蓝璇惊道:“鱼缸么?”

    几人顺着蓝璇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甲板上果然立着个硕大的鱼缸, 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走上前去。

    冯元驹疾走两步到最前面:“都别动,我看看你们再过来。”

    陈时越往那鱼缸里看了一眼, 虚弱的笑笑:“谢了,组长。”

    冯元驹打着手电站在鱼缸周围,手中光线将鱼缸内侧映的透亮,傅云站在不远处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神情凝重起来。

    “里面那是什么东西?”陈时越低声问道。

    傅云同样低声的回道:“我有个猜测,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

    “陈时越,过来搭把手。”冯元驹在那边命令道。

    傅云简短道:“没事,我来。”

    然后又被陈时越推了回去:“你来什么来!好好呆着。”

    傅云:“……”

    冯元驹伸手一指鱼缸里的东西,对他道:“跟我一起把他弄出来。”

    陈时越低头看了一眼,就知道没让傅云过来帮忙是对的,因为鱼缸里的东西确实长得一言难尽。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恶心的生物,没有之一。

    那是一条……人鱼,但是已经死了很久了,浑身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上半身是赤裸的胸膛和手臂,因为时间过的太久远,已经看不清面部的轮廓了,泥泥糊糊的一团,但是又和死后被水泡肿的形态不大一样。

    就好像是生前被人拿重物将五官砸的血肉模糊,鼻梁断裂,眼眶稀烂,然后死后再在水里泡了这么些年,彻底的无脸人。

    更让人惊悚的是腰部一下的位置。

    他的下身已经没了,从腰际线开始长着一条长长的鱼尾,但跟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大相径庭,这位人鱼先生的鱼尾可谓惊悚至极。

    鱼鳞泛黑,底下的鱼肉腐烂殆尽,和外层的脂肪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层厚厚的油脂,尸油和死鱼肉上的黑血融合,那股浓烈而恶心的味道袭卷了整个鱼缸。

    鱼缸内侧还留有残存的血迹和掉落的牙齿,底部是一层黑乎乎的积水,飘着几缕血丝,那液体好像是从人鱼身体里淌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海水还是尸水。

    陈时越忍了又忍,险些扶着膝盖吐出来,身后傅云稳稳的扶住了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我来。”

    冯元驹不动声色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陈时越侧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然后立刻打起精神:“谁勉强了?我现在就搬他出来。”

    傅云:“……”

    冯元驹和陈时越一起上前伸手探进鱼缸里,一人抬头一人抬鱼尾,猛一发力,同时将那东西抬起来然后狠狠拍在地上,谁都不想让他在手上多停留一秒。

    人鱼砰然落地,黑黢黢的尸水四溅。

    蓝璇一个哆嗦往后一跳,险些把水花溅到衣服上:“我勒个亲娘啊,这就是亚当斯轮船上的宝藏吗,我看那些有钱人脑子也进水了。”

    “这里也没个洗手的地方。”冯元驹看着一手湿淋淋的浓稠黏水崩溃道。

    “鱼缸里还有点,你放进去洗洗。”陈时越一昂下巴示意道。

    冯元驹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洗?”

    “我不嫌脏啊。”

    傅云从兜里掏出一副黑色手套,戴好以后蹲在人鱼旁边:“都少说几句昂,干正事。”

    他一手拿手机照明,一手去探人鱼的腰部,那是人身和鱼尾分界的地方。

    “你有手套刚才怎么不拿出来?”冯元驹忍不住道。

    “给你们俩了我用什么?”

    傅云说着突然按住鱼尾和腰身黏合的部位,两指发力,硬生生将血肉撕裂开来,黑血沿着手套外侧汩汩而出,浓稠的滚在地上,其中夹杂了大大小小的血块,还有别的软物。

    傅云紧了一下眉心,指尖在黑血中拨拉两下,伸手捻起地上的细碎东西。

    “棉絮。”他将手机对准手上的棉絮,光线穿透棉絮的肌理,将他指尖的棉絮照的格外清晰。

    陈时越反应极快:“有棉絮说明有填充物,这应该不是真正的人鱼。”

    “怎么可能有真正的人鱼呢。”傅云笑了一声:“这是条被人为制成的人鱼,你过来看。”

    陈时越和蓝璇呼啦啦围上去,冯元驹顿了顿也走过去了。

    傅云两指撑开的地方,由一缕一缕的棉线缠着,针线交织,将鱼尾和腰身细细密密的缝合起来,由于历经的时间太长,白线已经深深的融合进了血肉里,如果不是傅云观察仔细,根本看不出端倪。

    “这不是人鱼,这是人。”陈时越道。

    “对。”傅云放下手机:“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然后被人从腰部一下砍断了双腿和臀部,再用鱼尾巴缝上去,做成的美人鱼。”

    这个推测使人毛骨悚然。

    一个被做成美人鱼的活人。

    “而且他被放在鱼缸里,还在甲板上,大概是供人娱乐展览的。”傅云很平淡的说着他的推测。

    蓝璇哆嗦了一下:“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这没什么害怕的,他反正已经死了,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比较让人害怕。”傅云站起身,将死人鱼踢到一边:“走吧,我们进下一层阴间。”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亚当斯轮船的沉没,只是一个单纯的航海事故,在这个人鱼出现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当年轮船上的事情,比我们后人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傅云沉吟道。

    陈时越拍了拍他:“走吧。”

    “去看看一百年前的轮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人鱼又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傅云咬破手指,血水低落地面,在一片水渍中荡漾开丝缕涟漪,随即蜡烛光芒亮起,莹然绿光笼罩甲板四方的黑暗。

    下一个瞬间,蓝璇周身重重一晃,巨大的下坠感死拽着她,径直将她拉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

    眼皮上落下一丝极其明亮的天光。

    耳畔吵嚷如潮水涨起,顷刻间盈满了蓝璇的神智,她艰难的张开眼睛,然后就呆立在原地了。

    头顶五彩斑斓的灯光,宴会厅人来来往往,西装,马褂,蕾丝长裙和及地罗衣中西结合,进门处悬挂着十字架和斑驳陆离的油画彩墨,珊瑚玉雕落地其间,唱片在角落里悠然旋转,音乐袅袅升腾半空。

    蓝璇伸出手,触碰到了一旁的墙壁,是实体。

    她惊愕的来回看了两圈,直到一个端着盘子的年轻侍者匆匆走过,将她的肩膀一撞:“不好意思,小姐。”

    这是一百多年前亚当斯轮船上的景象,今天大概是行驶过程中很普通的一天。

    蓝璇从人群中挤出去,走到宴会厅里僻静的地方,墙角有个能看向外面的窗口,她便低头凑过去。

    海水浪潮起伏,海浪声顷刻间倒灌入耳,她隐约能听见机械嗡嗡的声音。

    蓝璇将眼睛凑近了窗口,尽力朝外看去,然后蓦然瞪大了眼睛。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拍打,船身浮动,碧绿海水此起彼伏撞在漆黑船身,泛起一叠白色泡沫细闪消散。

    “看什么呢?”身后有人拍上她的肩膀。

    蓝璇猛然回头,只见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瘦削少年,此时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他比蓝璇略高一点,身形清瘦而利落。

    “看风景。”蓝璇一指窗外。

    少年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大海?那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不都已经在这里看了几个月了吗。”

    几个月?

    蓝璇心念一动,亚当斯号海上航行已经开船进行几个月了吗。

    “我家少爷说,我们离靠岸不远了,等到了那边,我请你去百乐门玩啊。”

    蓝璇笑了笑,随口应道:“好。”

    “好什么好,你会跳个毛线舞,过来!”熟悉的声音从宴会厅那头传来。

    蓝璇眼睛一亮:“傅云!”

    她从少年身畔径直越过去,奔到傅云跟前:“老板!可算找着你了,他们俩呢?”

    傅云看上去心烦意乱:“不知道,没见着那俩活爹,你跟紧我。”

    蓝璇忙不迭应声。

    ……

    “再让我发现一次偷东西,老子把你扔海里喂鱼!听见了吗!”男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响彻四周。

    陈时越睁眼的时候,自己正坐在窄小的船舱里,领子被人揪着狠狠一扔,后脑勺“嘭”的撞在墙壁上,给他磕的眼冒金星。

    揪他领子的男人又高又壮,皮肤呈古铜色,脸上一道吓人的刀疤横贯,身穿水手服,手掌里老茧纵横,打在他脸侧又粗糙又重。

    陈时越醒神的瞬间下意识一脚蹬出,闪电般扭翻对方手臂,然后摁着他的后脖颈狠狠撞在墙上。

    “咣当——”一声。

    男人额头出血,但是没倒下,咬着牙上前和陈时越扭打在一起。

    “船长!大副!别动手!好好说话!”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家走这趟都是为了挣钱,自己人打起来干什么!”

    陈时越被人拉拉扯扯的带到一边,他耳朵很敏锐的听到了那两声“大副”和“船长”,这是他在船上的身份吗?

    船长跌跌撞撞的被人拉开,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陈时越骂道:“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迟早剁了你这双手……”

    看来他的身份是大副了。

    陈时越冷着脸就要上前,又被身边的船员给拦住了:“别别别……”

    他这才发现船长这会儿是个喝醉的状态,他坐在地上打了一个酒嗝,摆摆手示意身边人放开,醉醺醺的起身然后出门去了。

    周围船员朝他投来同情的眼神。

    陈时越无暇理会这些,他在想另一件事,这里怎么就只有他一个人?傅云在哪?

    另外几个人呢?

    第065章 恐怖游轮回溯(三)

    冯元驹醒来时耳畔隐隐听到哭声, 然后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有人趴在他耳边哭一样,啜泣不止。

    他拧了拧脖子苏醒过来, 四周光线极其黯淡, 头顶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灰尘交错四散。

    这是一个类似于地下室的地方,周围又黑又潮湿, 地板颠簸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

    他坐在地板上,身上衣服破破烂烂, 裤子和大腿都是湿漉漉的, 被咸腥的海水浸透了, 冯元驹一动手臂, 然后糟心的发现自己手腕被系在一根绳子上, 和很多人捆在一起。

    冯元驹艰难的吸了一口气, 这时底层船舱的大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泄露进来一道天光。

    冯元驹这才把屋内的情景看清楚了。

    狭小逼仄的屋内, 满满的塞了将近五十多号人,男女老少皆有, 都是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模样,不知道在这里被关了多长时间了,不见天日。

    四周充盈着难以忍受的气息。

    这是一群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冯元驹脑子里转的飞快,亚当斯轮船出海的时代背景复杂, 陆上都是战乱和斗争, 更别说无人管辖的海上了,那时候海洋边境线有没有划分出来都不好说。

    人口贩卖?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冯元驹从小养尊处优, 哪见过这场面,不过他到底闭了闭眼睛忍下来了,先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比较重要。

    门内进来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手握长鞭,进门一脚将门口的人踢的一个仰倒,哀哀嚎叫着倒在地上。

    “闭嘴!”他一鞭下去,地上的少女爆发出带着啜泣的惊叫,登时皮开肉绽,衣衫被鞭子抽开一道血痕。

    “小婉!小婉!”一旁的少女凄厉的惨叫着,扑着护在另一个身上。

    原本腥臭的空气里又多了一阵浓重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鞭声响彻空中。

    “都老实点!”

    大门再次轰然合上,地上的少女气息奄奄,满屋子被关在这里的人没有对此表达出任何不一样的情绪来,仿佛已经麻木了。

    冯元驹挪动了一下被压的发疼的大腿,半晌过后他转向那两个互相抱着的少女。

    “没事了,他们走了。”冯元驹低声安慰到。

    少女怀中抱着那个叫小婉的姑娘,半晌愣愣的点了点头。

    空气中炎热而充满腥臭。

    “你叫什么名字?”冯元驹问道。

    “我叫岳歌。”少女的声音空落而低沉,在颠簸里稍纵即逝。

    冯元驹在地下室里被关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他才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气温炎热,他们身处的空间又闭塞,尸体腐烂发酸的浓郁气息很快蔓延了全屋,被绑在一起的人们都不自觉的低头掩住了鼻子。

    冯元驹看向岳歌的方向,皱紧了眉头。

    少女从一天之前开始,就一直维持着那个抱着小婉的姿势没有动过,她静静地垂着头,仿佛对周围不满的骚动没有察觉。

    尸臭味道很快蔓延到了外面,夜幕降临,两个大汉走进来硬生生将小婉从岳歌手里拖了出去。

    岳歌最开始死不撒手,便一并被拖了出去。

    为首的汉子命人将小婉的尸体抛入海中,然后俯身抬起岳歌下巴端详半晌。

    “这个长得不错,带去洗干净,晚上送到外舱去。”

    岳歌无声无息的抬起头,半晌又垂下去,一副任人摆弄的模样,神情灰败而木讷。

    傅云倚在栏杆上,迎面海风习习,身后是来回跑动的同船游客,船帆猎猎飞舞,无边无际的大海从视线尽头翻涌而上,尽数落在傅云眼底。

    “话说咱们都在船上浪了两天了,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啊!”蓝璇在他身后不耐烦道:“而且连陈时越和冯元驹那俩的影子都没见着,你也不着急?”

    “急什么。”傅云转回身:“两个成年人还能把自己丢了不成?而且作战组不是向来自视甚高么,让他俩自己自生自灭去。”

    他神情微倦,懒洋洋的打发道:“自己玩去。”

    蓝璇深吸一口气,忍住了骂人的冲动,转身就回宴会厅打算自己玩去。

    “哎等等。”傅云在身后叫住她。

    “又怎么了?”

    “别吃船上的东西,什么都别碰。”傅云嘱咐道。

    蓝璇看了看宴会厅里满桌的西餐宴席,牛排和甜点并列摆放,看着飘香四溢的诱人。

    “为什么?”蓝璇不解。

    “那是死人的东西,你吃了不嫌恶心么?”傅云没好气道。

    蓝璇:“……”

    她站在原地思忖半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到傅云身边:“你那个眼镜,借我使使呗。”

    傅云一边掏眼镜一边奇怪道:“你要它干什么?”

    蓝璇接过来:“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阴阳眼镜在阳间可以看到阴间的东西的话,那我们现在在阴间,是不是也可以看到这些场景在阳间的样子。”

    她将眼镜架在鼻梁上的瞬间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我勒个去……”

    傅云眉心一簇:“小姑娘家家的,好好说话。”

    “不是,你看。”蓝璇连忙将眼镜卸了下来,满脸震惊的递给傅云:“太恐怖了,这些人……”

    傅云戴上眼镜,然后立刻就理解了蓝璇极度恐惧的原因。

    这原本是一座漂亮而庞大的轮渡,船上阳光明媚,灿烂而朝气十足的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行驶着,海水蔚蓝美好。

    然而他戴上阴阳眼镜后一切都变了。

    甲板上欢乐跑动的小孩子变成了一具具泡的发肿难看的尸体,悄无声息的漂在水中,来回穿梭的侍者没了脑袋,脑袋放在手中的托盘上,鲜血如注,沿着周遭的水波荡漾开来。

    阳光,大海,全都没有了,眼镜中看到的轮船已经深埋在海底了,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海水,冰冷彻骨,四面八方簇拥着轮船,将她往更深的海底拖拽下去。

    傅云摘下眼镜,和蓝璇面面相觑。

    蓝璇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你也看到了吧,我就是比较好奇,我们现在看到的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当然是眼镜里的,你也发现眼镜是个能呈现对立世界的工具,我们现在在阴间,在眼镜里看到的当然是平时在阳间看到船的形态。”

    “也就是说,眼前这些东西。”蓝璇斟酌着用词:“其实并不存在,眼镜里那些漂浮着的尸体,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

    “对,他们只是存在过而已,现在周围的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傅云反手将眼镜递给她:“拿着玩儿吧。”

    蓝璇拿着眼镜翻来覆去的捣鼓,然后架在鼻子上看了半天,慢慢的道:“不对,我好像有两个发现。”

    傅云:“你说。”

    “第一个,我好像看见陈时越了。”蓝璇戴着眼镜目视前方:“知道为什么这么容易发现他吗?”

    “因为他是这片海域除了我们俩之外唯二的活人,那当然足够显眼了,别废话了直接说他在哪儿?”

    “前面,穿过船舱和宴会厅,九点钟方向。”蓝璇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傅云低声道:“我知道了,在这儿等着我。”

    说完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穿过船舱和宴会厅,中间鬼魂吵嚷,森冷阴气无处不在。

    蓝璇放下眼镜,刚要揉揉眼睛,头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小妹妹,吃鱼吗?”

    蓝璇茫然的抬起头:“啊?”

    这是个很清秀漂亮的年轻姑娘,衣衫简单素雅,右手端着乘着鱼块的盘子,微微笑着递到蓝璇手上:“厨房刚炸出来的,很好吃,来一块吧。”

    蓝璇盯着盘子里焦香扑鼻,炸的金黄多汁的鱼块,便伸手拿了一块,迟疑道:“谢谢姐姐。”

    年轻姑娘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她:“怎么不吃啊?”

    蓝璇低着头,不动声色的把眼镜怼到脸上了,再次睁眼的刹那看着手里的鱼块险些没吐出来。

    细小的虫子蠕动着在鱼块肉上爬行,不明黑色汁水从鱼肉里涌出来,狰狞血丝交错,在白森森的鱼肉上蜿蜒。

    蓝璇手一松,吓得没拿稳,直接将鱼块扔地上了。

    她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什么,但是为时已晚,眼前端着盘子的女鬼顶着一张惨白浮肿的鬼脸,阴森森的逼近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扔了我的鱼?”

    “呕——”陈时越趴在栏杆上,吐得狼狈。

    片刻之后半死不活的靠着栏杆坐下来,虚弱的捂着腹部:“我的天啊……”

    身边有人给他递了一瓶水过来,陈时越下意识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然后猛然抬头,不可思议道:“傅云?”

    傅云挑了下眉:“晕船?”

    陈时越懵懵懂懂的点头:“有点来着。”

    “你们作战组也不怎么样嘛,去了这么久还这么虚弱。”傅云冷冷淡淡的将他来回扫视了一圈,然后嘲弄意味十足的笑了笑。

    “你冯组长练你的时候,没给你教这个?”

    陈时越喝了两口水,从甲板上站起来,他站起来身高比傅云高一大截,气势一下就起来了。

    他看傅云时需要微微垂头,眼底勾了些不甚明显的笑意,傅云受不了这种若有若无的压迫力,面无表情的朝后退了两步。

    “没什么事就过来调查,别和你组长一样没用。”

    陈时越柔声打断他:“傅云,你别总在我面前提他好不好?”

    “你总提别的男人,我心里不好受。”陈时越微笑道。

    傅云:“……”

    “神经病。”他简短的点评道。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啊!她好心将鱼给你吃,你就直接扔地上吗!?就算你们是上层人家出身又怎样,没道理这样瞧不起人!”

    蓝璇傻楞在原地,看着眼前此时正指着她怒斥,仗义执言为年轻姑娘出头的一个男青年。

    “人与人不分高低贵贱!你如此这般不将下等人当人,可是要遭报应的!”男青年继续义愤填膺。

    蓝璇糊里糊涂的听了半晌,最后只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啊……你说我吗?”

    天地良心,那长满虫子的鱼块换了是你你也吃不下去的!蓝璇在心里咆哮怒吼。

    “岳歌,不必伤心,你今晚再教我鱼块的做法,好不好?”青年将年轻姑娘揽进怀里,温声哄劝道。

    “什么情况啊蓝璇同学,我才走了多久?”傅云一脸不耐烦的从那对青年男女身后大步走过来:“你又惹什么事?”

    他虽然嘴上抱怨,但是还是站在了蓝璇身前,将她和对面两个鬼隔开来:“两位,何事?”

    岳歌垂下头,将手中的盘子递出去:“先生,吃块鱼吧。”

    傅云看了看盘子里的鱼,简单道:“不必了,我不喜欢。”

    男青年眼中冒火又要出言不逊:“你……”

    “他身体不好,过敏的东西多,姑娘拿去给别人吃吧。”陈时越将盘子和男青年咄咄逼人的目光一齐挡了回去:“我们就不要了。”

    男青年自己拿了一块鱼肉,兀自吃了起来,油水四溢浸润嘴唇,看着嚼劲十足,确实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如果不是蓝璇戴着眼镜的话。

    眼镜里那青年一边咀嚼,细小的蛆虫一边从他的嘴角和嘴唇里爬出来,混合着脏污的黑色汁水,恶心的让人看着难受。

    蓝璇痛苦的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心都遭到了污染。

    “你们得罪了叶鞘先生,你们完蛋了哈哈哈……”身边两个年轻人嘲笑道:“四个傻帽,你们知道你们刚刚惹到了谁吗?”

    傅云一偏头,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欧呦,我们得罪了什么人呐?”

    “你们不认识叶鞘公子?刚才那个带岳歌走的男的,就是叶鞘,是这艘船的买方之一,在京城都是顶有名的大户人家,钱权滔天的,岳歌是他这次上船心仪的女人,你们得罪了他算是完咯!以后在京城寸步难行。”

    傅云想了想,然后问蓝璇:“那个年代的公子哥怎么看着脑子都不好的样子。”

    蓝璇看看陈时越,又看看傅云,莫名其妙:“你俩还没和好?陈哥自从你离开事务所,老板和我说话都变多了。”

    傅云:“……能不能好好说话?”

    “能能能……”

    傅云白了她一眼,也没看陈时越,径直恼火的转头过去了。

    陈时越低头而笑,他知道蓝璇说的没错。

    傅云平时调查过程中有什么发现都习惯找个人唠,从前唠嗑的对象是他,现在傅云因为作战组的事儿跟他别扭,可不就只能找蓝璇唠了。

    他安抚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辛苦你了。”

    蓝璇半死不活:“哈哈,不辛苦,命苦。”

    “哎。”傅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抱着手臂转头问道:“你刚才说,两个发现,第二个是什么?”

    “哦,第二个发现,你戴上眼镜的时候有看到里面走来走去的侍者吗?”蓝璇补充道:“就是端着盘子的服务生,他们没有头,他们的头被放在盘子里。”

    傅云一点头:“嗯。”

    陈时越不动声色的将阴阳眼镜从蓝璇手里拿过去,戴在眼睛上,来回看了看四周,果然找到了蓝璇说的没有头的服务生。

    傅云看见了他的动作,但是懒得搭理他:“你继续。”

    “头肯定是被砍下来的,不可能靠海难把那么多服务生的头全整整齐齐砍掉,说明当年在海难之前肯定发生了别的事件,导致他们全部被斩首。”蓝璇道:“你们说呢?”

    陈时越的目光追随着一个上法国菜的服务生,他一手端着自己的头颅,一手端着一盘精致的菜肴,血水滴滴答答顺着袖子淌落,头颅的断裂处是清晰可见的咽喉骨头。

    不仅是他,还有很多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的服务生,都是一模一样的姿态,他们上菜时腾不出手,就会把自己的头暂时安放在桌子旁满桌子的人头,瞪着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猩红鲜血汩汩而涌染红桌布。

    而桌畔谈笑风生的上流人士们却丝毫看不出神情异样,依旧优雅的握着刀叉切牛排。

    就算是在阴间,这画面也太过诡异了。

    陈时越看的出神,眼前突然一黑,只见傅云毫不客气的夺走了他鼻梁上的眼镜:“不好意思,我们所里的东西一般不借给外人戴。”

    蓝璇翻了个白眼,心道两个活爹真难伺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年海难前很有可能发生了血腥暴力事件,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不是这些暴力事件导致的海难。”陈时越假装没听见,很自然的接过话来。

    “其实长途航行一直是个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亚当斯轮船刚刚启航的那个时代,管辖疏松,界限模糊,海上是公认杀人越货最好的地方。”陈时越道。

    蓝璇认同的点点头,然后去看傅云的脸色。

    结果傅云又将头扭过去了,假装没听见陈时越说话。

    蓝璇:“……”

    活爹!你这个转脸假装看不见的姿势是在炫耀你优越的下颌线吗!

    陈时越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低低的喊了一声:“老板。”

    傅云一个激灵就要甩开,但是论手劲和力气他离陈时越还差得远,一时没甩开,被陈时越死死扣住,用力一拽拉到身前。

    “按照走阴的惯例,我们要把当年的事情一一走完一遍才能离开,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年船上的暴乱我们也是要经历一遍的,我有点害怕,我晚上去找你住,可以吗?”

    傅云气笑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被禁锢住的手腕,反问道:“你害怕?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松开!”

    陈时越乖乖的松了手,他自从那天傅云去作战组见他以后就是这个样子,说话时又乖又怂,活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

    与此对应的是他行动上胆大包天,每次假装不经意的制造身体接触,傅云的手腕和腰身他是想抓就抓,说抱就抱,然后再在傅云生气的上一秒再次缩回去,故作风度翩翩的温润状。

    傅云闭上眼睛,感觉这辈子的气都生完了。

    “哥哥哥哥!我想看美人鱼!童话故事上说,大海深处有美人鱼,我们出海这么久,怎么一次美人鱼都没见到呀!”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从甲板那头传过来,天真而可爱。

    三人回头过去,只见叶鞘公子手上拉着个小女孩,身后跟着几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几人一齐出来往过走着。

    “傻孩子,那都是书上骗你的,哪来的什么美人鱼。”其中一个妇人笑道:“让哥哥带你去看海,抓紧栏杆,不要走的太远。”

    叶鞘经过傅云他们的时候迟疑了片刻,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问:“你们见到岳歌了吗?”

    傅云不解:“她刚刚不是跟你吃完鱼就走了吗?”

    “刚刚?什么刚刚?”叶鞘茫然道:“我刚刚没有吃鱼啊,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到岳歌了,你们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陈时越觉得这公子哥确实脑子不大好,他上前一步解释道:“可是你明明刚才还和她在一起,你因为我们不肯吃她做的鱼而生气,不记得了吗?”

    叶鞘的眉心渐渐拧起来,不悦道:“二位是在耍我玩么,我说了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我上次见你们两个也是一个星期前,不愿说就算了,我会找到她的。”

    说着他牵着妹妹的手就走了,留下傅云等人大眼瞪小眼。

    傅云转过身摊了一下手,莫名其妙道:“什么啊?”

    蓝璇对那个阴阳眼镜很感兴趣,这会儿又在戴着玩,她倒是没想太多,单纯就是觉得富家大少爷脑子都不好。

    她眯着眼睛透过船舱的外围往里看,半晌开口:“嘶,老板。”

    “如果在阴间全是黑色阴气的世界里,突然看到一团红色的人形块状物,那是什么玩意儿?”

    傅云反应了一秒:“那就是活人。”

    “我想我知道冯元驹人在哪儿了。”蓝璇放下眼镜。

    第066章 恐怖游轮回溯(四)

    蓝璇戴着眼镜一路狂奔, 傅云陈时越紧随其后,三人登登登跑下楼梯,穿过狭长的窄道。

    “我说, 你着急找冯元驹干什么?”陈时越不满的跟在身后道。

    他们此刻已经跑出了头等舱的范围, 越往下走能看出来装潢简陋, 海水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从空气里渗透肺腔, 吐息之间都是压抑的湿气。

    “好歹那是你直系上级,他真死这里你怎么跟老司令交代?”傅云不耐道。

    “他死这里我就取而代之。”陈时越不以为然,紧接着话锋一转:“然后把作战组送给你玩。”

    傅云翻了个白眼, 长腿一跨紧跟到蓝璇身畔:“神经。”

    蓝璇架着眼镜环顾四周, 然后果断转身跳下楼梯, 再往下一层走。

    陈时越探头:“还要往下啊, 冯元驹这是掉地底下去了?”

    他们又下了两层, 蓝璇才终于停住脚步:“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蓝璇抬手调整了一下眼镜, 奇怪道:“咦,下层的阴气怎么比头等舱重那么多?”

    傅云伸手:“我看一下。”

    蓝璇将眼镜递给他, 傅云接过来戴上看了一眼,然后略微有点头疼道:“因为附近的鬼有点多。”

    “怎么个多法?”

    “下等舱里的阴气是头等舱的五倍不止, 你可以理解为生前被塞进下等舱的人数是头等舱的五倍不止。”傅云道。

    “冯元驹选了个好地方呆着,现在我们只能在这么多鬼里面把他找出来了。”

    陈时越转了转头:“那怎么办?”

    “冯元驹!!!”蓝璇摘了眼镜,平地一声惊雷吼,直吓得陈时越慌忙去捂她嘴。

    但是已经晚了,底下钻出来几个大汉, 各个神色警惕:“什么人?”

    傅云往后侧了一步, 准备情况不对立马往回走,然而对面在看见陈时越的一刹那便放松了下来。

    “我说是谁, 大副找我们头儿什么事儿?”为首的汉子陪笑道。

    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紧接着陈时越低头咳嗽了一声,正了正神色微微一抬头,举步走下台阶。

    旁侧的大门虚掩着,但是门缝之间挂着锁链,陈时越侧眼看门缝,不由一惊,里面关了一屋子的人,手脚都被束缚着。

    他蹙眉道:“这是……”

    “哎哟大副,宗船长要的那几个人我们老大还没挑好,要不缓两天您看行吗,前两天刚死了几个,再折几个进去,到靠岸……不好交代。”汉子陪笑道。

    陈时越心念电转,把手往身后一背,姿态冷傲:“没事,我今天过来就是亲自来挑人的,你们两个,过来跟上!”

    汉子无奈,只得唯唯诺诺的开了门:“那您看上了谁同小的说。”

    陈时越一眼和门内在一群人中间关着的冯元驹撞了个对面,他不动声色的眨了一下眼睛。

    冯元驹面无表情的垂下眼,装作没看见他。

    “就中间那个吧。”陈时越一昂下巴,点向冯元驹方向:“把他带我这儿来。”

    “啊?”汉子的神情有一瞬间错愣,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可……可他是个男的啊……船长晚上能行吗……”

    陈时越心猛的一沉,等等,原主的船长来下等舱找这些人的用途是什么?

    “船长原来是对男的……”

    陈时越心一狠牙一咬:“能行,我们船长觉得男的带劲。”

    汉子迟疑道:“那您呢?您能行吗?”

    陈时越:“……”

    陈时越牙都咬碎了,才从齿缝间憋出一句:“我也行。”

    空气一片死寂,傅云在他身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冯元驹忍无可忍的闭着眼睛,感觉这辈子的难堪都用在这儿了。

    “这帮人是个贩卖人口的团伙,借着和船长有点交情上船偷渡到对岸去,你们在下等舱看到的那些跟我一起的人,都是被绑来的奴隶。”甲板上冯元驹一边拿海水把身上的污泥冲洗了一遍,一边疲惫道。

    “至于他们说的那个晚上的事,是作为一部分汇报,那些人贩子要从奴隶里挑出来人,每天晚上给船员们提供性服务。”

    冯元驹沉重道:“很残忍,据我观察,每天晚上带出去的姑娘没有活着回来的。”

    “具体怎么个情状?”傅云往下细问道:“你是看着她们被带走的?”

    “前天晚上有个姑娘被打死了,尸体在船舱里被她姐姐抱在怀里放了一天一夜,然后昨天被强行拖出去扔进海里。”冯元驹淡淡的道,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又看上了她姐姐,把她姐姐带出去,说是洗干净送到上面了。”

    “小姑娘名字还挺好听的,叫什么……岳歌。”

    傅云和陈时越异口同声:“什么!?”

    日落西山,海上一轮圆日徐徐落下,洒下满海面的粼粼余晖,在海平面上荡漾着万层金光。

    “不是,我真的搞不懂了什么情况!冯元驹你发誓你没说谎!”蓝璇在地面上画了一条时间线,把他们登船至今所有人的信息汇总起来,统一集中在线上。

    “我说谎干什么!”冯元驹怒斥道。

    蓝璇和陈时越狐疑的看着他。

    陈时越摇摇头,转向傅云:“我觉得不可信,一个能因为嫉妒对下属公报私仇的领导。”

    “一个因为爱而不得把前男友带到自己地盘私刑虐待的变态。”蓝璇补充道。

    “你会不会撒谎我们很难说啊。”两人一唱一和道。

    “我说你们差不多够了!”冯元驹一拳砸在地上咆哮道:“我说谎对我有什么好处,生人进阴大家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全死了我也未必出的去。”

    “再说我弄死你们俩还怕脏了我的手!”

    陈时越一指地上砸出来的拳坑,冷静的转向傅云:“老板,我觉得他还有暴力倾向。”

    傅云一直冷眼看着他们,半晌慢慢道:“我倒不觉得他撒谎了。”

    冯元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来,他斜着眼睛瞥了陈时越一眼,似乎在说,看吧,他在帮我说话。

    “我有一个猜测,但是现在还不是很能确定。”傅云思忖道:“需要进一步验证。”

    陈时越来了精神,神情炯炯的看着他:“怎么验证?”

    傅云看也没看他,冲蓝璇招招手:“过来。”

    蓝璇从善如流的过去和傅云站在一边,任由傅云拎着她转身上楼往头等舱走。

    “我不跟作战组的人共享信息,回见,二位。”

    晚上的头等舱灯火通明,满屋都是流淌着舞厅传来的音乐声,这个时间点是上层富豪们举办舞会的时间,这种上个世纪风格的灯红酒绿,现在差不多只能在电影里看见了。

    真正身临其境其中,有种如入梦境的错觉。

    蓝璇支着脑袋坐在甲板上看着穿梭在舞会上的男男女女,西装燕尾和各色洋裙交错,头顶光影梦幻,靠海的方向立着一个老式的麦克风,隐隐发出着嗡嗡震动。

    “小姑娘,看什么呢?”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蓝璇浑身一震,她一寸一寸的抬起头,岳歌一袭红裙,笑意盈盈的站在她面前。

    傅云此时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原主是个头等舱的贵客,房间舒适而宽大,中间一张大床,头顶灯光温暖,两侧摆放着复古的油画和花瓶,郁金香在瓶中盛放。

    傅云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指尖,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门板突然被敲响,他以为是蓝璇有什么事,就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陈时越站在门外:“傅云!”

    傅云反手就要关门,陈时越眼疾手快一只手伸进门里,身形一闪硬生生挤进来。

    傅云毫不客气屈膝就顶,膝盖骨又狠又重撞在陈时越小腹,撞的陈时越痛苦的低嚎一声,手上动作却毫不迟缓。

    他忍痛伸手一敲傅云麻筋,傅云按门的那个手臂登时脱力下滑,陈时越趁机彻底将门推开,然后回身合门。

    傅云捂着手臂满眼怒意的瞪着他。

    陈时越把门关好,然后委屈的垂下眼:“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打我干什么?”

    “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吗?”傅云冷冰冰的道。

    陈时越手背在后面,干脆利落的把门反锁了:“不能,我有事跟你说。”

    傅云大步走过来:“那行,你呆这里,我出去。”

    “哎呀傅云!”陈时越慌忙拦他,忙前忙后的挡着大门,死都不让开:“我真的有事找你!”

    傅云猛然把他往边上推的一个踉跄,伸手就要开门。

    然后被陈时越从两侧一把将两只手腕握住,强行反拧按在身后,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傅云,又将他牢牢固定在门板上,完全动弹不得。

    “陈时越!”傅云回头怒道。

    陈时越禁锢着他的手腕,将他从背后抵在门板上,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祈求:“傅云,你让我陪你说会话,好不好?”

    “你先松手!”

    陈时越略微低下头,凑近了他的耳侧,温热吐息喷在傅云脖颈上,刺激的他没忍住往回缩了一下,却又被陈时越牢牢按住,躲闪不得。

    傅云忍了又忍,半晌没好气道:“你说。”

    陈时越低低的笑了,然后垂下头在他脖颈上蹭了一会儿,傅云登时头皮发麻,刚要开口呵斥,忽然意识到不对来。

    “你喝酒了?”

    陈时越晕晕乎乎的笑了两声,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下去。

    傅云疼的险些没喊出来,他挣扎着用胳膊肘在陈时越肋骨上撞了两下:“你他妈——”

    傅云见他脸色不对,越发急躁起来,这神经病不会真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吧,阴间的东西对活人来说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松手!你喝的是什么东西!说话!船上的东西不能乱动你不知道吗——唔!”

    陈时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翻过来,然后他压着傅云的后脑勺,俯身堵住了他冰凉柔软的嘴唇。

    傅云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醉酒后的人力气格外的大,陈时越几乎是掠夺性的将傅云按在门上亲吻,那人熟悉的气息袭卷了他每一寸神识,傅云手上的那点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人没什么吻技可言,横冲直撞的在傅云唇齿间侵占,手上力道极大,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似的。

    傅云因为缺氧而极力仰起头,下颌线的弧度脆弱而锋利,唇齿交缠间他不自觉双腿发软,又被陈时越扶着腰,固定在门板上。

    “松……松手……”傅云艰难道。

    他费劲全身的力气挣扎出一只手,一拳砸在陈时越太阳穴旁边。

    陈时越身形晃了晃,看上去晕眩了几秒,但是他并没有栽倒在地,而是轻轻一歪头,然后朝前一扑,整个人软软的挂在了傅云身上。

    傅云:“……”

    第067章 恐怖游轮回溯(五)

    陈时越人倒下了, 手却还禁锢在傅云的腰身上,意识朦朦胧胧的不清醒,但是身体还倔强的和傅云拗着劲。

    傅云腰线修削清瘦, 隔着衬衫透出令人安心的体温, 陈时越迷迷糊糊的环抱着他, 死不松手。

    傅云深吸一口气,险些被勒的背过气去, 他双手张开靠在门板上,维持着这个任由陈时越八爪鱼一样搂着他的动作。

    “松手,你想让我再给你一拳吗?”傅云恼怒道。

    陈时越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将他又往怀里摁了摁, 他整个神识里都是傅云衣领和颈间的清香。

    傅云腰实在支撑不住这么个成年男人挂在身上的重量了, 半晌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伸手和缓的拍着陈时越的后背。

    “好了, 好了……乖。”

    陈时越把他往门板上顶了顶, 然后依依不舍的在他嘴角又落了一个吻,下一秒全身力气告罄, 晃晃悠悠的倚着他往下倒,手上力道终于松开了些许, 傅云直接将他从身上扒拉下来,然后整个人一拎扔到床上。

    陈时越伏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傅云扶着门把手气喘吁吁的休息了片刻,才缓过力气来,他对着桌旁的镜子照了一眼,自己嘴唇通红, 脸上也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不出声的骂了几句, 然后将衣领整理了一下,陈时越睡的昏沉, 领口还沾着酒气,也不知道在哪儿喝的什么东西。

    傅云越想越头疼,从冯元驹到陈时越,他一天天的怎么净遇上神经病。

    头顶的灯突然晃了一下,一闪一闪的在屋子里明灭起伏。

    傅云疑虑的抬起头,掌心里刀影变幻,一杆长刀瞬间出鞘横在门前。

    “啪!”

    头顶灯光跳闸了一样熄灭了,傅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陈时越,伸手去摸阴阳眼镜。

    然后转头过来的刹那,傅云的目光刚好与柜子上的梳妆镜撞了个对脸。

    镜子中站着一个面容苍白的老妇人,正直勾勾的看着他笑。

    傅云挑了挑眉,同样回视她,老妇人脸颊上挂着一片闪着银光的鱼鳞,然后看着傅云慢慢的咧开嘴,露出嘴中红彤彤的血肉和牙齿,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傅云一记刀柄直戳镜面!

    镜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屋子里一片黑暗。

    傅云在漆黑的包裹里静静的站着,身后是陈时越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什么情况?

    船里的东西,终于藏不住要出来了吗?

    船身突然一阵颠簸,大床随之颤动几下,陈时越整个被晃下了床,他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但是一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太阳穴好像被千万根银针穿插而过。

    “傅云……”

    “闭嘴!安生呆着!”傅云回身便呵斥道:“刚才的事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陈时越呆在原地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把里面嗡嗡的声音往外赶了出去。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陈时越低声道。

    说着,他抬头去看被封死的窗户,船上的窗户原本就是当个摆设用的,并不牢固,靠近了隐隐还能听到风声。

    傅云单手执刀站在门前,离窗口仅一步之遥。

    窗口的声响极其细微,说时迟那时快,陈时越一个箭步飞扑上前,一把拦腰将傅云抱着翻滚在地上。

    与此同时,窗户上赫然一只血手印。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啊——!!!”

    歇斯底里的惨叫回响四周,血手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窗户。

    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她并没有进来的意思,陈时越稍微放松了一点,然而门外姑娘歇斯底里的惨叫贯穿入耳,他想了又想,慢慢的将傅云放开,起身想出去。

    然后一把被傅云拽住手腕扯了回来:“别出去!”

    “你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吗?”傅云低声道。

    陈时越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傅云的意思。

    “这里是阴间,我们在通过轮船进行时间回溯,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一百多年前真实发生过的,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陈时越了然,他耳畔依旧是门外无休无止的哭声,只是哭声高亢到最后,竟诡异的变了调。

    哭声越发尖利刺耳,窗外血手印越发密集,陈时越莫名一阵心悸,仿佛什么东西揪着疼。

    “我求求你们了,我不能再接客了,今天已经第五个了,太疼了……太疼了……”

    “这是岳歌啊。”陈时越惊道。

    陈时越和傅云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不忍。

    岳歌还在哭泣。

    “康叔!康叔我不接客了……啊!”鞭子裹挟厉风倏然砸下,猝然中断了岳歌的叫喊,满泼血腥从空气中蔓延开来。

    “走!”粗暴的撕扯声和高声怒骂响彻

    “你将手给我!我带你出去!”另一个清亮亮的女声传来。

    陈时越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下一秒直扑门口开锁:“姐姐!”

    是陈雪竹的声音。

    傅云心中一震,这时候怎么会有陈雪竹的声音?

    他和陈雪竹当年进阴的时候全程在一起,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姑娘在哭,而且陈雪竹按理说神魂被束缚在轮渡里,怎么可能可以自由出现。

    傅云想到这里一把拦住陈时越:“不能出去!”

    “外面不是雪竹。”他死死按住门把手,喘息着道。

    “当年的她也可以。”陈时越喃喃道:“我就想……再看一眼。”

    傅云很残忍的摇了摇头:“也不是当年的她。”

    陈时越握在门把手上的掌心骤然松了,他知道傅云不会骗他。

    只是心里无尽的冰冷和失望如潮水般涌上,他怔怔的望着门板,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坐下。”傅云低声安抚道。

    “时越,开门啊……我是姐姐……你开门啊……”

    门外的声音犀利变调,尾音拖着极其诡异的阴冷气息,与陈时越仅一墙之隔。

    “别用我姐的声音说话!”陈时越猛然砸了一下门,剧烈喘息着道。

    门外渐渐安静下来,门缝里逐渐有血水汩汩流淌进来,蔓延着浸没鞋底。

    半宿过去,门外的低喘和啜泣渐渐止息下来,两人相对静默的坐了半宿。

    半晌,傅云叹了口气:“算了,刚才的事不同你计较了。”

    陈时越茫然抬眼:“刚才?刚才怎么了?”

    他后知后觉的摸了一下嘴唇,然后悚然一惊,结结巴巴道:“刚才……刚才不是梦?”

    傅云:“……”

    “你真的让我……”

    傅云忍无可忍:“求你了,闭嘴。”

    一夜折腾,两个人在床上坐着大眼瞪小眼一直坐到天亮。

    一直到窗外传来第一缕日光,傅云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小幅度的扭动了片刻颈椎。

    “没事了,走吧。”傅云低声道。

    陈时越依然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他伸手拉住傅云,缓缓的抬起头:“我头好疼。”

    傅云反掌按在他额头上,停留了半晌:“你到底喝什么了?”

    “冯元驹让我喝的,他说那个酒驱寒。”陈时越懵懵的抬头道:“不驱吗?”

    “驱毛线驱!他让你喝什么你就喝什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缺心眼?”傅云一记板栗敲在他脑门上:“赶紧起来!”

    门板再一次被急急拍响。

    “老板!小陈哥!你们在不在里面!开门呐!”

    傅云过去打开门:“怎么了,蓝璇同学?”

    “我天呐,快去甲板上!我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不太正常。”蓝璇急吼吼的就要他俩跟上出来。

    此刻正是黎明天色刚刚乍亮的时候,海面上浮光跃金,晨曦从云层里透出层层光影,晕染出极其梦幻的色泽。

    蓝璇一路带着他们噔噔噔跑到甲板上,然后往帆布后面一躲,示意两人看前面。

    只见甲板上立着一男一女,两人皆是修长身形,并肩而立十分相得益彰,此时晨曦初至,他们俩在漫天光晕里接吻。

    “岳歌和叶鞘。”蓝璇低声给他们俩说:“妈呀吓死我了,我真觉得这荒谬。”

    傅云和陈时越心事重重的对视了一眼。

    这都什么情况,岳歌昨天晚上不是还接客过程中被康叔打然后求救的吗,怎么一转眼就跟头等舱的贵公子早起清晨浪漫接吻?

    不对,她前一天不是还跟冯元驹关在一起吗?

    陈时越心里念头转了好几个来回,迟疑的小声问道:“傅云……”

    傅云把食指落在嘴唇上示意二人噤声:“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三人蹑手蹑脚再次回到房间,没有惊动岳歌和叶鞘。

    一进门,冯元驹就已经在房中等着他们了。

    “你大清早的跑出去干什么?”冯元驹不悦的看着傅云道。

    陈时越莫名其妙:“他跑出去干你何事?”

    “如果你再跟你的顶头上司顶嘴的话,陈时越同志,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你下个月的考评绩效没了。”

    陈时越冷笑一声:“组长,你摸着良心说,我进作战组以来,考评什么时候及格过?”

    “哎你——”冯元驹快走两步就要和他杠上,被傅云一抬手推回去。

    “没完了还!”傅云怒道:“能不能关心点正事!”

    陈时越看了一眼冯元驹,忽然上前将傅云下颌一抬,关切道:“老板,你嘴唇怎么破了,还出血了这是?”

    傅云猝不及防被他拉到身前,来不及掩饰,微微浮肿泛着血丝的嘴唇和白皙锋利的下颌线就整个暴露出来。

    “陈时越!”

    陈时越从善如流的松开手,然后低声道:“对不起啊,我下次注意。”

    冯元驹脸色大变,视线死死的盯着傅云。

    傅云低头匆忙的用大拇指抹了一下嘴唇,把血丝揩了个干净,耳朵尖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红。

    冯元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神情陡然阴鹜起来。

    “说正事。”傅云将神色收敛起来,他看了看左边的陈时越,又看了一眼右边的冯元驹,发现一个都不想理睬。

    于是他转向蓝璇:“你怎么看?”

    “时空错乱!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按照事情发展顺序所发生的,而是被打碎成了很多碎片,一一展现在我们面前。”陈时越举手抢答。

    “我没问你。”傅云冷冷道。

    陈时越垂头丧气的缩回去:“好吧。”

    傅云再次将毫无感情的目光转向蓝璇:“你继续说。”

    蓝璇瑟瑟发抖:“……我觉得小陈哥说得对。”

    傅云径直忽略了那句话:“嗯,如果按照正常时间顺序的话,我猜测事情发展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在三等舱关着被发卖的女奴岳歌,因为被康叔看中送去接客,接着承受不住巨大的身体心理伤害逃出来,然后被打,也就是昨天晚上我听到的那一幕。”傅云叙述道。

    “对,我和你一起听到的。”陈时越补充道。

    傅云懒得给他眼神:“后来我想她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机缘,和头等舱贵公子叶鞘相识,相爱,也就是我们今天早上看到的这一幕。”

    蓝璇反应的飞快:“对,那天岳歌和叶鞘让我们吃鱼的时候,那应该是他们热恋期的其中一天。”

    “如果我们的推断正确的话,那也就不难解释十几分钟后叶鞘对我们说的话了,还记得他跟傅云说什么吗?”

    “记得,叶鞘说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岳歌了,可是明明他十几分钟前还和岳歌在一起,并且因为我们不吃岳歌的鱼而生气。”蓝璇思路清晰的接到。

    “逻辑思维很缜密啊。”傅云赞许道:“你学数学也这么厉害吗?”

    “别提那玩意儿,昨天晚上才做完噩梦,梦见我一个月以后要上高考考场了。”蓝璇脸色糟糕道。

    “然后呢?”傅云笑道。

    “然后成绩出来顾祺在一本,我在三本。”蓝璇脸色更差,闷闷不乐道。

    傅云拍拍她肩膀:“噩梦而已,别那么当回事儿。”

    蓝璇点了下头:“我知道。”

    “所以接下来我们在这艘船上所经历的一切,时间线都是乱的,我们需要把看到的一切记下来,然后和前文拼凑,勾勒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蓝璇问道:“在整个船里探索新的地图?”

    “不用。”冯元驹沉声道,他的目光还是没有从傅云唇间移开,仔细观察能看出他衣衫下的胸膛剧烈起伏。

    “这些片段会自己来到我们面前的。”

    第068章 恐怖游轮回溯(六)

    入夜, 甲板上海风呼啦啦拂过,簇簇火焰在避风的拐角处小幅度的跳跃,海上本就空气湿润, 再加上风大, 少女身形单薄挡在火前, 尽力护着那小火苗。

    “姐姐,我们给小婉烧完纸, 就赶紧回去吧,若是再叫康叔发现了,少不了一顿鞭子。”

    “今日是小婉头七, 无论如何也要烧过去的。”岳歌低头摆弄地上的纸钱, 灰烬袅袅散落一地。

    “小玲, 把那一沓给我。”

    陈小玲将手畔最后一叠纸钱递给她, 岳歌接过纸钱, 将它们尽数淹没在火舌里。

    空气中细碎的水沫氤氲, 纸钱触到火舌,却怎么都烧不起来, 岳歌蹙着眉心,又往火里摁了摁。

    “往底下塞, 这里湿润,纸钱在火舌上点不起来的。”陈时越在她身侧蹲下道。

    岳歌悚然一惊,手一抖纸钱就落到地上了,陈时越伸手将它捞起来,然后握着纸钱送进火里, 火苗舔吻纸张, 很快扬起灰来。

    “小婉是你妹妹?”陈时越问道。

    岳歌沉默着点了点头,火焰落在她毫无波澜的眼里, 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节哀。”陈时越简短道。

    岳歌漠然的抬眼,眼底一丝讥讽划过:“今晚我们上床之前,您再跟我说节哀也不迟。”

    陈时越的手一顿,说不出任何话来。

    傅云从旁蹲下,一同注视着地上的火苗,伸手试着给它挡风,不过无济于事,海风穿过他的手掌径直吹向火焰。

    “果然不行。”傅云喃喃着收回手。

    他在阴间没办法触碰到鬼魂的躯体,同样阴间的海风也吹不到他。

    然后他就看见陈时越伸出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岳歌的肩膀,他的掌心直接落到岳歌的实体上。

    傅云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小子为什么能碰到鬼?!

    傅云伸出手学着陈时越的样子去触碰岳歌,而他的手掌直接穿过了岳歌的身体,毫不留痕。

    岳歌猛然往后一躲:“你干什么!?”

    陈时越也抬起头,看到这个场景之后,不由的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然后又惊疑不定的看了看傅云和岳歌。

    傅云连忙对岳歌道了声抱歉,收回手对上陈时越的目光。

    陈时越很明显脸色变了,他将自己的掌心来回看,然后抬起头:“我怎么……”

    傅云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一时忘记了和陈时越生气的事,捞过陈时越的手臂握紧了,也是实体。

    陈时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傅云的掌心,错愣道:“老板,我是人还是鬼?”

    “当然是人。”傅云呵斥道:“别胡思乱想。”

    “那这是怎么回事?”

    傅云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沉声道:“这个先不重要。”

    “现在只有你能触碰到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时越怔怔地看着他:“什么?”

    “意味着你也能被鬼碰到,他们能伤害到你,你现在很危险。”傅云急促道:“你现在回房间去,后面这艘船上发生的一切跟你没关系,结束以后我带你离开,听见了吗?”

    陈时越试图辩解:“那倒也不至于……”

    “按我说的做!”傅云不由分说,扯起陈时越手腕就往回带。

    陈时越一边挣扎一边好声好气的告饶:“啊呀老板,你就算是担心我,但是真的不至于,我能照顾好自己,能被鬼碰到又不是什么大事。”

    傅云气喘吁吁的将他往前拉了几步,发现实在太费劲,高喊一声:“蓝璇过来!”

    蓝璇从角落里登登登跑出来,后面跟着一起偷听的冯元驹。

    “什么指示?”蓝璇同学恭敬的问。

    “我打不过他,你用摄魂把他放倒,打包扔回房间里去。”傅云干脆利落的吩咐道:“速战速决。”

    陈时越:“……蓝璇同学,我平时待你不薄昂,你确定要这样?”

    蓝璇沉痛垂头,从袖口掏出刀柄,磨刀霍霍:“对不住了小陈哥,但是谁叫人家给我交学费发工资呢?”

    陈时越拔腿就跑,不过他下一秒就停住了脚步。

    ——“晦气东西!谁准你们在这里烧纸钱!”

    “咣当!”

    火盆被一脚踹倒,火星子和纸钱灰屑飘洒摊落一地,岳歌和陈小玲惊叫起来,四周海浪咆哮,狂风骤起。

    陈时越回过头,只见康叔和几个海员大步走过来,俯身就要拽岳歌。

    傅云蹙着眉头,下意识伸手想拦,然而不出意外,他的手径直从康叔的身体里穿透过去了,冯元驹眼疾手快拦住傅云再次伸出去试探的手。

    “你疯了!你想让他们都知道这里混进来活人了吗!”冯元驹低声呵斥。

    岳歌身上挨了好几脚,她踉踉跄跄的将手中最后一沓纸钱塞进火堆里,身形不稳的间隙火苗蹿到身上,瞬间将少女白皙的皮肤灼烧出好几处通红的地方。

    傅云下意识和陈时越对视了一眼。

    陈时越收回目光,想也没有想,闪身挡在了岳歌身前:“康叔,没必要吧。”

    康叔转了转脑袋,歪着头:“什么意思啊?”

    “这就是个小姑娘。”陈时越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岳歌和陈小玲哆嗦着躲在他身后,康叔瞪着他,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然后后退让出身后的男人:“建木船长,您同他说说。”

    陈时越警惕的望着对面的一伙人,只见康叔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进阴来第一天见过的船长,号称要把他扔进海里喂鱼的那位。

    宗建木船长俯身拍了拍身上刚刚沾到的灰,对陈时越一抬下巴,脸上刀疤触目惊心,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大副,哥几个知道你平时清高,不屑跟我们一道儿,也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嫖,但是呢,陆上有陆上的规矩,海上也有海上的规矩。”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了陈时越,一字一句道:“在海上呢,也讲究一个规矩,你要是不肯守,那我们只好——”

    “把你丢进海里边喂鱼了。”

    “抓住他,把岳歌送回建斌房中。”

    傅云勃然变色:“陈时越快跑!”

    陈时越不需要他说第二遍,转身将岳歌和陈小玲往前一推,拖着两人朝甲板外狂奔而去。

    傅云冯元驹蓝璇三人紧随其后。

    陈时越骤然转身,抬腿屈膝直撞身后追杀而来的康叔,黑暗中康叔手中刀锋雪亮一瞬间划过陈时越脸颊,冰冷寒意如厉风斩下,陈时越脸侧一凉又一热,鲜血如注滚落。

    然而他却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单手夺刀“咔嚓”一拧康叔腕骨,瞬息之间两人交错了位置,陈时越手指死死扣进刀柄中,巨大的力道带着康叔一寸一寸转身直捅身后的船长!

    海面波涛汹涌,轰然翻起滔天巨响,夜色如幕,天际阴云滚滚,下一个瞬间瓢泼大雨落下,视线模糊甲板上一片惊叫。

    傅云狂奔而至,却见船长身后一众海员伺机而动,陈时越伏在黑暗中,一双眼睛被雨水冲刷的透亮,闪烁着灼灼光芒。

    他就地一滚,手中夺了康叔的小刀,一个眨眼的功夫刀锋如闪电般掠过众海员脚腕,顷刻间血花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水交融着豆大雨水,淅淅沥沥从甲板的缝隙里滚落出去。

    陈时越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身血雨滴淌,踉踉跄跄的朝傅云走过去。

    傅云松了一口气,刚要伸手接住他——

    残存一口气的康叔突然暴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叫喊着扑过来,冷不防将陈时越掼倒在地,完完全全是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两人成年男人同时砸在地上的力道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地上湿滑,衣服蹭着甲板起伏的弧度,两人一齐滚到了最边缘。

    “咯吱——”栏杆承受不住巨大的重量,发出了摇摇欲坠的一声。

    “陈时越!回来!”傅云惊道,他手中光芒隐隐震动,下一个瞬间长刀出鞘,握在掌心。

    蓝璇一边跟着他们狂奔,一边震惊道:“你刚刚为什么不把它拿出来砍死他们?”

    “走阴过程中用武器,会破坏阴阳结界的,那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傅云在大雨中嘶哑道:“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在这儿吧!”

    就在傅云即将赶到的前一秒,栏杆骤然断裂,陈时越和康叔同时身体一空,一齐抱着跌下船头!

    “扑通——”

    砸进海面入水的声音在大雨滂沱中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傅云浑身大震,展臂一挡,瞬间将一众追上来的海员抵在长刀之外。

    “我是碰不到你们,但是诸位试试祭魂刀呢?”傅云横刀一抵,冷冷道。

    冯元驹紧随而至:“把刀给我!你下去捞他!”

    傅云没有犹豫,直接将刀抛给了冯元驹,自己转身跳下甲板,身后蓝璇和冯元驹同时刀锋出鞘,盛放出满泼光华。

    “妈呀——我没分割过死人的灵魂!”蓝璇咆哮道:“怎么办!!”

    她手中雕塑刀沾满雨水,在雨中微微颤抖,聚焦却怎么都对不准,劈里啪啦砸在刀刃上,凌光闪闪,折射的人眼睛疼。

    “我就知道一中的案子是你做的,回去再追究傅云包庇的事!”冯元驹在雨声中怒吼出声。

    “你先有命活着回去再说吧!”蓝璇怒道:“你敢追究傅云我连你带顾祺一起切喽!!”

    海水寒冷彻骨,大浪扑天而下,迎面砸在他口鼻里,傅云呛咳几声,朝着陈时越和康叔扑腾的地方游过去。

    陈时越一手抓着船杆,一手拎着康叔的头用力往船上狠狠撞上去,只听“嘭嘭嘭”几声,沉闷而狠辣,毫不留力。

    他一转头看到傅云,神情瞬间变了:“你怎么下来了!”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康叔从后边拼命勒死了他的脖子,陈时越闷哼一声身形随之一歪,但是手却死死扒着船杆不松半分。

    康叔口角和鼻腔里全是血,满头满脸的猩红,手臂紧绷的冒出青筋,随即一个大浪打来,陈时越一时喘不上气,脸色发青,手肘拼命往康叔肋骨上撞,两人皆是半死不活却谁都不肯松懈去死。

    傅云从后面拖住陈时越的后腰,将他往上拉,他碰不到康叔的身体,只能碰到陈时越,康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拼着肋骨断裂也要把对手胸腔里的氧气耗尽。

    “冯元驹!刀给我!”傅云暴喝出声。

    “老康!抓住绳子!我们拉你上去!”船上海员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盖过了他的声音。

    傅云不出声的暗骂了一句。

    冯元驹一刀斩落,为首几个海员的鬼魂登时如遭重击,倒地不起。

    蓝璇纵身起落手中雕刻刀快斩如飞,几乎看得见残影,嗖嗖而过在海员硕大的拳头砸下的前一秒狠狠重创了对方的灵体。

    那海员的头盖骨从中间被劈成两半,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片刻之后却又恢复如初,自己站了起来。

    蓝璇握着雕刻刀站在雨里转头大喊:“根本杀不死,怎么办!”

    “他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你当然杀不死他们,拖延时间把陈时越拉上来就好,没用的东西!”冯元驹一刀打翻一个海员:“小心后面——”

    蓝璇看也没看反手一掷,横刀挥出,雕刻刀瞬间洞穿宗船长的心口。

    “怕什么,他们又碰不到我们。”蓝璇喘息着道。

    “和鬼接触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冯元驹冷冷道:“况且你以为傅云帮你脱罪带你进灵异事务所是什么好心吗,有些代价总是要付的,迟早而已。”

    蓝璇转了转手腕,半晌微笑道:“关你什么事。”

    闪电裹挟暴雨砸在水面上,冯元驹没什么起伏的看了她一眼,长刀一展:“看好他们,别让他们下去捣乱。”

    蓝璇一转刀柄横在胸前,转身和十几个海员对峙着,冯元驹转头将长刀扔下海面。

    “傅云!接着!”

    傅云猛然抬头,伸手将祭魂刀稳稳握住,下一秒刀光爆发出剧烈颤抖,对准康叔一劈而下,海水中血花飞溅氤氲起漫天带着血腥的浪花!

    陈时越咽喉骤然涌进大口氧气,傅云一把将他一拖,长刀稳稳扎进船侧的木缝里,两个人在海浪拍打间摇摇欲坠。

    “他死了吗?”陈时越握着绳子低头看向康叔消失的方向。

    “没用的,这艘船上的人,全部都是死过一回的,我们没办法杀他们第二回,现在看上去死了,明天他们就又完好无损的站在我们面前了。”傅云喘息着将绳子系在他腰间:“你先上。”

    陈时越一急:“我怎么能先上——”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傅云怒道:“让你上你就上,我还能自己把自己淹死不成!”

    下一秒陈时越腰间绳子一松,两人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情急之下傅云一把抓住刀柄,另一手抓住陈时越,强行没让他再跌回海里。

    “怎么回事!?”

    头顶一个海员握着杀鱼刀和半截断了的绳子冲他们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来。

    “靠!”傅云大骂一声:“上面把绳子割断了。”

    “那蓝璇和冯元驹——”

    蓝璇一刀砸翻了那海员的灵体,然而为时已晚,另外绑着傅云和陈时越的那半截绳子已经被他扔进了海里,他们彻底没法将他们俩拉上去了。

    “老板!”蓝璇心神一慌,声音颤颤巍巍的喊道:“现在怎么办!?”

    “别急,我们还能撑一会儿,你们先解决上面的人。”傅云咬牙支撑着道。

    蓝璇回身,她鬓角汗水和雨水交叠,苍白脸色透出极度紧张的神色,怎么办,怎么办……

    她当初在学校第一次发现自己能摄魂的时候,是个什么场景?

    无数回忆画面从她眼前飞掠而过,草莓软糖,顾祺站在冯小银身侧,冲她歪头微微一笑,美目盼兮,仿佛聚拢了一个世界的璀璨。

    嫉妒,不甘,无数情绪烧灼,在她心底疯狂飞涨,她望着镜中自己平庸而寡淡的长相,耳畔是冯小银有一搭没一搭的讲题声。

    “以圆心为焦点,直线与圆相切,有且只有一个公共点,圆心到直线的距离等于半径……”

    周遭暴雨如注,蓝璇的世界里却只能听到冯小银一字一句讲题的声音,十来个海员围着她,呈一个半包围的形状。

    蓝璇静默的站在原地,每一个海员到她的距离,和她刀锋所至的最大范围其实差不了多少。

    “有且只有一个公共点……”她心里默念道。

    眼前光景变化,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时顾祺圆圆的笑眼,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你的错……是我嫉妒心作祟,我该死……你们能不能救我老板一次……”

    意识里的雕刻飞刀对准顾祺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飞斩而去,下一个瞬间——

    蓝璇骤然睁眼,双手合十抵于胸前,掌心里雕刻刀光影大作,下一个瞬间,只见眼前数十个海员灵体寸寸开裂,在空中化作虚无。

    冯元驹神情一怔,慢慢转向蓝璇,脸上神色难以置信。

    船身重重一颠簸,傅云刀身撬动了头顶船舱的边缘,竟然奇迹般撬开了一个口,傅云和陈时越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翻身进舱,在下一个浪潮袭卷过来之前拼命拿砖块和柜子将破口堵好了。

    水流刚开始还在不停的汩汩往里涌,然而少顷之后,海水居然停下了往进渗的速度,慢慢的止住了水流。

    傅云讶异的看了陈时越一眼,两人上前一齐把柜门和砖块搬开了。

    奇迹的事情发生了。

    半分钟前才被暴力拆开的船舱此时已经完好无损的立在原地,完全没用被刀撬开的痕迹。

    “这什么情况?”陈时越震惊道。

    “阴间嘛,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傅云低声道:“先走,别让他们以为咱俩真掉海里去了。”

    陈时越和傅云夺门而出,一路朝甲板狂奔而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隐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的矗立在破开的船舱里,那人影蹲身下来,伸出纤纤秀手,将最后一块砖合进了舱壁。

    第069章 恐怖游轮回溯(七)

    蓝璇握着的雕刻刀骤然坠地, 因为过度用力,整个手掌心从掌纹中央爆裂开来,渗出淅淅沥沥的血水握在手心里。

    伤口处火烧火燎的疼, 然而她却浑然不觉的慢慢弯下腰拾起刀柄, 冯元驹自始至终蹙眉看着她, 没有上前一步。

    “我有时候偶尔会感觉,自己数学还挺好的……”她喃喃道:“可惜她不会知道了。”

    遍地狼藉, 甲板上空无一人,血水沿着缝隙汩汩冒出。

    “你打退他们,靠的是摄魂时强大的精神力, 又不是数学。”冯元驹不客气道:“怎么进灵异事务所这么久, 高考思维还没转过来?傅云平时都不教你吗?”

    蓝璇的眼睛因为极度疲惫而变得通红, 她慢吞吞的移过眼:“哦, 下次你来打好了, 我看你刚才也没怎么出力, 冯组长。”

    傅云和陈时越气喘吁吁的跑上甲板,两人都是一身的雨水和血浆, 形容狼狈的互相搀扶着。

    “老板,他们消失了。”蓝璇指着空荡荡的甲板道:“我打的。”

    傅云笑了笑:“好, 厉害。”

    “那他们算是死了吗?”

    “当然不是。”冯元驹不耐烦道:“你只是把他们的灵体打散了,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怎么可能再死一次?”

    傅云冷冷的看过去,正对上冯元驹的眼睛。

    冯元驹便没再多说什么。

    傅云转向蓝璇,温声道:“你今天做的很好, 回去休息吧。”

    蓝璇精疲力竭的点点头, 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的挪回去了。

    阴间的时间似乎比阳间过的快一些,等到陈时越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的时候, 他已经在傅云床畔昏睡了快几个小时了。

    傅云还没醒,但是呼吸均匀,平躺床上没盖被子。

    陈时越抻着发酸的腰背,起身将一旁的薄毯披在了他身上。

    此时又是一个黄昏。

    他站在床前注视着傅云安稳的睡相,和康叔搏斗被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陈时越揉了一下胳膊肘,半晌微微笑起来。

    作战组那么多天,没白去。

    起码这次他有能力挡在傅云身前了,连冯元驹都做不到。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床上的人迷迷瞪瞪的问道。

    陈时越俯下身,臂弯的阴影笼罩住他大半个身体,然后他伸手给傅云抚平了枕头的褶皱。

    “没事了,睡吧。”

    傅云含混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船舱外一片漆黑。

    傅云才刚有了一点意识,就看到那人背对着他,在桌旁点了一盏灯,陈时越背影笔挺而修削,他倚着桌旁的椅子坐下来的时候,莫名给人一种沉稳的可靠感。

    “醒了?”

    “嗯。”傅云疲倦的应道。

    “这里找不到水,你先忍忍。”

    “我不渴。”傅云刚要翻身下床,陈时越就过来很利落的将他推回去了。

    “躺好。”

    傅云皱了一下眉,还是依言躺回去了,他现在确实头痛欲裂,嗓子干涩而斑驳,胸口莫名喘不上来气。

    “我想我们得加快速度了,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陈时越将椅子拉至床前,神情凝重道。

    傅云无声的摇了摇头,沙哑道:“走阴本来就是九死一生,我以为你进来之前就有这个觉悟。”

    “我有这个觉悟,但是现在是你的身体可能没这个觉悟,你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傅云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怔住了半晌。

    他摸到一个半大的肿块,隐隐发着热,可以想见是个又红又肿的状态:“这是什么?”

    “疼吗?”陈时越伸手想要过去,不料被傅云一把打掉了手。

    “别碰!”傅云的脸色瞬间煞白,声音沙哑低沉。

    陈时越收回手,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他艰难的喘息了一下,定定望着傅云,恳求道:“我们早点出去吧。”

    傅云的手指极少见的流露出一丝颤抖,他一下一下的摸着自己颈间的肿块,然后翻起衣领将它严严实实遮住。

    “没事。”

    “没事什么!你知道过去如果在船上爆发瘟疫,会死多少人吗?你松手我看看!”陈时越霍然起身,上手就要掀他衣领。

    “我说了危险,别碰我!”傅云一把挣脱开来,低声吼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彼此僵持着。

    过了好半晌,傅云难以克制的俯身咳嗽起来,他浑身止不住的痉挛,手指在床缝间按的死紧,暴起分明的筋骨线条。

    陈时越不由分说上前,将他一把扶起来带进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

    傅云筋疲力尽的闭上眼睛,任由陈时越扶着他靠回床上。

    “当年航行过程中发生了瘟疫,我们在这里呆久了,会有投射在身上的反应,这很正常,出去就好了。”

    “可是呆的越久,你就越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出去的时间耽搁了怎么办,现在没医没药病情加重怎么办!”陈时越咬牙切齿道:“我们先出去,回头再调查,不行吗?”

    “如果在出去之前,你出什么问题……我怎么办?”

    陈时越的声音骤然降低,他甚至不敢再往下说了。

    夜色寂静无声,只有窗外海浪的声音一起一落。

    傅云半晌笑了:“你怎么办?你回作战组好好呆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时越眼瞳漆黑而幽深,半晌眼眶无声无息的红了。

    傅云挑了一下眉,没忍住把枕头扔过去砸到他身上:“行了,多大的事,这也至于哭一场。”

    “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你会死的。”陈时越哑声道:“我姐姐留下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是我来面对,你留在这里算什么?”

    “因为那点十年前的同学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陈雪竹,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为她牺牲,她不需要你为之付出这么大代价,我也不需要。”陈时越斩钉截铁的说。

    傅云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片刻之后他伸出手,语气和缓而平静,却又不容反驳:“过来坐下。”

    陈时越过来径直坐在他床上,毫不含糊的抓住了傅云躺在床单上的手,禁锢在自己掌心里:“你说。”

    傅云任由他抓着,没有挣扎:“如果我说,我对你姐姐有愧呢?”

    “如果我告诉你,她是因我而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吗?陈时越,看着我。”傅云轻声道。

    他伸手扳住陈时越的衣领,将他拉近了过来,漆黑中两人四目相对。

    “你那么聪明,联系前因后果,我不相信你没想到这一点。”

    陈时越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我大姑奶是冲我来的,该去死的是我,该在疗养院的病床上躺着的也应该是我。”傅云用力把手从陈时越掌心里抽出来,翻腕双手扣住他的领子:“你还没听明白吗!”

    “如果没有我,他们原本能安安全全的从轮船里走出来,你不会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失去姐姐,雪竹会成为最优秀的通灵师,老师还能在灵异学院教很多年书,最后安享晚年,可是现在因为我,因为我和我大姑奶我们家的恩怨,这些都不复存在了。”

    “瘟疫也好,被阴气侵染化成恶鬼也好,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受的。”傅云急促的喘息着道:“是我平白无故多活了这么多年的一点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如果能把雪竹的灵魂找回来,如果这次进来还是找不到大姑奶当年确实进入阴间搅乱了我们走阴正常程序的证据,如果因为这点原因耽误了时间,给了那群人销毁证据的时机——”

    傅云死死抓住陈时越的胳膊,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可怕光芒:“那他们就真的白白牺牲了。”

    陈时越碰上他颈间红肿的皮肤,疼的傅云一个哆嗦,慢慢脱力下来,呛咳着靠回床上。

    “我答应你。”陈时越低声道:“在你还能撑住的时候,我不会替你做决定。”

    “但是如果真到了病情的最后关头,我会让蓝璇带你出去,不管你愿不愿意,陈雪竹在的话也会和我做一样的决定的。”

    “你难道,不想再见一面陈雪竹吗?”傅云问:“只有在这里待下去,才有见到她的机会。”

    陈时越叹了口气,将他扶着躺回去盖上被子。

    “我比任何人都想再见她一面,但是呢……”陈时越喃喃着道:“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的。”

    傅云神情一动,想反驳又没说出话来,只喘息着哽了半晌,握着被单的手攥的更紧了。

    “我爱她,我也爱你,只是你从来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而已。”陈时越起身打开门。

    “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傅云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疲惫的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陈时越从傅云房间出去之后就往海员舱里过去了,常年出海的人,房间里大概是备着药物的,都是在阴间,应该能用的上。

    暂且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不能看着傅云那倔驴活生生把自己病死在船上。

    他在船舱里乱翻一起,在柜子里发现了几包用黄纸包着的草药,刚要拿出来身后就是一声。

    “你在干什么?”

    按理说昨天应该被蓝璇打飞的宗建斌船长立在他身后阴沉沉的问道。

    陈时越回过头:“身体不舒服,找点药。”

    “这里的东西不该是你拿的。”宗建斌冷冷道。

    陈时越顺手拿了两包草药,平和的转过身:“我也是船员,凭什么我不能拿。”

    宗建斌看着他,忽然放低了声音:“你再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呢?”

    陈时越低头看去,手中的草药包已经变成了一包湿软的不明形状物体,里面濡湿细小的蛆虫簇簇冒动。

    陈时越猛然把草药包扔了出去,再一抬眼,宗建斌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眼前是一扇紧合着的舱门,周遭黑暗寒冷,如坠冰窖,他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打开舱门。

    血水裹挟滔天尸臭瞬间涌出,陈时越猛地往后一退。

    不大不小的操控舱里,横着倒了将近十几具海员的尸体,白花花的躯体和血肉模糊的混合在一处,血肉横飞,肚皮上插着刀柄,肠子和泄物哗啦啦的涌出来。

    不少海员的尸体上横贯漆黑尸斑,还有肿块密布,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

    陈时越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跑出去,终于没忍住俯身呕吐了起来。

    ……

    “可是你知道吗,你对顾祺做那样的事情,真的就是很过分。”

    “作业先放那儿吧,今天顾祺在,我不想跟你说。”

    “她长得漂亮不是你嫉妒她的理由,我真的很生气。”

    教学楼天台风声猎猎,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彻底结束了,再往前一步……

    蓝璇骤然从梦中惊醒。

    此时还是深夜,她从床上爬起来,出了一身的冷汗,梦中那令人恐惧的失重感还在。

    她又梦到冯小银了。

    蓝璇起身在一片夜色中静坐半晌,然后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躺回去。

    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却听到隔壁床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晃动声。

    急促的水乳绞缠和撞击的声音紧随而至,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和呻吟混合着床板的响动,动静之大,让蓝璇怀疑自己刚才是怎么睡着觉的。

    蓝璇:“……”

    够了,她下个月才过十八岁生日,这种场面就算是旁听也是少儿不宜的。

    蓝璇刚打算起身换个房间去睡,就听隔壁那两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是吗?”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回答我岳歌,只要你说话,我护你一辈子。”

    蓝璇:“!?”

    又是熟人!

    这是那个富家公子叶鞘的声音。

    过了很长时间,蓝璇才从隔壁那岳歌低低的啜泣中听到了一声沉闷而委屈至极的“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的运动声才终于停下来了。

    然后就是彻底的寂静,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蓝璇窝在墙角侧耳细听,一边怒骂自己心理状态猥琐,什么兴趣爱好大半夜偷听这种事情,一边不死心的又凑近了一点,想着还有没有更多的信息。

    然而隔壁就好像死了一样,完全没动静。

    蓝璇奇怪的看了看墙壁,这就没了?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了。

    “咚……”

    “咚……”

    “咚……”

    “咚……”

    不多不少,刚好四下。

    蓝璇:“……”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入学灵异学院的第一课,就是夜半敲门,人敲三,鬼敲四,门外的肯定不是活人了。

    蓝璇将手心的刀柄扣紧了藏在袖口,起身开门,手心无意识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她狠狠心一拧门把手。

    岳歌一身单薄的粗布衣衫站在门外,死气沉沉的看着她,那衣服已经被撕扯的差不多了,浑身上下没几块完整的布片,裸露出来的皮肤全是暧昧而粗暴的红印。

    一行血迹从大腿内侧流出,滴落在地上。

    她脸色苍白,神色木讷的站在门槛外,神情诡异的冲蓝璇一歪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蓝璇震惊的看着她遍体鳞伤的样子,一时连害怕都忘记了,怔怔的失神道:“我的老天……”

    “如果你曾经,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他在浓情蜜意的时候说会护你一辈子,你将他当作救你出苦海的救赎,而他却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蓝璇几不可察的将刀柄收回了袖子里,鼓起勇气背出了傅云曾经给她的答案:“那我不勉强,我老板说买单离场,未来还有更好的。”

    门外的岳歌浑身颤抖的低声笑了起来,露出了女鬼狰狞的本来面目,一行血泪从她黑漆漆的眼眶中滚落出来,清秀肌肤如树皮一般寸寸开裂,手臂和身躯一瞬间化作可怖的骨架,只有惨白的脸上黑血横亘,惨烈至极。

    “可是我从来没有未来这种东西。”

    “从来没有。”

    第070章 恐怖游轮回溯(八)

    傅云昏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下一下的响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踢着他的墙板,声音沉闷而无力,听上去晃晃悠悠的。

    这里是阴间, 所到之处死人肯定是比活人多的, 傅云原本以为是哪位八十多年前的死鬼兄弟来串个门什么的, 就没管他继续睡了。

    结果那声音简直没完没了,现在算是瘟疫初期阶段, 傅云本来就头疼脖子疼浑身哪哪都疼,当即烦躁的挣扎下床,准备出门要个说法。

    傅云这辈子见的鬼比见的人都多, 没什么好害怕的, 左右串门也不带这么没礼貌的。

    他一把推开隔壁的门不耐烦道:“里面的同志, 还能不能睡?”

    里面没人回答他, 只有悬在半空中的一双破草鞋, 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那是一具上吊的女尸。

    衣衫破烂, 面色灰败,舌头长长的伸出来, 明显已经死去很久了。

    傅云安静了片刻,躬身一礼:“打扰您了。”

    他举步走进去, 抬头看着那上吊姑娘的面容,死去的时间并不长,还能看出生前清秀俊俏的模样。

    “陈小玲?”傅云低声道。

    对,是陈小玲,那天和岳歌一起给岳婉烧纸的女孩子, 这不过几天的功夫, 她是遇到了什么事,选择自杀在房间里?

    傅云双手合十, 闭眼无声祈祷了片刻,道了声“得罪”,然后伸手掀开陈小玲的裤腿。

    女尸小腿的皮肤上尽是遭受虐待的痕迹,惨不忍睹,傅云没有再看,转身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陈小玲死了,岳婉死了,那个叫岳歌的小姑娘,现在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傅云没看到的是,就在他合门出去的刹那,早已咽气多时的陈小玲霍然睁开了眼睛。

    岳歌和蓝璇隔着门槛对视着,女鬼的头发和肌肤全部脱落,变成最后仅剩一副骨架的恐怖样子。

    蓝璇硬咬着嘴唇,逼着自己没有把目光从这极度惊悚的一幕上移开,她小时候曾听老人说,鬼是不能跨过门槛的,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如果我最在意的人背叛我,那我就不在意她了,就这么简单。”蓝璇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虽然但是,其实我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你来之前我还做噩梦来着,梦见她为了保护另一个小姑娘骂我,别太强求自己……总会做到的。”蓝璇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时间问题。”

    “世间薄情郎大多都是如此,是吗?”岳歌凄凉的笑着,一滴血泪自眼眶而下。

    “是是……不是什么东西?我说的是个女人。”蓝璇语无伦次。

    她脑海里一会儿是老师在讲台上的身影,一会儿又变成顾祺的脸,最终定格在眼前岳歌身上,她一动都不敢动。

    岳歌怨毒的看着她,最后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虚空中。

    蓝璇骤然软倒下来,关上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抹额头,刘海早就被冷汗浸的透湿了。

    灵异学院的教授说,生前怨气越大的鬼,死后容貌也就越惨烈,蓝璇颤抖着双手交握起来。

    如果当时她和单乐心一同跳下教学楼了,她会变的有多难看。

    而死状惨烈至此的岳歌,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在门口坐了一整晚,半宿过去,天色终于亮了起来,阳光从门缝里挣扎照射进来,蓝璇才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推门出去找傅云他们。

    宴会厅依然是人群嘈杂的场景,蓝璇穿过人群,往二楼傅云房间走,然后走到一半后领被人一拎。

    “过来!”傅云小声道。

    他今天穿了件带领子的外套,将脖颈遮的严严实实,身边站着陈时越,冯元驹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神情凝重的看着宴会中心的位置。

    “我天啊老板,你们怎么跟做贼似的?”蓝璇惊奇道。

    “别说话,看那边!”

    蓝璇顺着他们目光所至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他,不是老天,康叔和宗建斌船长不是都死了吗?”蓝璇震惊道:“岳歌怎么还和他站在一起?”

    岳歌站在康叔身前,一袭长裙笑意盈盈,手上端着盘子:“康叔,昨天刚刚打上来的鱼,您尝尝。”

    宗建斌以一个回护的姿势站在岳歌身侧,始终没有说话,但是他人高马大气场强悍。

    康叔勉强的笑了笑,伸手从盘子里捞出鱼块放进嘴里,匆忙的咀嚼着,边吃边低头簇簇掉油渣:“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夫人大人有大量,不和小的计较,谢谢谢谢……”

    岳歌垂眸敛目,微微笑了笑,她靠在宗建斌的臂弯里,单手护着肚子,慢慢的转过身去,瞬间神色如冰。

    蓝璇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微隆起,竟是怀孕了的模样。

    蓝璇目瞪口呆。

    “看出来什么了?”傅云问。

    “她怀孕了。”蓝璇低声道:“而且,叶鞘不在她身边,跟昨天晚上的事情结合一下,我有理由相信,孩子不是叶鞘的。”

    傅云:“……谁让你分析孩子他爸是谁了。”

    蓝璇转头:“不重要吗?”

    “算了没事。”傅云挥了一下手打断这个话题:“你刚才说,跟昨天晚上怎么了?”

    蓝璇简单把昨晚的经过讲了一遍,讲完发现陈时越和傅云面面相觑。

    “嘶……”陈时越狐疑道:“所以昨天晚上我们几个,都见到了点东西。”

    冯元驹在旁疑惑;“我怎么没有。”

    “你睡眠质量高。”

    “哥哥!我想看美人鱼!我们都出海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人鱼啊!”旁边的小女孩喊道。

    傅云转头就看到了叶鞘。

    叶鞘的神色看上去并不好,手上拉着小女孩,随口哄劝道:“过两天就有了,乖啊。”

    “你跟那下等舱的奴隶断干净没有?”叶鞘母亲抱过小女孩,两人的声音越飘越远。

    “干净了,康叔把她带走了……”

    傅云低头拨弄了一下手表,叹气道:“很好,时间线更加错乱了,现在已经跳到叶鞘和岳歌被棒打鸳鸯了。”

    蓝璇将袖子挽起来,跃跃欲试:“老板,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傅云刚要开口,陈时越却上前一步将他挡了回去:“我来安排一下任务。”

    “现在已知船上分为几批人,船员,下等舱的人贩子,被贩卖的奴隶,还有头等舱的贵族宾客,这条故事线看上去只是一个少女被迫害的故事,但是它和每一批人都在各个阶段有所交集,要想拼凑出完整的故事线,每一个人群我们都应该去涉猎。”

    “兵分几路,我的身份是大副,我去船员组,蓝璇是小姑娘,混进贵族里面应该安全一点,冯元驹去对付人贩子。”

    陈时越扫视了一圈,目光重点落在冯元驹身上:“您没问题吧?”

    冯元驹挑了一下眉毛,没提出反驳意见。

    傅云忍不住开口:“等等,那我呢?”

    陈时越回身拽过他的手腕,径直往二楼走:“药和水放你房间里了,好好休息。”

    傅云:“……”

    “白天那些东西不会出来,晚上开始行动,蓝璇把你那刀带好,闲的没事干多琢磨琢磨你数学老师和那个大眼睛小姑娘,有利于临场发挥。”

    陈时越“嘭”的回身合上门,把蓝璇和冯元驹关在了门外。

    蓝璇:“……”

    傅云跟着他进了房间,倒不是因为他真心实意的愿意听陈时越个毛头小子的安排,实在是眼下的身体状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的多。

    长袖下是手臂上浮起的红色肿块,脚步虚软而无力,刚才在宴会厅站着的时候,他大半个身体的力气都靠在墙上,稍一走动就气喘吁吁。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一天不出去,你就这样硬生生的扛着么?”陈时越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没事,这会儿退烧了。”傅云把他的手拨下来:“起码今晚不会太难熬。”

    陈时越眉心紧锁着,无声的投来谴责的目光。

    “要是作战组主修走阴摄魂就好了,我真想把你打包扔出这个鬼地方。”他低声道。

    傅云嘲讽的笑了:“我早就说过作战组不靠谱,你非要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死犟。”

    陈时越没心情跟他斗嘴,他在床前拿膝盖抵着头,半晌起身简短的吩咐道:“闭嘴,睡觉。”

    傅云懒洋洋的歪了一下头,身体躺在床上没动:“你去哪儿?”

    “找线索。”他说着就甩门出去了。

    “……年轻人,都是急性子。”傅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太阳穴隐隐的痛楚又袭卷而来。

    头疼但是睡不着觉的感觉是最痛苦的,傅云睁着眼睛心里想道。

    不过片刻之后,他的想法就变了,最痛苦的不是头疼睡不着,而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最近接触的阴气太多了,好死不死,身体里的蛊毒偏偏在此时发作了。

    傅云猛然从床上翻过身,十指痛极扣住掌心,用力之大几乎在手掌里掐出乌青来,熟悉的灼烧感从小腹一路窜上脊梁骨,和疫病带来的身体酸痛感结合在一起,使傅云不稍片刻就冷汗淋漓。

    他艰难的抵住额头,拼命忍着没让自己发出嘶哑的呻吟声。

    太痛了。

    生理性的冷汗和泪水将他眼眶浸的通红不堪,傅云握着床单,低头猛然一口猩红的血水从胸腔里呛咳出来,他喘息着抬眼看着天花板。

    半晌带着血腥气息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神志不清的想道。

    不行,他今年还没到三十岁,如果就这么死了,连傅自明都没活过,那不就遂了傅自明的意了么?

    他伸出手,颤抖着握住床檐的柱子,连指尖都在苍白打颤,少顷之后猛然撞上去,额头鲜血迸溅,太阳穴巨大的晕眩感被驱散少许,傅云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绝望濒死的倒气声。

    ……

    “就一下……马上就好了,儿子别动!”

    “李伯伯是爸爸的好朋友,他现在需要人给他养苗疆的古法治疗,巫师说只有小孩子的身体能做容器,乖,听话喝下去……”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只有救了李伯伯,我们爷俩才能在安家彻底翻身站稳脚跟,张嘴——”

    “傅云张嘴!”他的下巴被强行撬开,眼前模模糊糊是陈时越的脸。

    陈时越动作快如闪电,单手一按他的下颌,强行将傅云死死咬住的牙关掰开,鲜血登时从唇齿间淌下来。

    “没事了,傅云,没事了……放松……”陈时越扳着他的肩膀急促的道:“我在这儿呢。”

    傅云无力的仰起头,嘴唇渗出一丝被咬破的血线,骤然淌落苍白的下颌。

    “……你怎么回来了?”傅云声音很小,他几乎是一点力气都发不出来了,半靠在床尾仰头望着陈时越,眼眶湿润而破碎十足。

    “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陈时越死死握住他瘦削的手腕,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吼出来:“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还不肯走!”

    “不是……”傅云呼吸间全是浓重的铁锈腥气:“不是疫病的原因,是蛊苗发作了,没关系那个不会死人,你先坐下……”

    “蛊苗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才能救你!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傅云。”他最后那声傅云带着几近哀求的意味。

    陈时越又气又急,但是看着那人破败而虚弱的样子又怎么都发不出来怒火,他将傅云困在床和墙壁的死角中,半晌颤声道:“我应该怎么做?”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告诉我,好不好?”陈时越几乎崩溃道:“你至少可以信任我,我用我的命发誓——”

    “闭嘴!”傅云骤然抬头断喝。

    陈时越怔住了。

    这一声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傅云紧接着就低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唇齿间溢出,他全身上下止不住的痉挛。

    “不准拿你的命开玩笑。”傅云喘息着道:“无论是谁都不值得。”

    陈时越垂头看着他,半晌轻声道:“好,我不开玩笑。”

    “蓝璇进来!”他猛然回头对着门外道。

    门板被吱呀推开,门外是一脸惊恐的蓝璇:“老板,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看到他现在的状态了吗?”陈时越冷冷的问。

    蓝璇小鸡啄米点头:“看到了,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出去吗?”

    “不行——”傅云挣扎起身,被陈时越不由分说按回去。

    “既然看到了,从现在开始这条船上的任何决定由我做主,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有意见吗?”陈时越面无表情的对蓝璇道:“我发誓我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

    蓝璇疯狂摇头:“没有意见。”

    “好,关门出去。”陈时越吩咐道。

    蓝璇担心的看了傅云一眼,然后将门板再次合上了。

    傅云的脸色因为愤怒而透着一丝不正常的薄红,他后背抵在床前,气喘吁吁的质问:“你要干什么?”

    陈时越看了一眼表:“五分钟,如果我没有听到我刚才所有问题的答案,如果你还对我有所隐瞒——”

    “我会立刻让蓝璇进来送你出去,方式可能会粗暴一点,但是你的命要紧。”

    傅云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开始吧,你没有反驳我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