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34章
翻看了一下近期落户的数据,刘昌放下手里的册子,说道:“长安那边只怕很快就知道咱们的底细了,那么,派几个人,去长安一趟吧!”
在场的都是跟着刘昌从大汉跑出来的,自然知道刘昌是什么意思,这会儿脸上神情都变得有些玩味起来,朝堂上那些人,要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只怕许多人都要寝食难安吧!
实际上,这个时候,刘恒已经开始辗转反侧,心中满是忧虑。
刘恒原本觉得自己对刘昌这个儿子已经足够高看了,结果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太保守了点。他派出去的人是在代国时候的心腹,为了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他们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跑到了辽东,然后就惊呆了。
已经没有所谓的朝鲜了,刘昌硬是扯虎皮拉大旗,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辽王的身份,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就收拢了一支军队,直接打上了王险城,杀了卫满等人,自己做了辽王。如今,几乎整个辽东都落入了刘昌手里,还有更多的部族首领恨不得哭着喊着加入到刘昌的麾下。
来人来不及再深入调查其中的内情,就先派人快马加鞭赶回去,将现在所知道的一切先禀报给刘恒。
对方既然没有深入调查,因此很多都显得非常含糊,总之刘昌就像是如有神助一样,迅速得到了濊貊、扶余、沃沮等部族首领的拥戴,出人出力,帮着刘昌组建起了一支强军,然后就攻占了朝鲜。
刘恒在心里揣摩着刘昌的操作,很容易就猜出,刘昌应该借用了自己的身份,要不然,一个寻常的流亡贵族少年哪里能得到那些部族的支持呢?
只是,虽然能够猜到刘昌的操作,刘恒对此却也无可奈何,人家都已经是朝鲜王,不,自立为辽王了,或许现在地位还不稳当,但是很显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基本盘,有了忠于自己的军队,甚至还很有钱。当听说在齐地那边,为了让当地游侠配合移民,许了一个人头一百钱的介绍费之后,刘恒都有抢劫的冲动。
刘恒是真缺钱,当日诸吕之乱,那些打着诛杀吕氏名义的功臣们攻入了皇宫,冲入了少府,谁能知道他们到底搜刮了多少东西,总之,刘恒继位之后,少府根本拿不出多少钱粮。吕后别的也就罢了,比起刘邦,她在经济上的能力可要强多了,吕后执政这些年,大汉不再是开国初年的萧条,民间经济得到了恢复,自然,朝廷和皇室手里也有了钱财,可惜的是,一番大乱之后,这些钱财都落入了一帮诛吕功臣手里,要不是许多东西不好搬,只怕少府的仓库能空得跑耗子。
刘恒在代国的时候就很穷,代国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刘恒又不像是其他那些诸侯王一样,只顾着自己快活,恨不得将能收的赋税都收到自己手里,竭尽民力,给自己建造王宫园林,所以,刘恒从代国也没能带来多少财物,登基这么长时间以来,虽说少府也有了一定的进账,但是刘恒显然是不能拿着这些钱财来享受的,作为皇帝,若是想要干成什么事情,那就得有钱,问题是,现在没钱,或者是钱还不够多!所以,刘恒的后宫之中,窦皇后带头养蚕织布,穿的衣服都是自个织出来的,为了节省料子,裙子都不能覆盖脚面,饮食也不敢奢华,一力俭省。
稍微算一算齐国跑出去了多少人,刘恒就能大致得出刘昌到底在这事上花了多少钱,这还只是个开始,移民这种事情,不是人到了地方就行的,接下来还得有着巨大的开销,所以,哪怕不知道刘昌的大手笔,刘恒估摸一下,就算出来刘昌那边起码几亿钱花出去了,刘恒就不能理解,刘昌哪来这么多钱!
同样不能理解的还有周毅。周毅是墨家门徒,他是鲁人,鲁地是儒家的大本营,即便鲁儒当年被刘邦羞辱得不轻,在鲁地依旧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而儒墨之间的仇恨那叫一个深远,当初墨子将孔孟两人批得狗血淋头,《墨子》里头一大堆孔孟的黑料,儒家的思想很多也是跟墨家背道而驰的,可想而知,一个生活在鲁地的墨者,会遭遇什么。
周毅的老师是秦墨,当年大秦覆灭,秦墨中的大多数人也为大秦陪葬,周毅的老师当年侥幸逃出一劫,秦墨当年致力于天下一统,哪知道天下一统没多久,居然又分裂了,这也给他们中残余的人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周毅的老师就是其一,为了复兴秦墨,这位想要找齐墨求助,想要抄录齐墨手里保存的典籍,结果,齐墨随着钜子田横一块自尽了,周毅的老师还跑到他们自尽的海岛上搜寻,最后啥也没找到,心灰意冷的他就隐居了起来,后来收下了周毅做弟子,周毅在暴露了墨家的身份之后,就在鲁地寸步难行,先是去了齐国,但是如今的齐国也早就没了墨家存在的土壤,他只能以游侠的身份在齐地游走。
作为游侠,哪怕只是游侠中的独行客,他的消息也还是很灵通的,当初知道辽东居然派船到齐地来鼓动百姓迁往辽东,他就觉得古怪,其他游侠只要有钱拿,对于辽东是个什么情况并不在乎,而周毅却不一样,他是真的生出了好奇心,而且他还有着很强的行动力,他没有乘坐海船,而是从陆路,一路北上,结果才到了燕国境内,拜会了当地的游侠头子之后,就听他们笑话一样地说起了辽东那边的新鲜事,说是那边居然发出了招贤令,无论学派,唯才是举。
墨家并不都是技术宅,他们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跟杨朱之学成为当时的主流,号称是“非杨即墨”。这是一群真的有理想有信念的人,周毅原本不过是贫民之子,差点就因为养不活被家人抛弃,他老师原本已经是心灰意冷,并无收徒之念,见他可怜,这才收养了他,之后见他还算是有几分聪明,便将理想寄托在了他身上。
周毅既然继承了他老师的意志,自然希望能一展所长,可惜的是,这年头,想要做官,要么就是有钱,可以做赀官,要么就是有人,得有人推荐,或者你也可以从军,拼一拼军功,如今的军功制度还是非常严格的,几乎不会出现什么贪墨军功的情况。可问题是,这一条路也是真不好走,周毅出身的秦墨并不以武力见长,墨家分出了好几个分支,秦墨属于实干派,继承的是技术,秦国之所以**兵器远胜过六国,正是因为墨家的加入。楚墨更擅长武力,齐墨擅长的辩论。墨翟死后,他们都自称正统,如今倒是没必要争了,墨家整个学派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个人。
周毅一路徒步而来,每到一地,都要仔细打探消息,期间差点没被人当做是细作扭送官府,但是一路走来,也有了许多想法,在他看来,如今的辽东简直如同人间乐土一般,他虽说以前没来过这里,但是,稍微一打听也能知道,是辽王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周毅自个就是从齐国过来的,虽说没去过长安,但是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辽王,倒是传说中辽王的身世又让他有些半信半疑,诛杀诸吕的事情也就是一年前的事,那会儿齐国那些诸侯王是怀着自家这一脉也能出一个天子的想法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骂骂咧咧,指着长安的方向跳脚不已,市井间将王宫里的事情传得活灵活现,搞得像是他们都亲眼见过一样。
新鲜出炉的那位天子有个原本吕氏王后所出的儿子,这一点并不让人意外,齐国这些诸侯王也有,只是之前诛杀诸吕,除了城阳王刘章留下了吕氏所出的嫡子之外,其他诸王都将自个的王后乃至王后所出的孩子杀得干干净净。刘章也是没办法,他就刘喜一个儿子,真要是杀了,回头他岂不是要绝嗣了,因此,刘喜才算是活了下来。
周毅才不相信,如今长安那位天子能冒着失去皇位的危险保下吕氏所出的嫡子,这位死里逃生,应该没多少本钱,那么,他在短时间内就将辽东经营成这个样子,这钱和物资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周毅便去了招贤馆,按照招贤馆的规定,将自己所学的墨家典籍抄录了一篇,又记下了自己的师承来历,然后就安静等待刘昌的召见。
周毅并没有等多久,虽说招贤令发出去了,但是哪怕是那等不得志的学派,也宁可跑到长安等待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机会,或者是给那些贵人做门客,指望这些贵人提携,也不会跑到他们认知里面贫瘠苦寒的白山黑水之中。若是墨家如今有人在朝堂为官,周毅其实也是不会过来的。
总之,王进虽说将这边的情况说得天花乱坠,但是他那些同窗故旧对此还是半信半疑,这么长时间,也就忽悠了一个人过来,这位也算是占了便宜,毕竟所谓千金买马骨,他一来,就成了王进的副手,前程有望。
而周毅这边登记了信息之后,刘昌很快就拿到了他的资料,他对墨家还是很有兴趣的,有兴趣的不是他们的政治主张,而是他们的技术,这位既然是秦墨出身,那么技术上肯定是没问题的,因此,刘昌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召见了周毅。
即便是面见刘昌,周毅依旧穿得和以前一样,他之前就想象过刘昌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真正见到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太年轻了!刘昌现在还是个少年,之前称王的时候顺势就加了冠,这会儿也没有穿着全套冕服,而是穿着一身玄色深衣,腰间却扎着一条白色的麻布腰带,这是在为吕王后守孝,他既然做了刘昌,就要承担刘昌本身的因果和责任。刘昌的内里虽说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本身却还是个少年,这让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身处高位,万事一言而决,自然养出了相应的气度,这会儿看着就叫人生出一点凛然之感。周毅忍不住心中暗叹,果然是天生的贵人,也是天命使然,才叫他逃出生天,短时间内近乎白手起家闯下了这样的基业。
墨家是相信鬼神的,当年相里氏相信大秦是天命所归,但是大秦的天命却并不长久,而后来,刘邦向所有人证实了什么才叫天命所归,比起项羽,刘邦那短短数年,崛起之速,几度面临绝境,很快就能卷土重来,才真的如同传奇一般。如今再出现一个这样的人,周毅丝毫不会怀疑。因此,他向着刘昌深深一礼:“墨家周毅拜见大王!”
刘昌含笑说道:“久闻墨家之名,今日得见,寡人幸甚!”
周毅赶紧道:“大王谬赞了,毅不过墨家一无名小卒,当不起墨家之名!”
刘昌笑道:“寡人听闻秦墨精于器械格物,正巧,寡人对此也有些心得,不知可愿随寡人一观!”
周毅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他之前来王险城的时候,一路上就见到了不少好东西,比如说,在靠近王险城的地方,路面已经变成了硬质水泥路面,这也让车马行驶愈发平稳快速起来,周毅不知道什么是水泥,只知道这不是什么天然开采的石头。另外,城外的水边还架设了巨大的水车筒车,一些荒地上,垦荒的器械也很是新奇,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被守得很紧,周毅想要近前观看都是不能,他之所以差点被人当做是细作,就是因为他趁夜跑去查看水车的结构,结果被人抓了个正着,要不是他身上带着招贤令,跑得也快,当时就被人捆送到官府了。
当下周毅也不再客气什么,便随着刘昌往外走去。
刘昌之前早就吩咐好了,这会儿已经有人准备好了马车,周毅看到马车就是吃了一惊,这不是常规的双轮马车,而是四轮的,如此车厢就可以做得更加宽大,也更加稳定舒适。只是,墨家其实以前也尝试过将战车改成四轮的,但是因为车轮是固定在车架上的,转向的时候就必须靠着前面的挽马或者是牛硬扯,才能转向,这对驭者的要求很高,而且很费牛马和车轮,另外就是,四轮的车不太适合在颠簸的路面上行驶,最终这事就搁置了,如今见到这样的四轮马车,周毅顿时都觉得走不动路了,恨不得立刻钻到车子底下,最好能将这马车拆开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昌也没卖关子,邀请周毅上车,便说道:“这四轮马车想要做好转向,说破了也简单,就是在前面的车轴上加一个转轴,如此转向就比较方便了!”
周毅听了,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顿时就明白刘昌说的转轴大概是个什么样子了,他不由有些惊叹起来:“果然颇有巧思,不知大王可否告诉毅,是何人有这般巧思,毅正当拜会一番!”
刘昌并不想给自己增加一个天才的人设,这种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因此,他只是说道:“寡人之前得了几卷古书,就是按照古书上的记载制作的!”
周毅立马问道:“竟有这等奇书?不知大王可否让毅翻阅一二?”
刘昌爽快地说道:“这有何难,等到了地方,周君自可随意翻阅!”刘昌暂时没搞什么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现在识字率还是太低了,所以先用了蜡纸印刷,这玩意技术含量并不高,但是成本低啊,找几个人刻蜡纸,放到手摇油印机里面,印刷个几百份问题并不大,至于说油墨容易沾在手上的问题,那也不用考虑,他们印刷出来的东西是要装订成书籍的,只要不在书籍上写字,光是看书,不会有多少油墨污染的。想要做笔记,自己再装订一本本子嘛!
刘昌这边专门找了人刻蜡纸油印装订书籍,效率虽说低了点,但是可比抄书强多了,这年头的书籍字数也很少,一卷有个几千字就不错了,也就是说,用蜡纸印刷的话,也就是几张纸的事情,工作量并不算大。像是周毅要看的书就是刘昌“增补版”的《天工开物》、《农政全书》之类的工具书,里面加上了刘昌想要加进去的一些东西,当然,这些书籍是严格保密的,刻印蜡纸的人并不识字,是专门负责雕花的工匠,他们能轻易在各种木器上雕花,自然能很快掌握刻写蜡纸的工艺。对他们来说,如今的工作可比以前轻松多了,而且工钱也很高,他们所需要的无非就是不要对外说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而已。
对周毅,刘昌存了势在必得之心,墨家在中原几乎没有存在的土壤,而刘昌是真的需要大量理工科的人才,虽说听周毅的意思,除了他已经过世的老师,他并不知道其他墨家门徒的存在,但是,这个时代,作为精英阶层,他们的消息来源是非常广泛的,只要周毅或者说某墨家门徒在辽东得到重用的消息传出去,那么,自然会吸引一帮技术人才过来。
周毅还没来得及先去参观内府中的那些工坊,就先被琅嬛书院里的书籍给迷住了,他第一时间就去找之前刘昌说的《天工开物》,刚刚一翻开,顿时就像是打开了新天地。
《天工开物》可是工业革命开始之前的工艺百科全书,那时候资本主义已经萌芽,其中的许多东西,即便是在工业革命时期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这会儿拿到周毅面前,那真的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周毅看着封面上宋应星的名字,简直是匪夷所思,这等贤人,竟是半点名声都没有听说过,而且,这样一篇煌然巨著,真不是闭门造车就可以写出来的,怎么可能在世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他忍不住又翻看了一下旁边那本《农政全书》,其中的许多耕作方式还有农具同样他闻所未闻,甚至里面许多作物,他也没见过。
这让周毅很是茫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刘昌见周毅拿着书本,看起来简直有些疯魔一般,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思,他干脆找了个地方,自个也抽了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好半天,周毅才回过神来,就这么短短半天时间,周毅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一样,但是眼睛却亮得出奇,他起身对着刘昌深深下拜:“大**来之前,还极为自傲,如今一看,毅简直便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大王允毅翻阅这些书籍,毅不才,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刘昌扶起周毅,温言说道:“君言重了,这些书籍也是寡人偶然得来,这等先贤之智,正该传承下来,才好造福天下!”
“大王仁厚,毅感佩至极!”周毅这会儿看着刘昌,简直觉得刘昌背后似乎有光芒万丈,一时间心旌动摇,只觉自己总算是遇上了明主,此身所学,不至于付诸流水。
周毅的到来开了个好头,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过来了,这些人同样都是在大汉不得志的一批人。大汉建国的时候,上位的除了极少几个张良这样的老牌六国贵族,其他的多半都是土包子,尤其是刘邦那些丰沛故人,萧何曹参只是小吏出身,雍齿倒是县令,结果这位得罪了刘邦,最后刘邦捏着鼻子给他封了个汁方侯,这就跟颉羹侯一样,就是个典型的侮辱性的爵位,因此,雍齿显然是不可能得到重用的,只能在家胡吃海塞,祈祷着老刘家早点忘掉当年的那点旧恨。
这帮人自个没什么学问,很多也对学问不屑一顾,毕竟,当初那些什么贵族,什么学者,多少高高在上的人,在战乱之中,死得毫无尊严可言,就像是后世许多暴发户,发财之后,就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大学生还不是给我打工,被我驯得跟狗一样。这些人许多也有这样的想法,另外一些人呢,觉得天下初定,又觉得当年秦国之所以一统天下没多久就彻底崩溃,主要还是因为秦法严苛,而且天下刚刚平定,民生凋敝,经济萧条,所以,需要与民生息,黄老学说自然成了主流。
黄老学说别看口口声声说什么法无禁止则不纠,实际上,各个学派之间,其实是有着很大的竞争关系的,像是杨朱之学和墨家之学,算是各个学派的公敌,法家也就罢了,他们最习惯的就是做天子的鹰犬,他们尊崇的法不是刻在竹简上的法条,而是天子的想法,所以,只要他们不想着充老大,黄老倒是不介意拉过来做个小弟,起码有些脏事有人能代劳,但是儒家嘛,别看孔子当年在老子那里求教过,但是,黄老一派对儒家其实是不感冒的。另外还有其他一些学派,在这个无为而治成为主流的时代,是不怎么受欢迎的,比如说纵横家。
纵横家如今是真没多少用武之地,总不能让他们在各个诸侯国挑拨离间吧,那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嘛!至于说匈奴,那就是一帮野人,在大汉没有足够实力支撑的时候,想要跑到匈奴那边去搞什么合纵连横,那是嫌命长了。何况,也不是所有的纵横家都有苏秦张仪那样的本事,所以,纵横家在大汉地位很尴尬,只能给一些贵族做门客,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出的主意很多时候也不奏效,这自然很难引起主家的重视。
这些人就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他们虽说也没搞清楚辽东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他们觉得辽东小国林立,所以这边倒是有些施展的余地,因此,一些人琢磨了一番,就直接过来了。
刘昌根本不在乎这些人是什么学派,这年头,凡是读过几本书的,都算是这个时代的精英了,他压根不挑剔,何况,以后用着他们的时候多着呢!他既然不想要困守在辽东这里,还惦记着长安的位置,如此,自然得经常显露自己的肌肉,叫刘恒知道,自己有随时掀桌子的能力,刘恒又不是那种“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性子,到时候,两个人里面肯定有一个要妥协的。
刘昌也是干脆,在那几个纵横派的人面前,刘昌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慢条斯理地说道:“诸君远道来此,应该也听说了寡人的身世了吧!”
这些人过来之前,只听说是辽东在招贤纳士,还以为是朝鲜,结果到了地方之后,发现朝鲜早就是过去式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这个新冒出来的辽王的身份,一个个都麻爪了,要不是已经到了地头,有几个都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不过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何况,这事听起来危险,但是仔细思量一下,这里头有许多可操作的余地。
别的不说,刘昌这个身份肯定是真的,如此,长安那位天子对这个长子难道真的就没有半分血脉亲情?原本的庶子能被封为太子,结果早早就被封为王太子的嫡长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难道连这点生机都不给他吗?
如此一来,辽东这边就是个绝佳的地方,长安那边鞭长莫及,说是藩国,实际上与外藩无异,进可攻退可守,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些人或许学问良莠不齐,但是心思都还算是玲珑,真要是那等驽钝的,也学不了纵横家的学问。诸子百家里头,儒墨两家曾经是门徒最多的,儒家是因为有教无类,只要出一点束脩,就能去读书,而墨家墨翟本身就是平民,墨家的传播也是扎根基层,他们的门徒有受到感召的贵族,但是更多的还是底层平民出身,因此在战国时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而其他各家,对于门人的要求就比较高了,你达不到要求,那是别指望入门了。
纵横家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不得意,才多招收了一些门徒,纯属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免得断了传承,但是光是招收门徒,却没办法给门徒带来相应的前程,再这么下去的话,愿意加入纵横家的人就不会有几个了!跑到辽东来的这些人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年轻一点的做不出改换门庭的事情,但是不改换门庭,却又没有前程,他们也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年长一些的,也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纪了,偏偏大家对于他们的学问半点不感兴趣,这让他们都很是茫然失落。
如今搞明白了刘昌的身份,以他们的智慧,更是猜出刘昌能高居辽王之位,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这就很符合纵横家的胃口,战国那会儿,是纵横家大放异彩的时代,弱者扯虎皮拉大旗,各种危言耸听,强者言语恐吓,如此合纵连横,一言能当千万兵,一个使者就能为自己所在的国家要来大片的土地。而如今的辽国,正处在一个微妙的时期,哪怕是最驽钝的,这会儿也知道,他们的用武之地来了。
果然,刘昌之后便说道:“既然诸君知道寡人的出身,那么也该知道,寡人之所以来辽东立足,实在是在中原没有立足之地了!若是寡人如今还是独自一人,那么,不管是找个地方隐居,还是干脆出海远行,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如今,寡人也身负万民之望,却是不能再为人鱼肉了!寡人有意遣使朝贡长安,诸君以为如何?”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纵横家门徒站了出来,他叫孙良,这位是富商人家的子弟,要不然也供不起他读书,只是先是生意失败,家业败落,父亲因此郁郁而终,他又不是长子,被兄长随便分了点家产撵出家门,他得了师门长辈的举荐,去给某关内侯做门客,对方本来也就是开国功臣里头的边缘人物,一直以来也小心谨慎,压根不露头,他这个门客直接被对方当账房使,他也是无处可去,也只能留在那里做个账房,原本以为自己半辈子所学要带进坟墓里头了,却遇上了这样的机会,他这会儿也不谦让那些不熟悉的同门了,直接出列表示:“大王,某以为,此事易尔!”
他们这些人甭管本事怎么样,大话都是会说的,就如同后世的键盘侠一样,指点江山不在话下。因此,孙良这会儿慷慨激昂地说道:“大王乃是当今汉天子嫡长子,此乃毫无疑义之事,天子为代王之时,王后并无过错,即便死后,也并未被剥夺代王王后的身份。大王以此身份,赴外藩为王,本就是委屈了大王,如今大王已经是辽王之尊,虽说期间也有些不忍多言之事,只是木已成舟,若长安不承认,难不成大王就要束手就擒不成?”
孙良这话说得漂亮,但是一边一个叫方直的就站出来说道:“大王,某以为万事未虑胜当先思败,诸吕之事过去也就是年许,当日众人能说少帝兄弟非惠帝子,如今难道不能说大王非皇子,乃是冒名顶替吗?总不能叫大王亲自前往长安证明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就如了某些人的意!某此言有所冒犯,还望大王恕罪!”
孙良听了,顿时反驳道:“你这是危言耸听,大王据守辽东,麾下随时能集结十万大军,若是大王陈兵边境,匈奴人虽为蛮夷,却并非蠢人,到时候匈奴人趁机入寇,大汉便是两面受敌,朝中诸位均是一时人杰,难道连这个也看不清?何况,我等之所以前来,不就是要为大王分忧的吗?”孙良年纪不小了,这次来的纵横门徒又比较多,要是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以后还又没有其他机会,因此,这会儿他恨不得跳脚大骂,要不是这会儿在刘昌面前,他能抄起东西直接跟方直大打出手。
方直倒是年轻一些,但是他本来资历就浅,同样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这会儿哪里还肯让步,顿时与孙良针锋相对起来。
眼看着这几个人就这么卷起来了,刘昌却是好整以暇,他是做好了长安那边翻脸的准备的,虽说他做不出勾结匈奴的事情,但是,他手里掌握着先进的生产力,到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先抢夺人口,同时鼓励生育,不能对内扩张,难道还不能往外走不成,所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后,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全方位碾压大汉,既然如此,长安那边的态度其实也没那么重要,顶多也就是前面几年艰难一些罢了。
方直和孙良几乎就要动起手来的时候,就发现上面刘昌近似于看猴戏一样的眼神,顿时心中一凛,他们初来乍到,而且还一策未献,就在君前失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虽说在大汉,因为刘邦当初开了个坏头,以至于朝堂上互殴变成了常事,但是未必每个皇帝都喜欢这样,据说吕后当朝的时候,就特别讨厌这种事情,如今头上这位也有吕氏的血脉,只怕见不得这事,顿时两人都老实起来,低头认错:“某等失仪,请大王恕罪!”
刘昌摇了摇头,说道:“无需如今,诸君也是为寡人谋划,寡人哪有不领情的道理!”
刘昌含笑说道:“诸君之所以忧心,无非就是觉得寡人如今是小国寡民,与大汉而言,乃是天壤之别,所以寡人前程,都在大汉的一念之间,寡人不才,也知道诸君想要施展才能,也得看力量的对比,因而,诸君也该看看寡人的倚仗才是!”
刘昌这般言语,在场诸人都是精神一震,没错,对于纵横家来说,一个强大的国家能让他们如虎添翼,他们完全可以信口胡说,不用担心对方一个不爽,就将他们丢到一口大锅里面煮成肉汤。就比如说那位郦食其,郦食其说是儒生,结果在刘邦手下,很多时候干的就是纵横家的活计,结果难免手艺不精,没能吓得住齐王田广,又摊上一个压根不会在意他生死的韩信,倒霉催地被田广给烹了。
这些人也就是初来乍到,刘昌便也没有让他们见识什么重步兵,而是直接让他们见识了一下穿着纸甲的二线部队,还有已经开始大规模列装的投石机,来了次军事演习,当铺天盖地的石球发出去的时候,这些人倒是没有被吓住,反而眉飞色舞起来。如今的文人,即便是如今就已经有些陈腐的鲁儒,也是不忌惮什么战争与武器的,毕竟,从儒家诞生以来,真正和平的岁月其实很短,儒家六艺之中,射术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所以,在场之人一点也不觉得用这样的投石机有什么残忍的,反而觉得,借着这样的投石机,起码在野战之中,汉军是占不了便宜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这些人一个个都信心十足起来,回头只需要在边境稍微炫耀一下武力,那么这次的事情也就稳了!
刘昌想要遣使前往长安,而长安那边,典客派出来的使团也已经到了,拿着国书,却是不知所措起来。
第35章第35章
不管在什么时候,信息不对称都是一个大问题,大概还是想要坑一把刘昌,因此刘恒根本没跟典客署说,如今已经没有所谓的朝鲜了,取而代之的是辽国。
因此,这些使者手里拿着的国书还是给朝鲜卫满的!若是接到国书的是原本朝鲜的臣子,那么对方自然知道刘昌做这个辽王,根本就是矫诏,到时候辽东也就乱了。
可问题是,先一步接到汉室使者的是鸿胪司的人,为首的是新鲜上任的纵横家子弟,他对这些事情其实是心知肚明,这边看了一眼国书,就打起了官腔:“上国使臣驾临,我等自然不胜荣幸,只是这卫满贼子已经授首,连首级都被我家大王送到南边给现韩王做聘礼了,我等从什么地方给使者将卫满找出来呢?”
这会儿天气已经开始寒冷起来了,典客署派出来的人本来也就是下面没什么根底的普通主簿,遇到这个情况,顿时就不知所措,张口结舌起来。
好在旁边的副使还算是有几分急智,当下便说道:“我等奉天子诏命前来辽东问询齐国百姓北上之事,既然卫满已死,那么此事自然不会是朝鲜所为,便是贵君上之意,既然如此,我等便是来找贵君上的!”
鸿胪司的人听了,哈哈一笑:“原来如此,这齐国百姓之事,我家大王是宅心仁厚,听闻齐国那边豪强地主阡陌相连,百姓多半无立锥之地,连想要割几把草交刍稿税都交不起,因为长在田埂上的野草也是那些土地主人的,而我辽东呢,正好地广人稀,多的是地方没人开垦,实在是暴殄天物,这才大费周章,命人前往齐国请百姓过来耕种,如此一来,齐国的贵人不用再担心黔首偷盗他们的财富,百姓也有了耕地,我辽国的田地也能开垦出来,可谓是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正使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他也不是那等蠢人,这会儿正色说道:“既然辽国还认大汉为宗主国,那么,这等事情,自然得先禀报天子,如此自行其是,却非属国本分!”
鸿胪司这位叫做韩丘,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辽国也就是刚刚立国没多久,若是你们不来,我家大王也是要遣人前往长安觐见的,诸位来得正好,回头正好可以与我国使者一同返回。”他这话一说,对面顿时便有些无话可说起来,人家虽说以属国的礼仪对待他们,但是人家还没给大汉上书称臣呢,所以,这先禀报天子之事,又怎么说呢?
鸿胪司的人引着使团住进了驿馆,然后使团的人便大开了眼界。
辽东这边煤矿储量还是比较丰富的,要不是这里后来也不会成为重工业基地,虽说如今开采的只是那些浅表性的煤矿,但是产量也并不低,像是如今,低价的煤炭已经成为了辽东这边取暖的首选,将煤炭打成煤粉,加入一点黄泥,然后用水一调,再加上专门的模具,生产起来还是很快的,而且这个还便宜,不用太好的煤,用点普通的就行,质地比较好的都被拿去炼焦了,好几个工坊都需要质量上佳的焦炭,虽说炼焦的副产品以如今的化工水平很难利用,也就是焦炉气被工坊那边直接用来当燃料烧锅炉,其他的副产品最终也只能是浪费掉了。
不管怎么说,驿馆这种地方,气温降下来之后,就开始将炕道烧起来了,这也并不浪费,地方上的驿馆其实都兼具着一些公共澡堂、食堂的功能。辽东这边气候寒冷,一年也就是耕种一季,秋天收割之后,农田里面也就没什么事了,大家情愿去各个工坊做工,这些工坊实际上就是各种手工业小作坊,做的都是比较低端的活计,像是各地都有蜂窝煤厂,另外,还有砖窑、水泥厂之类的,在没有自动化生产之前,这些都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的产业,也需要卖力气,力气活做得多,人就容易饿,容易累,驿馆这边的食堂物美价廉,油水也充足,所以,大家都喜欢到这边来吃饭,干活干累了,在驿馆这边的澡堂泡个澡,别提有多舒服了。虽说不管是食堂还是澡堂,价格都不高,但是架不住来的人多,如此,这些驿馆不仅不需要上头拨款,还有不少盈余。
像是现在,几个汉使进门之后,就看见许多人三五成群地过来,施施然就往驿馆后面的建筑走去,那正使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明显就是普通的平民,怎么能往驿馆而来。
韩丘见汉使不解,便解释道:“那里是饭堂,这些人是附近做工的,回去吃饭不免有些不方便,所以就在饭堂吃一顿,然后午后再去上工!”
汉使简直是瞠目结舌,如今大汉那边,汉天子崇尚节俭,自个都是一日两餐,也就是皇太后年纪大了,中间能多加一顿,下面的人哪怕整日宴饮,但是明面上,还是一日两餐居多,也就是那些常住在封地的贵族,才会没什么顾忌的一日三餐甚至是四餐。结果到了这边,连普通的百姓午时都能加一餐了!
见几个汉使震惊了,韩丘也是与有荣焉,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他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的,结果来了之后,他才发现,根本用不着吃什么苦,这里除了气候寒冷一些,其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衣食住行,各方面条件都比他在大汉强得多。这也让他迅速对刘昌死心塌地起来,人家能在这苦寒之地短时间内造就这样的一片乐土,若是他能继承大汉呢?
韩丘含笑说道:“此时也该用饷食了,几位贵使是在自个院内用,还是去后面饭堂用?饭堂那边二楼是雅室,也不会被打扰,诸位以为如何?”
几个汉使对视了一眼,正使章汾开口说道:“我等倒是想要见识一些,不如就去饭堂吧!”
随从们自然是在驿卒的引导下,将马牵到马厩,又将随身的行李送到给使团安排的院子里,为主的几个人就跟着韩丘去了饭堂。
饭堂二楼有不少包间,但是窗户都可以支起来,可以看见楼下大堂的情况。楼下那些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带把手的大缸子,正在一个个窗口处排队,他们用手指几下,窗口里面的人就挥动着大勺,从大盆里头舀出以大勺菜,往缸子里面一倒,至于主食,要么是馒头,要么是米饭,大家自个去选。各自打满一大缸子的饭菜,筷子上插着馒头,找个地方坐下来,一个个就开始埋头大吃起来。
几个汉使各种不习惯,虽说看不清楚下面人吃的菜究竟如何,但光是那个分量,就已经叫他们瞠目结舌了,然后再看他们一个个居然都在长条形的木板上坐着,简直像是胡人的作派。好在驿馆雅间里头也有席案,知道来的是汉使,之前就叫人撤下了桌椅,换上了席案,这才叫他们觉得舒服了一些。
不多久,饭菜竟是已经上来了,驿卒们提着食盒,从食盒里将大大小小的碗碟摆出来,然后他们就发现,这里头大半他们都不认识。没有佐餐的醢酱,而是做菜的时候就加入了各种调料,有荤有素,汤羹俱全,章汾试探性地夹了一块看起来油汪汪颤巍巍的肉送到口中,入口肥而不腻,肥肉入口即化,瘦肉也很是香甜,吃了一块之后,他ren不住又夹了一块。
这边的菜主要是炒菜和炖菜,浓油赤酱,非常符合这个时代人的口味,因此,用不着韩丘介绍,一个个就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等到吃完摸着鼓鼓的肚皮,又生出了极大的怀疑来。毕竟,来之前,谁能想得到,辽东这样大家一致认为的苦寒之地,如今居然是这样的光景呢?他们还记得,七八年前,朝鲜还有其他那些小国部族的使臣到大汉之后一副土包子的模样呢,如今反倒是轮到他们变成土鳖了。
韩丘很谨慎,并没有让这些汉使去接触什么工坊,也没叫他们去看什么新鲜的东西,哪怕他们觉得屋里温暖如春,他也只是告诉他们,因为用了火炕,直接在炕道里面点火,热气就顺着炕道进入室内,如此室内也就变得温暖起来,至于点的是什么东西,这些汉使也是不清楚的。
不过即便如此,章汾他们也见识了不少新鲜玩意,比如说,他们如今身上都穿上了羽绒衫。他们来的时候,还专门准备了不少皮裘,但是这玩意别的都好,穿在身上却显得臃肿,而且还比较沉重,然后他们就发现辽东这边许多人穿得并不算厚实,仔细观察了一番,就发现他们外面穿的衣裤别有乾坤,稍微一打听,他们就知道了羽绒衫的存在。
因为大量养殖鸡鸭鹅等家禽,所以在辽东这边,羽毛制品其实很多,那些小吏习惯于用鹅毛制作的羽毛笔写字,鸡毛也有用处,毛掸子,毽子,打碎了之后还能做成饲料。另外,比较柔软的细羽和绒羽,就可以用来做衣服被子枕头之类的。辽东这边,最便宜的羽绒服就掺杂了许多鸡毛,比较贵重的就会用鸭绒和鹅绒,仔细清洗,去除了上头的油脂和味道之后,填充到衣服里面就行。
章汾他们买的就是鸭绒鹅绒的羽绒服,因为纺织技术的问题,为了防止穿绒,里面用了细绢先做内囊,然后外面再用细绸做外罩,这样也可以拆洗。当然,你要是豪横到衣服不穿第二次,那也不错,这也是拉动内需。刘昌从来不怕有人在这种事情上奢侈浪费,只要肯消费,那都是小钱钱!
章汾他们在大汉也就是小官,一开始到了这里还有些来自**上国的盛气凌人,如今见识了这些之后,心态自然出现了变化,心里还琢磨着,这些能不能学一学,回头在大汉也这么搞,像是这种羽绒服,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要是能干成,自家也能成一方巨贾了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这群汉使顺顺当当地到了王险城。
刘昌也没有晾着他们的意思,毕竟,有的事情还是得先通个气,免得回头闹出点笑话来,正好这几日也没什么大朝会,刘昌就先设了一个小宴,准备招待这帮使臣。
那些以前的朝鲜旧臣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做父亲的私底下给儿子带个信也没什么,如今辽国跟大汉,与当年的朝鲜可不一样,如今辽国说是外藩,但是因为那一重血缘关系,可比寻常外藩占便宜多了。以前的时候,哪怕箕子也是华夏贵胄出身,朝鲜也是周天子亲封的侯国,但是许多人依旧不将朝鲜当做是华夏诸侯,如今,谁敢再说这种话呢?
汉使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到了时候,就登上了鸿胪司安排的马车,一路往王宫而去。
来不及惊叹四轮马车的宽敞舒适,一行人就到了王宫。
刘昌暂时还是住在原本的朝鲜王宫中,也只是对其进行了初步的改建,让冬天变得舒适一些,他之前就已经在筹划新的王宫建造,用砖石结构,能够造得更加精巧舒适。
因为这一路上所见所闻,章汾他们一行也没有在刘昌面前表露出什么盛气凌人的模样,反而颇为谦恭有礼,刘昌笑吟吟地接了国书,稍微看了一下,便是笑道:“诸位请入座,毕竟本来也不是什么外人!”
刘昌这话一说,章汾他们都是愕然,这不是外人的说法又从何而来,虽说他们一路而来,大家都是峨冠博带,曲裾深衣,看起来的确与汉家宫廷无甚区别,不过,衣着装饰是一回事,这辽国继承自朝鲜,是外藩,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一边已经荣任鸿胪司司正的孙良笑吟吟说道:“我家大王乃是汉家天子嫡长子,当日吕王后嫡出血脉,自然算不得外人!”
这话一说,几个汉使顿时心里就咯噔一声,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被坑了!虽说诸吕之事已经过去,但是也不过就是一两年的事情罢了,当日群情汹汹,长安城内,原本许多贵族都与吕氏或者是吕氏的亲戚有些姻亲关系,那一次之后,凡是与吕家有关的,都被斩尽杀绝,当今天子去长安的时候,带着的是如今那位窦皇后所出的二子一女,后来又接了慎夫人和尹姬所出的刘揖和刘参过来,谁也不会不识趣,问原本吕王后所出的几个嫡子去什么地方了。大家都默认,天子身边吕氏血脉已经断绝。结果,这个时候,就冒出一个吕王后所出的嫡长子来,这不是坑是什么?
这种事情,天子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天子却什么都没说,难不成是对典客署不满,所以,他们这些底层小官就成了牺牲品?
越想越是害怕,章汾只觉背后冷汗淋漓,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一边副使陈观先回过神来,赶紧说道:“我等官小职微,此事却是不曾听说过!”这话分明带了点质疑的意思。
刘昌只是含笑:“是与不是,父皇自然心知肚明!罢了,今日难得得见故国来人,寡人也是失言了,寡人去年自代地北上,也不曾想过,这么快就能得到父皇的消息!”说着,他拊掌示意奉上酒菜,又有宫人穿着轻薄的舞衣翩跹而来,在大殿中翩翩起舞,乐工在一侧鼓瑟吹笙。
这算是规格很高的招待了,但是除了刘昌手下的人吃得津津有味之外,其他人都是食不知味,战战兢兢,最后浑浑噩噩跟刘昌拜别,返回了驿馆。
之前在宴会上,吕田作为内府令,一直随侍一侧,他这些日子以来,见识的事情也不少,想起事情来,可比以前多了不少,这会儿ren不住说道:“大王,我瞧这几个人回去,恐怕要睡不着觉了!”
刘昌轻哼了一声:“这才哪到哪呢,更应该睡不着觉的人如今正在长安高床软枕,不知道有多逍遥快活呢!”
听到刘昌这么说,吕田身上也是流露出一点杀机来。
驿馆那边,一帮汉使的确是睡不着了,他们坐在一起,都是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章汾在典客署就是混日子的,他背后并无什么靠山,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升迁的机会,就这么做个主簿小官,就已经是心满意足,谁能想到,被派出来出使一趟辽东,送个国书,居然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他原本还想着带着辽东的新鲜玩意回去,还能赚上一笔,如今别说是这个了,知道了这等事情,自己的性命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作为副使,陈观虽说只是典客署的录事,但是,他当年是走了平阳侯曹家的门路才做了这个官,平阳侯府一直以来嫡系人丁不是很旺盛,陈观走的也不是嫡系的门路,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典客署这个九卿中的清水衙门里头。所以,要说靠山有,但是这个靠山也不是那么稳固。他并非庸碌之人,从王宫出来,他就在思量,这会儿却是已经有了些想法,见章汾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他心中暗叹,提醒道:“章主簿不必如此忧心,依观之意,此事看似凶险,实则并无多少大碍!”
章汾叹道:“你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不管这位辽王是如何幸存的,丞相、大将军他们当日带头诛杀吕氏,连宫里的都杀了,这才有了当今天子入主未央宫,如今突然冒出个有着吕氏血脉的辽王来,若是假冒的还好,若是真的,势必会君臣失和,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呢!”章汾在官场上时间长了,典客署算是个比较边缘的衙门,因此,从高皇帝晚年到现在,长安城中风波连连,却一直没有波及到典客署,章汾才能一直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主簿。但是,如今既然牵扯到了藩国,典客署却是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陈观却是说道:“章主簿实在是多虑了,这等事情,我等微末小官本来也承担不起,我等只需要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上奏便是。我瞧着当今天子素来仁厚,应当不会因为这等事情迁怒于人!”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刘恒这个天子要么就是心慈手软,要么就是做事不干净,这才留下了这么个纰漏,这事传回去,烦心的是上头的人,何况,辽国这边压根没有隐瞒这事的意思,只怕朝野上下早就人尽皆知,如此一来,灭他们几个微末小官的口显然是一件没必要的事情。
陈观没敢将对刘恒的看法说出来,只是说了后面的猜测,顿时一帮人暂且放下了心思,然后就ren不住七嘴八舌地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朝鲜这边的人觉得是刘恒有怜子之心,所以想办法给了刘昌一个安身立命的基业,大汉那边,尤其是长安,没几个人会这么想,其他人不知道,长安这边还是有人知道的,吕王后当年生下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四个,如今却只有一个,其他的呢?何况,当初为了诛杀诸吕,不知道多少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南军北军自相残杀,几乎被打废,许多曾经显耀一时的姓氏,直接沉寂了下去,对于吕氏来说,这样的血海深仇,有几个人能够放弃呢?
使团这些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最后勉强安下心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总不能跑出去对外头的人说,辽王不是汉天子的儿子,咱们赶紧去推翻他!别的不说,光看着如今辽东这边百姓过得何等滋润,就知道,为了维持这样的生活,底层这些百姓只怕愿意为了那位辽王去死!
虽说汉家使者搞出各种骚操作是常态,但是那是后来大汉国力强大之后的事情了,那会儿一个个都是好战分子,唯恐天下不乱,遇上一个不给他们面子的,就敢半夜抄刀子将对方变成自己的军功。但是现在可没这样的做法,大汉如今最大的敌人还是匈奴,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暂时妥协的。何况,他们如今要对付的这个人十有真的是长安那位天子的儿子,谁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想法,他或许可以自己下令杀子,但是你要是伤了他,那位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可就不好说了!
很多时候,当你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之后,除了躺平,也就没有别的路走了!
因此,章汾他们一行人很是配合地完成了这一次的出使,在朝堂上表演了一场上国与藩国亲shan如一的戏,麻木地看着上头刘昌在那里表演了一出思念父亲的把戏:“寡人不孝,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却是再也不能承欢膝下,既然有使者前来,那寡人也该遣人觐见朝贡,还请诸位使者稍留数日,届时一起出发,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章汾机械式地答应了下来,结果,等到出发的那一天,章汾就懵逼了。
第36章第36章
章汾他们原本以为刘昌派出去的就是个寻常的朝贡使团,最多就是如同以前一样,加上各个部族的首领族长,结果等队伍集中起来,却发现,使团的队伍却是无比庞大,光是载贡品的马车就有七八十架。
秦朝时候的驰道虽说荒废了许多,但是能用的还是不少的,因此,整个使团用的全是四轮马车,而且一个个看起来巨大无比,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塞了多少东西。为了保护这些东西,多带一些护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加上各个部族的首领族长如今靠着淘金采参还有组织族人做各种劳力,算是阔起来了,别人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而这些部族首领呢,就是想要去感谢一下刘恒,你生了个好儿子,带着我们这些苦哈哈阔起来了,以后啊,我们就安心跟着辽王干,老老实实做大汉的藩属,绝不给大汉添乱。
这些部族首领觉得自己是去感谢汉天子的,而对于组织了这件事的刘昌来说,他其实就是去炫耀肌肉的,意思就是,如今我已经收买了辽东各族的人心,你要是有别的什么想法,还是尽量给我掂量一下!
这样一个庞大的队伍,跑到边境的时候,差点没将边境的守军吓了一跳,反复确认了对方的来意之后,还不放心,又派出了一队人沿途护送,起码先将这个烫手山芋送到下一个郡,交给那里的人,然后就不是自个的事情了。
沿途各郡对于使团也很欢迎,毕竟比起从前那磕碜模样,如今人家一看就不同往日,变得阔绰起来了,而且看他们日常起居,也不像是打肿脸充胖子,平时采购一些东西,直接就是用布帛换,跟市面上良莠不齐的钱币相比,民间布帛才是硬通货。而在辽东,新式的纺织机效率可要比寻常的织机强得多,而且织出来的麻布和丝绸也更加细密光滑,自然更受欢迎。
使团沿途招摇过市,很快,北地大家就都知道,长安天子派自己的嫡长子去辽东做了辽王,以后大家可以随意前往辽国做买卖,那里的货物物美价廉,还有各种新鲜的玩意,北地这边上层因为刘昌的身份疑神疑鬼,底层却没有这样多的想法。一些嗅觉比较灵敏的商人在看到使团的穿戴用度之后,顾不得如今越来越冷,仗着这边距离辽东不算远,便开始考虑着赶紧趁着最冷的时候还没到来,先去辽东采购一批货物,回来就能赚上一笔。
而长安这个时候,刘恒终于准备摊牌了,他直接在宣室殿请来了陈平周勃。
君臣互相见礼之后,等着陈平周勃各自落座,刘恒才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朕请丞相和大将军过来,却是有件事,不得不说与二位知晓!”
陈平与周勃对视了一眼,这才齐声说道:“还请陛下明示!”
刘恒又是一声长叹,露出了一个苦笑,说道:“之前朝鲜之事,朕有些放心不下,便命人去查,然后,却发现了一件大事!”说到这里,他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顿了一顿,才说道:“如今已经没有朝鲜了,朝鲜已经灭国,取而代之的是辽国!”
陈平皱了皱眉,说道:“辽国?难不成彼辈竟有吞并整个辽地之志?”
刘恒摇了摇头,说道:“朕想要说的是,如今辽国的国主,叫做刘昌!”
陈平顿时一愣,刘昌这个名字并不稀罕,但是能被刘恒正儿八经说出来的刘昌,这个身份就很微妙了,果然,就听刘恒叹道:“这个刘昌,正是王后吕氏所出的长子!”
陈平和周勃都ren不住挺直了身体,看向了刘恒,当年,陈平的属下差不多是亲眼看到代王宫的宫人给吕氏母子灌下了毒酒,放入了棺中,又看着母子五人仓促下葬,怎么可能又冒出一个刘昌来。
陈平还算是沉得住气,周勃却是已经ren不住了:“陛下,那刘昌莫不是冒名顶替?”
刘恒心里一冷,然后说道:“这倒不是,朕初次听到,也以为如此,便命人掘开了坟墓,然后发现,刘昌的棺材已经空了!朕又命心腹潜入辽国王宫,确信那就是刘昌!”
陈平和周勃顿时不吭声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既然刘恒已经确定那就是自己的长子,他们这边再说不是,岂不是逼着刘恒再杀一次儿子?
陈平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那公子昌究竟是怎么变成了辽王的呢?”
刘恒无奈地说道:“按照朕这边得到的消息,他北上的时候,遇上了在逃之中的吕氏余党,然后自然会和在了一起,去了辽东,后来应该是遇上了濊貊人,他帮着那些濊貊人渡过了冬天,从濊貊人那里得到了一些东西,然后借用了自己的身份,说服了原本朝鲜那些贵族,甚至,他跟被驱逐的箕准还勾搭上了,跟箕准定下了亲事,箕氏毕竟在朝鲜京营多年,有箕氏从中牵线,自然得到了许多贵族的认同,他又借了各部的人马,与那些贵族里应外合,攻下了王险城,杀了卫满,然后他就做了辽王!”
听着刘恒的说法,陈平和周勃简直觉得这其实就是个别人编出来的故事,就算是刘邦当年,好歹一开始就有一帮丰沛的老朋友帮忙,又有吕家两个大小舅子帮着招兵买马,而刘昌呢,居然就借着一个随时可能被人拿来当做是致命罪名的身份,左右逢源,各种空手套白狼,直接将辽东捏在了自己手里。辽东那些人都是傻瓜吗?
再看刘恒的表情,虽说有些为难,但是心里头应该还是暗爽的,陈平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刘恒叹道:“若是否认了他的身份,只怕到时候便要起干戈,辽东不比其他地方,当年父皇被围白登山,却因为气候严寒,以至于士卒冻伤无数,难以作战,而辽东论起苦寒,更甚白登山。若是春夏作战,往西一点就是右谷蠡王,匈奴对我大汉从来都是贼心不死,虎视眈眈,若是辽东起了战事,匈奴那边趁虚而入,又该如何是好?”
陈平和周勃可不敢说,只要陛下你下令,甭管是辽东,还是匈奴,都不是问题。之前诸吕之乱,南军北军死伤惨重,之前又摆了齐地诸侯王一道,他们若是到时候趁机作乱,真的又要烽烟四起。周勃虽说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但是也不是满脑子只知道打仗,真要是葬送了老刘家的江山,也轮不到他老周家上位,说不得到时候周家满门都要陪葬,所以,不等陈平开口,周勃先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辽王的身份,陛下认下便是!”在周勃看来,辽东那点地方,就算是封给了刘昌又如何,箕氏经营朝鲜那么多年,也不曾翻出什么风浪来,刘昌一个外来户,又能如何?
陈平心中却是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位既然跟吕氏余孽勾搭上了,或许出于血脉亲情,对刘恒没什么怨恨,但是难不成他对自己等这些直接导致了吕氏一族被杀的人就没半点想法?留着刘昌,那就是个祸害。只是刘恒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勃也同意了这事,陈平再想要反对,就显得格外居心不良。
陈平一直以来名声并不好听,大家一提到他,就觉得这位是个阴谋家,若是这会儿他再犹豫不决,那么到时候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任谁都要怀疑到他头上来。
陈平素来shan于自保,自然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到不利的境地去,刘恒即便如今只有天子之名,并没有真的掌握太多权力,但是,他已经不年轻了,下面儿子也不算成器,真要是将刘恒得罪惨了,他活着的时候没什么,等他不在了,陈家后人只怕就没有将来了!因此,他也跟着说道:“陛下说得是,辽王乃至陛下亲子,此事自然无有异议。只是,臣想知道,日后这辽国之事,是如刘氏宗藩,还是如之前朝鲜旧例呢?”
陈平当然得问清楚了,如果是刘氏宗藩,那是有着皇位继承权的,就像是陈平他们杀了少帝兄弟,就得从老刘家的藩王之中挑一个出来继承天子的位置,以后如果刘恒册立的太子有个万一,那么,内藩诸侯皇子就都有继承权,而刘昌是刘恒原配嫡出,继承序列是在最前头的。而若是外藩,那么甭管未央宫住的是谁,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只需要不定期地命人过来朝觐,册立王太子和新王即位的时候上表求个册封就行。
刘恒在这一点上倒是果决,他其实也担心刘昌被仇恨迷惑,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因此,尽管觉得刘昌之能,远在刘启刘武等人之上,但是,起码这个时候,刘恒是万万不会生出托付江山的想法。刘恒年纪也不算小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当多少年的皇帝,他只知道,若是刘昌满脑子都是仇恨,都是报复,那么,当那些倒吕的功臣反噬之时,大汉天下就要乱了。
因此,刘恒直接了当地说道:“既然他取的是朝鲜,做的是辽王,那么,自然是从朝鲜旧例,辽地那边,随他如何折腾,只叫他不许越过长城便是!”
听到刘恒这般决断,陈平周勃都是松了口气,当下起身,向着刘恒下拜行礼,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第37章第37章
等到使团进了函谷关,刘恒才将这事在大朝会上说了,他当然没说当年刘昌遭遇毒杀竟是侥幸没死,而是表示,当日代王王宫发生时疫,吕王后与几个王子都染上了时疫,刘恒不得不将人紧急送到王宫之外,最终除了刘昌,其他人都不治身亡,刘昌身体也变得虚弱无力,又有术士表示刘昌与中原相克,因此,刘恒便派人护送刘昌出关去了辽东,不想刘昌在辽东振臂一呼,诛杀了乱臣贼子卫满,拨乱反正,被推举为辽王,日后便为大汉镇守北疆,防备匈奴。
刘恒这些话其实很经不起推敲,当初的事情,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朝堂上就有许多人家当初主动或被动卷入到倒吕之事中,长安当年凡是跟吕家有关系的都被杀得干干净净,家里有吕姓女眷乃至留着吕氏血脉的,多半都是一杯毒酒灌下去,对外也都说是暴毙。至于为什么暴毙,也无非就是时疫、风寒之类的说法,反正那个时候死得多,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就行了。
能在朝堂上为官的,装糊涂都是一把好手,个个都摆出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的样子,嘴里都是陛下圣明的高呼,有的还要称赞几句刘昌,说什么虎父无犬子,陛下你人中龙凤,皇子也是卓尔不凡。一番马屁滚滚,弄得某些人心里很不得劲,毕竟,哪怕那位远在辽东,但是就像是那位能借汉天子的名义一样,刘恒这个天子也能借这个儿子的势,那位就算是对刘恒有恨,但是,未央宫住着的是刘恒,总比住的是旁人来得强。所以,刘恒原本尚且不甚稳固的皇权也因此得到了加强,之前还想要继续糊弄这个天子的,只怕以后未必糊弄得过去了。真要是惹急了刘恒,刘恒一道诏书送出去,许诺刘昌一个储君的位置,刘昌就能再来一次“清君侧,为刘氏左袒”,轰轰烈烈搞一出勤王救驾的把戏,到那个时候,当年将事情做绝了的人,可就要倒霉了!
长乐宫中,窦皇后恭敬地伺候着薄太后,她自然也听说了前头的事情。对当日的吕王后,她倒是没什么敌意,她出身一般,当年是吕王后的陪嫁宫人,后来得了刘恒的宠幸,接连产育。吕王后并不是什么难缠的人,相反颇为宽和大度,无论是她,还是慎姬和程姬,吕王后都一视同仁。
窦皇后能当皇后,是因为除了吕王后所出的四个儿子之外,她生育的二子一女排行在前,刘揖刘参年纪都小了些,加上窦皇后本身聪慧温顺,颇有一点薄太后的品格,因此,到了长安之后,刘恒最终选择了立她而不是慎夫人为后。
原本窦皇后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安享尊荣,等着儿子刘启被立为太子,将来刘恒驾崩,她就会顺理成章入主长乐宫,成为汉家太后。哪知道,她听闻,吕王后的长子刘昌居然还活着,还在辽东立了国。
窦皇后虽说聪慧,但是终究是个女子,暂时也没有真的掺和过政事,因此,骤然遇上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有些发慌。
她从一个普通的宫人,走到如今的地位,自然非常害怕失去,尤其,她若只是如慎夫人程姬一般也就罢了,偏偏如今她是皇后了,她的几个孩子也占据了嫡皇子的名分,如此一来,若刘昌杀回来,刘揖刘参尚且不会有事,刘启刘武却难以幸免。
她这会儿来侍奉薄太后,自然是希望能够得到薄太后撑腰。薄太后的生母原本是魏国的宗室女,魏国亡了,宗室女自然也就不值钱了,不过,她年少的时候,许负说她注定能生下未来的天子,她母亲便将她送到了魏豹那里,魏豹听说了她的命格,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便对她多有宠幸。可惜的是,魏豹没多久就被刘邦给干掉了,薄太后作为魏豹的妃嫔,自然也被俘虏,成了刘邦后宫的宫人,然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刘邦遇上了她,觉得她有些姿色,便宠幸了她,然后她便怀上了刘恒。
薄太后在刘邦那里并不得宠,她也算是知情识趣,一直对吕后极为恭敬,吕后虽说不喜欢刘邦那些妃嫔,但是跟戚夫人比起来,任谁都显得可爱起来,因此,等到刘邦去世,戚夫人被打入永巷,反倒是薄太后跟着刘恒去了代地,做了王太后。
薄太后一生经历的事情很多,窦皇后的不安,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当年在代王宫,她对于吕王后也没什么挑剔的意思,婆媳关系还算是和谐,窦皇后那时候也经常在她那里表达孝心,她也是不置可否,在那个时候,她要是表现出对窦姬的偏爱,吕王后虽说素来表现得贤淑大度,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却绝不会妥协。如今也是一样,既然吕王后已经是过去式,窦姬才是皇后,那么,她自然要对窦皇后表示足够的看重,因此,这会儿便安抚道:“你也不必忧心,现如今,大家公认的嫡长皇子是启,便是昌回来了,那又如何呢?何况,他真的会回来吗?他在辽东,那是万人之上的辽王,回了长安,点出一支兵马,就能将他拿下,若是你,你肯将自己置入这样危险的境地吗?既然他不会回来了,那你还担心什么?”
窦皇后听得心悦诚服,她跪伏在薄太后面前:“多谢母后指点,儿媳明白了!”
薄太后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做好你的皇后,你不乱,那就乱不起来!”
窦皇后又在薄太后这里侍奉了小半天,这才起身返回椒房殿,椒房殿那边,刘嫖、刘启和刘武都在。
姐弟三人看到窦皇后回来,都是松了口气。
在代地的时候,他们姐弟三人都是庶出,虽说吕王后做事公正,一视同仁,但是本身条件在那里,他们日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如今,他们是皇后所出,哪怕暂时还没有立太子,但是在许多人眼里,刘启已经是未来的太子,所以,他们的生活自然是水涨船高,比起代地不知道强到哪儿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况这不仅是生活水平的问题,牵扯到的更是一辈子乃至子孙后代的富贵。就像是当年,薄太后不得宠,刘恒在刘邦那里也没什么存在感,所以,刘如意能封为赵王,刘肥能被封为齐王,轮到刘恒,就只剩下一个代王。代地地方不大,又是个贫瘠之地,而且还就在对抗匈奴的前线,说好听点,就是刘邦相信刘恒能担当大任,说难听点,就是刘邦没将这儿子当回事。
刘启能做太子,那么,刘武将来多半就能得到一个膏腴之地做诸侯王,而若是刘昌杀回来了,他跟刘恒中间隔着吕王后还有三个同母弟弟的死,或许他碍于血脉人伦,不能对刘恒生怨,但是对于既得利益者,窦皇后母子,可不会有多少好声气,只怕到时候他们几个多半也就是找个荒僻的地方发配出去的下场。
因此,哪怕年纪还小,这会儿,他们三人也是紧张万分,见到窦皇后神情不再急躁,姐弟三人难免也放松了不少,刘嫖最沉不住气,连忙问道:“母后,太后那里怎么说?”
窦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刘嫖的手,说道:“放心吧,你父皇心中有数,你们大哥只怕这辈子不会再回来了!”
听到窦皇后这般言语,姐弟三人都是喜形于色,刘武拍了拍胸口:“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当年在代地,吕王后所出的四个儿子素来抱团,对他们这些庶出王子虽说不至于不假辞色,但是并不亲近,回头可不能指望对方顾念什么旧情,如今既然对方回不来了,那么,随便刘昌在辽东做他的土皇帝吧!
椒房殿这边如此,昭阳殿那边也是一样,慎夫人这些年在宫中最是得宠,无非就是刘揖年纪小一些,所以最终没能在皇后之争上胜出,但是,慎夫人也并不气馁,在她看来,刘恒更喜欢自己,窦皇后年纪也不小了,容色已衰,虽说做了皇后,但是刘恒去椒房殿的次数却很少,在慎夫人看来,自己迟早取而代之。
刘昌突然冒出来,窦皇后担心,慎夫人也是担心的,只是,她在薄太后那里可没有太多面子,因此只好叫人关注着椒房殿那边的动静。慎夫人得宠,椒房殿那边自然有人愿意给她行一些方便,窦皇后与儿女的对话传到了昭阳殿之后,慎夫人跟着松了口气。窦皇后是妾室扶正,慎夫人自觉自己还有一争之力,但是换成是刘昌,谁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情况呢?既然刘昌不回来了,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慎夫人甚至还想着,是不是可以拉拢一下刘昌,许诺若是刘揖做了太子,等刘揖即位后就给他更多的方便,比如说,允他用天子的车驾之类的。
长安城中绝大多数人都不觉得刘昌会回来,反正当年大汉对朝鲜也就是名义上的宗主国,如今朝鲜换成辽国也是一样,何况,辽国国主姓刘,以后还能省去许多麻烦。因此,他们便不再为此担忧,反而对辽国使团的到来感到期待起来。
然而,等到使团到了长安之后,大家忽然发现,这个新冒出来的辽国,那根本不是那等需要仰人鼻息的小兔叽,而是一个已经开始崭露獠牙的乳虎!
第38章第38章
长安群臣对于辽东的印象还是之前辽东各部来朝贡的时候,朝鲜的使臣也就罢了,还算是体面,像是那些部族首领,一个个破衣烂衫,畏畏缩缩,一看就是一副穷光蛋的模样,结果如今一见,那叫一个意气风发,一个个锦衣华服,头上戴着的是金冠,上头还镶嵌着比拇指还大一圈的珍珠,腰带上同样镶嵌着用金银制作的兽头,腰间也跟士大夫一样,悬挂着各种玉饰,不过他们就算是经过礼仪培训,走去路来也是大开大合,弄得玉饰叮当作响,总之,一个个看起来都是一副暴发户的模样,看得长安城里那些游侠都觉得手痒,恨不得直接一闷棍敲上去,将他们从头到尾给洗劫一番。
别说是那些游侠了,便是那些贵族富户也是一样,没人会嫌自己太有钱,刘昌当年肯定没带多少钱财去辽东,就算拿到了朝鲜的财富,也不可能大肆赏赐这些部族首领,结果如今他们居然阔成这个样子,大家自然好奇不已。
这些部族首领也就是到长安的时候才换上了最华贵的衣服和配饰,这也是刘昌派来的人撺掇的,因为齐国的遭遇,再想要靠着之前的手段引诱百姓移民,显然是不行了,所以,如今就得用另外的手段,那就是摆阔!旧金山是怎么发家的,不就是发现了金矿吗?大量的淘金客蜂拥而来,很快就让那里变得繁荣起来。
辽东也有金矿啊,甚至金矿产量还很大,许多地方一直到两千年后,依旧还有许多人靠着淘金生活。刘昌也不怕这些人将黄金带走,他们跑去淘金,也不能不吃不喝,自然相当一部分黄金就得作为消费品留在辽东,而且他们若是不愿意在辽国落户,想要淘金,就得给刘昌交税,他们带着黄金回去之前,看到辽东各种各样的好东西,能不采购一番,然后衣锦还乡?所以,刘昌肯定是不会亏的。若是他们就这么在辽国安家落户,那就再好不过!即便刘昌意在长安,但是,开发辽东,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当有人询问起来的时候,那些部族首领先是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各种不肯说,那些过来套消息的人想方设法,美酒美人一起上,总算是从他们口中套出了消息:“你们说这些金子啊,都是俺们从河里捞上来的,以前的时候,俺们也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要是在河滩上看见,就捡回去摆着,原本朝鲜那些商人坑俺们,辣么大一块金子,就给俺们一袋粮食,现在的大王就不一样了,俺们只要肯去河里捞,一年捞个几十天,整个部族就不怕饿肚子了,还有肉吃!多出来的,还能买到其他东西!像是俺们身上的东西,都是用金子换的!”
辽东盛产黄金的消息就这样在很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长安,不多久,关中大多数地方都知道了,而且传闻还越来越夸张,在那些人的口中,辽东那边河滩上就能捡到大块的狗头金,河底随便舀一盆河砂,里面就有半盆金砂。顿时,许多人都心动了,就算传言要打个骨折,那也是黄金啊!
一开始还有人不相信,结果等到辽国使臣送上贡品的时候,大家就都信了。
黄金制作的瑞兽、奔马、鸿鹄、仙鹤……这些黄金是刘昌重新熔铸的,里面添加了一点其他金属成分,看起来那叫一个光辉灿烂,只看得人眼珠子都要转不动了。
等到再看到其他的贡品时,大家又觉得,这千金其实也就是那样。如今最精美的锦缎是蜀锦,主要是蜀国那边因为地形的缘故,经历的战乱比较少,刘邦被封为汉王之后,又着力经营蜀地,因此蜀地的生产不仅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得到了很大的促进。而刘昌这边,送上来的锦缎比上等的蜀锦还有细密华美,他直接拿出了大杀器云锦。
考古的时候,大家都要说古代的丝绸如何轻薄,后世造不出来,实际上,倒不是工艺的问题,像是汉代素纱禅衣的工艺早就复原了,这其实跟蚕种有关系,以前的蚕吐出来的丝更加纤细,因此,织出来的丝绸才更加轻薄。后来培养出来的蚕种吐出来的丝就要粗一些,织出来的绸缎自然要重一些,丝绸这种东西,有许多品种,纱罗以轻薄为要,各种锦缎却是不同,如云锦织造时就要加上金丝、银丝、铜丝乃至鸟兽羽毛,而且只能是以手工操作。刘昌哪怕采购了云锦的织造工艺,织工却还在培养阶段,这批进贡给刘恒的云锦,是刘昌在系统中采购的。虽说采购的只是普通的品种,但是放到这个时代,已经叫人移不开眼睛。别的不说,这年头的丝绸因为织机的缘故,其实是比较窄的,如今一匹丝绸长差不多四丈,但是宽只有一尺八寸,而汉代一尺不过是二十多公分,也就是说,正常一匹丝绸宽不足半米。而这批云锦,宽就有一米半,这里头工艺上的差别,就算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明白。
云锦之后便是一批玻璃制品,现在辽东那边,那些原本的贵族也知道他们之前收到的蜻蜓眼没他们想象中那么值钱了,因为市面上已经出现了各种玻璃器,不过都是小件,做成首饰和摆件,看起来晶莹剔透,华丽非常。
玻璃制品之后就是一批瓷器,就是普通的青瓷,刘昌深知不能一开始就将好东西拿出来,得慢慢更新换代,所以,先拿普通的青瓷就可以了,这已经比陶器看起来明丽多了,等过几年,再将其他的瓷器拿出来,也能多割几次韭菜。刘恒是个舍不得花钱的,但是那些贵族豪强富户就不一样了,他们却是舍得花钱的。
最后献上的贡品却是一大箱白纸,战国时期,其实已经有纸了,但是,质量很糟糕,没法书写,成本也不低,一直以来,也没人在这上头上心,大家用的还是竹简和木牍,有钱的可以用绢帛,不过,这会儿当这一箱白纸还有一卷刘昌手抄的《老子》放到刘恒面前时,对于之前那些珍宝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动容之色的刘恒这会儿却是面色变了。
不仅是刘恒,如今朝堂上,虽说有不少都是蒙父荫的二代,但是更多的还是精英,他们看过之后,自然明白,这纸的出现,意味着知识的传播将会变得快捷起来,只是,人家光是送来了成品,制作工艺却是不清楚,人家也没有献出工艺的意思,这就很尴尬了。
在朝堂上,刘恒也没有索取制作工艺的意思,别人觉得刘昌是自己人,但是刘恒却知道,刘昌如今已经不仅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国之主,再加上之间横着的血海深仇,人家不坑你就是好事了,贸然提出要制作工艺,刘昌但凡是在外头宣传一番,那些名义上奉大汉为宗主国的小国,只怕都要有想法。
如果说刘昌的贡品要外表有外表,要内涵有内涵的话,那么,一帮部族首领的贡品就显示了什么叫做有钱。先是各种金银制品,个个灿烂夺目,然后就是大块的岫玉雕琢成的博山炉、玉如意、玉壶、玉瓶等摆件,做得也都非常精美,下面群臣一边眼红,一边心中哀叹,辽国这边将刘恒的眼光提起来了,以后他们再搞什么酹金什么的,若是差一点,岂不是要被人说成连辽东小国都不如?
而对于有心人来说,这不是炫富,而是在炫耀肌肉。像是各种金银器和玉器,制作工艺都非常高超,而且肯定不是原本朝鲜就有的工艺,也就是说,这些是刘昌去了那里之后,那里才有的。那刘昌又是从哪儿得来这样高超的工艺,这些工艺不可能只用在制作这些玩器摆件上头,若是用在制作军械上头,他们又能打造出什么样的兵器呢?
秦国当年吊打六国,不光是军功田宅制度造就的全民皆兵,闻战则喜,也是因为墨家的加入,让他们的军械制作工艺远胜过六国,难不成,刘昌招揽到了墨家的人?有着这样强大的技术优势,刘昌还愿意老老实实做一个辽王吗?若是安抚不好他,他与大汉敌对,大汉就算是有着更强的人口优势,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抵挡住呢?
刘恒端坐在皇位上,一边对使臣表示嘉奖,一边脑子里却在快速地思索,他对于刘昌的重视程度已经更上一层,只是,如今刘昌表现得谦逊有礼,送上来的贡品堪称是价值连城,但是同样,这也代表着他所图甚大,他肯定是觉得,自己送出去这么多东西,能得到的回报肯定更多,甚至,刘昌还觉得,这些东西迟早还会是他的,因此,送出来丝毫不觉得心疼。
刘恒的确揣测到了刘昌的心态,可惜的是,即便他明白这一点,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希望自己在世的时候,能够压制住刘昌。总之,如果说原本许多人还有心想要敲打一下辽国使臣,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地位,叫他们知道大汉威严不能挑衅的话,如今,即便是陈平和周勃,也起不了这样的心思了,甚至,陈平内心深处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做错了,早知道会留下这样一个祸害,当初干什么要冒那样的风险呢?
第39章第39章
“陛下,这些首饰真好看!”昭阳殿中,慎夫人用手扶着彩色玻璃制作的步摇,满脸都是惊喜之色。女人天生喜欢这些东西,之前的步摇形制很简单,一般就是在发钗上加上几枚圆珠,而这玻璃步摇就不一样了,以金丝为线,用彩色玻璃做成花叶模样,缀以流苏,有一种精制脆弱的美感。这是一整套的玻璃首饰,或者说是琉璃首饰,将玻璃做成玉质的模样,除了常见的头饰之外,又加上了手镯、手链和指约,都是琉璃所制,放在后世,这些自然是不值钱,在这个时代,就极为珍贵了。
慎夫人无师自通地将几样没见过的首饰也一一戴上,对着铜镜看了半天,自觉美得不行。
刘恒看似在欣赏慎夫人的美貌,实际上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不说这些首饰代表的新工艺,光是这些首饰的样式,可想而知,很快就会在大汉引起新的风潮,他之前召见了少府,少府也能烧制玻璃琉璃,但是这样如同美玉宝石一般的玻璃琉璃,少府是制作不出来的,也就是说,如果大汉那些贵妇想要追求这样的琉璃首饰,就得去辽东买,大量的钱财自然就会流入到辽国境内,这对于大汉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如今辽国的商品就已经在长安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那么多辆四轮马车里面放着的可不只是贡品,还有一些品质差一点的东西,都算是辽国的特产,朝贺之后,就直接放到东市西市去售卖,差点被京中豪族一扫而空,寻常百姓手快一点的抢了一些,一转手就赚了一大笔。
使团也算是规矩,东西卖了之后,老老实实交了税,然后就拉着成车的铜钱开始逛东西两市。原本他们想要采购一些东西,结果逛过一大圈之后发现,长安城里,着实没有太多他们想要的东西,牛马之类的牲畜,他们回头跟乌桓人和鲜卑人交易更加划算,其他那些商品在辽国都有更好的替代品。逛了几圈之后,他们发现最值得买的居然是人口。辽国如今正是快速发展的时期,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开发,而长安人市上的奴仆价钱并不算高,带回辽国就是现成的劳动力,因此,使团差点直接将人市上的青壮妇孺包圆了,等到内史发现了这个情况,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求见天子。
刘恒也不知道辽国使团居然这么能折腾,卖东西也就算了,结果直接开始买人了!像是辽国这般想方设法增加人口,回头人口就不再是约束他们的问题,他们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可是,在大汉,私底下略卖人口是犯法的,因为私底下略卖的是良家子,是会给朝廷交税的个体。但是买卖奴婢是合法的,人市上的奴婢很多根本就是官奴,主要就是没入奴籍的罪犯和罪犯的家属,如果主人家犯罪,他们家的私奴也会成为人市上的商品。像是少府里面就有大量的奴婢从事各种辛苦危险的工种,但是,少府不可能占有所有的奴婢,因此,大量的奴婢自然会被放在人市上买卖。朝廷又没有立法说不许藩国在大汉买卖人口,甚至,匈奴使团过来了,他们只要想买人,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匈奴人从来不干这种事情罢了。
刘恒也不能现在就颁布法令,不许外藩买卖人口,至于征收重税什么的,以使团的财大气粗,也不会在乎,最终,刘恒能做的,也就是挑了一些人,将他们放到了人市上,由着辽国使团将人买了去,算是塞到辽国的细作,让他们可以将辽国那边的情况传回来,最好能将那些工艺学到手,不能一直落后,让刘昌那小子赚乃公的钱!
辽国使臣在长安流连了很长时间,理由也很简单,太早回去就会遇上北地最冷的时候,风雪连天,阻塞道路,这个时候回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还是在温暖得多的长安多住两个月,等隆冬时节过去再北上。
不管是什么时候,中原各国都是很要面子的,人家辛辛苦苦来朝贡,你总不能不顾旅途危险,硬是叫人回去吧,而且人家也不白住,他们表示因为买了一大堆奴仆,住在驿馆实在是太打扰典客署了,因此,掏钱购置了好几个宅子,直接搬了进去。如此,辽国使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留在了长安。
刘昌叫人这个时间段出使,为的就是这个。他相信,虽说当时对吕氏进行了残酷的清洗,但是,你可以杀死吕氏的部将,总不能连下面的普通士卒也一块杀了,毕竟,一个士卒背后代表的就是一个家庭,真要是无缘无故杀了,那么,关中非要乱起来不可。只是这些人因为吕氏的缘故,只怕根本就没了前程。另外,陈平周勃他们以非惠帝子的名义杀了少帝兄弟,这两人年纪虽说不大,但是难道就没有忠于他们或者是同情他们的人吗?若是能够将这些人带回辽国,就能更好地充实自己的基本盘。即便他们不去辽国,留在长安,也算是钉在长安的一个钉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了用处。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混在使团中的吕氏部下就在长安城里以商业合作的名义,变得活跃起来。他们原本只是吕家的亲兵部属,而且早早就去了燕国,起码长安那些权贵是不认识他们的,所以,也没人发现他们原本的身份。为了能够扩大交际圈,他们按照计划推出了火炕。
他们先是大张旗鼓购买了一批砖石,表示虽说大汉这边比辽国温暖,但是晚上睡榻还是太冷了,实在是不习惯,然后就在自家宅子里面大兴土木,将火炕修了起来。这无疑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因为在大汉,砖石是修建墓室阴宅专用的,没人会用在阳宅上。而辽国那边没这么多讲究,砖瓦房修建速度快,省工省力,改建也比较方便,住起来也更舒适,大家早就习惯了,因此,如今辽国那里,也就是原本那些贵族还保留着大量的夯土建筑,砖瓦房已经变成了主流。
长安这边因为这事很是引发了一阵议论,大家一开始还要鄙夷一下辽国人居然用砖石改建房子,实在是不像样子,结果等到使团搞了几次宴会之后,大家就发现了其中的好处,一个个真香了起来。
没办法,这年头虽说还没到小冰河世纪,但是也不算远了,而衣物的保暖能力却不怎么样,辽国使团带来的羽绒服和羽绒被倒是挺暖和,但这玩意太蓬松,很占地方,所以抢购到的人并不多,大家主要穿的盖的还是皮毛和丝绵做的衾被。另外就是因为跪坐的习俗,大家进屋是要脱鞋的,否则剑履上殿也不至于成了给功臣的优待。哪怕地上铺了木质地板,冬天光脚穿着足袋进屋,也不会有多温暖,走上几步路,脚就要变得冰凉,也就是不用一直站在地板上,跪坐在坐席上才能暖和一些。而改在地板下铺设炕道后,光脚踩在地板上也不会觉得冷。
使团紧急培训了一批奴仆,组成了工程队,开始给长安那些权贵修建火炕、铺设炕道,如此自然接触了长安城里绝大多数的权贵富户,自然,也有了跟特定的一些人群打交道的机会。
刘恒其实一直命人关注着辽国使团的情况,像是修火炕炕道的技术,就被少府的工匠在这个过程中学了过去,宫里头很快就用上了,不仅更温暖,而且更加节省木炭。没办法,当初为了让未央宫长乐宫更加壮丽,两处宫殿都修建得比秦朝那会儿更加高大,这样高大的建筑,到了冬天难免透风,往年的时候,宫殿里头就得燃烧大量的火盆,即便如此,也经常冷飕飕的。西汉前头几个皇帝就在这样冷飕飕的环境下住了几十年,一直到汉武帝,这位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继承了父祖留下的丰厚遗产,他做了皇帝之后,大兴宫室,建造了温室殿,才殿内修建火墙,这才让西汉君臣冬季不用再挨冻了。而现在,借着炕道,未央宫和长乐宫提前实现了暖气自由。
刘恒命人观察了很长时间,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因此只是以为刘昌只是想要借此收买人心,并没有意识到,在这个过程中,这些使臣究竟接触到了多少人,跟多少人达成了暗中的默契。刘恒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同样关注着使团情况的陈平却发现了端倪,这让他很是焦躁。
当日诛杀诸吕,整个长安都陷入了血战之中,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忠诚的是刘氏,即便是在没有虎符印信的情况下左袒勤王,那也是理直气壮。但是,等到一番血战,大量曾经的同袍死在自己手中,却听陈平他们说少帝刘弘和淮阳王刘武非惠帝子,直接将人乱剑砍死,许多人心里头就有想法了,毕竟一开始大家响应周勃的号召拨乱反正,反的只是吕氏,结果你们连皇帝都要杀,为此还将原本保护少帝和淮阳王的南军将士杀了一大堆,这就给很多人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刘恒登基之后,南军之中,因为此事,也有许多人的忠诚受到了质疑,如今虽说还在军中,却几乎是被闲置了。原本陈平想着,等这些人死去,这件事也就彻底过去了。但是,如今,有一股力量又将这些人串联起来了。
陈平即便一向沉得住气,遇上这种情况,也很难淡定得起来,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找上了周勃。
第40章第40章
“这不是好事吗?”周勃听到陈平的话,大大咧咧地说道。
火炕和炕道的出现让周勃这个冬天好受了许多,他们这些人都是战场上拼出来的,年轻的时候还好,就算是有些病痛,总能熬得住,但是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就有些撑不住了,当年留下的那些旧伤不发作还好,一旦发作,就是痛苦不已,尤其冬天的时候,寒气就像是钻到了骨子里,那些旧伤处似乎都冻出了冰渣子一般,周勃饶是硬气非常,但是这等零碎的折磨也让他难以忍受。
周勃没那么多讲究,其他人家也就是弄炕道,周勃直接就在自个常住的地方都修了火炕,平时就待在炕上,火炕也烧得很热,甚至略微有些烫,这却让他觉得那些伤痛都缓和了许多。
周勃以前跟陈平关系其实没有那么密切,但是自从一起干了那桩大事之后,两人关系也就变得亲密了许多,因此,周勃也没在陈平那里客气,他这会儿就盘膝坐在火炕上招待陈平喝酒,听着陈平的忧虑,很是不以为然。
“那些人,有的还是我的老部下呢,他们这两年那个样子,我也难以心安!他们若是能在辽国有个前程,我也能放心!”周勃不是陈平这样的谋士,他多年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很难真的将下头的将士当做是工具,他们这样的将领,都很看重军心,而且也都比较护短,当时的事情,那是没办法,就算惠帝当年跟吕后关系恶化,但是,终究还是亲生的母子,所以,若是皇位上坐着的还是惠帝的儿子,那么,他们年幼的时候还好,等将来年纪大了,觉得他们这些功臣权臣碍眼,难免就要拿这事出来清算,所以,为了阖族的身家性命,他也不能手软。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当年那些人虽说在立场上跟他不一致,但是,作为胜利者,他还是愿意给那些曾经为自己奋勇作战的底层将士一点宽容的。
说白了,还是周勃太轻视刘昌,并不觉得刘昌有机会再冒出来与他作对,所以压根不当回事。
陈平瞧着周勃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暗叹,这位看来迟早要死在他的自负之下,陈平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他这会儿已经生出了退意,趁着上头还没秋后算账的意思,他还是先提桶跑路吧!
陈平倒是想跑,而刘昌那边,却早就对陈平下了必杀令。跟周勃相比,陈平这样的老银币就是个不稳定因素,他要是一门心思坑你,不知道有多少后手等着呢!
刘昌不知道陈平在另一个时空是个什么结局,不过多半是得了善终的,毕竟,比起刘邦吕后杀功臣的架势,刘恒似乎没留下这样的传闻,当然那也是刘昌对于这个时期的历史不了解,实际上,后世除非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或者是那种历史爱好者,否则的话,大家对于历史事件的了解一般就是来源于教科书还有各种影视剧,问题是,后世那些影视剧,更多的还是各种传奇、戏说之类,编剧姑且一遍,你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也拉倒。像是汉朝这会儿,相应的影视剧也很少,最大的IP无非就是刘邦项羽,再加一个刘小猪,中间的文景之治一般就是背景板。
如此,刘昌知道得也很少,至于陈平是何等传奇的人物,刘昌也没那个偶像滤镜,站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总不能明知道人家背地里头在算计你,你还因为那点对历史人物的好奇和滤镜,缩手缩脚吧!
所以,辽国使团暗地里的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解决掉陈平。当然不能直接刺杀,陈平毕竟是大汉丞相,真要是被刺杀,那可是要引起偌大的风波的,所以得选择一个隐蔽的,看起来顺其自然,丝毫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方式,以一种类似寿终正寝的方式送陈平归西。
陈平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一直对辽国使团抱有戒心,他府上甚至都没有购买任何来自辽东的商品,虽说也用上了羽绒服和羽绒被之类的生活用品,但是那也是挖了少府的墙角,让少府仿制的。
少府那边将衣被拆开,自然也就知道这里面填充的是什么,为了显示皇室的尊贵地位,少府的工匠直接取了大雁身上的绒羽,将其仔细清洗晒干之后,制作出了质量跟辽东差不多的羽绒制品,作为丞相,陈平自然也从少府弄到了成品。
至于其他的东西,那些都不是什么必需品,所以,即便刘恒将一部分赏赐了下来,陈平也是叫人束之高阁,根本没有使用的意思。因此,刘昌自然也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做文章。
刘昌购买了一点**,这玩意其实在自然界里就很常见,像是苹果核,樱桃核里头就有,不过,想要制备出纯度比较高,不至于被人发现的**却不容易,还不如买现成的。
只是**会带着一点轻微的苦杏仁的味道,想要直接投毒,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中毒速度又非常快,你给他送吃的,他吃了没多久就死了,那即便大家不知道是怎么中毒的,也难免有所猜测,所以,得将一切变得巧合起来。
刘昌远在辽东,自然不可能亲自计划,他只是将东西交给了负责这事的人。这个人也是吕家的部将,他叫李达,他们家世代都是吕氏的家臣,吕氏原本是齐国王室旁支,后来田氏代齐,原本的王室不光没了之前的光环,反而在齐国待不下去了,只能迁居他国。差不多就是从吕家这一支祖上离开齐国的时候,李达的祖上就已经跟随吕家了,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吕家也并没有当做是理所当然,对李家也一直亲厚。后来战乱的时候,李达的祖父为了保护吕泽而死,李达的父亲因此娶了吕家的旁支庶女为妻,生下了李达。只是李达的父亲也是没有运道,吕泽对身边的人一向大方,他身边许多亲卫后来都得以在军中任职。结果李达的父亲还没跟着吕泽参加几次战事,就因为一发流矢死了,李达年龄与吕通差不了几岁,便被吕台收养,与吕通一起长大,他本身也有吕家的血脉,在吕家也被当做是小少爷一般。后来吕通被封燕王,没来得及就藩,李达便自告奋勇,表示先去打头阵。结果就遇上了后来的事情。
李达年纪小,当日清算吕氏,李达自然是被清算的对象,好在他运气好,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根本不在燕王宫,而是在外头巡视燕王的产业,发现不对劲之后,他立马乔装打扮躲了起来,他身边也有几个忠仆,其中一个直接冒充他的身份引开了追杀他的那些人的视线,其他人带着他四处逃亡躲藏,后来听说了辽东的招贤令,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就跑辽东去了,正好被吕氏的人认了出来。
李达这一年来逃得辛苦,他从小在吕家长大,跟吕家几个公子都是以兄弟相称,结果,一夜之间,那些亲人都死了!他躲了近一年,仇恨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刻骨起来,只要能报仇,他几乎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当刘昌知道他的存在之后,意识到李达很难从仇恨中解脱之后,便打算将自个手里的密谍系统交给李达,李达对这事居然挺有天分,很快就按照刘昌的意思,将架子搭建了起来,这次出使长安,他便主动请缨。
李达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暗中观察陈平的生活习惯,陈平这个人,搞阴谋诡计搞习惯了,整个人连气质都显得阴郁,很有些被迫害妄想症,因此他的侯府之中,管理也比较严格,想要钻空子并不容易。
不过,只要愿意找,总是能找到的。陈平年纪大了,睡眠状况并不是很好,同样有这样困扰的其实还有很多人,像是许多战场上出来的人会酗酒,因为酒精能够帮助他们舒缓神经。当然,这个时代的酒也就是个意思罢了,酒精度数其实比较低,酒量好一些的,喝多了也就是多去几次茅房的事情,一般也就是微醺,这样也正好能够帮助睡眠。
但是,陈平不喜欢喝酒,他不是很喜欢那种不清醒的感觉,所以,即便是那种酒宴,他也就是浅酌即止,从不会放纵自己喝醉,这也让他一度在一帮好酒如命的开国功臣那里并不受欢迎,毕竟,大家都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你却在一边养鱼,这着实叫人看不过去。
自从辽国使臣到来之后,陈平就更睡不好了,偏偏作为丞相,每日里工作简直是堆积如山,少府在努力想办法研究辽国进贡的纸张工艺,用了不知道多少方法,暂时也没有能够真正成功,所以,堆积在陈平面前的还是一卷又一卷的竹简,每天光是将这些看完,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何况还要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如此就更是劳心劳力。加上摊上个不省心的周勃,陈平就更是心累起来。
陈平性子也要强,虽说睡不好,但是,除了伺候的人之外,在外面却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只是,陈平如此,他身边的人与他荣辱与共,自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难免要在外头寻摸助眠的方法。
然后,就叫他们淘来了一包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