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不会是到了别人的地盘了?”
顾斟真话里的意思是, 已经离开天逯山的领地,十大仙门之间门户之见十分严重,非公事外出并且擅自进入别人的领地, 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至于,不至于。”
王鹿叁满脸堆笑,“顾道友是不怎么出门吧?这自然还是天逯山的领地。”
顾斟真便不再多问, 她心里本来也有个大概,这么问只是想听听王鹿叁是怎么回答的而已。
月上中天,二人停在一处峡谷之间。
王鹿叁拿出一块黑色令牌摇了摇, 不一会儿便有人从暗处飞身出来, 对了暗号,那人就在前面带路, 东拐西拐,又经过两处传送法阵,来到一个明亮的洞窟之内。
此时,顾斟真和王鹿叁身上都用了隐匿形貌气息的符箓, 就算面对面也未必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之在进来之前最后一处传送法阵附近得到的。
要参加这次交易会需要一笔灵石, 或者与灵石数目价值相当的宝物, 王鹿叁说要替顾斟真出这笔钱,顾斟真婉拒了, 王鹿叁倒也没有勉强。
“进来和出去的地方不一样,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听到王鹿叁的传音解释,顾斟真有点在意, 于是一边打量洞窟里的情形, 一边传音询问:“难道是有人会追究这里的交易?”
王鹿叁用传音回答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这里交易的物品多半来历不明, 若是认真追究起来,难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原本也是可管可不管的,只是那些世家子弟斗得狠了,便有下死手来这里销账的,因此惹恼了某些管事的。”
顿了顿,哪怕是传音,王鹿叁也压低了声音,“这种事终究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况且这种黑市交易自有其存在的好处,于是那些世家子弟就默许了私斗,只要不公开表面身份,无论死伤多少,只当是吃了个哑巴亏,反正就不能说是天逯山弟子干的好事。”
虽然压低了声音,那言语之间的嘲讽之意是再明白不过了,顾斟真都怀疑王鹿叁刻意压低声音是为了避免旁人看出他的兴奋。
简直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所以说,顾道友你来的时候正好,万一碰上那些手里有东西急着出手的,还能压一压价钱。”
顾斟真认可这个说法,但并没有那么乐观,两个人约定了在洞窟之内某个地方碰面的时间,就各自散去。
这个洞窟足足有五六亩地,像是天然洞穴改造扩建而成,很高,在里面说话能听到回声的那种,所以做了处理,这样一来就只能听到面对面交谈双方的声音。
地面不是那种特别平整的,稍微不注意有踩坑的危险,摆摊的修士就坐在这样的地方,很有秩序,有人是摆摊出售物品,有人是拿东西写着自己所需要之物,就坐着等人上门,其他人则是在不同摊位之间游走着。
顾斟真原本是冲着制造飞舟的相关之物去的,结果快速看了一圈,发现东西很多,令人动心的着实不少,而且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进来。
她想了想,干脆找了一个空位开始摆摊,只是将寻常的蛮荒特产摆上,又放了几株灵草灵药。
因为身份令牌交易系统的存在,身处蛮荒边境的天逯山弟子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修炼资源,按理说不至于太缺物质,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手拿出一大笔灵石,而且身份令牌是能够追查到交易双方的,并不适合用来“销赃”。
顾斟真很快就认同了王鹿叁的说法。
她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因为用了隐匿身形气息的符箓,所以看不出对方身份,只能知道那是一个人,一个前来交易的人。
不是用灵石交易,而是以物易物,用手头上的各种法宝丹药材料去换取摊位上的物品,哪怕吃亏了也不在意,到了下一家继续交易。
旁人对此见怪不怪。
顾斟真甚至听到了一句“又是一个来销赃的”。
难怪无所谓价值是否对等。
那人也到了顾斟真面前,迟疑片刻后,拿出几份玉简,用一种人类无法发出来t的声音、一听就是掩饰过的那种,问:“这些,跟你交换那些灵草灵药,怎么样?”
“可以,不过我要先看看是什么东西。”
顾斟真同样用虚假的声音掩盖了自己的原音,得到对方的允许后,她用灵力裹着那几片玉简,将神识沉入其中,很快便露出欣喜之色。
其中一片玉简是类似于笔记的物件,里头记载的正是一位飞舟制造者的心得体会,包括具体的图纸,另外几片玉简则是关于炼器材料的,可见原主人至少也是个炼器师。
在查阅玉简内容的同时,顾斟真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与紧迫,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也没有气息外泄,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可以换。”
对方既然着急,顾斟真也没有讨价还价,她也很希望尽快完成这笔交易。
“痛快。”
那人也不管玉简了,直接将摊位上的灵草灵药收走,转身去了下一家。
顾斟真得了想要的东西,也不愿久留,只是很快又有人过来看摊位上的货物,她耐心等了一会儿,完成了三笔交易,便按照约定到了指定地点。
是提前到达了。
“顾道友,是要提前走吗?”
原本正在别处看货的王鹿叁也时刻关注着这个地方,他看到有人过去,便立刻上前传音询问。
“嗯。”顾斟真应了一声,“我可以一个人走的。”
“那怎么行?之前都说好了的,反正我要的东西也到手了,这样吧,一起走。”
王鹿叁没有犹豫,立刻表示一起走。
顾斟真也不再多说什么,二人从另一条通道离开,到了外面,仍然是一片陌生区域,只见草木稀疏且枯黄,一片萧条之景。
二人飞出去相当一段距离,这才撤下隐匿身形气息的符箓。
王鹿叁道:“其实你刚才不说,我也打算提前离开,今天的气氛着实不对劲。”
顾斟真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是直觉不大好,既然这样,是要分头行动,还是一起走?”
王鹿叁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我把顾道友带过来的,当然一起回去。事先说明啊,这黑市交易地点每次都不一样,顾道友可不要自己一个人冒险过来,要是空手而归,岂不是浪费时间?”
顾斟真笑笑不说话,心里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
二人都没有询问对方今日是否有收获,而是默默地往回走,飞过一条河谷时,忽然听到了打斗声。
这声音来的奇怪,按理说这么激烈的打斗,老远就该听见了,偏偏到了这目视距离之内,可见是用了什么手段的,又或者这里的地形有古怪,影响了声音的传播。
这个距离想要装作无事离开也晚了,因为听到声音的同时,也看到了打斗双方,从服饰上看,都是天逯山弟子,人群当中有金丹期,也有元婴期。
顾斟真居然看到了好几个熟人。
安乙弦,徐宗悼,徐闻昭,这些人都在同一边,当真是难得的一次见面。
因此,她也就不好离开,就连王鹿叁也不好马上走开,这时候是否出手相助就成了一件考验人的事。
好在,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安乙弦这一边是以多击少,而且看起来是在追捕着什么人,人抓到了,她便离开队伍,飞到顾斟真这边。
“顾道友,好久不见。”
“安道友。”
“安前辈。”
金丹对元婴,的确应该称呼对方一声“前辈”,因此王鹿叁做的没错,而顾斟真仍然称呼安乙弦这个元婴期为“道友”,自然是耐人寻味。
王鹿叁心中困惑,嘴上却不曾立刻出声询问。
“顾道友为何在此地?”
“缺一些材料,所以想去黑市找一找,多亏这位王道友帮忙。”
去黑市的事,若是仔细调查当然隐瞒不过,顾斟真有一种预感,就是安乙弦现在抓的人跟黑市里遇到的人有关。
于是,顾斟真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安乙弦道:“说起来丢人,刚刚从天逯山过来的一位炼器师因为卷入世家子弟内斗,不幸丢了性命,身上的宝物全数都被拿走,上头命我调查此事,务必将凶手捉拿,杀一儆百,赃物也要尽力追回。”
她往某个方向示意,“就是那个人,还是贾家的,带回去了,又该牵扯出一群人来。而且据他说,从那个炼器师身上得来的宝物,已经拿去黑市里卖掉了。”
顾斟真瞬间头皮发麻,有点心虚地问:“我刚刚从黑市里出来,不会牵扯到这件事吧?”
安乙弦微微一笑,“黑市也有好几个呢,哪里知道是哪一个黑市又是哪一个人得了好处?而且,上面的身份印记都已经被抹除了。反正抓到凶手也就可以交差了。不过说来也是可惜,那个炼器师本来是要给这边制造飞舟的,只好再从天逯山找人过来了。”
后面几句颇为无奈,顾斟真则是心念一动,心想自己大概真的是有什么狗屎运吧。不过安乙弦既然说不打算追究“赃物”了,顾斟真也不打算将那几片玉简拿出来请对方过目。
反正,大家若是都不知道,也就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没什么事的话,先告辞了。”
第62章
没有猜错的话, 顾斟真刚才交易所得的玉简就是那位死去的炼器师所有之物,老天倒是真的眷顾她,居然送了这样一个顺手人情。
也忒可怕了。
这种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的事, 也不是时时令人安心。
到了熟悉的地带,顾斟真便要与王鹿叁分道扬镳,只听王鹿叁终于忍不住问道:“顾道友认得那位安前辈?”
就知道他一直想问, 没想到能等到现在,顾斟真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承认, 反正更多的话她是不会说的。
王鹿叁感叹道:“那位安前辈也是了不起, 听说只是炼器师出身,多年以前因为得罪同门被贬到这里, 没想到如今已是元婴期,又做了徐前辈的记名弟子,就是徐宗悼徐闻昭也得听命于她,命运无常, 令人唏嘘。”
这是顾斟真第一次听到安乙弦的新靠山竟然姓徐,心中同样觉得诧异, “徐家人未免也忒多了。”
王鹿叁目光闪动, 隐约猜到了什么,笑道:“正是因为人多, 哪怕是在岘灵峰之内,这徐家人也未必出自同一支,贾家也如此, 顾道友不必太过担心。”
顾斟真面容反而严肃起来, 客套几句便各自离开。
剩下这一段路,顾斟真也在快速思考今日之事。
若说有所得, 当然是的,甚至可以说是满载而归,那几片玉简再加上之前收集的资料,足够顾斟真开始飞舟的制造。
另外一件,就是她现在以替身傀儡的身躯出去,安乙弦居然没有认出来,这当真是一件喜事。
本来只是为了安全起见,黑市之中毕竟鱼龙混杂,没想到竟然意外地验证了替身傀儡的可用性,以后也可以更放心大胆一些。
至于那些世家子弟的内斗,不过是说明天逯山的腐朽更进一步罢了,早在顾斟真认识到天逯山并非安身立命之地、被迫来到蛮荒之时,就已经有所预感了。
她不打算参与这些事,如果不是特别有需要,以后也不想再来黑市凑热闹。
最后一件,是安乙弦。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顾斟真隐约感觉到分道扬镳的气息。
当初只是同病相怜,又在种种巧合之下成为朋友,现在各有各的去路,安乙弦的前程已经是大好,再加上她上次特意过来,明确表示不愿意参与某些事情,虽然也是对顾斟真的保护,但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二人之间的共同利益越来越小了。
再好的朋友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安乙弦炼器师的出身注定了她更偏向相对安稳确定的生活,虽然早年看起来比顾斟真还要激进,如今时移世易,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无需像从前一般冒险。
顾斟真则不同了,当她通过地道找到那个大草原并且将这个秘密埋藏心底时,就意味着她选择了一条更为危险的道路,一条实际上可以脱离天逯山的道路。
一旦东窗事发,所有曾经跟顾斟真有过接触的人,都有可能成为被调查的对象,一旦不被信任,后续的命运自然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落在流石川灵石矿脉遗迹的土地上,顾斟真已经作出了决定。
这条路,是她一个人的路。
检查了周围的禁制法阵t,趁机确认后面并没有人跟踪过来,顾斟真这才回了临时洞府。
按理说,本体和替身傀儡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应付起来比较方便,但是制造飞舟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也只好二者同时在场。
替身傀儡检查了临时洞府的情况,留下一点生活过的气息,转身便进入地道之中,快步钻进茫茫大草原。
飞舟的制造终于开始。
手头上能用的材料不多,物美价廉还是要属海底山脉出产的木材,顾斟真因此一趟又一趟地下水,连着砍了好几片山的木头,这才发现生长这种木头的山脉范围也是有限的,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供她造一架飞舟倒也够了。
时间也好,耗费的精力也罢,都比预想中的要多,一个问题解决了,又一个问题来了,如此一件又一件地处理,中途又去了石竹堡营地一趟,述职的时候听到了上次那件事的结果。
原来蛮荒边境这边从天逯山调来能够制造飞舟的炼器师,是为了打造攻防兼备的战舟,理由是现有体系下巡逻也好驻防也罢,单靠人力反应也慢,而且太过耗费人力,只是这事从一开始就有了分歧,那个炼器师的死说不定就是幕后之人借力下的手。
因此,这事纠缠不休,反倒没有人真正在意那个炼器师的死,后续的调查自然是没有的。
安乙弦仍然忙碌着,要见她一面并不容易。
顾斟真便向旁人打探起流石川灵石矿脉这个驻防点的情况,主要是会不会被撤了,得到的结果是:如果她没什么关系的话,这种清闲的位置大概是要撤掉的,上头现在想要精简人员,各方面的命令层出不穷。
这消息听得令人灰心丧气。
虽然各方面动作不断,但并不是要继续往屏障那边的蛮荒深处推进,仍然是防守的意思,还要加强防守,大概是要精简后方人手,将人往屏障附近的营地派遣。
就好像已经进入多事之秋,虽然从前事情也不少。
顾斟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制造飞舟的事是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也不管修炼的事了,昼夜不歇。
这一日,草原上的天是一望无际的蓝,像是假的,和煦的风自远方吹过来,令人身心舒畅,只想着躺着睡觉。
顾斟真现在毫无睡意,因为她是兴奋地睡不着。
一架长约十丈,最宽处三丈,高两丈的飞舟静静地停放在草原上,飞舟整体材料都是木质,用的是海底山脉上的木材,呈现出原木的颜色。
本来想刷上其他颜色的,奈何没有那种材料了,暂时也没那个闲工夫去弄。
从外观看,飞舟跟船的形状极为像是,不过没有船桨也没有帆,船头船尾都是可以迎风站立的地方,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开启两侧的挡板,这样整架飞舟就变成一个严丝合缝的整体,这是第三重防御。
最外面一重防御是光阵,当飞舟遭到攻击时,光阵会自动开启,若是不能抵挡,则第二重防御,也就是布置在船体上的防御法阵,第三重就是刚才所说的船体本身,还有最后一重防御,就是类似于逃生舱的结构。
逃生舱是顾斟真特意设计的,这是从上辈子的见识中得到的灵感,又因为到了元婴期就有元婴出窍的逃命之法,那时候的元婴携带重要宝物逃走,速度特别之快,这逃生舱的速度自然非同寻常。
只是最后一重保险罢了。
飞舟上设有驾驶室,可以在不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以凡人的手段操纵飞舟,这是考虑到如果顾斟真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无法分出更多的灵力,或者到了身受重伤的时候,仍然可以借助飞舟之力脱身。
因为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所以不能只有防御,还有要攻击。
这架飞舟之所以做这么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藏匿武器,只要按下对应的机关,飞舟上的暗器便会如同雪花一般飞出,淬了毒的木箭也会飞向来犯之敌。
因为缺少材料,“暗器”是用制造飞舟之后剩下的木材边角料炼制,所以形状并不规则,只是尽量修剪成有刃有角有杀伤力的样子,因为这种木材本身非常坚固,哪怕只是边角料,使用得法,还是会具备相当厉害的杀伤力。
木箭对于材质的要求稍微高一点,因为箭杆必须足够直,箭簇必须足够锋利,前者用的是那种比较小的海底山脉树木,一整根,后者用的是顾斟真从海底捞到的其他乱七八糟的材料,要求就是坚固与锋利,毒也是偶然从草原上一种无名野草里提取出来。
总之,经过七拼八凑,一架兼具防御与攻击能力的飞舟就这么成型了。
顾斟真站在驾驶舱内,因为是她亲手制造之物,很多东西都符合她本人的想象和审美,比如弄出一个像是方向盘一样的物什操纵方向。
飞舟在她的操纵之下,缓缓离开地面,升到高空。
驾驶飞舟跟自己独自飞行的感觉很不一样,顾斟真稍微花了点时间才适应,飞舟在蓝天之下快速移动,很快就变成了天边一个小点。
这片草原,顾斟真探索的次数不多,兴趣最浓的时候,也就是刚刚发现此地那段时间,那时候就没有找到草原的边界,现在有了飞舟,她有意一探究竟,并借着这个机会测试飞舟的速度。
飞舟以极限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飞去,这远远超过顾斟真的遁术,实际上达到元婴期修士的飞行速度,木头搭的飞舟架子并没有要散掉的意思。
顾斟真很满意。
她有一种预感,继续以这种速度前行,这一次必然会找到草原的边界所在。
数月之后,顾斟真果然看到了草原的尽头。
随着草原斜斜向下,不断降低高度,最终与一望无际的水面接壤。
第63章
此前有过无数设想, 终究不及此刻来的震撼。
站在飞舟前方,顾斟真一时忘了言语。
良久,她终于发出微不可察的叹息之声。
此情此景, 并无任何一人可以分享。
替身傀儡就站在她身边,从表面上看,两“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替身傀儡的眼睛要亮一些,那自然是乌木流珠的缘故。
两个“人”身体里,装的是同一个脑子, 若是彼此开始对话, 岂不是等于在自言自语吗?
顾斟真露出自嘲般的笑容,那替身傀儡却未曾跟着笑起来, 只是两眼定定地望着远方,似乎要将那一切收入眼底。
现在,摆在顾斟真面前有三条路。
原路返回,这样虽然熟悉了路上的情况, 却也失了探索未知世界的乐趣。
沿着草原与水域交接的地方一直走,看看这大草原究竟是圆是扁, 只是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或者, 继续沿着同一个方向,飞过那片水域, 看看这究竟是真的是无边无际的水面,还是仅仅只是距离陆地面积稍微远了一些。
顾斟真最终选择了原路返回。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现在回去, 还能赶得上述职的时间, 这本来也在计划之中,之前就考虑过, 如果到了一定的时候还找不到草原的边界就放弃。
虽然替身傀儡现在也很有本事了,但飞舟只有一架,顾斟真是靠着飞舟才能到达这么远的地方,没有飞舟作为工具,无论是本体还是替身傀儡,距离太远的话,就赶不及了。
天逯山弟子的身份竟然在此刻成了束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笑话。
只要还想保留这个身份,述职的事就必须得去,因为误了时间,就会有人过来调查,一旦有人开始调查,那么关于顾斟真的那些秘密,恐怕就藏不住了。
她安慰自己:已经因为这个身份得了许多好处,就不要再埋怨什么了。
飞舟在顾斟真的操纵下往回赶。
明明速度跟来时没有太大区别,顾斟真却是一会儿觉得慢了,一会儿觉得快了,这种纯粹的感受受到人心里的影响,当然不够准确。
飞舟外世界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偶尔下起雨来,雨水在靠近飞舟不到一尺的地方,让灵光拨开,自然落在它处。
替身傀儡正在负责驾驶飞舟,本体则退到了休息舱,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考虑享受的事,所以休息舱内仅仅有一张木床而已,索性铺上柔软的厚垫子,也不觉得硌得慌。
思绪已经飘到了老远,顾斟真发了会儿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变成两半了,一半在替身傀儡身上,一半在本体身上。
要是替身傀儡有自我意识t就好了。
不过,那同样意味着另外一种风险,也不是现在的顾斟真能做到的。
返回出发之地时,是一个很黑的夜晚,天上的云又厚又低,像是要下大雨,风里带着一丝燥热,是这片草原上很少出现的情况。
这么大的飞舟,顾斟真还没有那个能耐将之缩小收进储物袋里,意识到这一点,则在无形之中又触及了她的又一个痛处。
关于结婴失败的事。
如果她现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元婴期,想必把这架飞舟收进储物袋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就只好任由飞舟停放在草原上,就在木屋附近,又用了障眼法,从而遮去飞舟的外形,若是有旁人到来,只能看到一片草原,却看不到草原上这架飞舟。
述职的事,还得顾斟真亲自出马,并不敢派替身傀儡过去,虽然此前替身傀儡也瞒过许多人,但石竹堡营地里里外外种种查验身份的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到时候不追究此事,单纯用替身去见人,也是一种蔑视,总之麻烦的很。
独自一人紧赶慢赶,终于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到达石竹堡营地,只是今天的氛围不大对。
前来述职的也不只是顾斟真一个,还有许多来自各地驻防营地的元婴期、金丹期修士,在大殿外排了长长的队伍,光是看一眼就难免会觉得心里烦躁的那种。
于是便有人开始抱怨。
“前面怎么回事?这都三个时辰了,都不见动一动的。”
“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咱们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在这里等着,若是现在走了,还得重新排队,那真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害,我说各位,抱怨归抱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没有知道的,提个醒也好啊。”
“诸位,我倒是有所耳闻。”
“快说快说。”
“听说啊是屏障边上的一个营地,一晚上放跑了好几个人,都安然无恙地过去了,等发现的时候只看到那群人的背影,可巧的是,那边的蛮荒恶种也要趁这个机会钻过来,这下子内外夹击,忙活了好些天才勉强平息下去。”
“所以,如今站在里头的,是那个营地的人?”
“不错,据说从上到下,无论修为高低,全都要讯问一遍。”
“这样的事,不该交由专人负责吗?咱们这里是述职,平时管着述职的不是其他长老吗?”
“近来令出多门,这样的混乱又不是头一次了,耐心等着呗,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好了。”
“可我们身上都担着职责,离开的时间也有限,若是因此耽搁了,可是两头受气,这窝囊气跟谁说去?”
“话是如此,可我只问您一句话,打得过没有?”
话说到这里,回应的便是沉默了。
当然打不过,更何况在这里闹事,挑战的可是天逯山派驻蛮荒边境那些高层的权威,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错了不用罚的,搞不好做了出头鸟,要杀一儆百呢。
顾斟真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头,石竹堡营地这些年建设越发好了,仅仅只是站在这里吐纳天地灵气,也是修行,不能白白浪费了。
时间到了晚上。
修士可以不眠不休地干活,到了忙碌的时候,自然不讲究什么白天黑夜,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队伍没散,总算往前挪动一段距离。
有些没耐心的,不是自行离开去找关系了,就是到别的地方去逛逛,石竹堡营地如今扩建了不少地方,已经添了坊市之类的建筑,也有新的好去处,娱乐产业也稍微发展起来了。
也有人说是那些世家子弟带来的毛病。
夜里的石竹堡营地,灯火辉煌,如果此时从高空俯视,肯定会误以为是哪一座繁华的人间城市。
天上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跟顾斟真刚刚来到蛮荒边境所看到的大为不同,倒是更接近在天逯山时看到的,尤其是那种天气不好的时候。
思绪飘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顾斟真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立刻循着声音看过去,往事跟着浮上心头。
那天月色正好,顾斟真在自己位于天逯山篁临镇东北面山崖上的洞府之下,那片树林里,正高兴地看着自己的成果“石人一号”,突然就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位小友,没想到你也精通傀儡之道,可否切磋一二?”
接着,就从对面的林子里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面目呆板的傀儡一拳一拳地砸碎了她的心血。
还有之后那些话。
顾斟真对天逯山感到失望,对自身安危失去自信,可以说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她的安全感被砸碎了,人生所有的规划不得不重新来过,午夜梦回之际,尤其是做噩梦的时候,有概率回到那个时候。
哪怕是在梦里,她都想要一拳砸碎那个声音,就像当初那个人是如何砸碎她心血的。
贾道魁。
当顾斟真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看到了她。
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顾斟真无比肯定,这就是当初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贾家金丹期,如今已是元婴期的执事长老。
贾道魁身边还有顾斟真上次见过的贾道岸,后面跟着一群年轻弟子,看起来像是贾家子弟。
目光交汇之时,彼此都感觉到了敌意。
虽然顾斟真想过要遮掩什么的,但对方不也同样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来了吗?
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那些人只是路过,并未停留,贾道魁看了顾斟真一眼后,便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倒是他身边的贾道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边,神识扫过来的时候,当然也注意到顾斟真现在的修为。
那些人终究是走远了。
“那个人怎么如此神气?”
“他呀,你不知道也正常,那是个傀儡师,贾家的,叫什么贾道魁,才到的。”
“傀儡师?这样的人可很少啊,难道是一个人打不过,所以要派傀儡师过来,以多欺少吗?”
“慎言慎言,世家之间的事,咱们就别掺和了。”
“说的轻巧,这是说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吗?之前来了一个炼器师,不也白白地死了?那件事到现在都还没有个结果。”
“那又如何?人已经死了,总不能让死人叫活人偿命吧?”
“那就自认倒霉了?”
“那还能如何?平时躲着点儿罢了。”
第64章
如果可以, 顾斟真并不想惹麻烦,她这样劝慰自己,将那即将汹涌澎湃的怒火压下去。
“顾道友, 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因为人手不足,很多驻防点会撤掉, 你那个流石川灵石矿脉遗迹一直也没什么事,暂时是这么打算着。”
述职时遇到了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执事长老,给了顾斟真这么一个消息, 无疑是当头一棒。
送了一包灵石出去, 顾斟真恳切地询问对方具体时间。
“反正啊,你下次过来, 就不会是述职了。”
顾斟真也就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如今,顾斟真的修行高度依赖那个大草原和草原底下的水中世界, 一旦离开,如何守住秘密是一个问题, 如何继续修炼又是一个问题。
上次结婴失败之后, 顾斟真一有机会就会回顾当日的每一个细节,努力想要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冥冥之中感觉已经抓住了什么,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明白。
她有感觉,只要再有一段时间, 就可以想明白。
现在的事, 无疑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
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根本就是在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说明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得亏她没有冒险让替身傀儡去石竹堡营地述职,不然遇上了贾道魁,不知道在那个傀儡师眼中,能否一眼看出替身傀儡并非真身呢?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激起了顾斟真的胜负欲。
贾家,贾道魁这些人是突然出现在她人生中的变数,不由分说就彻底改变了顾斟真的人生。
回到流石川的临时洞府,顾斟真难以平心静气,于是通过地道进入大草原,坐在木屋里打坐修炼,又将替身傀儡连同飞舟一起放出去。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想要这么做而已。
半个月时间过去,顾斟真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同时操纵本体和替身傀儡十分考验人,于是她将主要注意力放在替身t傀儡身上。
有飞舟这样的飞行工具,顾斟真的行动范围大大拓展,她现在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直向外飞了数百里,同时搜寻着附近可能存在的“蛮荒特产”。
什么都行,反正只要是认为能用的,都收集起来,路上也遇到了其他天逯山弟子,因为带着身份令牌,彼此照面也就各走各的路。
又是一天傍晚来临。
今天从上午开始,就是一副想要下雨的样子,天上灰色的云层层叠叠,遮住了大半日光,偶尔还有几声闷雷,可偏偏磨到现在也没有下一滴雨,空气里还有几分燥热。
又闷又热的天气格外难受。
顾斟真将飞舟悬停在一处山谷之间,进阶金丹期后,她一直没怎么在蛮荒大地上逛过,因为此前大家默认这是一片非常危险的地方,但是就她这半个月的见闻来说,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如今这片土地虽然比不得天逯山那样的修行圣地,也不是石竹堡营地那种有天生灵气外加聚灵阵营造出灵气充沛氛围的好地方,可怎么看,也是能够让修行者自由来往之地。
曾经无处不在的蛮荒恶种,如今早就难以寻觅踪迹,倒是从另一个角度显出此地的荒芜。
天色快速变暗,顾斟真只觉得心中烦闷,关于结婴的事,似乎就要触到门路了,偏偏一直不得其门而入,这种感觉最为难受。
似乎听到打斗声。
顾斟真连忙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远方有流光闪动,不断朝这边靠近,随着光点放大,可以看到那是斗法时法宝发出的光亮,时隐时现的。
其中一人竟然是贾道魁。
此人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处于下风,可以说是边打边退,而对面的人竟然也是顾斟真见过的。
徐继宿。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这二人。
虽然内心恨极了贾道魁,顾斟真却没有把握在这种情况下打败此人,当然也不愿意卷入事态之中,于是在原地装死,还是快速架着飞舟逃离现场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着。
也正是这片刻的犹豫,成功地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顾道友,拦住贾道魁,以后徐家做你的靠山!”
这样的话用灵力传出,就是顾斟真想装作没听见也没有办法了,况且这样一来就深深刺激了贾道魁。
“好啊,好啊,姓徐的,你以为今天就能拿下老夫?”话锋一转,贾道魁又冷声对顾斟真说道:“顾斟真别走!老夫今日先处理了姓徐的,再取你小命!早知道当初就不留着你了!”
一时间,杀意隔着老远传到顾斟真这边,她只觉得心头血一凉,木剑便到了手上。
从前因为实力不够,步步退让,换来一次又一次受气,难道回回都要这样吗?今日出手助徐继宿一臂之力,就算将来徐家不认账,那又如何?
最坏的情况,又不是没有过?
顾斟真驾驶着飞舟出现在贾道魁逃亡之路的前方,已然是表明了姿态。
徐继宿自从上次受伤之后,一直尚未完全恢复,此刻不过仗着多年实战经验,面对贾道魁时可以稍稍占据上风,而向顾斟真这么一个金丹期开口,纯粹是因为上次见识过顾斟真的剑。
在徐继宿眼中,顾斟真是可以凭着金丹期的修为,使出元婴期的剑术,他也调查了顾斟真的过去,知道她与贾家人的情况,所以毫不犹豫地将顾斟真拖下水。
无论如何,今日必须杀了贾道魁,就算承担罪名也在所不惜。
徐继宿的真实想法当然没有表露出来,当他看到顾斟真的飞舟时,心中暗暗吃惊。
飞舟所用的木材,可不是寻常的材料。
时间紧迫,也无法分心思量这些,稍候再说吧。
贾道魁此时面临前后夹击,明明处于下风的他此刻却并不慌乱,而是直接停了下来,快速丢出数具傀儡,这些傀儡表面上看起来跟普通人一样,修为都在金丹期,直接面向顾斟真这边,至于贾道魁本人则直接面向徐继宿。
“困兽之斗!”
徐继宿面上嘲讽,内心却十分警惕,以十成功力斩出一剑,却见对面的贾道魁并不躲闪,反而面露冷笑,瞬间汗毛直竖,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上当了!
忘了这家伙是个傀儡师啊。
一柄长剑贯穿而入,直接击穿元婴修士的法体,竟然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从背后偷袭,同时封住了徐继宿周围的灵气,导致后者连元婴出窍这种保命之术都使不出来,就这么命丧黄泉。
局势变化太快,顾斟真就这么一个人直接对上贾道魁,那些金丹期傀儡围在飞舟附近不断发起攻击,虽然未对飞舟造成实质性伤害,却也是麻烦。
低估了对手,要逃走吗?
就在顾斟真脸色极为难看、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那边的贾道魁已经打扫战场、收起了战利品,同时朝这边看过来。
“替身傀儡?竟然是替身傀儡!哈哈哈,看来你当真是运气好极了!交出所有东西,连同这架飞舟完好无损地送过来,便许你一死,如何?”
贾道魁一眼就看透了顾斟真的秘密,这是从前预料之中的情况,发生在此时此刻,又在预料之外了。
“做梦!”
虽然很想用恶毒一点的话作为回应,也知道多说无益,只会浪费时间,顾斟真还是忍不住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态度,只因为言语往往拥有比行动更为直接明确的杀伤力。
她不会同这个人交易的,就算今天死在这里!
徐继宿刚才明显是轻敌了,顾斟真绝对不会轻敌!
“哼哼,倒也硬气,你可知道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不肯把秘密交出来,老夫也可以用搜魂之术慢慢调查,到时候你死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不,把你做成傀儡,这个更好。”
贾道魁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掌控了全局的胜利者,已经开始得意忘形。
顾斟真一边要关注贾道魁的动向,一边要甩脱飞舟附近这些傀儡,把心一横,决定先对付这些傀儡。
飞舟表面灵光闪动,整架飞舟合成一个整体,所有防御手段全都用上,就这么直接撞向左边的三具傀儡。
这家飞舟拥有匹敌元婴期的速度,而傀儡毕竟是傀儡,两相撞击之下,那三具傀儡来不及走脱,一具散架,一具起火,另外一具摇摇晃晃地往下掉。
“大胆!”
金丹期的傀儡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贾道魁此刻也是肉疼的很,他又眼馋那架飞舟,不舍得出手,万一有所损伤就不值得了,于是准备将全部怒火撒在顾斟真身上。
“找死!”
贾道魁是傀儡师,既然已经看出对面之人只是替身傀儡,也就知道本体不在附近,于是双手掐诀,眼神冷酷中又透着一抹狂热。
并不是真正的身外化身,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神魂寄附,所以只要将顾斟真的意识逼出替身傀儡之外,就足够了。
果然,顾斟真随即感到头晕眼花,意识好像要跟这具替身傀儡分离,她立刻就猜到是对方的手段。
好歹毒的手段。
第65章
顾斟真用力一拍面前的案台, 这个举动不会让她摆脱眼前的痛苦,却能令无数暗器自飞舟前后左右几个方位同时飞出。
“!”
漫天的暗器,原本只是木材废料制作, 此时落入贾道魁眼中,却是无比恐怖的存在,因为这些“暗器”自带杀意, 像是从久远时代就沉浸下来的杀意。
人的速度总是要比自己制作的傀儡要快许多,贾道魁当然躲了过去,他放出的剩下那些傀儡自然就成了马蜂窝。
这一点也从另一个方面刺激了贾道魁。
他立刻就发现, 绝大部分“暗器”所用的材料, 跟飞舟本身的材料相同,这是作为傀儡师长期接触各种材料才有的敏锐感知。
因此, 对于飞舟的觊觎就更加明显。自认为已经掌握全局的贾道魁更不愿意损坏飞舟,于是反倒小心起来。
就这么一瞬间的喘息功夫,顾斟真估摸着方位,再度一拍案台, 无数的飞箭便直接朝贾道魁飞去。
贾道魁一扬手,支起一道无形光幕, 他原本害怕顾斟真架着飞舟跑了, 所以时刻关注着顾斟真那个方向的情况,这个举动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 也没有用全力,然而飞箭的威力却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光幕根本挡不住, 仓促之余又丢出数件法t宝, 同时往高处退避。
就像是早就算好了方向,飞舟也在这个时候撞过来。
“不自量力!”
在贾道魁沣怒吼之中, 飞舟最外层的防御也就是光阵在激烈的法力碰撞之中消散,第二层以船体为核心的防御法阵发出强烈的白光,照亮方圆数里之地。
飞舟以全部力量正面对上贾道魁,贾道魁进不得、退不得,只好全力抵挡,也多亏了飞舟在设计时就考虑过极端状况之下,顾斟真可以不用灵力操纵,所以才能在此时奋力一击。
一鼓作气,再而衰,伴随着“咔嚓”的稀碎响声,防御法阵形成的光幕如同蜘蛛网一般碎裂,而贾道魁则将灵力全部灌注到拳头上,一拳朝飞舟砸过来。
在“轰隆”巨响中,灵力碰撞的巨大威力传到很远的地方,飞舟猛地晃动着,顾斟真勉强靠木剑支撑身形。
一击之后,贾道魁又惊又喜,惊的是这飞舟竟然凭借表面的材料硬生生抗住了一击,说明当真不同寻常,喜的是飞舟完好无损,而顾斟真的能耐不过如此,只要继续将她的意识逼到替身傀儡之外,就可以收获这架几乎完美的飞舟。
就是这样!
口腔里已经有血腥味,顾斟真把心一横,忽然再度操纵飞舟撞向贾道魁,这次同样是“撞”,但却有那么一丝丝不同。
在贾道魁意识到究竟是何不同之后,他已经来不及退开,只能骂骂咧咧地原地结阵,无数法宝在这一瞬间化为灰烬,法器爆裂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惊动了附近巡逻的修士,也惊动了临近的营地。
“好你个顾斟真,竟然舍得自爆!”
愤怒的声音自爆裂中心传出,然而发出声音的人已经到了爆裂范围边缘,头发胡子都焦了、身上法袍也烧了大半、手臂上露出焦黑的皮肉,一脸狼狈的贾道魁怒不可遏。
关键时刻,顾斟真竟然令飞舟撞向贾道魁并且自爆,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在贾道魁看来当然不可理解,因此言语都有些紊乱了。
顾斟真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肯的,飞舟是她的心血,本质上也是一件法宝,她又不是肉身自爆?如今靠着逃生舱,人已经到了数里之外,正全速向流石川灵石矿脉遗迹方向进发。
本能地,顾斟真放弃了向任何天逯山的人求救,在潜意识里,她并不认为这样会有什么好结果。
遵循本心作出选择。
有些事情不是今天才有苗头的。
“找死!”
“哪里逃?”
……
贾道魁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破口大骂,时不时就有法器灵光出现在顾斟真附近,险的时候就差一点儿撞上逃生舱。
逃生舱当然也是用海底山脉生长的树木制造,只是重点在速度上,因此牺牲了防御性能,正因为如此,顾斟真并没有要跟贾道魁硬碰硬的意思。
只是从身后的追赶和攻击来看,顾斟真判断贾道魁受伤很重。
如果还能有元婴期的手段,不至于连续的攻击都出了差错。
贾道魁很可能是硬撑。
飞舟自爆撞上贾道魁的那瞬间,爆发的灵压是顾斟真从未见过的,她原以为就这样能解决了贾道魁,没想到还是差了一点点。
所以,还是得逃。
二人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逃生舱同样考虑过极端情况下的操作,即便没有顾斟真用灵力操纵,预设的方向,便可以按照固定的速度朝那里进发,顾斟真因此腾出空来。
她身上可称为法宝的东西不多,以法宝自爆的方式胡乱扔出去,反正目标是贾道魁就是了。
目的不是要阻止对方,也不指望这点东西能阻止对方,顾斟真是在试探。
果然,贾道魁的反击说明他现在的修为相当于金丹后期,根本不是元婴期修士该有的状态。
顾斟真提着木剑,操纵着逃生舱陡然变换方向,直接面向贾道魁,而贾道魁就像是知道她要这么做似的,竟然一下子变出两个人来,一前一后形成夹击之势。
这便是傀儡师的手段。
贾道魁的本体和替身傀儡都在这里,相当于两个人,而顾斟真在这里的只有替身傀儡,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选错了,那就没什么以后了。
只要在这里输了,流石川那边的秘密便再也瞒不住。
“你这双眼睛不错,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就留下来如何?”
贾道魁冷笑着,显然看出了顾斟真的踌躇,说话间,已然出手。
飞舟撞向一个贾道魁,而顾斟真提着木剑杀向另一个贾道魁,就在贾道魁提到“眼睛”的瞬间,顾斟真冥冥之中升起一丝明悟,那双眼眸似乎看到了贾道魁的破绽,自然也看穿了本体和替身傀儡的把戏。
木剑击穿灵力构成的防御光盾,击碎一套护甲,在靠近贾道魁肉身的瞬间受到了一缕微不足道的阻碍,然后就刺穿了元婴期修士的法体,如同切豆腐一般。
贾道魁的头顶冒出一阵青烟,一个形貌酷似贾道魁的小小婴儿手捧储物袋,满脸的不敢置信,一刻也不敢停留,就这么径直飞走了。
这就是元婴出窍。
顾斟真也没有追击之力,看破贾道魁破绽的瞬间,那一击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力量,她眼中倒映出逃生舱与贾道魁替身傀儡撞击爆裂的景象,没有本体作为支撑,傀儡自然无法再发挥多少作用。
其实,当时只要贾道魁果断一些,出窍的元婴直接进入替身傀儡的身体,就可以以替身傀儡的身躯发挥出金丹后期的实力,对付现在的顾斟真不在话下。
可惜的是,贾道魁大概是吓破了胆,担心顾斟真还有后手,竟然连替身傀儡丢丢弃了,只顾着逃命,偏偏他一时着急,慌不择路,元婴遁走的方向正是顾斟真本体赶来的方向。
是时候为这桩几十年前从天逯山开始就纠缠不休的恩怨划上句号。
……
三日后,流石川灵石矿脉遗迹。
这里显然已经被好几波人搜查过,安乙弦低着头跟在那位大乘期管事身后,周围还有数名高阶修士,若非作为顾斟真的好友,仅仅是元婴期修为的安乙弦哪怕是有记名弟子的身份,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灵石,这个顾斟真就拿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全都送给天逯山了,这也是蛮荒边境改变的开始,如今变成这样,终究是咱们太小气了。”
安乙弦不敢答话,也生怕在这种场合被点名。
“听说这里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通道,这次请大家过来,主要是看这个通道。在这边。”
沿着灵石采掘留下的通道,很快就到了顾斟真当年开挖的地道,表面的禁制和障眼法都已经被破坏,这是前面进来搜查之人所为。
沿着地道走到当初灵池所在,当然此刻已经失了灵性,变成普普通通的池水,从灵池边上的地道下去,一直走到地下暗河处,面对暗河对面的通道,众人却不走了。
那位徐管事作为安乙弦的顶头上司,此刻忽然笑眯眯地问:“安乙弦呐,大家都说在这里,就你跟顾斟真的关系最好,那你可来过这里?”
“没有。”
安乙弦断然否认,她真的没来过,也不惧怕任何逼问,此刻真的庆幸当初没有更多介入顾斟真的事。
面对高阶修士,一个元婴期是很难有什么秘密的,光是那威压就足以令人说实话了,于是无人再问安乙弦,同样的,这些人也没有更进一步,就仿佛那条地下暗河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
“听说前面来的弟子不懂事,已经有贸然过去的,他们可知道那尽头之处是什么景致啊?”
“据说是草原,灵气充沛的大草原,生长着灵草灵药,还发现通向大地深处的通道,你们猜怎么着?这草原底下,是河,不,说是海也不为过。”
“找到人了?”
“没有,底下人反应慢,又因为牵扯到贾徐两家的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等查到这里,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t,倒是有一个发现,就是当时草原上灵光凝聚不散,地上还有雷劫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在这里结婴,此人说不定就是顾斟真。”
“刚刚结婴会很虚弱,无人护法,恐怕会有性命之忧,那些人干什么吃的?传令下去,所有进去见过草原的,不论修为高低,一律押到石竹堡营地细细审问。再有,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不要再乱传了。”
“遵令。”
众人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反而原地施法,就地将地道毁掉,接着是封印,退出来时,一路重复了上述动作。
安乙弦大为不解,也不敢多问。
当流石川灵石矿脉遗迹被大神通彻底碾碎、不复原本模样,又被抹除痕迹、彻底封闭起来,在场众人这才纷纷离开。
“有什么想问的,赶紧说。”
面对徐管事突如其来的和蔼可亲,安乙弦吓了一跳,确定对方是真的允许她提问,这才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问:“前辈,她还活着吗?”
终究是是共过患难的人,安乙弦内心不安,却还是大胆地想要一个答案。
“重情重义是好品德。”徐管事笑着,随即拿出一块身份令牌,那是顾斟真的,已经碎裂成两半,“这是她的,本人亲手毁掉,并非旁人所为,这就是她的态度,从此以后,天逯山没有这个人。”
所以,是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才可以拥有无限希望,安乙弦真诚祝愿顾斟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知道我们刚才为什么不过河吗?”
“请前辈示下。”
“那是边界,当然了,在地面上,我们管它叫屏障。”
安乙弦浑身一震。
屏障的这边,是蛮荒边境,是她所熟知的世界,屏障另一边,是真正的蛮荒。
第66章
丹破婴出的那一刻, 顾斟真本人完全是懵的,这件事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到来,幸好天雷并不是那么凶狠, 结婴的过程也没有那么拖拉,甚至还能分心令替身傀儡回来。
秘密终究是要守不住了。
感应到有外力冲破流石川灵石矿脉的防御法阵,还在临时洞府中的替身傀儡拿出身份令牌, 以指为剑,用力一划,伴随着“咔嚓”一声, 象征着天逯山弟子身份的信物随即碎裂成两半, 而替身傀儡则快如残影,钻进地道之中。
沿途仍然布下禁制。
顾斟真没有办法彻底抹去这个地道的存在, 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准备,所有的布置仅仅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放弃了天逯山弟子的身份,就是自由之身,同样的, 此举也会被视为叛徒,一旦被抓到, 那便是求死不能的惩罚。
刚刚结婴的本体处于虚弱状态, 而替身傀儡却是好好的,明明是一个人操纵两副身躯, 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
毁掉草原上的痕迹,顾斟真替身傀儡的护送下,跳进已经无比熟悉的水中。
此前乘坐飞舟到达了大草原的尽头, 从而解释了为什么从水底下行走的路, 从未见过水域边缘。
因为大草原的边界地带,高度是逐渐下降的, 最终与水面平齐,而顾斟真在水里的时候。一来没有出去那么远,二来很少贴着大草原底部的土层行动,等于找路的时候先蒙上了自己的眼睛,这怎么能顺利呢?
顾斟真下定决定要逃到草原之外的世界。
地面上那条路虽然走过,只有一次,不算熟悉,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最重要的是在地面上她没有任何优势,但是在水底,经过这些年进进出出,总算是熟悉部分地形。
于是,顾斟真先是沉入那片长着树林的海底山脉,然后辨明方向,沿着地面上飞过一回的路线快速向外移动。
本体实在太虚弱,顾斟真只能操纵着替身傀儡的身躯,带着本体行动,速度就大大受到了限制,神识时刻放开着观察周围的情况,没发现追兵的踪迹固然是好,这种紧张的状态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下来。
海底山脉长着树木的地方其实也相当有限,飞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那种经历漫长岁月的树就不见了踪影,余下的就只有海底沉积的淤泥,各种杂物、动物的骸骨。
海底山脉在不断向外延伸的同时,高度也在缓缓抬升,初时不觉得有什么,渐渐地,明明维持着同样的高度,跟海底的距离却在不断拉近。
顾斟真估摸着,还是往水面方向飞高了一些。
以前,越是靠近水下深处越是害怕,这逃亡的时候正好反过来,越是靠近水底越是觉得安全,主要向水面方向靠近是需要勇气的。
数日后,已经到了完全陌生的水域,这里不见天日,水流平缓,偶尔能见到游动的水中生灵,若非如此,人对时间的感知恐怕也要变得十分混乱。
距离逃亡开始已经过去半个月,顾斟真认真考虑了要不要飞到水面上、打通一条通向地面的通道,为了这个念头思索了半天时间,最后还是放弃了。
在水里找一条生路,本来就是她的选择。
长距离赶路消耗灵力巨大,幸好还有从贾道魁身上得到的储物袋,两个元婴老怪的大半身家估计都在里面了,只是斗法时宝物消耗太多,幸好丹药还有不少,此时用来补充灵力正好。
顾斟真也不管什么暴殄天物了,每次都是直接将丹药吞下,没有时间慢慢炼化药力,药效自然也会大打折扣,反正只要能支撑她一路前行就好了。
一个月时间过去,当然没有到达水域的尽头。
之前在草原上是依靠飞舟的速度抵达目的地,飞舟当时有相当于元婴期的速度,而现在,替身傀儡修为仅仅相当于金丹期,还要带着本体,当然慢了许多。
顾斟真对这件事有心理准备。
她猜测天逯山那边应该已经放弃追踪了,此前逃走的天逯山弟子也很多,只有高阶修士才会真正受到重视,因为这些人手里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而中低阶修士实在太多了,有时候也懒得管。
顾斟真之前的担忧主要是因为贾家人,天逯山倒还是其次的,毕竟她杀了贾家的一个元婴期,要是往好的方向想,当时贾家和徐家的人斗法,让她这么一搅和,说不定事情越发乱了,就没空理她了。
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旁人的疏忽大意之上,其实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有一定的安慰作用。
半年后,顾斟真终于浮出水面,重新见到外面的天空。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云的夜晚,满天星斗倒映在水里,随着水波轻轻摇动。
替身傀儡率先飞出去,确定水面附近没有危险,这才缓缓升空,到了极高处,天和地的界限在视野当中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仿佛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个人。
本体也来到水面。
天亮之前,又飞了一段路程,远远地看见一座小岛,顾斟真精神为之一振,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落在小岛上。
看了一回海上日出。
是许久没见过的景观,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内心终于获得一丝平静,生机勃然而发。
小岛不大,站在岛的这一头,就可以看到小岛那一头,稀疏生长的绿树,铺在地面上的杂草,不像是经常历经风雨的模样。
蚂蚁踩着落叶从顾斟真面前爬过,不是什么蛮荒恶种,就是她记忆中蚂蚁该有的样子。
一个障眼法,将整座小岛遮住,本体盘腿坐下,这半年以来不曾好好休息,体内的元婴也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而且没有睁眼,内视之时,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
必须要花费一点时间稳固修为。
替身傀儡则承担起了护法的职责,分明是一心二用。
海上日出又日落,三年时间匆匆过去。
这天清晨,顾斟真缓缓睁开眼,与此同时,她体内如同婴儿一般的小小元婴也睁开了眼。
小家伙面容与顾斟真并无二致,但是可以作出不一样的表情,就是脸部表情可以不同步,是两种存在,却又是同一个个体,共用同样的身躯,拥有同样的神魂和意识。
这对顾斟真来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想着元婴在体内的样子,不就是等于怀孕了吗?现在亲身体验,才知道对于没见过的东西,人的想象力是多么匮乏。
顾斟真眨眨眼,小元婴却是一脸严肃,跟小小的身躯一比较,显出极大的反差,而细细一看t面部表情,又不会觉得想笑。
婴儿的身躯,成年人的神态,顾斟真不知道这种仙家手段是怎么中和这种矛盾体的,至少她看到的时候很快就适应了,也有可能是意识不想让她胡思乱想,于是屏蔽了某些东西。
正常情况下,顾斟真是没有办法用肉“看”到元婴,她想起关于元婴出窍的事,元婴出窍是关键时刻的保命手段,在平时也可以放元婴出来溜溜,算是一种修行。
她决定试试。
然后,就发生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顾斟真在替身傀儡之中的意识望着飞出来的元婴,本体此时是双目紧闭、不能沟通的,因为本体的意识完全在元婴体内,也就是说本体和元婴本质上是一体的。
但是,这件事落在替身傀儡身上就很奇怪了,因为顾斟真可以同时操纵本体和替身傀儡,一个在休息一个在修炼,两个都在修炼,两个都在休息,这些都没有问题。
替身傀儡和本体都是躯壳而已。
可是以替身傀儡的视角看飞出来的元婴,真的会产生奇怪的感觉:这里究竟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三个人?亦或是一个人分裂成了好几个?
这就是身外化身才有的手段吗?
身外化身的主流是分魂之术,也有直接炼制第二元婴这种少见又逆天的手法,两种手段都存在类似的问题,难度且不说,要紧的是无论是分魂还是第二元婴,都会对本体产生取而代之的情绪,这需要从一开始就做好防范的手段,包括一定程度上牺牲它们的战斗力。
最简单的就是,元婴期的本体对上金丹期的身外化身。
反正,不能让身外化身对本体发起挑战,这涉及到安全问题。
顾斟真现在没有分魂,她倒是接触过相关理论,因为太过高深奥妙,没读懂;当然,也没有炼制第二元婴,对于穷得连炼制替身傀儡都要凑材料的人来说,实在没有那样的天材地宝可以使用。因此,不应该产生另外一个“我”的意识。
可是,当顾斟真用替身傀儡的眼睛望着本体时,又或者用本体的眼睛看着替身傀儡,的确产生了“我”在看着“我自己”这种感觉,不是上帝视角,就是真真切切的另外一人视角。
“我”在看着“我自己”的时候,记忆是共享的,意识是统一的,只是这统一之中又带着一丝游离,具体表现是,顾斟真操纵替身傀儡的时候,可以单独修炼,这种修炼的记忆共享给本体,但是肉身的成就仅仅属于替身傀儡。
最为明显的一点是,顾斟真用替身傀儡与贾道魁对决时,关键之时能取胜,完全是因为她在那时候看破了贾道魁的本体所在,还有贾道魁的破绽,这种奇妙的感觉并不会出现在本体身上,哪怕是已经共享了记忆。
对此,顾斟真猜测是替身傀儡材料的问题,她不是用了海底山脉的木材,还有在洞窟之中发现的乌木流珠以及另外一个木头桩子吗?
小小元婴睁大了眼睛瞧着替身傀儡,仿佛看到了替身傀儡之中的“我”,于是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尝试。
本体可以收回替身傀儡之中的意识,令其变成一具普通傀儡,那么带着本体意识的元婴可不可以进入替身傀儡之中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顾斟真感觉自己重新对世界燃起了兴趣,她大胆地令小小元婴缓缓靠近替身傀儡的身躯。
“我”在靠近“我自己”。
元婴撞上了替身傀儡的肉身,替身傀儡低下头,“我”看着“我自己”。
从一开始,替身傀儡体内就没有留下放置元婴的地方,因为那时候的顾斟真也想不到“元婴”是什么样子,可她分明感受到了替身傀儡对于元婴的排斥。
这一刻,元婴中的“我”,和替身傀儡中的“我”,分明是不同的感受。
当然了,还是物理意义上的排斥来得更为严重,主要是替身傀儡的核心,还有那双眼睛。
元婴回到了本体之内。
顾斟真暂时放弃了这次尝试。
现在的本体和替身傀儡仍然是同一个意识,尤其是在元婴根基稳固之后,替身傀儡也能使出元婴期的本事,或许在今后的某一天,本体和替身傀儡中的“我”就会变成两个既相同又不完全相同的意识,二者完全可以独立存在,替身傀儡也成为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身外化身。
这只是顾斟真自己的想法,她检查贾道魁留下的物品,同样作为傀儡师,里面并没有关于类似情况的解释,而且贾道魁的傀儡术偏向于提线木偶那一类,就是制造出一堆完全受自己控制傀儡,甚至可以令外人难以辨别真假,但还没有到身外化身的高度。
也不指望死人能提供多少经验了。
顾斟真的修仙之路走到现在,她自己也明白,很多事情都跟别人不一样,尤其是跟主流的不大一样,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跟这片天地不大契合。
最后做了个总结:很多问题还是在于材料,尤其是替身傀儡的材料,这材料又是顾斟真自己选的。
所以,问题的根源在于顾斟真。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一边,现在,顾斟真算是得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一个意识,两具躯壳,相当于两个元婴期的战斗力,这样行走天下,安全感大大增加。
到这里,顾斟真才认真打量起自己所属的世界。
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小世界,只是就眼前所见所闻,的确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顾斟真飞到高空,打算确定方位,这时候她看到来时的方向,有一个类似于陆地的地方,就是她此前呆过的大草原。
元婴期修士极目远眺所能看到的风景,多少凡人一辈子都看不到。
转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顾斟真本体与替身傀儡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元婴期的遁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67章
海上风景极佳, 看多了也觉得腻味,倒是这灵气令人惊讶,偶尔遇到的海岛, 稍微大一点的那种,都能赶上石竹堡营地,作为修炼之地倒也合适。
只是顾斟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有意往陆地去,穿越者总是要了结自己所处的时代环境,何况是逃亡过来的人。
至于安全方面, 那些人大概率是不会追过来了, 不然,也早该追过来了。
内心暗暗定了一个时间, 要是在那之前还没有见到大片的陆地,就寻一个灵气充沛的海岛暂时安顿下来,反而去哪儿不都是修炼吗?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顾斟真的视野之中还是没有出现陆地,但是有一座环形小岛, 她落在岛上。
这岛生的有趣, 像是一个手镯掉到海面上,里外都是海, 环绕内海一圈的土地,宽度非常平均,大约在一里左右, 岛上还有山脉, 山脉顺着地形环绕着内海,倒是有几个小小的缺口。
植被覆盖整座岛屿, 绿绿葱葱的,某些高大的树木应该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低矮的灌木里,一只灰色的大耗子高高仰起头,似乎感受到来自顾斟真的灵压,硬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耗子就是这样,某些时候很能装死。
顾斟真用神识将整座海岛扫了一遍,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当然也不存在什么修士洞府啊住房遗迹啊什么的,内外海从地面上看是被环形海岛完全分隔,一丝裂隙也没有,实际上水底下是相通的,无数通道给内外海的海水交流提供了方便,也有不少水中生物栖息其中。
看起来,倒像是顾斟真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只是像而已,她并不认为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就回到了那个世界,然而触景生情的感慨,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
趁着阳光还好,顾斟真立刻给自己开凿临时洞府。
选了环岛山脉平平无奇的一处,在面向内海的方向开凿洞府,在山腹里掏出两室一厅之后,又修了一条延伸到水下的暗道,暗道的尽头是一间不见光的密室。
洞府修建完成,又对入口施了障眼法,这样就算有外来者,在没有看破障眼法的情况下,是不会发现洞府的存在,就是小动物路过,也不会闯入其中。
另外又加了数重禁制,只是没有法阵。
顾斟真对于法阵一道实在没有精力去研究,从前都是直接购买成套的布阵器具,照着使用说明直接用了,如今没有天逯山弟子的身t份,就无法通过身份令牌的交易系统换取物资,说起这个,她毁掉身份令牌之前有将余下的积分全部用完。
不过,兑换的是丹药罢了。
没有成套的布阵器具,顾斟真在短时间内又凑不齐一套布阵的材料,走的时候匆忙,当时还指望那些法阵稍微阻挡追兵一时半会儿,当然不会带走。
总而言之,就是法阵没有了。
两个元婴期的储物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或许可以拿来研究研究,不过那也是有闲暇的时候,现在不着急。
顾斟真的打算是,将自己在这里的临时洞府隐藏起来,如果遇到强敌,首先考虑的是逃走,而不是别的,于是整座环形海岛仍然出现在太阳底下。
这样生活了一个晚上,当顾斟真看了一回日出后,立刻决定在环形海岛周围布置障眼法,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就是制造了大片迷雾区域,一旦外来者进入迷雾范围,将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在雾中打转。
作为施术者,顾斟真却可以看清雾中的一切,也不用担心这迷雾会遮挡了她的视线。
这安全感,还是要自己给的。
本体在水下密室中修炼,替身傀儡便留在山腹中的洞府之内,同样也是修炼,效果却是大大不同。
进入元婴期以后,感悟到的天地变化更加不同,尤其是有了元婴之后,某些方面的感知更加敏锐,就像忽然进入一个新世界,既需要时间适应,也有了探索的欲望。
海上平静的时光一天一天过去。
这一天,原本在水下密室修炼的顾斟真猛地睁开眼。
有人正在靠近。
修为在金丹期,一共五人,有男有女。
虽然之前一直想遇到这个世界的人类,好打探一下基本情况,这会子突然遇到了,顾斟真又觉得过于惊讶,只是不动声色地隐匿气息,同时悄悄放出神识观察外界的情况。
修为差了一个大境界,在高阶修士刻意隐瞒的情况下,低阶修士一般很难发现对方的踪迹,这也是修为境界区分的真正含义。
“前面有一座小岛,不如下去休息休息?”
“也好,你们怎么看?”
“长途跋涉,的确累坏了,正是需要打坐修炼调整到最佳状态才行。”
“我没意见。”
“下去吧。”
五人好巧不巧,偏偏落在顾斟真的洞府附近,偏偏又没有感知到禁制的存在,又被障眼法给蒙蔽了。
这个距离,顾斟真没理由听不清楚那些人的谈话。
“这地方不错,灵气还算充裕,单独开辟洞府,在此修炼,也算清静。”
“我看还是算了吧,清静归清静,这地方可远离陆地,要是有什么事,或者急需什么天材地宝、疗伤圣药的,可赶不及回去。而且,这样的地方,厉害的妖兽可不少。”
“说起来,我们真的没走错吗?这个方向,真的是去浮原的?”
“可不敢打保票。”
“传说浮原那个地方,位于大湖之中,那是一座浮在水上的草原,气候特异,生长着外界少见的灵草灵药,不过这还不是那个地方最为神异之处。”
“何必卖关子呢?快说快说!”
“那我便说了啊,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这浮原最高处约三百丈,三百丈之下便是大湖的水面,水面之下,便是大湖最深处,那里的浮原沉木,成千上万年才长这么一点点,就这手指头大小一根,拿到岸上去,那是多少人倾家荡产都求之不得的宝物啊。”
“我也听说过浮原沉木的传说,那东西据说不但是罕见,而且极有灵性,寻常人去了,根本找不着,所以从前也有很多修士不辞辛劳前往浮原寻找沉木,结果大半是找不到,还有小半,把自己都葬送了。”
“当真?”
“莫怕莫怕,我们并不是要去找浮原沉木,只是想去浮原上挖些灵草灵药回来,物以稀为贵,多少抵了这一趟辛劳罢了。”
“浮原倒是好找一些,正因为如此,上面的灵草灵药早就被人采摘的差不多了,我们此次过去,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毕竟我们这些金丹期想要的东西,人家高阶修士还看不上呢。”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浮原就安全,浮原底下就危险?”
“这个啊,也是有说法的,大家比较认可的一种说法是,浮原那附近的空间不稳定,水面下更是如此,尤其是水下因为不见天日,产出许多怪异物种,偶尔也有奇珍异宝,只是不是我们这些金丹能觊觎的。”
“若是此行不顺利,路上要是能遇上妖兽,带了回去,也不算是空手而归了。”
“我看还是过于乐观了,这些年大家纷纷往大湖上来,多少妖兽还没长成就已经被带走,偶尔有漏网之鱼,未必是我们能打得过的,还是小心些为妙。”
……
议论声渐渐停了下来,倒是顾斟真脸上浮现出郁闷之色。
这几个人就好像专门给她送消息的工具人,告诉她之前那个绿葱葱的大草原叫浮原,浮原特产是灵草灵药,不过已经被高阶修士快薅光了;浮原底下,水下最深处,有名为浮原沉木的特产,可不就是她之前用来制造飞舟的便宜木材吗?
现在,替身傀儡手里的木剑,储物袋里还剩下的部分木材,不都是浮原沉木?
原来她现在身价还挺高的。
也真有主角的气运,居然就这么走过来了。
因为这么一想,顾斟真就很想回去一趟,最好把浮原沉木统统砍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说不定那些人没追上来,还有浮原沉木的功劳呢。
反正,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可不想现在赶回去,结果就遇上天逯山的人。
至于草原上那点子灵草灵药,的确可以改善经济状况,可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
还有,最令顾斟真惊讶的是,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在海上,没想到竟然是在大湖上,谁家的湖这么大的?起名字如此不严谨?
罢了罢了,这里又不是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星球,面积实在太大,那也是她必须适应的。
只是,通过偷听了解自己的处境,总觉得怪怪的。
那些人后续又聊了一些,是在规划路线,其中提到来时的路程,又估算着到浮原还需要多少时间,这就给了顾斟真一个参考。
原来,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处于浮原到陆地中间,的确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更多还是因为过度猎取妖兽,导致没什么产出了。
既然这样,顾斟真可不想继续在这破地方待下去。
海岛的生活何其艰苦,她要上岸!
第68章
待那几人走后, 顾斟真便从临时洞府中飞出,她想了想,撤去所有手段, 并且从附近搬运沙石将洞府给填了,又用自己的办法将留在此地的气息抹除,这才找准了方向, 往那些人所说的“岸边”也就是陆地方向飞去。
因为知晓这是一个有人有修仙者的地方,而人是从陆地上来的,所以越是靠近陆地, 就越有可能遇到其他人, 顾斟真便有意隐藏行踪。
她当然想要知道更多可靠消息,只是初来乍到, 身上还带着不少宝物,可不想遇到什么杀人夺宝的事,当然是低调行事最好。
果然,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 进入视野当中的海岛数量逐渐多了起来。
一开始是荒岛为主,渐渐地就有了人居住的痕迹, 此时仍然以筑基、练气这一类低阶修士为主, 到了后面,出现凡人居住的海岛, 远远看过去,倒是经营得有模有样。
看到凡人住的海岛,同时也看到了出海讨生活的渔民, 还有藏身在凡人中间的修士, 看起来像是在体验人生。
直到陆地出现在视野之中,顾斟真都没有遇到修为比她高的人, 同阶修士都没有,最多的是筑基、练气了,反倒是之前那五个要去浮原的家伙是难得的高修为了。
难道这里天道残缺、修为上限很低?她不由冒出了这个想法。
在高空看到繁忙的港口,这里的人类与她之前在天逯山见过的并不不同,语言方面也没什么隔阂,经过仔细考虑,顾斟真决定到地面上打探打探消息。
一个本体,一个替身傀儡,正好兵分两路。
三日后,顾斟真落在一个无人的荒山上,仔细回顾这些t天收集的信息。
严格来说,她现在是待在一个名为“大湖”的岸边,湖中有一片浮在水面上的草原,名为浮原,这是地理位置。
这个世界存在悠久的修仙文化,只不过因为顾斟真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大陆边缘地带,还没有接触到主流的修仙力量,在这灵气稀薄的大陆边缘,所能见到的也只有元婴啊金丹啊这类修为比较低的修士。
如果想要更上一层楼,那当然是要往大陆中心地带靠近。
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甚至,顾斟真想在这凡俗世界多待一会儿。
从天逯山到蛮荒边境,她其实一直待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哪怕是天逯山上的小镇,也有凡人,可到底不是那种氛围。
进阶元婴期之后,顾斟真在某些时候会感受到来自冥冥之中的预示,就是她该以修士的身份去体验一番俗世的生活。
等于是在修心。
修身修心,都是需要的,因为在之后漫长的修行之路上,还有可能遇到类似于“心魔”一类的危险,没有一个强大的内心,如何能应对?
很快便作出了决定。
只是,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融入这个湖边的凡俗世界呢?
在之前的打探之中,她知道这个湖边的俗世王国名为“成齐”,低阶修士往往以“仙师”的身份介入成齐国民众的生活,从祭祀到日常的占卜算卦、婚丧嫁娶等等,所以即便是皇族,对于修士也很尊重,不乏想要脱离凡人身份、成为修行者的人。
只是拥有灵根者万中无一,若是人人都能修仙,又何必再求仙?
在这种氛围下,顾斟真只要稍微展示一下真本事,就可以成为某位达官贵人家的“供奉仙师”,享受极高的待遇。
她并没有想好要去哪一家。
主要是如今的成齐国当权者颇为传奇。
如今的赵太后与成齐武帝是少年夫妻,一起斗倒了权臣,好容易大权在握,武帝的身体却每况日下,于是当年还是皇后的赵太后与丈夫一起临朝听政,并称“二圣”。
武帝驾崩时,赵太后才三十一岁,二人之间只有一女,时年五岁,于是立武帝庶子为新皇,是为少帝,赵太后临朝称制。
少帝在位十年,意外落水,不治而亡。
少帝并无子嗣,亦无兄弟,赵太后不得已,迎立外藩,是为废帝。
废帝举止荒诞,仅仅在位三年,就被赵太后废黜。
在宗室里头挑挑拣拣,立了郑王长子,说好了是小宗入继大宗,郑王长子先做武帝的儿子,再做皇帝。
郑王长子也的确不错,登基五年之后,赵太后意欲令其亲政,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郑王死了,次子也死了,这一脉在名义上就绝嗣了,赵太后的意思是,另外从宗室中过继一个给郑王府,已经做了皇帝的郑王长子并不答应。
此时郑王长子羽翼渐丰,想要摆脱赵太后的控制,于是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表示要认回亲生父亲,还要追封亲生父亲为皇帝,将武帝连同武帝这一脉全部踢到旁支里去。
朝中大臣因此分为两派,闹了快一年的时间,最后还是赵太后凭借多年执掌大权的威严和手段,将郑王长子废黜,令其归家,降封郑国公,贬到荒僻的海岛上,令人严加看管,不久便找了个理由赐下毒酒,了结性命。
或许是因为郑王长子这个养子实在太伤人心,在那之后,赵太后的权力欲望膨胀了不止一倍,她在宗室里挑了一个五岁的孩子立为皇帝,再三言明是先做儿子再做皇帝,到如今又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里,小皇帝没有赵太后的允许,是无法见到任何大臣的,大臣想要跟小皇帝说些什么,也必须得到赵太后的允许,就连小皇帝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宫人严密监视之下,一个不慎,身为帝王也要面对鞭笞。
因此本来就年纪不大的小皇帝,根本无法树立帝王的,权力的天平完全倒向赵太后。
民间隐隐有传言,说是赵太后打算废掉小皇帝,自己登基做女皇。
无风不起浪,如今这个消息已经在朝野蔓延,嗅觉灵敏的,已经开始下注。
顾斟真觉得很神奇,这位赵太后倒是有点武则天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她是否能冲破重重阻力、登上至尊之位。
也是六十岁的人了。
这并不是一个医疗发达的时代,人均寿命并不长,除非能得到仙家手段的庇护,否则六十岁的赵太后是否还有精力去折腾,可得打上一个问号。
顾斟真并没有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在她有限的记忆中,通常是作为底层仰视这样的上位者,可她现在已经是元婴期修士,抬抬手的功夫,就是要整个成齐国因此覆灭,也不在话下。
终究是有点心理上的纠结。
换句话来说,这就叫没见过世面吧。
人对于陌生的领域是难免产生畏惧情绪,因为那一切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还有一句话叫熟能生巧。
很多事情令人难堪,往往只是不够熟悉或者不够熟练罢了。
顾斟真决定试试。
她现在有足够的实力,不应该畏惧人心的斗争,因为在绝对实力面前,那一点小心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想通了,浑身舒畅,顾斟真起身,就看到夕阳下,一队甲士簇拥着一辆马车快速往成齐国都城进发,路过前面那个林子的时候,陷入埋伏之中。
一开始,是杀手与甲士之间的殊死搏斗,当修士出手之后,又成了双方修士之间的斗法,凡人眼中已出现惊恐之色,修士之间胜负未分。
的确,从凡人眼中看去,两个筑基期之间的斗法,从地上打到天上,双方的法器纠缠在一起,是高人才有的样子,就连马车里的人也忍不住探头来看。
那是一位保养得极好的女子,骨龄已经过了三十,一张脸却像是二十岁,不过并不会给人稚嫩之感,长时间的养尊处优再加上的确大权在握,一开始就展露出上位者的威严与贵气。
正是赵太后唯一的女儿,隆宁公主成宜媛。
顾斟真此前从成齐国皇宫上飞过去的时候,看见过这张脸,当然知道她的身份,或许这位公主一开始并不打算介入残酷的政治斗争,而是想要安稳地度过富贵的余生罢了,但是特殊身份,终究未能令其如意。
有人说,当年赵太后之所以下决心废黜郑王长子,不仅仅是因为后者忘恩负义,还因为他把手伸向了隆宁公主,试图以这位公主的性命要挟赵太后。
当真是触碰了逆鳞。
如今的隆宁公主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成齐国,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别人不敢做的事,她也敢,不过按照顾斟真调查的结果,这位公主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倒是明里暗里保护了不少得罪赵太后的朝臣,身边也聚集了一群人。
今日之事,不知是单纯冲着隆宁公主来的,还是要借着对隆宁公主出手的事,敲打赵太后。
别人怎么想的,顾斟真不知道,不过她看到了隆宁公主的神情。
隆宁公主这边的筑基期修士败了,而且还死了,对方手段极其残忍,目光已经锁定隆宁公主一行人。
那样子,是不打算留活口。
“有什么罪过,本宫一人承担,可否放了无辜之人?”
“无辜?这世上之人但凡活着,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说话间,那名修士已经聚起几十柄飞刀,就要将马车以及马车周围的甲士全部送上黄泉路。
“慢着。”
第69章
声音落地之时, 顾斟真的人也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她沿着官道缓步走来,也不见如何施法, 只是招招手,那名刚刚还无比嚣张的筑基期修士,就这么掉在离马车不远处的地面上, 摔得跟个死狗一般。
饶是如此,那人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叩头拜倒,“前辈恕罪!前辈饶命!”
反复说着类似的话, 却不是在求隆宁公主, 而是在求顾斟真,竟然没有一丝要反抗的意思, 当然是因为修士对于力量t强弱有着更为敏锐的感知。
打不过,那便是打不过。
隆宁公主最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当即在左右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 快步迎向顾斟真,“成齐国隆宁公主成宜媛, 见过仙师, 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那姿态,颇为谦卑, 说罢又行了大礼,又显出诚挚与真心。
其他人终于有反应过来的,也有没反应过来、仍然迷迷糊糊的, 反正隆宁公主已经行礼了, 其他人自然跟随就是。
顾斟真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礼,于是只是略一点头, 此举当然高高在上,然而在隆宁公主等人眼中,却不是修士傲慢,而是前辈大能已经给足了凡人面子。
彼此的心态完全不同。
严格来说,需要适应的人就只有顾斟真而已。
“我只是路过,顺便出手而已。”
顾斟真说着,随手废去了那名筑基期修士的修为,“此人交给你们,如何审讯,不关我的事。”
“多谢仙师!”
立刻就有甲士上前将那名没了修为的筑基期修士抓住,此人浑身瘫软,两眼无神,跟丢了魂似的,虽然还没死,也跟死差不多了。
“我游历至此,听了不少传闻,今日想同公主做一个交易。”
顾斟真表示会在成齐国待上二十年,体验俗世生活,隆宁公主须得为此提供便利,作为回报,顾斟真会替隆宁公主挡住来自修士的攻击。
这番话只有当事人听到。
隆宁公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随后,顾斟真便跟随隆宁公主返回成齐国都城,府泞州。
那是一座港口城市。
成齐国半数以上的人口都依靠大湖为生,包括都城在内的主要城市也在湖边,造船业极为发达,而顾斟真不论是上辈子还是从前的生活都以陆地为主,这对她来说当然会是新奇的体验。
公主府里,打扫出一个干净的院子,这便是顾斟真的住所了。
“若是仙师不满意,宜媛在府外还有几处别院,或者仙师看上哪一处宅院,只管吩咐,必定令仙师满意。”
隆宁公主在顾斟真面前的自称是名字,她保持着这种谦卑的态度,见识过修士出手,自然知道在高阶修士眼中,凡人不过是蝼蚁而已。
“不用了,这里就很好。”
顾斟真不是那种很挑剔的人,她在隆宁公主身上留下一道印记,一旦有人对公主出手,她立刻就能感知。
“我一个人就好,不用人伺候。”
“是。”
是夜,隆宁公主进宫见了赵太后。
“听说你府上新来了一位供奉?”
“是。”
“救命之恩,是该好好报答。人可靠吗?”
“仙师修为高深,女儿在她面前,总有一种藏不住心事的感觉。”
“哦?”
“听从前那位仙师说,若是修为足够高,一眼看透凡人心事,也是寻常之事。”
“那人倒是不错,可惜死了,国中游历的能人异士不少,愿意做供奉的却不多,能为皇家所用的,就更少了。既然有新供奉,不如宣她进宫见一见?”
“顾仙师她……她说不想见到老迈的太后,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倒是有意见一见。”
“……”
沉默良久,赵太后方才注视着隆宁公主,“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仙师的意思?”
隆宁公主当即跪下,口中道:“顾仙师说她游历至此,听到许多传言,记忆最深的,还是这个。”
赵太后又是一阵沉默,“这么说,天下臣民都希望见到一位女皇?”
隆宁公主握着拳头,又快速松开,咬牙道:“常言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赵太后冷笑道:“你们倒是大胆,竟把我往火坑里推。”
隆宁公主连忙叩首。
……
数日后,赵太后六十大寿,有大臣献上祥瑞,表示这是上天的旨意,希望太后顺应天意民心,登基称帝。
当即有人附和,同时又是引起轩然大波。
从前有多少流言都不要紧,如今把话说开了,就一定要个明白说法。
赵太后一边说自己何德何能,一边回顾往事,表示皇帝也大了,该考虑亲政的事了,闹得一众大臣胆战心惊。
筵席结束,分成两派的大臣互相冷眼拂袖而去。
次日,便有百姓到宫门口称颂赵太后功德,请求太后登基称帝的,还有百官不断上书作出如此请求,渐渐地就把反对者的声音淹没。
寿宴后第七日,大朝会,时年十五的皇帝不曾登上御座,而是带领一众大臣跪下,痛哭流涕,请求太后登基称帝。
小皇帝把额头都磕破了。
至此,赵太后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于是,择了个最近的吉日,赵太后正式登基称帝,只改了年号,并未更改国号,小皇帝降为皇嗣,居于东宫,享受储君的待遇,看管倒是比从前更为严密了。
这当然是一种减少阻力的手段,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掌权多年的老太后一把年纪了还要过过皇帝的瘾,那便由着她胡来又如何?反正岁月不饶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老太后还能有这么长的时间?
顾斟真得以现场观看了登基大典。
从前,她只是在电视剧中见过这样的场面,小说上也有,文字的描述往往需要有足够想象力的人才能脑补出多一点细节,所以还是电视剧能给人比较直观的感受。
电视剧里的登基大典,也要看看剧组的经费,有的宏大,能看出经费在燃烧,有的抠搜,是肉眼可见的贫穷,这就难免让人先入为主了。
所以,当顾斟真亲身体验时,反而有一种失真的感觉。
她既不是御座上接受百官朝拜的女皇,也不是按照典礼步骤磕头跪拜的臣子,她像是这宫墙,冷漠的观众,冷漠地看着在这座皇宫举行过一次又一次的典礼,反正不可能是每一次都相同的。
典礼结束后数日,顾斟真受邀入宫。
作为一名观众,和作为路人在天上看到皇宫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顾斟真忍不住将之拿来做对比。
上辈子那短暂的时光里,她也去过旧王朝时代的皇宫,也看过达官贵人留下的宅院,也参观过平民百姓的老宅,拆了又建的古城,修旧如旧古城,破败不堪乃至于只剩下遗迹和名字的古老村落,感受自然是不同的。
然而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对于顾斟真来说,这些都是“死物”。
没有主人的房屋,没有一丝生活气息,可不就是死了吗?
穿越到修仙世界之后,顾斟真才见到许多“活的”房屋,人们就生活在她见过的文物古迹之中,可要是说起皇宫,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
成齐国其实国力有限,皇宫规模不大,可因为依山而建,又得了另一番气魄。
顾斟真踩着台阶上去的时候,心想那些老迈的大臣若是没有获得轿撵一类的赏赐,恐怕得人搀扶着上去才行,果然上班是个累人的事。
隆宁公主亲自为顾斟真领路,她倒是看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像是经常爬楼梯的。
顾斟真觉得自己给修士丢脸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女皇穿一身常服正襟危坐,明明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看上去倒像是四十岁上下,容光焕发的样子,倒是比年轻人还要有神,果然权力是最好的一剂药。
“见过母皇。”
“见过陛下。”
顾斟真态度淡然,并未跪拜,只是颔首而已,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倨傲,好在大殿之内除了女皇和公主母女两个,便只有伺候的太监宫女,此外并无旁人。
当然,也就没有大臣敢当面斥责顾斟真无礼。
“免礼,仙师请坐。”
宫人端来两把椅子,顾斟真随意坐下,从现场微妙的氛围猜测,大约是有什么问题,但无人敢说什么,倒是隆宁公主坐下时,颇有些不安。
闲聊几句,顾斟真不擅长聊天,尤其不擅长跟这样的人聊天,所以很快就把天聊死了。
女皇沉默片刻,忽然一个眼色,屏退所有太监宫女,殿内就只剩下三个人。
“朕一介女流,登基称帝,不知后世该如何评价?请仙师赐教。”
竟然担忧这个问题吗?顾斟真不禁想起一代女皇武则天那块无字碑,眼前这位女皇并非武则天,但是在成齐国这个地方,她同样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真正掌握权力的女皇。
“不知陛下所说的后世,是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还是更久远之后?”
“……”
如果t把时间无限拉长,成齐国终有一日不复存在,一切都成了尘埃,埋葬地下,到时候,谁又在意曾经的成齐国出现过一位女皇呢。
“与其关心身后事,不如多看看眼前,陛下登基,自然是前无古人,可若不能开创一个时代,那便是后无来者,当真可惜。”
大殿内响起顾斟真的轻声叹息。此刻她不免想到一句话:过去的一切都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痕迹,然后在某个不经意间想起。
一代女皇武则天出现了,又走了,前后的历史并未从本质上发生改变,人们津津乐道,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这是唯一的女皇,因此投射了过多的情感。
“仙师所言,开创一个时代,是何意?”
女皇不会不明白什么叫开创一个时代,她只是想知道,顾斟真口中的“开创一个时代”,具体指的是什么。
“倘若将来成齐国的史书上记载,仅有陛下一位女皇,那么后人对陛下的评价,最好也是毁誉参半,可若是陛下身后,不但还有新的女皇,而且还有女丞相、女将军、女首富等等,不止是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也可以。试问,后人又该如何评价陛下呢?”
女皇原本正襟危坐,此时上半身已经起来,眼中光芒闪烁。
隆宁公主则是若有所思。
顾斟真离开大殿时,正好太阳往海的那边缓缓落下,金色的光芒笼罩大殿,也照耀着她。
站在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座城,港口、海岛,还有更远处的风景。
今日,顾斟真在成齐国的历史长河中丢下一颗石子,看它泛起涟漪。
第70章
作为女皇和公主都尊敬的“仙师”, 顾斟真的传说也出现在成齐国民间,她只是出去逛个街的功夫,就听到了至少三个隐晦的版本。
此时的人不好随随便便议论国师, 要是得了一个“妄议国事”的罪名,那可了不得,所以只好将话题稍微挪开, 说起一个大家从未见过的“仙师”,心理负担自然大大减小。
只是,又因为这个国度多次出现修士出手的情况, 凡人难免担忧隔墙有耳, 说起话来又得注意小心,所以便又出了隐晦的版本。
总而言之, 不能直接说女皇的不是,那便是那位“仙师”的不是了。
顾斟真笑了,当然生气,却还有一丝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情绪, 那便是怜悯。
不能知道全部信息,只能根据只言词组胡乱猜测, 最后距离真相越发遥远, 就算有人说出了事实又如何?先入为主,人很容易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顾斟真, 其实也是这样的人。
她并不是什么完美的人。
如今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感受着来自凡人的恶意,若是面对比她修为更高的,岂不是得作出另一低声下气的模样?
只觉得可笑。
幸好, 成齐国这地方修士虽然多, 碍于灵气稀薄,常住的不过筑基、练气而已, 就是金丹期也只是偶然路过而已,因此没有形成一个修士居住于此的环境,哪怕低阶修士在事实上介入了凡人的生活。
天色昏暗,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顾斟真也撑了一把伞,慢吞吞地走在不算宽阔但尚且平整的街道上,看撑伞的路人,看没有带伞仓皇避雨的人,马车从旁经过,溅起水来,在距离顾斟真周身不到一寸的地方,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这只是修士的小小手段而已。
成齐国的都城府泞州虽然是个港口城市,周围的地形并不算平坦,周围多山,这山因为在都城附近,有的就是都城的一部分,因此天气好的时候,经常吸引游人。
今天可不是什么好天气。
顾斟真已经走到人少的地方,眼前是一条上山的小道,石板路光滑,缝隙之间长出低矮的杂草,小道两旁的杂草也长势喜人,在这种多雨的季节,除草这种事得是很频繁才行,因为用不了几天它们又会长出来。
两边不算高大的树木在雨中营造了一种清幽的氛围,这不是老树,而是官府前些年栽种的,因为当地人需要木材生火做饭,把都城里的山砍光了又难看,于是关于如何砍柴、如何种树都有明确规定。
否则,顾斟真站在这里看到的就是光秃秃的山,和尘土飞扬的街道。
还好不是这样。
这样的景致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人在山道上,雨势渐弱,最后停了下来,倒是两边树林不时有雨滴落下,给人一种还在下雨的感觉。
除了这个声音,周围再没有别的声音,安静极了。
山道蜿蜒向上,时而需要踏上一级又一级台阶,时而又到了山中平缓的道路,就这样走了数里地,来到山顶,那里地方不大,建了一座亭子,附近还有观景台,平时应该会有很多人趁着日出日落在这里远眺,此时只有顾斟真一个人。
亭子里还算干净,空气里是潮湿的味道,顾斟真没有走进去,反而走到观景台一旁的大石头边上,那里有一块天然生成的石头,向外突出一部分,此时也被雨水打湿,她就这么直接坐下,两条腿悬空,面向海的方向。
不会沾水,也不会沾染尘埃,所谓神仙,也差不多这样吧。
顾斟真眺望远方,能看到停靠在港口的船只,大大小小的岛星罗棋布,散在湖面上,她还是不习惯“湖”的说法,这湖绝对比得上她印象中海的样子。
天色亮了一些,没出太阳,也没有要飘出一道彩虹的意思,天上的云还是很厚,厚得看不见天。
顾斟真现在的感觉既真实又不真实,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过去,因为一时兴起而独自去了海边,又不想去人多的沙滩,于是爬上了附近的一座荒山,艰难地抵达山顶时,看到了一辈子都难以忘掉的美景。
那时候,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怀念过去是变老的一种体现,这个念头提醒着顾斟真,她忍不住发笑。
或许是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悠闲,因此想起了许多往事。
曾经她也是个爱出去旅游的人,趁兴而起,兴尽而归,也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也不管有没有同伴,也不管是不是名胜古迹,只管开心就好了。
那时候是真的开心。
差不多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顾斟真感到久违的安心。
以内视法观之,体内元婴闭着眼,周身灵气环绕,是在修炼,那柄鱼骨剑就在元婴身前,正在受着滋养,她打算将之作为本命法宝使用。
因为这一份安心,就连元婴也变得安稳许多,一改之前逃亡时的模样。
这算是正常的生长。
顾斟真进阶元婴期之后,自然而然领悟到许多新的本事,这是天道法则带来的,是元婴期修士的赠品,要消化这些知识,也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现在,总算是等到这个机会。
古往今来,山的模样并没有发生很大的改变,有时候待在山上久了,容易忽视时间的变化,恍惚间,顾斟真也会以为自己仍然在穿越之前的世界里,望着眼前陌生的世界,山下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并不是那种仿古的,也没有随处可见的电线杆子,她也就因此回过味来。
没有彩虹,到底少了点意思。
顾斟真对着天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时间厚厚的云层散去,太阳出来,一道彩虹在海上出现,横跨极为广阔的面积,是她想看到的景象。
隐约可以看到山下房屋之中,许多人走出来看,能听到小孩子惊呼的声音。
顾斟真心里满足了。
上山是做了爬山的准备,下山可不打算这样,她直接飞了下去,也不怕人看见,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见。
阳光是傍晚的阳光,快到饭点了,顾斟真循着食物的香味,走进一间酒楼。
店小二热情地上来招呼。
顾斟真看了菜单,一半都是水里的产物,这本来也无可厚非,毕竟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会腻味,而在湖边不吃点湖里的特产,又觉得好像好了什么。
她没有勉强自己,而是按照心意喜好点了几个菜,没有要酒。
顾斟真并不喜欢酒,她尝试过那些名声在外又格外昂贵的酒,最后因为不想作出直接倒掉这种浪费的行为,选择拿去炒菜。
处理荤腥,去腥还有点用处,实在不能的,她也忘了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在修仙世界,灵酒的滋味要好许多,顾斟真只将它当做丹药一般的物t什,这样吃起来就当是在吃药,于是就能配合着喝下去,这是她的总结。
菜肴陆续端上来,食客也多了起来。
人一多,就会有各种声音,就会有热闹。
“听说隆宁公主在大朝会上提议,要在府泞州建立女子书院,将来的科举也将允许女子参加,这消息可是真的?”
不是在谈论什么听不得的秘闻,所以也不用刻意压低音量,对此感兴趣的,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顾斟真夹了一片瘦肉放进嘴里,是又甜又咸的味道,微微有点辣。
“是真的,如今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府泞州了。”
这个时代消息传递并不灵通,除非有意叫人知道,否则很少有那种突然间就大家都听到了的情况。
“此事当真可行?”
“这我可不知道,只不过有许多不同的声音罢了。”
继续往下说,很容易就触及到某些不可说的话题,于是就到此为止。
顾斟真又夹了一片鱼肉,她这人对腥味非常敏感,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闻出来,于是到了嘴边的食物再次放下。
这顿饭,随便吃了几口,还不如买了食材自己去做饭。
放下筷子,要了茶,顾斟真结了账,起身走出酒楼,身形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酒楼内,店小二麻利地收拾着,到了后厨,忽然被人拦住去路,对方亮出兵刃,问了许多,主要是关于刚才那名女子的。
店小二吓坏了,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所见所闻,只是越想那张脸就越模糊,最后变得做梦一般,梦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斟真走在街道上,两边都点着各色灯笼,只是不够亮堂,这些都是凡人的手段,不过是照着脚下的路而已,因此路上行人也显得黑乎乎的。
她并没有刻意用什么摆脱追踪的手段,那些人便失了目标。
是凡人。
应该是女皇和隆宁公主的反对派,劝不动这二位,就想办法在别的地方下手,这是常见的伎俩。
顾斟真不想那么多人记住她的脸,只觉得麻烦。
湖水平静,倒映着点点灯火,摇曳不定。
她站在栏杆边上,想着刚才听到的话。
建立女子书院这种事,在成齐国也是头一回,所以光是提议就已经引发了议论,隆宁公主应该是想得到民间的支持。
这恐怕有点难。
第71章
隆宁公主此举被视为对另一派势力的试探, 所谓“敌人反对的我就支持”,于是,很快就有宗室打着保卫成氏江山的旗号起兵造反, 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因此而来的朝野动荡,却持续了很长时间。
作为风暴的中心, 女皇当然在重重保护之下,皇宫之中也不是那么好进去的,隆宁公主却不同, 她的府邸在宫外, 驸马早逝,二人倒是有一儿两女三个孩子, 年纪都不大,于是就成了被针对的目标。
武人刺杀、修士谋害,多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隆宁公主一度狼狈不已。
顾斟真既然说过要保她的性命, 自然不会食言,然而这些只是外力而已, 重重阻力之下造成的无限压力, 全都在隆宁公主一人身上。
有些事,不是杀得人头滚滚落地就能行的, 不能得到对方的理解,人家知道你在做什么?又怎么会选择支持你?
独来独往的修士可以不解释,而隆宁公主这样执掌大权、一言可以决定多少人生死存亡的人, 可不能草率行事。
于是, 隆宁公主退而求其次,转而向朝野寻求政治盟友。
有些人在后宅管了一辈子人和事, 斗来斗去,争的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利益,若是将眼光放长远些,看看成齐国广阔的江山,机会又摆在面前,自然就会有动心的。
大规模地办女子书院是不成了,那就在小范围内举办,来的是高门贵女,对外只说是聚会而已,而所学的内容是国家典章制度各地风土人情等等从前很少接触的东西。
此举也被认为是隆宁公主攫取权力的手段,因此从一开始就进行着派系斗争,表明态度的不是没有,观望的人更多。
这些具体的事务,顾斟真是不会干预的,其实她只有在那次进皇宫见到女皇的时候,才提了那些话,之后无论隆宁公主做什么,只有隆宁公主自己来禀报,顾斟真并不会多问一句。
或许已经知道顾斟真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隆宁公主后来干脆挑紧要的事务简短地说来,她只要确定顾斟真在听,就不打算放弃,何况只有顾斟真身边时,才会有真正的安全感。
那是绝对实力的庇护。
有人将主意打在顾斟真身上,想方设法监视、打探消息,无所不用其极,威胁的有,利诱的有,利诱不成转而威胁的也有,明明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答案,却不停地做着这样愚蠢的事。
女皇也感觉到危险,从皇位上下来,那当然是不可能,多少人死也要死在那个位置上呢。于是,女皇选择扶持娘家人,作为对抗成氏宗室的利剑,由此引发了储君之争。
部分选择观望的势力之所以容忍女皇的“胡闹”,很大程度是寄希望于那位曾经的小皇帝、如今的皇嗣,所以希望维持局势稳定,熬死了女皇一切就结束了,当女皇娘家人卷进来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朝堂上的位置是有限的,有人下来才有人上去,有人上去就必然有人下来,若是能全身而退也就罢了,很多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在女皇登基第三年,大朝会上,隆宁公主遭到训斥,被直接送回了公主府。
此事被视为某种信号,各方面势力蠢蠢欲动。
隆宁公主倒是不哭不闹,只是走到顾斟真这个院子,坐下来喝了茶,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顾斟真静静地听着,因为她不肯介入具体的事务,此时倒是有一点局外人的意思。
“所以,是禁足了?”
“是。”
“公主的样子,过于平静了。”
“仙师能看透人心,为何看不透宜媛心中所想?”
“如无必要,我不喜欢窥探人心。”
“仙师恕罪。”
“无妨。”
短暂的沉默之后,隆宁公主开口道:“三年前,仙师在皇宫大殿上所说的,开创一个时代,宜媛记在心里,如今也有不少同盟,只是母皇此举,令人心寒。”
顾斟真大概知道隆宁公主想要说什么,这位也不是什么刚出闺阁的小女孩,而是出身皇族、纵横政坛一二十年的老人了,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
当时投下那颗石子,顾斟真是想看看它泛起的涟漪,其实从她成为修士开始,就已经放弃了亲手去实践某些事。
“公主如今清醒的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不是很好吗?”
这样的话,当然是莫大的鼓励,隆宁公主神色一松,喟然叹道:“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也该休息休息。”
顾斟真没有发表见解,她常去外面听那些人的议论,无论什么样的话都会听上一耳朵,一边听一边观察那些人的表情,猜测对方此时心里真正的想法。
由于她此前缺乏这方面的锻炼,或者说是不屑和刻意的忽视,此刻反而感受到乐趣,当然,一开始的确会受到小小的挫折,那是刻意忽略不计的。
以旁观者的视角观测人心,的确会看到非常龌龊的一面,可是看着无数人的人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幕一幕大戏,那不是小时候看电视的感觉吗?
真人出演,情感真挚,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演员?又上哪儿去找这么美妙的体验?
当真有趣。
事件的走向朝着顾斟真熟悉又陌生的方向发展。
为了镇压反对者,女皇手里必须有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太锋利,女皇都得担心伤到自己,所以要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不允许天平向任何方面倾斜。
隆宁公主作为皇室血脉、女皇唯一的女儿,在朝中拥有特殊地位,所以她很快就获得了自由,仍然可以正常出入府邸,不需要传召就可以进入皇宫,既接受来自各方面的声音,也负责传递各方面的声音。
可平衡之术是非常危险的手段,当所有人都拥有了派系,女皇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她必须不断重新培植新的亲信,所以“信任”也就成了保质期极为短暂的允诺。
随着女皇逐渐老去,那个被降为皇嗣的小皇帝也逐渐长大,从少年到青年,娶妻生子,虽然好几年连宫门都出不去,却越发成为众多人心中的象征。
有人打着他的旗号起兵,不止一次,宣称是得到了密诏,虽然事后都t被证伪,架不住真的有人相信这个,还有忠心耿耿的卫士冒死相救这种事发生。
女皇大约是动过除掉皇嗣的念头,只是一直拖着不肯下手。
某天晚上,顾斟真路过女皇母家人的宅邸,听到了一段对话。
“要我说,不如直接上书,就说皇嗣谋反,把证据一列,赐死算了。然后,在赵家子侄中选一个做皇太子,就等着改朝换代。”
“不妥,主要还是陛下顾虑重重。如今的皇嗣虽然不是陛下血脉,却是礼法上的武帝后人,又在宫里养了许多年,一旦死了,岂不是等于断绝武帝后嗣?陛下下不了这个决心。”
“什么武帝后嗣?皇嗣不过是宗室子弟,跟武帝血脉疏远着呢,还不如咱们,真的跟陛下有血缘关系。要是陛下实在担忧,大可以在改朝换代以后,为陛下和武帝单独立庙。”
“这倒是个主意。”
“陛下只是登基而已,又不曾改朝换代,你们这个法子,不行。”
“陛下就那么重视血脉?”
“死了以后没人上香供奉,那这皇帝可不是白当了?”
“说来说去,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
“隆宁公主。”
“……”
“隆宁公主是陛下和武帝唯一的血脉,若是隆宁公主,比之如今的皇嗣又如何?”
“你的意思是,立隆宁公主为储君?女君……如何使得?”
“已经有了一位女皇了,再有第二位,又如何?何况,若是真的那么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乱起来,陛下才会更加需要我们。只要大权在握,就算是多熬些时间,又如何?”
……
顾斟真当时就想,如果是自己坐在那把龙椅之上,知道了这些人的心思,会怎么做?她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结论。
以血脉为理由,请求更换储君的奏折在新的一次大朝会的时候被递了上去,站出来的是新贵,还是隆宁公主发掘出来的人才,因此引发了部分附和。
在女皇面前说什么“女子不可担任储君”这种话,简直是找死,于是理由只能往别的地方说,一时间朝堂之上简直要吵起来。
这一次,女皇并没有训斥隆宁公主,也没有将之直接送回公主府,而是和颜悦色地问她有什么想法。
公主战战兢兢,叩头请罪。
女皇并未表态,只是在那之后的朝会,令皇嗣上殿,同时大肆册封赵氏子弟。
顾斟真知道的时候,忍不住摇头,她对平衡之术厌恶极了,女皇并不信任唯一的女儿隆宁公主,纯粹的亲情大约只存在于女皇掌权之前,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支持隆宁公主的势力不允许她后退。
“以公主如今权势,放下一切就能善终了?”
第72章
女皇七十大寿, 依旧显露出过人的旺盛精力,她的皇位算得上稳固,因为很多人其实已经习惯一位女皇的存在, 而争斗的核心成了储君之位。
皇嗣、隆宁公主,还有赵家推出来的几个候选人,这些人背后站着数不清的支持者, 女皇像个裁判,掌握着越发微妙的天平。
顾斟真的意见也成了参考,而她实际上就见了女皇一面, 之后就一直以隆宁公主供奉的身份待在成齐国,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态度。
在修士屡屡介入成齐国朝野纷争的年头,像顾斟真这样的“大能”, 当然值得大家注意。
“你说,公主能赢吗?”
“你不希望她赢?”
“我有这么想?”
“都这么问了,不就是没信心吗?”
“你怀疑我的眼光?”
“不,分明是你自己在怀疑自己。”
“……”
“为什么不说话?承诺保她的命, 又说什么开创一个时代,不就是暗示她要放手去做一番事业吗?不过我倒是奇了怪啊, 你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呢?”
“……”
“你明明很有想法, 为什么不自己上?”
“……”
“我知道了,你是怕麻烦?”
“……”
“那就是只有理论, 从没有实践,就跟你那一套破烂修仙体系一个样儿,是不是啊?”
“……”
“没话说了是吧?”
“……”
“知道你不爽, 可是你不能骂我, 因为骂我就等于在骂你自己。”
“……”
“喂?你真的没话可说了?我记得你可有想法了。”
“闭嘴!”
顾斟真忍无可忍,终于结束了这场本体和替身傀儡之间的对话, 她怀疑自己要人格分裂了。
“不说这个,那我们练剑如何?”
替身傀儡提着木剑,兴冲冲地问道。
本体用的是鱼骨剑,替身傀儡就只用从浮原海底深处得来的木剑,这是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对于顾斟真来说,这就是不搞混的手段。
“没空。”
冷淡地回应了一声,顾斟真大步走到院子里,今天的太阳很毒,晒一会儿就头顶发热。
“好热啊。”
替身傀儡站在本体身旁,替本体说出感受,实际上就替身傀儡的材质而言,区区太阳而已,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
顾斟真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一个意识控制两副躯体,最多一心二用罢了,后来顾斟真经常同时驱使两副躯体,尤其是到了成齐国以后,两副躯体经常出现在不同场合,美其名曰提高修炼效率,于是一个曾经预料过、但实在没认真想过的情况出现了。
替身傀儡拥有了自己的意思。
也不能这么说,严格来说,是留在替身傀儡身上的那部分意识没办法完全收回来,以至于出现了替身傀儡和本体对话的情况,当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的时候,替身傀儡就好像一个讨人嫌的小孩,专门说一些戳心窝子的话。
或许在某个时间段,顾斟真是可以出手停止这个进程的,只是她当时犹豫了,到现在反而下不了手,也可以话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下手。
没有使用分魂之术,也没有对自身造成太大伤害,顾斟真就这么造出了一具“身外化身”,不知道主流的傀儡术或者主流的身外化身炼制手段跟这个有多大区别,能不能将之称为“身外化身”,反正顾斟真觉得应该很接近了。
只是,她还是喜欢“替身傀儡”这个说法,这给顾斟真一种仍然掌握全局的感觉。
如今的替身傀儡可以独自行动,虽然记忆还是共享的,感受却出现了微妙的差别,这种差别迟早有一天会引起更大的变化。
会不会有完全分离的那一天?
说起来,顾斟真还挺喜欢现在这样的对话,虽然偶尔气得不行。
眼前主要还是成齐国朝堂那些事,本体和傀儡经常就此发表意见,明显替身傀儡更为激进一些,那些话一说出来,就好像触及顾斟真内心的隐秘,立刻又变得无话可说了。
顾斟真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成齐国是不能存在两个话事人的。
作为女皇的继承人,储君,国本之争也该有个结果了。
顾斟真仍然不打算直接介入。
距离女皇七十大寿又过了几年,隆宁公主一次从宫里回来,便闷闷不乐。
顾斟真的替身傀儡主动去问原因。
“母皇她老了。”
这样一个简单的陈述句,隆宁公主却说得异常艰难,而且整个人也因此情绪低落。
女皇都已经七十好几了,成齐国有记载的君王之中,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也是屈指可数,而女皇一旦出现老态,底下的人肯定坐不住了。
储君之争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皇嗣活得战战兢兢,他那宫里的人换了好几遍,历经多次搜查,他本人倒是还在喘气,也没有因此发疯,是个沉得住气的。
支持成氏的贵戚大臣在死保他。
与此相对的,是野心勃勃的赵氏一族,手段也越发狠辣,双方的斗争体现在各个方面,最多的时候,府泞州一天处决了七百多人,连续一百二十九天都在实施斩刑。
有的人今天还在朝堂上高谈阔论,明天就跪在刽子手的刀下;有的人今天才刚刚从外头打鱼回来,明天就穿上崭新的官服,招摇过市。
隆宁公主越发忧愁了。
顾斟真那个替身傀儡是个活泼的性子,一改从前本体所为,主动去见隆宁公主,“你就不能自己上吗?”
隆宁公主当时正坐着呢,立刻吓得站了起来。
也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女皇正式下诏册封隆宁公主为储君t,令其监国,废皇嗣为顺王,迁居宫外,贬斥赵氏一族为首的几个王。
三日后,刚刚迁居宫外的顺王在部分禁军和权贵的裹挟之下起兵,与拥戴女皇的禁军大战于宫门外,顺王死于乱军之中,叛军溃败,府泞州一片混乱。
在顾斟真准备离开的前两年,女皇宣布退位,原来的隆宁公主登上皇位,这个过程反而比之前平静许多,也不见有人趁机起兵的,反而有人称颂隆宁公主的正统地位,因为她是武帝仅存于世间的血脉。
是正统的皇家血脉。
有些事情,习惯了似乎就没什么了。
“我会按照约定离开。”
留下这句话,顾斟真心里竟没有一丝留恋,反而热切地希望回到那个充满冒险的修仙世界,她第一次开始怀念那样的生活。
平静安逸的日子,果然是能磋磨锐气的,不过她的收获也不少。
即便世俗皇权达到顶峰,仍不及元婴期修士一根手指头,难怪那么多帝王最后都会想着要修仙,难怪那么多凡人愿意放弃人间的荣华富贵,想要求仙求长生,只因为那是一个更加玄妙瑰丽的世界。
顾斟真把离开的时间定在登上这片陆地的那一天,算是纪念。
湖边的酒楼里,顾斟真要了几个小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人吹着风看湖景,她的替身傀儡在宫里应付曾经的隆宁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女皇。
突然,顾斟真的视线被几个从海上归来的人吸引。
当年她躲在海岛上修炼,是五个路过的修士无意之间透露出那些消息,才有顾斟真如今在成齐国吃鱼的样子,也许没遇到那些人,她也会走到成齐国这边来,只是未必会遇上如今的女皇,或许成齐国也未必会有什么女皇。
从前的许多幻想,也未必能够变成现实。
更巧的是,那五个人似乎累极了,同样走进顾斟真所在这间酒楼,就坐在只隔了一桌的位置,点了酒菜,然后设下隔音的禁制,开始抱怨起来。
这点禁制对于顾斟真来说,等于无,而她可以隐匿修士的气息,并无人发现她竟然是个元婴期。
“真倒霉,好容易找到了浮原,只得了几根幼年灵草,算是白跑一趟。”
“只是空手而归罢了。”
“害!要不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修士,咱们何至于如此狼狈?”
“也是,都说浮原那一带空间不太稳定,尤其是靠近大湖深处的地方,没想到真的有异界修士传送过来,幸好修为差不多,还能打得过。”
“我看不是修为差不多的问题,而是当时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过来,修为受到限制,处处掣肘,于是只能退了回去,倒是咱们白白捡了好处。”
“真是奇了怪,也不知道他们过来找什么,看那模样,倒像是在找人。”
“难不成是之前就有人从异世界逃过来?你们从前听过这样的传说?”
“有的,虽然很少。”
“那异世界过来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看不出来,只要不是喝多了自己说出来,也没什么法子分辨,我听说是这样的啊。”
“这样啊。”
“说起来,回来的时候不是遇到一个环形岛吗?去的时候,我们也在那里停留,可那时候没看见什么洞府遗迹啊,这会子回来了,反而看到了,你们说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洞府遗迹不是常见的吗?尤其是海岛上的,某些散修在陆地上待不下去了,就往岛上去,我说,当时你怎么不这么说呢?”
“那不是没想到吗?这一路上,简直跟逃难似的,连话都不敢多说,这会子才算是回到了人间啊。”
“我刚才听说什么女皇,成齐国换皇帝了?”
“人间帝王,换来换去不也正常,有闲心管这事,不如操心操心这次带回来的宝贝该拿去哪儿销货。”
“有理。”
“这个时间,小甘洲交易大会也快开始了吧?”
“好像是。”
“那吃完这个,赶紧赶路,别耽搁了。”
“对对对。”
……
顾斟真夹了一块鱼肉,蘸着酱料,突然觉得这味道也不错。
第73章
算起来, 顾斟真脱离天逯山也超过二十年了,她在环形海岛上遇到那五个修士,正好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 知道关于浮原的传说,当时对于天逯山已经放弃追杀这件事,只是猜测而已。
饶是如此, 顾斟真到达成齐国,见到当年那位隆宁公主时,还是定下二十年之约, 如今正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那五个修士刚好回来,真的就是给她报信的工具人。
按照那几人话里的意思, 他们抵达浮原之后,在靠近大湖深处的地方,所遇到的异界修士,八成是后来追过来的天逯山弟子。
从时间上来说, 应该不是一开始就要追杀顾斟真的人,而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再次想办法追过来, 结果刚好遇到这五个人。
这也说不准,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在空间混乱之地, 同样的路程,不同的人走过的距离是不一样的,也许就是最初追杀顾斟真的天逯山弟子, 结果耽搁了数年才到达大湖深处附近呢?
无论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 顾斟真都无法去求证了。
也庆幸她在环形岛听到那五人的议论时,没有头脑一热就返回浮原海底山脉去砍树, 不然那种迎面遇上天逯山追兵的情况,很有可能就会变成事实。
能避免坏事的发生,也是气运的一部分。
顾斟真听着那五人的抱怨,除了一开始多少还有些有用的消息,后面就只顾着吃饭喝酒了,满足口腹之欲,那五人似乎得到了极大的休息,于是结账离开。
飞过府泞州上空,那五人并不停留,而是径直飞出了成齐国的地界,朝着大陆深处方向而去。
顾斟真隐匿身形,在后面跟着。
元婴期要跟踪金丹期,一个大境界的压制,若是金丹期没有特殊的手段,一般不会发现身后有人,这就是境界修为带来的好处。
越过平原,进入山区,人烟渐渐稀少,那五人鬼鬼祟祟地寻了无人之地,悄悄落在,暗暗地身上带回来的宝物进行分配,看数量,绝对不是之前抱怨时的一丁点。就算是花了超过二十年时间,对于金丹期来说,这收获也可以称得上是满载而归。
也直到这时候,那五人脸上才逐渐露出笑容,可见这一路上是多么警惕,路程又是多么紧张,居然放弃了从得到宝物时就进行分配的这个法子,而分配的过程又是分外愉快,不见争吵,更没有面红耳赤,可见是做惯了这等事的。
顾斟真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那些人拿出来进行分配物品似乎都附着着特别的气息,应该是某种标记,看来这些人是经常搭伙去探宝的。
“羡慕吧?人家可有同伴哦。”
耳边传来替身傀儡口中说出的话,带着嘲讽的语气,只有顾斟真能听到。
“……”
“我好像总能把你说得无话可说,是不是等于我说了你的词?”
“……”
“说起来,那位曾经的公主殿下,如今的女皇陛下倒是很舍不得我们,你猜,她能不能分清你和我?”
“……”
“应该是分得清的吧,直觉方面,总会有一点感觉,你不是也喜欢用直觉来判断某件事吗?”
“……”
“话说,二十年诶,人间富贵,太上皇一样的日子,你真的没有一点留恋的?”
“……”
“不会是因为湖里的鱼太难吃了吧?我听人说,这片大湖曾经是战场,死了不知多少古人类、古妖兽,那水里的东西正是吃了这些,才一代代长成奇奇怪怪的样子,你吃鱼的时候有感觉吗?”
“没有。”
“哦?这语气,好坚定,看来是真的没有,要是真的有,我是可以感觉到的。”
“……”
“喂喂喂?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是看不惯吧?可是看不惯,你能把我收回去吗?我们还能合二为一吗?”
“不能!”
顾斟真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话,她可是高贵的本体,并不想理会替身傀儡那毫无意义的嘲讽,可一时又咽不下这口气,打呀骂呀什么的又不舍得,又不想破坏替身傀儡意识的自我成长,总之就是明明很不爽,还不许自己去做点什么。
自找的。
就是自找的。
想给自己一巴掌,不知道这种矛盾的心情,替身傀儡是否能感觉到呢?
四目相对时,替身傀儡那乌木流珠做的t眼睛格外明亮一些,此时透出一丝狡黠,由此带着整张脸也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那曾经是顾斟真梦里想要的样子,她也觉得眼下的自己多半有点无趣,但这种事怎么可以承认,于是只好严肃地板着脸。
必须转移话题。
理由,来个什么理由?
视线微偏,余光瞥见那五人已经完成物质分配,再度启程,于是顾斟真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跟了上去。
替身傀儡搓搓袖子,似笑非笑地跟了上去,两人脸上的表情并不同步,这是从一开始就有的,着装开始出现区分,这是来了成齐国以后才有的,所以哪怕两人顶着同一张脸,气息也没有多少差别,那种奇怪的氛围也在有意无意之间产生了。
这不是顾斟真一开始就想要的结果,对于替身傀儡来说,或许正好相反呢?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如今的替身傀儡已经可以自行感悟天地灵气,进行独立的修炼,就是日常行动,也不再受制于灵石,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再多一点其他变化,就有可能产生更为令人惊讶的结果。
顾斟真不想承认自己在期待这件事,也不想说自己其实是有点害怕的,她干脆就不去想这样的事。
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有时候能看到人类的城镇,有时候能看到聚集的小妖,更多时候还是无人之地,路上也会遇到其他低阶修士,像是在赶路,细细观察,同那五人的方向倒是差不多。
靠近某一处灵气相对充沛的山脉时,赶路的修士已经多到可以用肉眼直视的地步,修为以金丹、筑基为主,这些人最后都落在一处山间谷地,那里从天上看,笼罩在白茫茫迷雾之中,落在地上,却是一处相当宽阔的场地。
山谷内部并无高大树木,而是刚刚到脚背的青青绿草,如同刻意人工修剪的一般,草地两旁是竖直向上的石壁,石壁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土,有的地方长了杂草,有的地方生出斜斜向上的小树,从这里看到的天空,是白茫茫一片,因为只能看到雾。
草地上人来人往,有人就地摆了摊,有人走来走去地看摊位上的物品,刚来的人看不出是要摆摊还是要买东西,顾斟真一直跟踪的那五人倒是散开了。
从旁人的交谈中很容易知道这里就是所谓的“小甘洲交易大会”,是这一带定期举行的交易会,主要面向金丹期、筑基期修士,由附近的几个仙门组织,凡是进入场地之内需交一笔灵石,不查身份,闹事者自有这几个仙门负责处理。
顾斟真本体没有进去,而是派出了替身傀儡,主要还是替身傀儡在制作时是按照金丹期的手法,所以留下了浓重的金丹期印记,要想伪装成金丹期,那简直是连伪装都可以省了。
替身傀儡的眼睛,自然就是本体的眼睛,眼睛所看到的,传回来的信息,就到了本体这里,这件事从来不曾反过来。
顾斟真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由责怪自己从前愚笨。
某些情绪,如果本体存心不打算分享,替身傀儡那边是不知道的,这恐怕是替身傀儡话多的原因吧。
而很多时候的记忆共享、情绪共享,是顾斟真下意识的行为,她并未彻底区分本体和替身傀儡,也就是说在她看来,都是“我”,而不是“你和我”,所以时常有一种人格分裂的感觉。
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顾斟真去附近的山里找了一圈,找到几颗野树,摘了几颗野果,有甜的有酸的有不酸不甜还有硬邦邦咬不动的,她一一试了,便坐在一棵大树下,逗着一只灵性十足但尚未开启灵智的小松鼠,伸手去摸那毛茸茸的大尾巴。
过了许久,替身傀儡终于找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顾斟真不答。
“这段记忆,你没有跟我共享!”
顾斟真仍然不答。
“你什么意思?”
顾斟真抓住小松鼠的尾巴。
“我的记忆可是毫无保留地给了你,包括交易会上那些好玩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感受到替身傀儡恼怒的情绪,再抬眼看到那张生气的脸,说是生气,不如说更多是震惊,顾斟真终于反问:“你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替身傀儡愣住了。
此时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本体也不知道。
短暂的静默之后,替身傀儡终于开口,“我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因为我没有魂魄,也不会修炼出一个小元婴,我也没有血肉之躯,这上面都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而已。”
说到最后一句,替身傀儡掀起袖子,作势要划开一道口子。
“等等!”
第74章
替身傀儡这么说的时候, 顾斟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就好像替身傀儡所说的一切, 就是事实。
可说的是实话,又怎么会觉得奇怪呢?
这种感觉明显更奇怪吧?
不过在消化那些信息时,顾斟真也明白了另一件事, 她跟眼前这个替身傀儡的关系,大概相当于狐狸和尾巴,猫和尾巴这种类似的关系。
猫经常不认得自己的尾巴并且追着打, 这并不会在事实上改变猫和自己的尾巴是一体的这件事。
这个比喻很好地解决了顾斟真的困惑, 她不再纠结此事,也不再需要替身傀儡自证什么, 将注意力转向小甘洲交易大会。
这个交易大会跟顾斟真以前见过的交易大会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硬要找出不同点,大概就是时间地点不同吧。
在那些杂乱的信息当中, 顾斟真比较感兴趣的是“小甘洲秘境”。
小甘洲是一个很大的地理概念,泛指顾斟真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 据说是一个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名字, 经历沧海桑田,已经不再是本来面貌。
传言这里曾经是古战场, 不是凡人之间的对战,而是真仙级别的战斗,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 山川河流都受到了影响, 甚至连空间都发生震动,因此造就了一个新的地名“小甘洲秘境”。
小甘洲秘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启, 里头的好东西早就被高阶修士拿走了,剩下的都是他们看不上的,对于元婴期、金丹期甚至修为更低的筑基、练气期来说,却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当然,也遍地都是危险。
附近的几个仙门垄断了交易大会,自然也掌握了小甘洲秘境的入口,所有想要进入秘境之人,必须向他们缴纳一笔灵石。
小甘洲秘境不是任何仙门的私产,关于这一点,自然是有人抗争过的,只是这些年来到这里的多半只是元婴以下修士,几个仙门又都是有元婴老怪坐镇的,打起来未必有胜算,而且那笔灵石也不多,少有元婴期愿意为了一点点灵石跟几个仙门拼命的,这件事就成了惯例。
至于秘境打开的时间,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在三天之后。
小甘洲秘境打开前后一段时间,交易大会一直开着,这是为了方便物资交换。
顾斟真在附近逛了逛,隐约感觉到几道打量的目光,应该就是当地那几个仙门的当家人,对方没有直接露面,她也懒得主动去招呼,至于遇到某些个企图自来熟的家伙,她也只是客气几句,并不打算同行。
当替身傀儡具备一定自主意识后,顾斟真便有了可靠的同伴,再不是孤身一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
偏偏就是事实。
很快就到了小甘洲秘境开启的那一天,附近几个仙门的话事人一齐到了现场,还有许多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修士,有的同样出身宗门世家,也有只是散修出身的。
顾斟真藏身暗处想了想,她似乎没有一定要去秘境的理由,可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又觉得可惜,于是便将替身傀儡派出去,自己仍然不出面。
“秘境入口今日开启,一个月之后关闭,还望诸位道友牢记时间,在秘境关闭之前出来,否则,呵呵,从前也不是没有道友滞留其中,只是到了下一次秘境开启之时,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踪影。”
话音落下,秘境入口也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是一个类似门的东西,直接开在山腹之中,从外面只能看到白茫茫雾气,隐约能感受到其中精纯灵气。
作为掌握秘境入口的人,那几个仙门当然先将自己人送了进去,之后便是各方势力、各路散修,修为t以金丹、筑基为主,基本不见元婴期,练气期也有,看神态,像极了走投无路准备赌命的散修。
探索秘境本来就是一件十足的危险之事,练气期实力还是太低,可若是一个人被逼到了绝境,那也没什么办法。
顾斟真的替身傀儡是跟在一群筑基期身后进去的。
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这扇门也就是秘境的入口相当于一道传送门,会随机将修士传送到任意地点,倒霉的就能直接传送最危险的地方,比如某个厉害妖兽的嘴边;幸运的话,直接就送到天材地宝身边。
替身傀儡的运气不好不坏,她被传送到一片树林里,周围既没有厉害的妖兽,也没有可以随手采摘的天材地宝,只有风吹下的落叶,掉在眼前。
替身傀儡抬起头,这才变了脸色。
天上并不是看惯了的蓝天白云景象,而是半黑半白,黑的一面可见闪烁的星辰,白的一面是厚厚的云层,没有太阳,大地也没有因此变得漆黑,只是像阴天,想要下雨的那种阴天。
好诡异的世界。
这个秘境并非一个完整的世界,它就是一个残片而已,这样残缺不全的世界,却有着不凡的精纯灵气,因此滋养生灵,自然会产生不凡的天材地宝。
就算好东西都被那些高阶修士拿走了,然而凭借这独特的天地,自然能孕育新的宝物,可能是幼苗那种层级的。
替身傀儡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其实,在这一瞬间,顾斟真的本体没有进来,她的感受却是无比真实。
哪怕她有心将本体和替身傀儡作出区分,此刻却是无法区分的,于是顾斟真便借着替身傀儡的眼睛继续打量这个世界。
树林面积不大,树木倒是长得笔直,那样整齐的间距,倒像是有人刻意种植的,顾斟真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便驾驭着一架小小的飞舟,飞到了半空中。
替身傀儡身上也有储物袋,携带的东西不多,主要是单独行动的日子久了,两副不同的身躯,无法携带相同的物品,自然要给与方便。
这架飞舟还是在贾道魁的储物袋里找到的,是战利品。
若是不看天上的情况,这个秘境里的世界看起来还算正常,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飞了一段距离,就看到在地面上行动的其他修士,彼此一照面,对方紧张极了。
顾斟真打量着下方情况,那里有少量建筑,几个筑基期正在摸索着,是寻宝的意思,她用神识一扫就知道,其中一间屋子里的确有住过人的痕迹,不过没什么东西就是了。
也无心在这里浪费时间。
又飞出一段距离,路过一个峡谷上空的时候,看到两队修士已经因为争夺妖兽内丹大打出手,顾斟真摇摇头,一路看过去,既看到了落单的修士,也看到成群结队的修士,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斗,反正不是闲的发慌,总之争分夺秒,不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也有藏在暗处企图对路过的修士动手,来一把杀人夺宝的,当顾斟真路过的时候,那人转身就跑了。
突然变得没意思了。
顾斟真飞到极高处,这副身躯是替身傀儡的,面上是金丹期修为,最玄妙的还是那双眼睛,乌木流珠的材料,除了能看破对方的破绽,似乎还能看到那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灵气流转之下,某一方天地中与众不同之物。
顾斟真的视线穿透悬空,看向某处。
那是一个河流上游的大瀑布,明明已经距离相当远,那水声却好像在耳边响起。
说不上原因,顾斟真决定到近处看看,这时候,她忽然觉得浑身血一凉,于是不管不顾地降低高度,直到落在前方某个山头,这才好了一些。
再看天上,此时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就好像刚才只是顾斟真的错觉而已。
怎么会是错觉!
就在刚才,好像突然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几乎是本能地恐惧。
那东西,来自天上。
随着她离天越来越远,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也逐渐淡了,直到她落在山上。
或许是藏在暗处的某个厉害家伙,又或许是这方天地的布置,反正不是顾斟真能招惹的力量,她想了想,干脆架着飞舟,以高出地面三十丈左右的高度,快速向瀑布那边移动。
高度降下来,那种感觉的确没有再出现,只是新的麻烦又来了。
有人拦住了顾斟真。
“这位道友,我们是不是见过?”
来人一张瘦长脸,蓄着短须,不茍言笑,是之前在环形岛上,顾斟真偷听对话的那五人之一,对方说见过她,那就只能在上次成齐国府泞州的酒楼里,更近一点,是在小甘洲交易大会上。
无论是哪一次,顾斟真都不曾跟这人打过招呼。
“道友是记错了吧?我们并不认识。”
擦肩而过这种事也是寻常,对面不相识的陌生人世界上不知有多少,顾斟真并没有否认“见过”这件事,只是说“不认识”,便是不打算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思,算是婉拒。
“是嘛?可我怎么觉得,道友一直在跟踪在下啊。”
话音落下,另外四人也悄然出现在不同方位,隐约将顾斟真所有可以逃走的路都封死了。
这配合,倒是很默契。
第75章
顾斟真笃定, 之前那一段路,这几个人绝对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只是既然在府泞州湖边见过, 肯定是有印象,然后到了小甘洲又见到,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所以, 她问了一句:“跟踪你们,道友为什么这么说?”
对面那人露出嘲讽的笑容,“世上巧合的事很多, 只是从成齐国到这里, 未免也见了太多次,道友不肯主动解释, 我们只好先下手为强。”
果然是这样吗?顾斟真微微一笑,替身傀儡这副身躯笑起来的时候,要格外明媚一些,眼中神气更足, 有时候稍微显得不把人放在眼里。
“各位误会了,我可没有任何敌意, 若是诸位打算出手, 那就只好奉陪了。”
顾斟真的态度果然惹恼了那几人。
“废话少说,大家一起上!”
或许, 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讲道理,那五人一拥而上,因为在从前的战斗中配合惯了, 所以五个金丹期打顾斟真一个“金丹期”, 这胜算足足有十二分。
可惜,这些人算错了一点。
顾斟真其实是个元婴期。
她并不打算马上使用元婴期的手段, 因为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就是这些人出手之后,在她眼中像是在进行某种慢动作,处处都是破绽。
顾斟真曾经靠着这双乌木流珠做的眼睛杀了贾道魁,当时为了看出那一点破绽,几乎瞬间消耗七八成灵力,此刻却是游刃有余的状态。
她出手的速度,当然是正常。
未开刃的木剑在手上,以此从五个脑袋上敲过去,顾斟真也来领教这个世界的仙法,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嘛。
“叮叮叮!”
“铛铛铛!”
“咚咚咚!”
……
各种声音响个不停,吸引了路人远远地围观,议论的声音也远远地传过来。
“那不是寂山五杰吗?怎么又在打劫路人?”
“寂山五杰在修士之中的名声,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他们最爱寻宝,什么秘境洞府,只要是听到了,便一定要去瞧瞧,遇上不顺眼的,那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过这次好像算错了。”
“是啊,五个打一个,看起来可打不过啊,而且,还走不了,竟然被一个人缠住,你们可看出那人是什么路数?”
“那个女修,很眼生呐,没见过,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有可能,小甘洲秘境也算有名,你们看她手上那柄木剑,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哎哟,我想起来了,那似乎是浮原沉木啊!”
“能用浮原沉木做兵器,不是修仙世家的后人,就是势力显赫的宗门子弟,咱们小甘洲这几个仙门,就是混到老祖级别,也未必能有一截浮原沉木在手啊。”
“还是道友见多识广。”
“依我看,这样的人可不兴得罪,那寂山五杰是要吃大亏了。”
……
顾斟真看着被她打得狼狈不堪的五人,心中并不杀意,若是算起环形岛上的事,她对这五人多半还有一星半点儿感激,所以自然手下留情。
更妙的是,这种掌握全局的打法,实在是太过瘾了。
心情好,就不容易下死手。
“道友息怒!我们知道错了!”
“道友饶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道友!”
……
人在焦急的时候,说的话往往也不那t么连贯,更别说逻辑什么的,那五人只顾着求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劲头。
顾斟真看到了五包灵石,又看到那五人吓破胆的样子,便又问:“是我跟踪你们?”
“没有!没有的事!是我乱说的!主要是看见道友好几次,起了以多欺少的心思,是我们的不是!”
顾斟真冷笑一声,忽然抬手散出五道灵光,“我在你们身上留了一点点手段,下次再到我面前来,哼哼!”
那五人连忙作揖拜谢。
顾斟真收了灵石,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对方留下的手段,这才往瀑布方向飞去。
那五人望着顾斟真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慌忙检查起来,果然发现身上多了一道印记,又连忙暗暗尝试,发现无法将之抹除,这下子一个个越发垂头丧气。
“就不该惹这个人的。”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对对,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快走!快走!”
……
完全掌控局面的感觉就是好,顾斟真飞到瀑布附近时,一颗心方才平静下来。
那条河比她上辈子见过的任何一条河流都要宽,站在这边,在没有任何仙法辅助的情况下,根本看不清河对面的情况。
瀑布从高处落下,像是好端端的河道突然被截断,然后不得不落下,形成了新的河道。
顾斟真在上游看了片刻,又到瀑布落下的地方感受了一会儿,目光放在那瀑布背后,这令她想起了水帘洞的传说。
这一带并没有其他修士,她观察了一会儿,终于飞身进入瀑布之中,穿过水帘的那一刻,看到后面跟水紧紧贴合在一起的光滑石壁,她一路看过去,在靠近下游的地方,找到她感兴趣的地方。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指示,就是在感觉而已。
她本来就是凭着感觉找到这个瀑布的,此刻凭着感觉,撬开了那处石壁,果然看到一个一尺见方的光滑石板,石板上灵气全无,就像是普通石头,如果没有特殊感应,就是放在路上,恐怕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顾斟真觉得这石板有问题。
她将石板挪开,发现石板后面就是寻常泥土,并无异样,于是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这块石板上。
石板四四方方的,厚度大约是一寸,通体青黑色,普普通通的,说是路边铺路用的,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拿在手上很有分量,关于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因为这石板的分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石板。
凡俗世间的东西,没有仙法邪术加持,它们本来的面目该是如何,顾斟真到了元婴期以后,一眼也能看出个大概。
这东西,绝不寻常。
再三确认,周围没有令她感兴趣的物品,顾斟真便收起石板,将之放进储物袋的那一刻,就连储物袋都变得沉了一些。
离开瀑布的范围,顾斟真本来打算找找灵草灵药的,结果再度有了那种被什么东西盯着、浑身血液发凉的感觉,她深感不安,干脆就直接离开了秘境。
入口也就是出口,那里还有不少修士,有负责维持秩序的本地几个仙门的弟子,也有才赶到地方,准备进入秘境的散修,像顾斟真这样出来的,她前后也有几个,因此并不显眼,也无人上前询问什么。
离开出口,替身傀儡立刻跟本体汇合,便朝着大陆深处进发。
离开秘境时,也有暗暗跟踪,大概想要做些杀人夺宝勾当的,结果一感应到元婴期的气息,立刻灰溜溜地跑了,反而担心自己成为被杀的那一方。
这就是实力压制的好处。
顾斟真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才落在一处并不起眼的土山附近,临时挖出一个洞府来,布下禁制,这才钻进洞府之中,燃起烛光,重新打量那块石板。
这东西也忒重了。
最奇怪的是,放在储物袋里时间久了,重量竟然一直在增加,就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一般。
初时,顾斟真担心这东西偷偷吸走灵石上的灵力,中途停下来检查,发现并不是这回事。
石板既没有吸收灵力,也没有吸收其他东西,储物袋里的东西好好的,能确定后者她已经放心不少,只是因此要弄清楚石板的秘密,这件事也越发紧迫起来。
烛光下,石板依旧是那副普通的样子,若非亲手捧着,谁又会知道它竟有如此分量?
神识扫过去,就好像看到了寻常石板,直接就穿透了,可若是问石板之中的细节,却是说不出来,所以等于不知道这东西的本质。
试探着将灵力打在上面,初时就好像给这石板挠痒痒,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随着灵力逐渐加大,石板依旧不动如山,直到顾斟真拿出了鱼骨剑。
鱼骨剑是顾斟真手上最锋利的兵刃,它终于在石板上留下一条细细的划痕,因为不够显眼,顾斟真伸手一抹,发现那划痕其实是碎屑。
石板的碎屑!
她竟然刮下了石板的碎屑!
这是个好消息。
“喂,这东西好像有一点空间属性?”
抱着木剑的替身傀儡看到本体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
“空间属性?”
“是,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块海绵,哦,这是你心里的想法,这个比喻还贴切吧?”
“说下去。”
“简单来说,我看到的是,这块石板就像一块海绵,你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它就在吸收外面的空间。”
“吸收空间?”
“是的,因为不断吸收空间,所以内部不断膨胀,才会越来越重。”
沉默片刻,顾斟真问:“这个世界会不会因此变小?”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我看到的情况,现在,它的吸收也快到极限了。”
“极限?会发生什么?会爆炸吗?”
第76章
“不会。”
“那会怎么样?”
“你可以用我的眼睛看看。”
替身傀儡那一双乌木流珠做的眼睛, 本来就有很多玄妙之处,顾斟真看过去的时候,终于发现了石板内部的变化。
有点像蚂蚁的巢穴。
原本应该是非常紧实的那种石材, 因为不断吸收空间,所以内部不断膨胀,就变成了蚂蚁巢穴或者说是马蜂窝的样子, 实际上已经自成一个小世界了。
当然,现在这个小世界还是什么都没有。
“吸收空间到达极限,也就是此物最为松软的时候, 若是将之变成一件法宝, 不,将它变成我的一部分, 会有更大的好处。”
这话是替身傀儡说的,未尝不是顾斟真心底的另一个声音。
“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顾斟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琢磨着要如何将这块石板变成替身傀儡身体的一部分。
本来, 替身傀儡的材料就会限制上限,若是能在这方面改进, 替身傀儡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在认清自己跟替身傀儡身上这个意识就如同猫和尾巴一般,顾斟真当然愿意毫不吝啬地帮助替身傀儡。
就是这过程, 远远比预想之中的要艰难。
……
三年时间过去。
顾斟真将院门装好,拍拍手,抖掉灰尘, 满意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小院, 越看越高兴。
小院的核心是两层的小楼,附带了柴房厨房客房等房间, 用篱笆围起来,小院后面是菜地,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山包,一条小河,一个小小的树林,外加连成片的空地,就是这个方圆不过三里的小世界的全部了。
算是圆了顾斟真对生活的期待。
不过,这个小世界很多东西都还缺着,需要她后续添补才能完善,而那些东西,就不是在这里继续闭关能得到的了。
于是,顾斟真离开了这个小世界,来到外边的洞府里。
“我的主意不错吧?炼化这块具有空间属性的石板,不但我这副身躯变得更加坚固,而且还可以随意变大变小,最重要的是,腹中又多了这一方小世界,以后闭关也好,存放灵草灵药也好,都有了好去处。”
“嗯,你说的有道理。”
顾斟真满意地点头,其实还是有一点遗憾的,因为本事不济,以她现有的炼器手段,并未能完全发挥那块石板的作用,只能说马马虎虎弄成了现在这样,可她并没有时间等下去,因为随着石板吸收空间达到极限,立刻就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她当时也算是赶鸭子上架,实在没办法的事。
虽有点缺憾,却还不t至于糟蹋东西。
顾斟真此时还处在兴奋状态中,她要赶紧把小世界里却的东西补上,于是又试了新功能,“你变小一点。”
“嗯。”
替身傀儡的身躯就在顾斟真面前不断缩小,最后变成巴掌大小,被她捧在手心,这个小小的替身傀儡没办法使用木剑,自保的手段就十分有限了,胜在便于携带。
于是,顾斟真便将替身傀儡揣进袖中。
这个临时洞府被她用作炼器场所,也有一些废料和生存过的痕迹,顾斟真将之彻底抹去,这才朝着大陆深处的方向飞去。
在最近一处城镇,那里有几个路过的修士,她用自己的办法询问了周围的情况,于是便前往最近的一处大城。
在城里的仙家坊市购买了灵土、灵草、灵药等等,外加一套法阵,她又到城外安全的地方,放出替身傀儡,令其变成本来大小,然后进入小世界之中,将法阵安置好。
这样一来,小世界内部就可以实现灵气自生,也可以跟外界的灵气产生某种循环,当然,顾斟真希望这一方小世界自成一处天地,不跟外界进行灵气交换,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让其他修士发现这一处小世界的存在。
小世界之内灵气自生之后,可以为小世界之内的动植物提供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这是顾斟真将其放在第一位的原因。
然后是铺好灵土,按照不同性质的灵草灵药,需要将灵土也分成不同的部分,外加禁制隔开,然后种植刚刚买到的灵草灵药,这些都是细致活儿,比较费工夫。
现在买到的灵草灵药也不是天材地宝,就是那种比较常见的,主要是顾斟真想要快速地给自己制造一个满意的环境,所以才这么着急,今后若是得到更好的灵药灵草,当然也会安置其中。
小世界里那条河流在灵气的作用之下,变成了活水,放了鱼苗,在动物方面,顾斟真还没想到要养什么,所以只买了鱼苗,也有后续想要看看这一方天地会怎么变化的意思。
直到做完这些,顾斟真方才沉下心来,认真考虑之后的事。
作为散修当然可以得到许多自由,只是她之前进城的时候就隐约听说这仍然是一个遍布修仙世家和宗门的世界,无权无势又身怀重宝的散修很容易成为其他修士的目标。
若是寻求庇护,一般来说有几种情况,一是直接加入那种强势的宗门,比如之前在天逯山那样;二是成为强势宗门的外门长老或者修仙世家的供奉之类,通过给他们做事换取身份庇护,但仍然拥有一定的自由,不需要跟某个势力彻底绑定。
思量再三,顾斟真仍然没有主意。
“在天逯山吃了大亏,你现在应该不想去做什么宗门弟子了吧?既然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散修,难道不好?”
面对替身傀儡的质问,顾斟真一时没有答话。
“做了散修也好,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你这元婴初期的修为好好往上提一提,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到了那时候,今日的烦恼都有了解决办法。”
“有道理。”
顾斟真做了决定。
都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有时候偏偏在闹市反而令人心静,顾斟真想起她去买法阵器具的那座城,不至于太大也不至于太小,重要的是有能够聚集修士的坊市,要买什么也方便,她便再度进城。
墨周城是这一带比较有名的城池,有专门为修士服务的商人,顾斟真找到了出租洞府的地方,对方要求是长租,这当然是考虑到元婴期修士动不动就闭关几十年这种情况。
顾斟真租了五十年,用掉了上次那五人赔罪的灵石,又去坊市认认真真逛了一圈,她上次就发现这里售卖的物品跟她以前见过的并无本质的不同,也就是此前在天逯山积累的经验在这里仍然可以发挥作用,哪怕她已经通过炼器的手段亲身实践,仍然觉得奇妙。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明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结果却发现它跟你原来生活的世界,底层逻辑居然是一致的,并不存在什么带入困难的问题,只是需要一点点适应的时间而已。
当然是件好事。
只是又觉得奇怪,只有在小说中才会有那种隔着老远的距离,既不存在语言沟通的问题、也不存在生活习惯的问题,修仙的人走到哪里都可以快速融入当地修仙环境,可现实不应该是这样的。
消息闭塞的地方,隔壁的村子或许都存在语言不通的问题,哪怕是修仙的人,每个人对于功法的理解也不同,这在天逯山之内都会造成修炼同一功法的弟子,出现完全不同的情况,为什么顾斟真从草原上来到这里,却有一种仍然在同一个世界打转的感觉?
就连修炼等级也没有太大变化啊。
关于灵气、关于天道这一类的说法,更是没有什么区别,这些问题会让顾斟真偶尔怀疑身处世界的真实性。
穿越者跟土著居民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就是穿越者往往会有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觉,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人生,很容易在新的人生里将自己作为看客,冷眼旁观,而不是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顾斟真已经适应了修仙世界的生活,可是在某些需要搏命的时候,她往往比那些土著修士更加淡然,就好像这次的生命是捡来的一般,就算丢了也不会有第一次拥有生命时那种重视。
这就是顾斟真有时候看起来谨慎过头、有时候偏偏又变得鲁莽,甚至有点游戏人生的意思。
她是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客人了。
登上墨周城最高的楼,顾斟真举目四顾,此时天气不错,太阳已经偏西,天还是浅蓝色,距离太阳很远的方位有云,俯瞰整座城,有些地方明明在城中却是模糊不清,因为那是修士租住的洞府区域,存在禁制。
慢慢地下了楼,顾斟真找了人多的酒楼,要了一桌子菜,却没什么胃口。
邻座有凡人也有修士,不加遮掩的议论之声接连传入耳中。
“小甘洲秘境崩溃了,这件事,道友你可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三年前,反正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是前几年,那几个靠着小甘洲秘境赚灵石的仙门啊,我都能想象出他们愤怒的样子。”
“知道缘故吗?”
“没个具体说法,不过有个消息传出来,说是小甘洲秘境从前几次开启就已经越来越不稳定,这次崩溃,是因为有人拿走了空间石。”
“空间石?”
“是这个名字,反正也不知道本来是什么样的法宝,大家都这么说,就是能维持空间稳定的石头,也有些地方拿这个来造秘境、小世界什么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这东西长什么样?”
“不知道,反正是有空间属性的宝物,听说啊,就是真见到了也未必能认出来。”
“那怎么会被人拿走了?”
“或许是个识货的吧。”
第77章
顾斟真并不是识货的人, 她只是运气有点好。
或许没有办法证实,只是听到“空间石”几个字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就是那块石板的名字。
修仙世界的事, 往往就是这样玄奇。
那也没有办法。
天道厚待顾斟真的时候,还让她获得了听墙角的本事,这说起来也是好笑。
随便吃了几口菜, 顾斟真便离开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遇到了不少修士,其中金丹、元婴, 大家见了, 不过暗暗掂量而已,没有主动上前搭讪的, 更没有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反正氛围还好。
回到洞府,顾斟真检查了禁制和阵法,阵法是租住洞府时附带的, 禁制是她自己后来设置的,都没有问题, 也没有旁人来过的痕迹。
短暂地思量之后, 顾斟真便封闭洞府,开始闭关修炼。
五年时间转眼过去。
这一天, 顾斟真睁开双目,面上喜色掩饰不住。
“恭喜进阶元婴中期。”
替身傀儡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随着空间石成为她的一部分, 意识也越发独立, 因此作为护法是越来越合适。
“同喜。”
“哈哈哈!”
洞府内响起爽朗的笑声,这是替身傀儡发出来的, 顾斟真本人更矜持一些。
以内视法观之,体内元婴大了一圈,气息也更为凝实,进入元婴期之后,修士的修为高低就跟这小小元婴有很大关系了,或者反过来说,元婴t的大小,就是实力的体现。
根据已知信息,顾斟真这个元婴在同境界之中只能算是中等,还是跟当初匆匆结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而且,在结婴之时,她也在朦胧之间感觉到灵根的影响。
只是杂灵根而已。
这种天赋上的问题,就跟投胎是一样的,要是重来一遍,那就是另外一段人生了。
要想弥补,只能不断通过后天的努力,比如用丹药,比如用玄妙的功法填补天资的不足,随着修为提高,顾斟真的确有一种吃力的感觉。
于是,进阶元婴中期的喜悦就淡了些。
“总想将来的事做什么?你现在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面对替身傀儡的问题,顾斟真也不能不认同,于是一笑,转身就进了小世界之中。
小世界在替身傀儡体内,按照顾斟真的提议,替身傀儡是要对小世界进行照管的,这本来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小世界,就像我体内的元婴啊。”
替身傀儡笑嘻嘻的声音传入顾斟真耳中,然后,她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人在小世界之中,却有一种脱离了小世界,从高空俯瞰此地的感觉。
将这种感觉从脑海中赶走,顾斟真仔细打量起小世界的模样。
五年时间过去,小世界已经形成良性的灵气循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小山包绿意盎然,此前种下的灵草灵药长势喜人,就连之前放在河里的鱼苗都长得不错,后者仅仅是指生命力,因为鱼儿个头不大。
因为吸收天地灵气,这鱼儿虽然还没有开启灵智,却已经沾染一丝灵性,所以长得慢,而浓缩的每一寸都是精华。
顾斟真提着两条巴掌大小的鱼儿回到小院,在禁制的维护之下,小院内不染尘埃,柴房里堆放着干柴,是替身傀儡从小世界那片树林里砍的,她开始生火做饭。
小世界也有野菜,乘着熬鱼汤的功夫,赶紧采了野菜洗净,回来时鱼汤也好了,就把野菜放锅里炒一炒,这样就有了两个菜。
顾斟真并未向小世界投放除了鱼之外的其他生灵,而小世界内部也没有生灵自生,目前食材还是稀少,幸好从前储存的调味料还在,就这样吃了一顿。
因为某些原因,现在替身傀儡并不能跟她一起出现在小世界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望着剩下的菜,顾斟真挥挥袖子,直接将之扫进土壤之中,变成了肥料。
“我又吃不了多少,你不要想!”
“……”
“何况我是一具傀儡,又不需要五谷杂粮,又没有口腹之欲,我为什么要给你当饭桶。”
“……”
“你可以解释几句来听听。”
“……”
顾斟真心里的确是有一堆说辞,她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将那些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一个人做饭就是这样的。
食材多了又嫌多,耗时费力,又吃不完,虽然可以用灵力保存,到底是有在吃剩饭剩菜的感觉;煮的少了,又没什么意思,毕竟她已经是元婴期修士,不需要每天完成任务似的进食。
要是去外面吃,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哪怕顾斟真现在可以随意支付饭钱,看着浪费的食物,她还是觉得不忍。
对于食材,最大的尊重难道不是吃掉它们吗?
浪费可耻啊。
这些道理,顾斟真自己吞进肚子里好了。
饭后休息,打开储物袋细细检查,除去花掉的灵石,卖掉的物件,还有这五年闭关期间,也曾因为偶然的需要从储物袋中选出材料炼化,所以除了那些不方便出售的物品,顾斟真现在能用的身家,堪称贫穷。
此前在浮原获得的材料,是顾斟真最重要的一笔财富,她也不愿意轻易使用,所以只好想办法出去赚灵石了。
走出洞府,外面是阴天,最近总是在下雨,一阵一阵的瓢泼大雨落下,然后就是阴天,等着下一场雨,对修士来说,这样的天气也没什么,可是对于凡人来说,这样的天气连出门都不愿意。
替身傀儡变成小小的,被顾斟真揣在怀里,她走到街上,地面湿漉漉的,路上行人稀少,两边商铺虽然开着,也多半是店主可以坐着补觉的状态。
顾斟真抬头看了看天,下一场雨还在酝酿着,少说也得半天功夫,她慢慢走到修士们聚集的坊市,风里带着一丝凉意,那是上一场雨带来的。
修士不同于凡人,只要有需要,刀山火海都得出门,所以哪怕是这种天气,还是生意不错。
固定摊位上以筑基期修士为主,临时摊位上则是从练气期到金丹期都有,不过五年时光,这里的坊市也发生着微妙变化,修士,似乎变得更多了。
尤其是外地来的修士。
虽然顾斟真也并不是什么墨周城的本土修士,但是人走在街上就会忍不住观察旁人,是从容自信还是谨小慎微,城里常住的修士跟外面进城的到底不同。
走进最大的一家商铺,一楼出售普通法器、丹药、符箓这些常见的仙家物品,客人也很多,顾斟真随便看了一眼,就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上前道:“前辈,小的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是个筑基期。
“我随便看看。”
“恕小的多嘴,这一楼的东西恐怕入不了前辈的眼,前辈不如到楼上去。”
于是,在那名管事的带领下,顾斟真很快就上了二楼,看了一圈,对她现在的修为来说,都是很鸡肋的物件,倒是可以给替身傀儡用一用,不过何必又那么浪费呢?
“你们这里有没有提升修为的丹药?”
“前辈稍候。”
很快,一个金丹期管事出现在顾斟真面前,在一间静室中,拿出好几种丹药,都是提升修为的,论品质,在外面很难买到。
顾斟真仍然露出失望之色,“你们这里,就没有更好的?”
那金丹期管事毕恭毕敬回答道:“回前辈的话,以墨周城为核心的南延洲,最多的是金丹以下修士,元婴以上比较少见,若是元婴期前辈有什么需要,通常都是同境界之间内部交易,那不是我们可以染指的。若是前辈需要灵丹功法赏赐晚辈,倒是还有一些镇店之宝,可以拿出来请前辈过目。”
“既如此,那就不必了。”
顾斟真起身离开,她在这里并没有熟人,要她随随便便找个同境界的交易,未免太艰难,好在她已经打听到另外一种赚取灵石的办法,就是接取城主府的任务。
墨周城城主据说是个化神期,在整个南延洲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也是秩序的维护者,而南延洲并不太平,城主府又有许多棘手的事要处理,这些若是都由城主府来办,只怕人员冗杂,所以就以发布任务的形式,招募所有在此地的修士帮忙解决。
这也是墨周城能吸引很多散修的重要原因。
顾斟真到了城主府外,正好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就像天上漏了个洞,有人正在倒水,凡人早就躲得远远的,城主府的卫士却是岿然不动,而那面发布任务的墙壁下,无惧大雨仍然在细细观看的修士,更是多达二三十人。
因为收敛气息,若不是修为到了,又或者借助法宝,旁人一般是看不穿她的修为,所以顾斟真才可以站在几个筑基期身后,从容地看那一个一个任务。
解决大荒山兽潮,任务奖励:一瓶固元灵丹。
固元灵丹是元婴期用来巩固根基的丹药,对体内元婴尤其有好处,顾斟真现在正需要此物。只是,什么样的兽潮,竟然需要拿出这样的奖励?
第78章
对这个任务感兴趣的也不止是顾斟真, 一旁几个金丹期也在窃窃私语。
“固元灵丹可是元婴期才用得上的丹药,大荒山兽潮那么厉害,竟然需要元婴期出手?”
“道友有所不知, 我就是从那边过来,这兽潮倒还是其次,关键是兽潮背后的妖王, 只要妖王还在,这兽潮便不会停止,若是有修士出手, 恐怕反而成了妖王口中食啊。”
“这么厉害, 为何不见——城主府有所行动呢?”
后半句话声音便低了下去。
“那兽潮也不是每天都来,偶尔在边境上驱逐几回, 保住附近的良田和百姓也就罢了,至于解决兽潮,恐怕一个元婴期还不够,如今城主府也缺人手, 这事又不算火烧眉毛,不就晾在这儿了?”
“……”
“奉劝道友一句, 这兽潮的任务, 可轻易接不得。”
@无限好文,尽t在
“多谢提醒。”
“几句话的事而已,无需客气。”
顾斟真看着那几个议论的金丹期陆陆续续接了寻人、寻找丹药材料、寻找妖兽的任务走了, 原地思量许久,终究觉得这个解决兽潮的任务看着顺眼,于是便走到一旁的棚子里, 询问那里的城主府修士,
“请问这大荒山兽潮是怎么回事?”
“见过前辈,前辈看着面生, 莫非是外地来的?”
那名坐着打盹的修士是个金丹期,在这里管着接任务等事宜,看到顾斟真过来,立刻就站起来,说话也很恭敬。
“嗯。”
顾斟真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于想要敷衍的问题,你怎么问,我便怎么回答。
此时雨已经停了。
“回前辈的话,这大荒山乃是墨周城以北一百二十里的一片荒山,山中多妖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成群结队骚扰附近百姓,因此称为大荒山兽潮。前些年大荒山出了个妖王,要所有大荒山妖兽给它上供,不服的立刻杀死,因此大荒山的妖兽这才频频下山。”
“若只是少量妖兽,自然有匡扶正义的修士出手解决,平时也有修士进山猎捕妖兽,这些妖兽也成了气候,知道数量少便不敌人族修士,于是成群结队,又有除了妖王之外的大妖统领,寻常修士也拿它们没办法。所以,城主府才拿出固元灵丹,招募元婴期修士出手。”
来龙去脉倒也解释地清楚,只是跟旁人的议论总不大一样。
于是,顾斟真问:“那个妖王是什么修为?”
“回前辈的话,妖王是个元婴期。”
元婴和元婴也有很大的不同,人族和妖族就算是在同一境界,也会有实力上的差别,这些是无法用具体的衡量手段来描述,只有与之交手方才知道深浅。
“关于那个妖王,就只有这一点消息?”
“若是前辈接下这个任务,在下这里有一份关于妖王的玉简,乃是城主府所制,便双手奉上。”
看来一定要接下这个任务,才能获取更多的信息。
“若是任务失败,又当如何?”
“常言道,愿赌服输,这任务失败,也是一样的道理。”
顾斟真立刻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只是一个元婴期的妖王而已,若是城主府真有那么热心,大概早就自己出手了,何必拿出丹药来招募修士帮忙?至于应募修士失败的后果,当然由当事人承担。
“这个任务,我接了。”
顾斟真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拿着那份玉简,去坊市逛了一圈,打探有关大荒山妖王和兽潮的消息,然后回到洞府,打开玉简,将打探的消息与上面的一一对照。
坊间传言多有夸大的成分,而城主府的玉简也未必全都是真消息,经过对比,顾斟真大概确定了以下几件事。
妖王是条蛇,可能存在蛟龙血统,所以比寻常蛇要厉害一些,修为接近元婴中期。
妖王常年住在大荒山腹地的巢穴之中,非必要不出门也不出手,此前三次出手,一次是因为追杀妖兽的人族修士到达妖王巢穴附近,一次是因为城主府的修士出面处理大荒山兽潮,还有一次是因为一条巨蟒受伤呼救。
这些信息连起来,可以得出许多有趣的结论。
顾斟真想了想,就问对面的替身傀儡:“你能不能一眼看出妖王的破绽?”
替身傀儡皱着眉头,把玉简放下,“元婴中期啊,我要是看穿它的破绽,就得耗尽大半灵力,不能做你的帮手了。”
“没关系,反正你看到了,也就是我看到了,一次就解决问题,再好不过。”
使用“看穿对方破绽”这一仿佛天生的能力,会直接抽取替身傀儡的灵力,对手越强,抽取的灵力越多,不过却不会对本体产生负面影响,可以说是很好的手段。
“就这样定了。”
连夜出发。
大荒山的确是一座连绵起伏的荒山,不是那种植物生长艰难的“荒”,而是灵气充裕、万物勃发,因此诞生了许多有灵智的妖兽,所以才能养得起妖王,这样的环境对凡人来说极不友好,而大荒山与凡人聚集村落的界限,实在模糊。
顾斟真打探了一圈,这里的凡人并不是接受世俗王权的管辖,而是依附于修仙家族,凡人依附修仙家族,修仙家族又依附更大的修仙势力,最终完成秩序的建立。
修仙势力向修仙家族摊派各种任务,包括但不限于捕猎妖兽、种植灵草灵药等等,这些任务相当一部分会落在凡人身上,由此构成的庞大利益关系网,就是散修也得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自立门户,否则只能低下头去依附各种势力。
之前并没有深入了解这一点,现在,顾斟真算是明白为什么墨周城里那么多散修。
住在城里的散修通过租住洞府、售卖灵草灵药等方式间接向城主府上供,从而获取保护,原来顾斟真选择在墨周城待着这件事也成了理智决断。
她飞过一处废弃的村落,从地面上的痕迹看,这个村子废弃的时间不长,空气里还有血肉腐烂的味道,妖兽袭击的痕迹肉眼可见,应该就是近期兽潮的影响了。
类似的村落还有不少,甚至还有一个小镇都整个废弃的,镇上那法阵,顾斟真也看过了,起码相当于金丹期的水平,能用得起这样的法阵,还是抵挡不住兽潮,说明情况远远比外面说的要严重。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兽潮只对靠近大荒山的凡人产生影响,每次劫掠之后都会返回,若是它们的魔爪继续往凡人领地深入,那样造成的损失,可就更加严重了。
大荒山在南延洲境内,南延洲的权力核心在墨周城,墨周城的权柄牢牢握在城主手上,这位也是够懒散的。
随手解决了几个低阶妖兽,顾斟真向大荒山腹地进发。
她想过好几个方案,主要还是两种方式,将妖王引出来,和自己去找妖王。引出来的主动权在妖王手上,毕竟是要妖王主动自投罗网,这样子费事,还不如自己去找,有替身傀儡那双眼睛,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大概在那个方向。”
替身傀儡变小的时候,无法使用神通,顾斟真只能将她放出来,这样才能指示方向。
“我们走。”
替身傀儡是顾斟真的底牌,底牌应该收起来,她想了想,还是自己藏在小世界里,由替身傀儡带着走比较好。
“说什么我们?还不是我一个人走?”
替身傀儡气哼哼地,面上表情却严肃地很,提着木剑,掠过一处处山林,向大荒山腹地进发。
顾斟真在小世界里的房间里,倒上热茶,桌上还有新鲜水果,明明是危险的行动,却好像多了几分乐趣。
替身傀儡靠着一双乌木流珠做的眼睛,对外界感知更为敏锐,提前躲避众多妖兽,几乎没有发生交手,就来到大荒山腹地。
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山间静悄悄的,能听到虫子的叫声,替身傀儡藏在暗处,这里气息混杂,就连她也不得不停下来观察。
夜幕,并未影响替身傀儡在黑暗中视物。
忽然感觉凉飕飕的。
不是风,而是一种名为”阴气“的东西。
替身傀儡悄悄看过去,一道身影从天上飞过,隐约是人的形状,阴气正是从这家伙身上散出来的。
对方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很可能是因为使用了空间石,替身傀儡的隐匿效果变得更好,随随便便往某个地方一站,仿佛能跟周围的空间融为一体,若是对方看见了,这隐匿效果自然也就没有了。
小世界里的顾斟真吃了一颗果子,虽然替身傀儡没有心跳,只有一个核心而已,她却好像感受到了替身傀儡的心跳,那一瞬间的兴奋,就像是在躲猫猫。
那道自带阴气的人影飞远了,替身傀儡又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决定动身的时候,山间有了动静。
是打斗的声音,距离挺远的,不过法器闹出来的动静很大,附近沉睡的小妖物都被惊动了。
看方向,正好是刚才那道人影去的地方。
“这气息好强,过去看看。”
第79章
无需靠得太近就可以观察到战况。
交战双方, 一个是刚才看见的那个散发着阴气的家伙,是个女修,黑衣黑发一张惨白的脸, 不像是是活人;另一个则是两眼冒绿光的中年人,只是很快中年人就变成了一条大蛇,那气势, 结合此前得到的消息,确定是t大荒山的妖王无疑了。
女修的手段是顾斟真没见过的,鬼气森森, 令她想起从前在典籍上看到过的“鬼道修士”, 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死”去的人,以魂魄为主要修炼手段, 很难遇到,一旦结仇,也很难缠。
那妖王看起来情况不好,替身傀儡的眼睛一眼就看出妖王身上是有旧伤的, 而且是内伤,就算没有强敌, 妖王也很难再活个几十年, 难怪近期不断驱使妖兽下山为它掠取各种物资,应该是急了。
妖王巢穴附近并无其他大妖气息, 应该是妖王为了防止大妖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于是将之全部赶走,所以事实上就只有顾斟真一个人在观战而已。
此战从天黑打到天亮, 顾斟真目不转睛地瞧着, 许多从前没见过的手段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根本不舍得移开目光。
观摩, 是除了实战以外最好的老师。
妖王像是累了,也没有呼唤大妖过来支援,也没有大妖过来支援,不知道是妖王自己的主意,还是大妖们形成了新的同盟。
那女修就算在太阳底下,一身阴气也不曾少了分毫,此刻也是灵力消耗极大的样子。
顾斟真想起自己这次的任务:解决大荒山兽潮。
虽说兽潮是妖王造成的,但如今这情况,解决妖王就一定能解决兽潮问题吗?还得打个问号。
思量许久,眼看着那女修和妖王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可已经是两败俱伤的局面,顾斟真担心再拖下会有旁人过来横插一脚,于是提剑飞了出去。
顾斟真的突然出现,令交战双手收手,气氛为之一凝。
妖王显然更紧张一些。
女修将顾斟真上下打量,眼中警惕之色更浓。
“那条大蛇,你驱使妖兽下山,造成大荒山兽潮,害死凡人无数,我今天得了墨周城城主府的命令,前来处置你。”
这话是替身傀儡说出来的,小世界里的顾斟真捏着手里的葡萄,一时忘了说话。
女修听了,立刻说道:“这位道友,你我联手杀了这妖王,宝物平分,妖王的命算你的,魂魄归我。”
妖王还有魂魄?
就在顾斟真惊讶的时候,那妖王却是已经准备逃了,于是她赶紧答应下来,“成交!”
妖王原本就是强弩之末,顾斟真观察了一晚上,又是以逸待劳,对于妖王的手段也有了足够了解,再加上那女修出手,没过多久就将妖王斩成几段。
一道绿光从妖王身躯中飞出,那女修张口一吸,将之吞下,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给人一种怪异的红润之感,就像得了什么大补之物。
顾斟真则取了妖丹,心想这宝物当真来的容易。
检查妖王的储物法器和巢穴,又搜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女修也守信用,二话没说就按照之前说的,将之平分,倒也公道。
顾斟真当然觉得奇怪。
“道友拿了这妖丹回去,城主府的人肯定会给你酬劳,至于兽潮,没了妖王,大妖小妖就得忙着抢地盘,没那功夫下山了。”
“听道友的语气,似乎对大荒山的事很了解,不知可否知道为何没有其他大妖出现?”
“这里是妖王的巢穴,没有妖王同意,大妖就是想来驰援,也不能靠近。”
“多谢道友解惑。”
“不必客气,我是鬼修鹿渠君,也常去墨周城,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时。”
“在下顾斟真。”
“此地不宜久留,告辞。”
“告辞。”
鹿渠君面向来时相反的方向,极速飞去,很快就成了天边一个小点,消失在顾斟真视野当中。
顾斟真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妖王血肉和鳞片,思量片刻,还是拿容器将之装起来带走。
沿着来时的路,顾斟真快速飞过大荒山上空,此时可以看到地面上无数妖兽躁动着,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混战,少数人族修士也卷了进来。
她不管这些,随手打发了几个不长眼的家伙,便直接回了墨周城,先去城主府说明情况,拿出妖丹和妖王血肉鳞片,成功拿到任务奖励——一瓶固元灵丹。
之后,又去了坊市一趟,将这次的收获换成灵石,又买了少量看对眼的灵草,准备放在小世界里养着,然后就是关闭洞府,开始修炼。
十年时间过去。
不大的石室内,小小元婴已经比最初的时候长了不少个子,周身灵力凝实,这是固元灵丹的好处,可惜这丹药也只有这么多用处了。
替身傀儡坐在角落里,乌木流珠的眼睛随着小元婴转来转去,本体实在受不了这灼灼目光,干脆催动元婴回了体内。
“你难道还想吃了元婴不成?”
“……”
“你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了。”
“哦。”
“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世界在我身上,如果你在小世界里,元婴又飞出来了,那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有点混乱?”
“是很混乱。”
“那就是了。”
“什么是了?”
“替身傀儡的核心能理解的东西有限,要不要试试更有灵性的宝物?”
“我不就是你,你不就是我吗?”
“这个时候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有时候,顾斟真也喜欢跟这替身傀儡吵架,人总要开口说话的,不然闷得慌,她一边奇怪自己有了这种感觉,一边打量着角落里的替身傀儡。
虽然还是一样的身量一样的脸,可随着时间推移,外加其他方面的变化,原本十成相似的本体和替身傀儡,现在只能说还剩下九成了。
最开始的打算,是让替身傀儡以“顾斟真”这个身份去做一些迷惑人的事,现在看来当真是大材小用,应该还有更多用处的。
顾斟真望着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满意。
“你要把我吃了?”
“……”
“你会炼器,炼器师是可以吃掉炼器材料的——唔,我听说的。”
“胡说!”
这样的话不知怎么就出口了,顾斟真下一瞬立刻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好玩。
她竟然也被替身傀儡的情绪感染,或许是这段时间崩得太紧了。
要劳逸结合的。
于是,顾斟真进入小世界中,替身傀儡整理衣裳,打开洞府,走了出去。
小世界里,时间流逝跟外界是相同的,只是为了更好地提供灵草灵药的生长环境,并没有按照严格的四季变化,因此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同样的果蔬。
顾斟真走到葡萄架下,一个念动,一场濛濛细雨便在小世界中发生,这场雨持续的时间很短,短到刚好令水珠落在一粒粒葡萄上,打湿。
摘一粒湿漉漉的葡萄,吹掉上面的水渍,放进嘴里,咬破皮,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绽开,身心双重享受。
替身傀儡已经到了坊市。
今天,有修士售卖傀儡,有很普通只能扫扫地、浇浇花的,也有专门用于战斗的,替身傀儡用灵石买了几个,丢进小世界。
从外人的角度看,这是丢进储物法器而已。
顾斟真看着落在地上的人形傀儡,仔细检查以后,便将之打发去照管小世界的山头、草地、树林等等,这些她虽然可以用神识操控,却总免不了有偷懒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一只灰兔子被扔了进来。
灰兔子只有巴掌大小,已经成年,样子呆呆的,摔的不轻。
顾斟真上前将灰兔子拎起来,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摸了摸兔毛,觉得手感还可以,这种灰兔子是本体修仙势力培育的品种,灵性比寻常兔子要好一些,通常是作为宠物出现在各个仙山洞府,坊市常年有人售卖。
据说,如果在一个灵气足够充足的地方,这种灰兔子会开启灵智,甚至修成大妖。
顾斟真认为这是一句废话,因为在灵气充足的地方,就是很普通的物种也有修成大妖的可能,哪怕路边的野草也能长得茂盛一些。
她只是想做一个实验。
用一个比较常见的道具,试一试她这方小世界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自从上次布置阵法之后,小世界形成了天地灵气的自然流动,灵气浓度也达到新的程度,此后便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意思。
或许需要外力推一推。
“顾道友,别来无恙啊。”
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替身傀儡被人叫住。
“原来是鹿道友。”
说罢,替身傀儡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不说话了。
鹿渠君,这个称呼不知道是真名还是什么别的,此人今天依旧是黑衣黑发一张惨白的脸,只是在见到顾斟真的时候,眼睛明显一亮。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t城
“这里说话不方便,换个地方如何?”
“听说那家茶楼的茶不错。”
替身傀儡目光一抬,看向斜对面一家茶楼,那里的灵茶很贵。
第80章
精致的雅间, 额外添加了隔绝内外的禁制,能够有效防止来自外界的窥探,也能保证这里的谈话不会泄露一个字。
这只是修仙界谈话时的常规操作。
替身傀儡嗅着灵茶的味道, 那种感觉传到本体这里,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鹿渠君坐在对面,她不是没有发现眼前的“人”是有问题的, 可修士之间,若非深交,又不是仇敌, 有些事情就不必说那么明白, 更何况她这次是来求人的,当然得有足够的诚意。
“顾道友, 我这里有一个关于宝物的消息,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
“哦?说来听听。”
“顾道友可还记得十年前在大荒山腹地,击杀妖王的事?”
“自然记得。”
替身傀儡看向鹿渠君,这次闭关出来, 也打听了一下,大荒山的兽潮果然在妖王死后便停止了, 没有出现妖王已经死了而兽潮仍然还在的情况, 她也不算是白白领了奖励。也正是那一次出手,她见到了眼前这位鹿渠君。
说起来, 当年到底是占了她的便宜,此时对方态度也好,那么自己怎么能不给好脸色呢?
只听鹿渠君接着说道:“那妖王虽然死了, 巢穴之下却另有玄机, 据说可能是一座古修洞府。”
替身傀儡的眼睛本来就很亮,此刻简直是发了光。
“安全起见, 我也想方设法查了许久,猜测那个洞府应该属于一位多年以前意外身亡的元婴后期散修,当年他是死在外面,洞府却依旧完好,而且由于他精通阵法之道,这洞府藏得深,一直不曾为外人发现。”
一个意外身死的散修,精通阵法之道,那么洞府里肯定保护着什么东西,这么多年过去,器物恐怕都会诞生灵性了,听起来却是很有吸引力。
“这个消息,道友不会是从那妖王的亡魂里知道的吧?”
听到这直接拆穿的话,鹿渠君只是淡淡一笑,“这也是消息来源之一,上次见到道友出手,便知道道友身手不凡,若是用于破阵寻宝,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啊,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傍晚,在城北二十里的荒山上见面,如何?”
“好。”
“为了安全起见,你我要发下天道誓言,不泄密,不向对方出手。”
“是该这么做。”
鹿渠君草拟了天道誓言,一段话,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那熟练的样子,可见是经常做这样的事,顾斟真大为放心,二人便同时起誓,冥冥之中感应到一丝不同,那便是天道誓言生效了。
二人先后离开茶楼,茶钱当然是鹿渠君支付。
“茶好喝吗?”
“好。”
“看来你果然是饭桶,我记得你这副身躯又没有做五脏六腑,怎么也能有食欲?”
“你都说了是食欲了,那就是对食物的欲望,是情感层面的,又不是物质层面的,更何况,我喜欢的还是灵气多一点。”
“那个鹿渠君似乎看出来你了。”
“看出来又怎么样?元婴老怪有点本事不是很正常吗?况且是她求我,对了,她求的是我,可不是你这个拿着鱼骨剑的家伙。”
“嗯,用木剑的家伙眼睛更好使。”
这样的对话不是传音,而是一种心灵上的交流,旁人听不到,也无法参与进来。
回到洞府之后,略作准备,等到次日,先出门逛了一圈,打听到有关鹿渠君的最新消息。
原来,鹿渠君也是个从外地来的修士,墨周城这一带关于她的消息主要是各种探宝下秘境,因为鹿渠君经常能发现这些消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虽然不是次次都能有收获,总算是保住性命。
这也是很难得。
顾斟真原本以为鹿渠君现在的样子是近些年与人打斗的结果,没想到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可见对方身份果然神秘。
听某个消息灵通的家伙说,鹿渠君最近似乎遇到了麻烦,是修行上的麻烦,她这种鬼道修士本来就存在功法方面的缺陷,出现问题是很正常的事。
联系起见到鹿渠君时的样子,顾斟真心里便有了个大概。
到了约定的时间,顾斟真便出现在约定地点,仍然用替身傀儡的身躯同鹿渠君说话,本体待在小世界里。
墨周城周边多山,此时观景,别有一种美感。
鹿渠君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飘了过来,令顾斟真眉头一跳。
“吓到道友了?”
“没事,只是鹿道友这功法着实玄妙。”
替身傀儡的面部表情同样很丰富,阴阳怪气的时候不输本体。
鹿渠君也不多说什么,她这些年来见惯了人们对鬼道修士的偏见,无论是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对于可能跟死后世界联系起来的人和事,总是有莫名的情绪,这恐怕就是对死亡的畏惧吧。
二人各自飞着,鹿渠君负责带路,她身上那股子阴气,距离近了还真是会感觉难受,顾斟真只好跟对方保持一个微妙的距离,不至于近了,也不至于远了。
很快便到了大荒山。
随着兽潮的停止,大荒山外边那些荒废的土地村镇又被重新利用起来,生机勃勃地继续蚕食妖兽的领地,这个过程显然相当缓慢,十年的时间,呈现在顾斟真面前的,是一条向大荒山推进了二三十里的界限。
进入大荒山上空,活动的凡人几乎没有,倒是看到好几队进山猎杀妖兽的低阶修士,从他们的着装和反应来看,应该属于边界线上的修仙家族。
越是靠近大荒山腹地,属于人族的气息就越薄弱,倒是有妖兽察觉了不对,吓得立刻缩回山洞中去。
也不是所有妖兽都能有这种本事,就算是躲起来的,也未必是知道上头有元婴期路过,只是本能地感应到危险的存在,那是刻在血脉里的趋利避害。
修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
暗暗观察鹿渠君的举动,可以断定,她对大荒山的情况是很了解的,此前应该不知进来多少次,那么她这次所求之物,应该也是有六七成把握的。
顾斟真最在意的,还不是这个,她之所以答应这次行动,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想看看在替身傀儡出面的情况下,能做到何种程度。
鹿渠君是个合适的实验对象,她从一开始就见到的就是顾斟真的替身傀儡,肯定也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么她在这次行动中选择顾斟真,也有很大程度是冲着顾斟真的替身傀儡去的。
这具身躯,到底还有什么玄妙之处呢?
小世界里的本体兴奋起来,抓住蹲在地上啃草的灰兔子看了又看,这兔子哪怕是在人的手上,也不曾停下嘴里的动作,依旧吃个不停,显出几分傻气。想要养成会说话的灵宠那种级别,还不知得多少年呢。
终于到了大荒山腹地,上次来过的妖王巢穴。
当年折断的树枝淹没在绿意之中,倒塌的山石也重新覆盖植物,遮掩当年大战的痕迹,若是身在其中,恐怕只是觉得这山有点奇怪,若是人在高空,以俯视的状态观察,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妖王死后,这里并未成为某个大妖的栖息地,或许曾经有,又被鹿渠君或者其他人清理了。
鹿渠君很快就在周围布下禁制,以遮掩等下可能造成的动静,她指着一片区域对顾斟真说:“我查了许久,大概是在那一片,更具体的,却没有着落。”
这便是要顾斟真出手的意思。
宝物的分配原则仍然是对半,那么顾斟真当然没有不出手的理由,她便用那乌木流珠对着附近区域仔细观察起来。
从天地灵气的流动到隐藏在暗处的痕迹,主要还是地面和地底下的东西,元婴期修士很少能直接使用空间类神通,只能借助外力,那位死去的修士既然精通阵法之道,而布阵又得考虑地形地貌,肯定会露出马脚。
顾斟真观察的时候,鹿渠君也在偷偷看她。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如何在不造成对方反感的情况下获取有用信息,是修士的基本功,鹿渠君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约莫花了一刻钟的时间,顾斟真指着一片洼地说道:“那里有点不对劲。”
鹿渠t君顺着顾斟真所指看了过去,那片洼地是十年前的大战中形成的,现在长着低矮的树木,跟周围区域有着明显的不同,此外她并未发现别的问题。
顾斟真飞过去的同时,木剑也到了手上,她悬浮在半空中,对着下方洼地连续挥动木剑,剑气轻松斩开土壤上方的植被,斩向地底深处,在某个瞬间,产生了碰撞,循着这一碰撞传回来的感觉,可以大概确定方位。
是洼地下方大约三十丈的位置。
果然是埋藏在地底下。
鹿渠君面露喜色,赶紧过来帮忙,二人挥动法器,很快就打开一条通向地下的宽阔通道。
二人先后跳下去。
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是法器刚刚留下的痕迹,而两人面前的,是一个镶嵌着会发光的白色石头的地下洞窟,一看就是人为建造的。
洞窟一侧有一扇石门,石门前面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传送法阵,保存完整,仍然可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