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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路辰焕看着满地碎片,一时间不知所措,僵在了原地,直到听见一声惊呼在前方响起。

    他抬头看去,温越手上还拿着牙刷,唇上沾着泡沫,显然是洗漱途中听到动静才出来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满地的拼图碎片,缓缓俯下身,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散成这样,几乎得全部重来才行。

    她的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视线也模糊起来。

    路辰焕回过神,立马道歉:“阿越,对不起。”

    温越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是默默地把牙刷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埋头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拼片。

    路辰焕呐呐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注意到它没上胶……”

    她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就好像被逼到陷阱里的小鹿,黑白分明的眸中透着无措,就好像路辰焕这个行为很不可思议一般。

    察觉到她的抗拒,路辰焕立时停住脚步。他是比她高一个头的,目光淡淡地扫下来,有如实质。

    她几乎被他的目光定在原地。

    “我是来当面问你的,你想不想要一匹小马?你只要回答我,‘想不想’。”

    路辰焕低沉清冽的声音响起,敛去了往日吊儿郎当的色彩,很是认真。

    他最终还是来当面问她了。而且问得郑重其事,就好像她的回答至关重要。

    那种鼻子发酸的感觉又回来了。“想”字就在嘴边,温越说不出口。

    “我”她说不出口。

    路辰焕看到她脸上的纠结神色,像一个明明渴望糖果、却乖巧地对人说“不要不要我不喜欢吃糖”的小孩。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必再问,于是对女孩宽和地摇了摇头。

    “不说也可以。走吧,我也要去俱乐部,一起。”

    温越这才明白,他要开车门。他拉开车门,绅士地请她先进去。温越注意到,路辰焕换了一辆车,不再是原来那辆双R“港3”,而是一辆奥迪。

    看见奥迪的标志,温越莫名感到距离感消弭了不少。虽说奥迪也是豪华汽车品牌,但总没有带着小金人的双R那么夸张。

    但温越不知道的是,路辰焕这款车是奥迪车型中最贵的那款S8,贵得不动声色。

    就连路辰焕今天的穿搭,都显得低调亲和,若是没有他的气质撑着这身长风衣和长裤,看起来就像寻常中产阶级成功男士的穿搭。

    无形中,也让温越对于自己衣着的在意少了。

    他们要去的马球俱乐部在Happy Valley附近,附近是时代广场和一个湖光山色的公园。俱乐部内灯火通明,马蹄声隆隆。

    更令温越感到惊讶的是,这地儿寸土寸金,高楼林立,商铺繁荣,街道上停满了计程车和各类私家车。就在这寸土寸金的地里,冒出一个场地宽阔的俱乐部。

    梁风忻在这里有专门寄存的马匹,也提前和这儿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工作人员将一匹纯血棕马牵给温越。

    温越回忆上周骑师教学的要点,翻身上马,进入训练场。

    一切都很顺利,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失衡了。

    这匹大棕马在训练场入口反复徘徊,马蹄反复弹跳,马尾剧烈甩动,不停地在原地打转、甩身。任由温越如何甩动缰绳,用马刺轻轻驱动,它就是不肯进入训练场。

    场面越发地不受控制。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和地面呈45度角。要不是她反应迅速,及时抓住缰绳,只怕早已被马儿从马背上颠落。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着慌。

    就在这时,训练场外响起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

    “不要怕,抓紧缰绳,把缰绳向右拽,尝试让它安静下来。”

    是路辰焕的声音。

    他的声音天生带着抚慰人的力量。

    温越忍不住扭头,只见路辰焕换了一身骑马服,就站在训练场的障碍栏处,离马非常近,只怕马儿一扬蹄就会踢到他。

    “别看我,看马。”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路辰焕朝她低喝了一声,语气透着急促和严厉。

    温越赶紧照做。

    马儿又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温越心跳如擂鼓,这才发现自己两条腿都在打颤。马儿开始侧行,勒得她抓着缰绳的手很痛。

    “握紧缰绳,千万别放松。相信我,你不会掉下来的。”

    “让它跑几圈,消除紧张。”

    路辰焕就站在离马儿很近的地方,对她发喝施令,向来懒倦的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称之为“严肃认真”的神情。

    “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把马牵住。”

    路辰焕低沉有力的声音密集响起,像号角,拉扯着她脑内紧张的弓弦。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看来,可能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其实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在这几分钟里,她恶心干呕、只觉得自己被塞进了急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她脑中只剩下路辰焕那句“抓紧马鞍”,一直牢牢抓着,直到手都被磨破皮。也许又过了一个世纪,马儿终于安定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发现后背和前襟全部湿透。

    “别怕,已经好了。”

    路辰焕那镇定的声音响起。她惊魂未定,汗水流进眼睛里,一阵辣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路辰焕朝她走来。

    莫名地,他的声音、他的步伐给她安全感。

    “我抱你下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温越紧张到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被抱下来的。

    因为方才使用了太多的力气,她两条腿一直在打颤,软得跟橡胶似的,完全使不出气力,只能将自己全权地交给路辰焕。

    也许他揽住了她的腰,也许他撑住了她的两臂。

    但他很绅士,没有丝毫借此和她产生身体亲密接触的意思。

    他将她抱到最近的长椅坐着,便让她靠在椅背上了。

    她抹了一把汗水,又眨了眨眼睛。

    视线重新清晰,看见路辰焕的脸,他黑色的眼睛显得很平静,平静里又有淡淡的调笑意味。

    “怕了?”他问她。

    “嗯。”温越点点头。说不怕是假的。在她印象里,马儿一直是十分温驯的存在,哪里知道今天这匹马儿如此“狂野”。

    “怕也正常。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被马甩下马背就是胜利。我以前被马甩下来过。”

    他的口吻透着轻松平和的意味。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温越听他提起,很有些觉得不可思议。那天她看他在马球场上,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提着球杆,随意娴熟得不行。

    他是马背上天生的王者。

    “当然有了,还不止一次,很多次了。”他笑着说,那种懒洋洋、带着欠欠的语气。“都是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在马背上摔下来,有一次还摔断了肋骨。”

    “摔多了我甚至有了经验,知道甩下来的时候怎么在地上滚一滚卸力,知道怎么样摔下来,不会断肋骨,而是摔到屁股墩。”

    温越被逗得“扑哧”一声摔下来,眼前似乎出现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男孩穿着合身的骑马服,蹬着马靴倒在地上,揉着屁股。

    她很放松,放松到忘却羞涩,去看路辰焕的脸。路辰焕的脸是极好看的,英朗舒展,少年气十足,眉骨和鼻骨的衔接流畅,一张温越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的脸。

    她看着他的五官,难以想象他小时候的样子,心里又很留恋这一刻,觉得今天的路辰焕格外地好讲话,格外地温柔。

    原来他小时候也会被摔下马吗?为了潇洒地坐在马背上,他小时候,定然吃了不少苦吧。

    “后来我慢慢地懂得,当马儿感到不熟悉时,逃跑是它的本能,冷静是骑手的责任*。”

    路辰焕慢慢地说。这时,温越已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显得那么地可靠,让人有安定感。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逃跑是马的本能,冷静是骑手的责任,我记住了。”

    路辰焕笑笑,喜欢她这时的认真和郑重其事,他知道,她说她记住,她就会做到。

    这时,一个穿着全套骑马服,看起来像是俱乐部经理的中年男人过来,躬着身体,诚惶诚恐道:“路先生,实在不好意思,给这位女士造成了惊吓。”

    经理说话时,看了一眼温越,心里纳闷。路辰焕在俱乐部待了很久,这是经理第一次看他带异性过来。但看到温越那张微微惊恐但仍漂亮得不行的脸,又很理解。

    原来,路三眼光是真高——喜欢这么漂亮的啊。

    “Jack,你们这俱乐部也开了很多年了。马在自然界里的身份是被捕食者,对环境十分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受到惊吓。场地内灯光、栅栏的调换,都要谨慎对待。这些,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既然知道,还将场地灯光调成这样,可见你们是多么不上心了。”

    路辰焕冷冷的声音响起。

    温越诧异。印象里,路辰焕一直是个随和没有架子的人,没想到也会有这样冷硬的一面。

    原来,今天马儿受惊,全因训练场换了新的灯光,光源亮度调得比原先更高,这给马儿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想从场地中逃走。还是路辰焕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让人把灯光调低了,马儿才稍稍镇定下来。

    “是我们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路先生,您说的极是,后续这位女士的检查费用和训练费用,将由俱乐部这边全权负责,您看满不满意”

    “不是费用的问题。涉及生命危险的事情,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路辰焕严厉的口吻放得宽和了些,这让经理大大地松了口气。

    “是,是,您说得对。”

    “下去吧。去看看别的场地灯光。别再出篓子了。”路辰焕似乎懒得再和经理废话,让他下去了。

    经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温越都能察觉得到,经理往外走时的步伐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似乎路辰焕发起怒来,还是让人十分惧怕。

    就是这样,平时越是温和没有架子的人,发起火来,因为太过反常,太过少见,才更让人惧怕。

    “还想骑马吗?”

    路辰焕对她说话时,又换上了平时的随和口吻。

    温越动了动肩膀,动了动大腿,浑身肌肉都在疼。刚才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被甩下马背。一个人要和一匹马的力量抗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骑不了了,好疼。”她实话实说。

    “那我带你去看看马?你方才运气好,风忻的那匹纯血棕马已算性子温顺亲人,否则换了别的马,很有可能我要送你去医院。”路辰焕缓缓道。

    送去医院?没想到骑马这事儿,还要冒生命危险吗?她有些被吓住——她可承受不起任何需要卧床住院的外伤。

    “不要担心。风忻会包你的医药费。”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调侃她。

    “光包医药费不行,还要包误工费啊。”温越内里俏皮的本性暴露出来。

    许是今天聊天的氛围太轻松,路辰焕也太平易近人,温越心情放松,不觉朝他歪了歪头,罕见地在男人面前,露出一点小女儿的情态。

    因为方才出汗,她整张脸蛋还湿润着,湿漉漉的也动人。双眸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其间的灵动狡黠,让路辰焕怔了一下。

    “走吧,去看马。”他说。

    温越原以为路辰焕说的“看马”,是看他寄养在俱乐部里的马。没想到路辰焕却让她换回原来的衣服,跟她一块出去。

    等换好衣服走出俱乐部,外头已是夜灯初上,霓虹闪烁。路辰焕的司机已经在车外等着,为两人拉开车门。

    温越扫一眼黑沉的天色,心里生了犹豫。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方才换衣服时扫了眼墙上挂钟,已经是九点过一刻。

    这时再跟着路辰焕出去,不知何时能回来?

    或者,根本不回来?

    “就锦城和青城交界处,那次化工厂特大爆炸。”

    “是刚上小学那会儿吧?我记得那段时间化工厂泄露污染了河水,我妈不让用自来水,家里好长一段时间都堆满了桶装水,脚都没地搁了。”

    “这些无良厂家也真是……”

    “这到不能怪厂家,爆炸的原因是因为一次失败的缉毒行动。”张宇轩推了推眼镜,做出一幅高深莫测的神情。

    “失败的缉毒行动?”听众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

    “那次缉毒任务阵势特别大,当时有两个大队的人参加,两队的队长是夫妻。”张宇轩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

    “别吊胃口啊,快说快说。”有人嚷嚷着。

    “失败的原因,是出任务之前,丈夫在妻子的手机中发现了她的出轨证据,本来想忍到行动结束,但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一怒之下和她吵了起来,暴露了位置……”张宇轩的语速很慢,看着眼前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知道目的达成,心中洋洋得意,只是他没有得意几秒,面前忽然压下来一道阴影。

    “说什么呢你?”路辰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琥铂色的眼睛里一片寒意,“这么大张旗鼓地侮辱英烈?我看你这是竞赛拿不了奖,所以想拿造谣大赛的冠军?”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张宇轩显然没料想到自己会被人当众下面子,他被路辰焕说的有些难堪,可周围其他班的同学看着,他不能丢脸,只能强装镇定,反驳道:“你凭什么说我造谣?你有证据吗?”

    “证据?我当然有证据,当年这事的官方报道一查就有。”路辰焕把手机拿出来,随意点击了几下,调出一个页面,怼到张宇轩面前,“怎么,还想抵赖吗?”

    张宇轩面色一僵,却答非所问:“警局……警局怎么可能让这种丑闻流露到外面?!”他梗着脖子,“人家肯定要掩饰一番,难道这所谓的官方报道就一定是真的?”

    路辰焕眯眼盯了他两秒,忽地笑了一声:“如果官方消息作假,事实真如你所述,那么你是不是得拿出些“事实”的证明,照片,视频或者音频,至少得有一样吧?”

    张宇轩无言以对,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只得拿起手机,点来点去装模作样地找了一番,好一会儿后,才道:“找不到了,怕是被删了。”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路辰焕立刻说道:“这个容易,时间范围,关键词句,再不济,贴子的排版大概什么样的,你描述一下,我都可以恢复。”

    张宇轩眼神闪烁:“时间太久了,我哪记得清那么多细节。”

    “这可就不好办了啊,既然记不清了,那可就没法证明这些信息的真实性。”路辰焕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造谣可是会构成刑事犯罪的,搞不好要被关进去。”

    “快看快看,金主爸爸来了!!”两个学生,一个捅捅另一个的腰。

    温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传说中的“金主爸爸”、“重磅级人物”,居然是路辰焕。

    他被一群领导簇拥着,参观完了整个展厅。

    不知是不是温越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她的作品面前,停留的时间格外长,还倾下身去,认真看了看,旁边负责讲解的领导更是舌灿莲花,将她的作品夸出了花。

    她的作品是是一件经典的关门领大衣。

    人字斜纹卡其色,大衣后中开衩,长度及膝,使用保暖的羊绒织物,在暖色灯下散发出面料的高级光泽。

    其实,这样一件作品,放在学生作品当中是非常够看的,就是不知道路辰焕评价如何了。温越远远看着,看到他脸上漫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非常想知道他这笑容背后的况味。

    是欣赏,还是不屑?还是淡淡笑之,就像学识渊博的教授看幼稚园小朋友班门弄斧?

    等路辰焕大致参观过一轮后,奖学金剪彩仪式即将开始。

    就在这时,温越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

    铃声急促。她掏出手机一看,屏幕里赫然写着莫女士的名字“莫柳”。莫女士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犹豫了下,还是决意接起。

    这时,人潮已经从展厅涌向了礼堂。在穿着正装、衣香鬓影的人潮里,她像逆流朝外的一尾鱼。

    “喂,妈。”她走进厕所,压低声音,抬头看着墙上的壁挂钟。

    还有五分钟,剪彩正式开始,她还要赶去做礼仪小姐。这是陈千枝院长为她争取的崭露脸面的机会。

    “越越,是妈妈。”莫柳女士柔婉的声音响起。“最近你该越末了吧?对了,你有个小姨要结婚,得随份子钱,你卡里还有吗,转一万给我,我应急。”

    应急。

    莫柳女士已经从她这儿拿了不少应急钱了。莫柳女士怎么会有那么多“急”要应呢。

    温越身上是有钱。时苑奖的五万港元奖金,昨天晚上刚打进她的银行账户,崭新的、整齐的五万。

    可她也就这五万了。

    前段时间为了凑出买布料参赛的钱,温越吃了一段时间的食堂。寒潮提前降临那几天,她和陈湘湘去沙咀逛街,看中一条黑色打底袜,稍一犹豫,也没买。

    “越越?”

    温越不说话,那头便传来莫柳女士殷切的呼唤。

    “我没有钱。”她冷声。

    “怎么会没有?你的奖学金呢,你不是在实习了吗,工资总有吧。”莫柳女士声音里带了一丝急切。

    “抓紧点转给我,你小姨就是这几天的婚礼了,人家看我封的红包那么少”

    “你问我要钱干什么,问他要去。”温越回。

    电话那头,忽然哀哀地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你爸当年那一半的抚恤金,我就不该给你拿来学设计,留给我自己防身”

    提起爸爸和抚恤金,忽然好似有一把钢针,猛地扎进温越心中。

    她妈妈又要开始翻旧帐了。

    温越低头,发现手指正被她撑在大理石的洗漱台上,触感冰冷坚硬,她撑得很用力,手指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和洗漱台相贴。

    “钱我晚点转给你。下午吧。”她嗓音沙哑如金石,妥协与屈服的意味浓厚。

    挂断电话后,她将手机调成震动,放进裙子的内袋里。

    她扯着唇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要笑啊,明明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一天。

    她踩着高跟鞋无声无息地回到后台,在礼宾室内准备颁奖事宜的老师,看到温越,一把将她抓了过来。

    “你这孩子哪里去啦?快快快,站到叶酩背后。”

    “次序不要错,台上那位千万怠慢不得。”

    温越被老师推进了站成一排的颁奖小姐之中。

    她们在台下站了很久,听陈千枝院长发言。

    陈千枝院长一袭严谨的西装套裙,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先是诚恳地要求今天参加典礼的学生们将手机关机,放进口袋中,勿打开摄像头。

    随后,她提到了今天的主人公,Joseph Sim。

    衷心感谢Joseph Sim先生向学院捐款4000万设立Sim助学基金,资助千万优秀设计学子。

    Joseph Sim,温越将这名字念了两遍,心想,这应该就是路辰焕的英文名了。

    陈千枝发言结束后,想将话筒递给路辰焕,路辰焕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剪彩。

    这时,清泉似的音乐从讲台两端溢出,路辰焕站在花团锦簇中,越发显得眉目俊美。他本人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只是往那儿一站,闲谈散漫的底色里稍微露出两分正形,就让人心旌摇曳。

    温越深吸一口气,提步走到预先彩排时的位置,垂目低眸,视线寻找着路辰焕的手。

    她转身,将剪子从托盘中取出,正要侧着递给路辰焕,就在这时,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剧烈地响起。

    原本就有些被莫柳女士影响心绪的她,越发有些心神不宁。好像她在卫生间里窘迫、无奈、艰涩的模样,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于人前。

    这一瞬间,她好像被打回原形,不再是承受着万千夸奖的天之骄女,而重新回到了幼年时越,她头上带着白色小花的发卡,哭得声嘶力竭,求妈妈把爸爸一半的抚恤金留给她。

    就这般走神的一瞬,她心神恍惚,剪子递过去的角度稍稍偏斜,那把金色的、盘踞着龙纹的剪彩剪刀,刀尖扎进了路辰焕手掌的大鱼际肌处。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鲜红涌出时,温越被吓得有些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连嘴唇都在颤抖,不受控制地颤抖。饶是她为自己穿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铠甲,但脱去铠甲,她也只是个20岁的女孩,未出象牙塔,容易被慌乱影响情绪。

    她脑中最后只剩一个念头,她搞砸了。她搞砸了。路辰焕会怎么想?她要怎么对得起对她寄予厚望的陈老师?

    这时,反倒是路辰焕揽起了一切。

    他也不顾手上流血,接过那把剪刀,干脆利落地将剪彩进行下去。

    然后,用西装口袋里的方巾,擦了擦沾血的剪刀。

    再度递回给她时,剪刀刀尖已经干干净净。

    就连递回来时的角度都十分完美,剪刀把手的一侧对着她,不让她有被刺到的风险。

    温越长长松一口气,微微抬头,在这被万人瞩目的台上,她指望用眼神对他表示歉意和感激。

    两人视线相错。

    温越只觉得,路辰焕抿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冷厉,几分不耐。

    无形之中,她的心沉了下去。

    路辰焕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那样细致地帮了她、遮盖了她的失误,眼神却如此冷峻,还带着几分不耐?

    直到退回后台,温越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难道,她得罪了路辰焕吗?

    港城的地头蛇是最不能惹的。他们能一句话把人捧上天,也能一句话让人摔下去。

    虽说她内心隐隐觉得,路辰焕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随意处置别人的喜好。

    但无论如何,眼下该做的就是去道个歉。

    她再度回到礼堂正厅台下,只见路辰焕右手闲闲地插在裤兜中,正在和陈千枝说话。

    他低笑着,眼底敬意不减,似乎和陈说了什么,陈千枝停住脚步,目送他朝礼堂大门走去。

    想到这儿,温越匆匆去观众台找了陈湘湘,吩咐陈湘湘帮自己领获奖证书后,随后也匆匆跑出礼堂。

    早上还是晴天万里,这下又是天色阴沉,小雨淅沥。温越在雨里张望了一会。

    不过才耽搁了两分钟,路辰焕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淅沥的小雨很快将她的额发打湿。温越撩了撩湿润的额发,抓住在礼堂门口巡逻的保安。她对保安描述了一番路辰焕的长相和身材,保安立刻说,这位先生打开车门,上了车。

    至于车有没有开走,他就不知道了。

    礼堂的露天停车场上,泊着许多车。温越下意识去搜寻她第一次见他时,从舞厅出来看到的双R车标。

    她从停车场这头走到那头,没有看到熟悉的双R车标。

    失落之余,她看到一辆特殊的车牌,那车的款式她甚至认不出,只是车牌上刻着“港1”。

    这辆“港1”的车窗是单向可视玻璃,还贴了全黑的防窥膜。温越犹豫了会,“港1”车牌在港城意义特殊,通常是警务处长的座驾。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叶酩曾和她闲聊似地说过,路辰焕的某个亲戚是警务处长。

    她鼓起勇气,几步走过去,在“港1”的的后窗旁站定。

    她站在雨中,淅沥的雨珠打湿她的头发。她的大衣是毛呢的质地,沾水即湿,很快,她身上大衣的颜色就更深了一层。

    路辰焕就那么坐在车里,修长矜贵的手指握着那团淡青色的西装方巾,把玩了一会。

    他注意到了温越。

    这女孩果真跑出来找他了。路辰焕扯起的唇角带着几分不耐。这烂俗的套路,他到底要经历多少遍?之前那些女孩们还只是往他的西装上洒红酒,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她倒好,连剪刀都敢上手。

    很好,他倒要看看,她要耍什么招。

    第一次见面时他见她画画那般认真,叫她乘他的车,她也脆声拒绝,合着就是个欲擒故纵的?再联想到那晚,她在休息室门口的出现、摔倒,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眼瞳中泛着潋滟水泽的模样

    不怪乎路辰焕会如此误解。

    大前晚、前晚和昨晚,都有化着精致妆容,穿着暴.露的女孩将红酒倒在他西服上,如出一撤的道歉,以及道歉之后的靠近,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温越在“港1”的后车窗门后站了一会,雨越发大了。她犹豫下,伸出纤柔的手掌,轻轻叩了叩车门。

    没有动静。

    就当她以为车内没人,正要失望离去时,车门忽地打开,里头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上来。”

    心跳如擂鼓般闷响,他却僵硬着,无法动弹。

    这时,其他人开始起哄。

    “路少你到底行不行啊!”

    “是不是爷们啊!磨磨唧唧的!”

    “快点快点!”

    路辰焕被这么一刺激,实在是骑虎难下,终于鼓起勇气,心一横,闭上眼睛往前凑去。

    温越正好侧抬起头:“渺渺他们快到了,让我们先下……”

    就在这一瞬间。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嘴角。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初吻应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温越不是没有幻想过。

    或许是在鲜花的簇拥之下,密不透风的甜蜜气息构筑出一片坚固的天地。

    或许是在夜晚最高处的摩天轮上,满天绚烂的焰火也掩盖不住怦然的心跳。

    也或许只是在寻常午后一处静谧的角落,阳光透过林荫的罅隙摇曳在青石板上,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但那一定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时空,是此生最浪漫的独家记忆,可以在无数时光中反复回味。

    这熟悉的声音,是陆彬。温越抬头,只见他带着黑色的马术头盔,额上滴着汗,身上一件红色的马球服,显然是方才在场上酣战的八位马球手之一。

    他按住她肩膀的手有点用力,这猝不及防的肢体动作,让温越产生强烈的身体抗拒。

    真是越不想见到什么人,便越会见到什么人。

    港城这么小,她早有预感会再次见到陆彬,却没想到这么快。

    “陆先生,我来这里学马球。”温越试图后退一步,躲避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学马球?”

    陆彬上上下下地将温越打量一番。她穿着紧身的马球衣和马球裤,头上还带着圆圆的头盔,脸色因为激动而绯红,双眸炯炯有神,清澈美丽。

    紧身的球衣和球裤更凸显出她身材的窈窕,完美的S形曲线。

    他是在这个冬天遇见的温越,她一直都以穿大衣的形象示人,他没有想过她身材有料,没想到竟然这般有料。

    好一株清冷又热烈的玫瑰。

    心里的某处又泛起剧烈的痒意。这个女人,总有办法让他心被猫抓了似的。不知是不是没有彻底得到她、还被她以学业为由拒绝了的缘故,陆彬发现,自己对她的兴趣丝毫没有减少。

    反而越来越强烈。

    “不是说想要以学业和工作为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彬将双臂一抱,几近于步步紧逼。

    这处马球场,只对马球主开放。能进到这儿来的,绝非等闲之辈。温越又是怎么进来的?一瞬之间,陆彬心中就有了别的猜测。

    敢情没看上他这根“高枝”,看上别的了。

    温越感觉到陆彬身上强烈的男性凝视,心中一阵反感。

    “是谁带你进来的?给自己找了个糖爹是吧?我这种大好青年你放着不要——”陆彬存心要找回那天被奚落的场子,不住挖苦她。

    她越是不回答,就越是坐实陆彬的猜测。

    “妹妹,明码开个价吧,给谁睡不是睡?对不对?”他凑近她。

    他满意地看到,因为这句轻佻的话,她脸上染了一层薄红,伶仃的锁骨有微微的起伏。脸上的表情既羞又怒,像是被人轻薄了一样。啧啧,看来她的裙口很紧呢。估计还没被人得手过。

    说起来,温越也算是撞枪口上了。陆彬这几天赌场失意也就算了,他画大价钱买回来的马,原本预备着要在赛场上好好赢一笔奖金,没想到却节节败退,得了个倒数的名次,不光让他赔钱不说,脸也丢尽了。

    这场马球赛眼看就要输掉,陆彬心中郁了一股火,想找个人发泄出来。

    她就成了那个枪口。

    陆彬的手就要放上她的脸,忽然,陆彬的手被人紧紧攥住,接着一阵剧痛,手指几乎要痉挛。

    “是谁敢——”陆彬叫了起来。

    一阵逼人的气势挟风迎面而来,陆彬下意识地甩开手,却完全甩脱不了。

    陆彬抬头,对上路辰焕的眼睛。路总焕眼睛极冷,成了一柄锋刃,好像要将人剐掉。这让陆彬心里一阵胆寒。

    “你离她远一点。”路辰焕一字一句地说,同时手上用力,握住陆彬的手部骨骼,用劲。他的手劲很大,捏得陆彬一阵呲牙咧嘴。

    原本陆彬就对路在学校礼堂拂人面子一事非常不爽,又都是太子爷,谁让过谁?

    想到这里,陆彬虎着一张脸道:“你就是那个糖爹?我正要找你,你自己就找上门了。怎么,路三,你要护着她人么?你可别忘了,当初你说,你对她不感兴趣的。”

    一旁的温越不知场面何时成了这般样子,她伸手轻轻拍打陆彬方才按着她肩膀的地方,蹙起一双远山眉,看眼前事态的变化发展。

    “是,她人我护着。”路辰焕冷声。

    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放低声音。冷冷的、低沉的声音在球场中央响起,引起不少围观。

    原本正致力于将翻转的草皮踩得更平整的人群,忽然就停住了脚步,纷纷变成吃瓜群众,围着这三人形成一个圆。

    人群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交头接耳,都感到诧异。

    诧异是因为路辰焕。路辰焕性格懒痞,为人处事总是一副倦怠模样,除开在赛场上攻击性极强外,极少表现出不友善和攻击性强的一面。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路三,陆二,你们别闹了,都自己人,自己人,咱来打马球,讲就是一个和气生财。”

    “就是,就是,都是自己兄弟,犯得着为一个女人这样动手动脚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笑道。他边笑边打量着这场事件的女主角,眼中有精光在闪。还真别说——这是哪儿来的嫩模?这脸蛋这身材怪好看的。

    “就是嘛,女人如衣服,你穿过了,给我再穿穿,不正合适?”

    显然,在场了不少人都把这当成一场桃色事件。

    温越自然也听到了中年男人的话,不由得咬住嘴唇,心里一阵凉意。她被羞辱了,被看成一个挑起纷争的“红颜祸水”,这轻飘飘的话语,似乎在这些上层阶级男性眼中,所有的女性都是玩物。

    “闭嘴。”路辰焕斜斜看了眼那两个出声的中年男人,眼神冷冷。

    李渺不甚在意:“复赛还有三个月呢,少训练几天而已,影响不到。”

    就这么过了一周,这天傍晚李渺电脑出了点问题,去电脑城修,不在家吃晚饭,让温越自己解决一下。

    温越简单给自己煮了点面条吃,洗完碗后,收拾好垃圾出门。

    刚走下楼,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刻天色微黯,路灯昏暗的光晕罩着路辰焕,衬得他身影有些单薄。

    他看着温越过来,抿着唇,一言不发。

    耷拉着脑袋,微卷的短发无精打采地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像一条走丢了的小狗。

    温越神使鬼差地想着。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路辰焕那天在医院检查完后,裴天旭叫他立刻去找温越道歉,他却摇头说不。

    “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装的什么。”裴天旭睨了他一眼,“智商只有写代码的时候才有?”

    路辰焕没有反驳。

    他不是不知道,应该尽快去道歉,不然恐怕会让误会越来越深。

    可是他害怕。

    他害怕知道温越难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因为他没经过允许就亲她?

    还是因为他在不小心错亲她嘴角后,因为懵逼而选择跑掉逃避?

    这两个满心满眼想着开黄腔的男人赶紧住了嘴。周围人也看出路辰焕不愿意被围观,便两两三三地走远了。

    “你提个条件,我答应你。但你从此要绕着她走,不许再骚扰她。”路辰焕垂眸看着陆彬,语带寒凉。

    陆彬使劲把手从他的钳制中脱出,摸了摸自己鼻子。

    “放过她啊?”陆彬看了一眼温越,心想看来路三还是对这女学生动心了,啧啧。

    “放过她也行,这场马球赛,你们队认输。”

    “”

    路辰焕冷冷地瞟他一眼,语气森然。

    “我不能替我的队友认输。但我可以以个人的名义向你发起挑战,我让你三球,起始的进攻权也归你。就看你敢不敢接受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激怒。陆彬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挑衅和激怒?明明知道这不过是路辰焕的激将法,但周围这么多人,看似走远了都还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动静,陆彬好面子,哪里会不接受?

    路辰焕精准地把住了陆彬性格的命脉。

    “比就比。”陆彬粗声粗气道。

    “走。”路辰焕下巴朝马厩轻点,示意换马。

    “等等。”温越突然出声,眼看路辰焕就要走开,她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怎么?”路辰焕停下来,目光落在她揪着他衣角的手指上,女孩细长柔嫩的手指,指甲边缘是粉白色,抓着他的球服下摆抓得用力,像是小猫抓着主人的衣裳。

    被他这么一看,她的手指好像被他的目光烫到,也意识到自己动作失礼,连忙缩回手。

    “谢谢路先生出手,我”温越深深吸一口气,轻声。

    “你不必为我”

    你不必为我这般出头。

    “怎么,你是担心我让了三球,打不过他?”

    他挑了挑眉毛,直接打断她的话。“你等住,我定能赢。”

    “你不要太嚣张。”陆彬额上有青筋在跳。“三球你起码要打三场,我还拥有起始进攻权,你不一定能赢。”

    “走着瞧。”路辰焕也不多说,走向候马区。

    原本的马球比赛暂停,工作人员再度将群众清出球场。

    比赛开始,陆彬旋转挥杆,球在空中击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正当他拉动马缰,再度上前击杆时,路辰焕驾着马从远处而来,斜斜冲向陆彬。

    漂亮但剧烈的冲撞,将陆彬冲得晃了几晃。球场上马蹄声声,两匹马纠缠在一起,球杆挥打声不绝。

    撞最为剧烈时,路辰焕的身体中心挪移至马鞍右侧,看得温越都要担心,他会不会从马上掉下来。

    马球考验动态视觉,考验球感,考验浑身的协调能力,也考虑人控缰绳的能力,考验马匹和人配合的能力。而路辰焕的这些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强,比只会挥杆甩杆强球的陆彬强太多。

    温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漂亮的盘带过人,马头调转,路辰焕就掌握了进攻权,球杆远远挥出,球飞进球门。

    “啊啊啊啊!Joseph他又进球了!他好厉害!他甚至全程都是站着骑马,屁股没有挨着马鞍一下。”

    “这个盘带过人,真的太完美了!!”

    比赛极具观赏性,惊喜刺激。温越看得心脏砰砰跳。这一刻,她在意的不是陆彬会对她怎样,而是她想要路辰焕赢。

    她想要路辰焕一直赢,一直就这么傲慢。一直肆无忌惮。

    一球击进后,一小节比赛结束。路辰焕将马骑回侯马区,在马童的协助下,直接按住新马的马鞍,利落的两条长腿一放一夹,来了个“空中换马”,又是引得场边的女观众阵阵尖叫。

    温越没有尖叫,但也屏住了呼吸,看路辰焕在马上长腿一收、一放、一夹,一气呵成,流畅自然。

    意气风发,少年感十足。和平日里倦怠又温和的模样完全相反。

    三个小节比赛过去,路辰焕节节胜利。第四节比赛,陆彬已经接近把球带到了路的球门附近。眼看着球离球门越近,温越心跳如擂鼓。

    就在陆彬差那临门一杆的距离时,路辰焕调转马头,腾空站在马背上,一个反手击球,又取得了球的控制权,然后,球在他的杆击之下,离他的球门越来越远,越来越逼近对手的球门。

    “进了!Joseph又进了!!”

    “啊啊啊啊我要尖叫了!顶级的球手,真是拥有所有角度所有力度精准击球的能力啊!!”

    观众席上又是一阵欢呼。

    此时,温越已经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眼中、耳朵里,只有路辰焕。她看着他将马骑回侯马区,将球杆丢给马童,随意地撩起下摆的一角擦汗,隐隐可见腹间紧实的肌肉。

    年轻得要命,也性感得要命。

    他完美地向她诠释了“马球”这项运动:激烈、狂野、绅士、优雅而潇洒。

    接着,她看到路辰焕摘下头盔,似乎朝她所站立的位置挥了挥手,好像在叫她过去。

    她踩着笨重的马球靴跑过去,心里有一角肆意地盛开鲜花。又好像被蜜糖浇下来,被浸泡在蜜糖里。

    她到他身边时,他从马童手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冰镇的。拧开瓶口,灌了起来,微仰的角度让她看到他突起的喉结,就连吞咽都有种别样的性感。

    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将她浸染,她颤动着眼睫收回视线。

    “过来,”路辰焕勾了勾手指,叫住一旁灰溜溜正要去换衣服的陆彬。

    “过来给她道歉。”

    “什么道歉?”陆彬连输四场,颜面无光,那种嚣张的气焰到是弱了下去。

    “她是我护着的人,你当然要道歉。”路辰焕微微垂眸,眼神压迫感不减。

    「她是我护着的人。」

    这句话,今天已经是第二遍了。温越脊背僵硬,粉颈低垂,不敢将这句话当真。只怕一当真,她就要跌到名为“路辰焕”的深渊里,再也出不来。

    陆彬嘴角扯出不屑。路辰焕目光斜斜地扫向他,很凉。许是因为刚刚剧烈运动过,他的额发上还挂着汗珠,紧绷的马球裤显出大腿坚实的肌肉,让人目眩神迷。

    “路三,你说得太严重了,不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儿,哪里用得着道歉。”陆彬打了个哈哈,试图混过去。他哪里会真为一个女人道歉了,丢脸。

    “是么。你情愿,她可不情愿。”路辰焕冷笑两声,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什么都能用钱买到?快道歉。”

    温越怔怔看了路辰焕一眼。原来,方才他都听到了?陆彬对她说的话挑逗又露骨,都被他听到了吗?

    这让温越很有些窘迫,是那种在心爱的男人面前,被别的男人羞辱的窘迫感。

    “对唔住。”陆彬的道歉没什么诚意。

    “来个有诚意点的。”路辰焕冷冷地说。他将左手和右手交叉在一起拧了拧,似乎陆彬不来个有诚意点的道歉,他不介意将陆彬的头颅拧断。

    “对不起。冒犯温小姐了,温小姐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是不是?”陆彬听着路辰焕左右拧着关节发出的声音,一时有些害怕。

    路三人看着温和,但对于冒犯了他的人毫不手软。冒犯了他的人下场惨烈。

    “这个道歉,可以吗?”路辰焕问温越。

    “可以,让他走吧。”温越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轻声。

    “那就快滚。”路辰焕冷冷地说。

    “别让我再撞见你骚扰她。否则,南区那块地,就算吃下去了老子也让你乖乖吐出来。”

    路辰焕语气狠辣。

    他抬出切切实实的利益,陆彬才老实了,连声说“不敢”,灰溜溜地退出马场。

    等陆彬走开,温越的不适感才慢慢消下去。因为这张过分漂亮的脸,她不是第一次遭受性.骚扰,然而只有这一次,让她觉得恶心又无力。

    惹怒了陆彬,她只怕在时尚界都寸步为艰。她自知力量薄弱,得罪不起。

    有时她真恨自己长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上天给她如此美貌,却没给她相对应的权势去捍卫美貌?

    譬如那天她见到的Elisa,其实也是个美人儿。但她是轮辉百货的大小姐,就没有男人敢对她无礼,敢把她当成一个物件。

    “还在怕?我管保叫他以后不敢出现在你面前。”路辰焕目光看向她。

    她现在脸色很苍白,挽起的乌发有一缕垂在脸颊一侧,柔嫩得如同花瓣一样的嘴唇也没有血色。

    这个女孩子是真的在害怕,怕得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路辰焕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一点。

    “不怕了,我、我好多了。谢谢你,方才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她在港城人生地不熟,这儿又是马球场,她第一次来,要是陆彬再过分一点儿,把她拖进某个阴暗的地界,她连反抗估计都反抗不了。

    说起方才,路辰焕想起那一瞥中,她对陆彬是含着怒意的。她怒起来有一种别样的艳光,俨然一株带刺的玫瑰。看着扎手,也越是扎手的玫瑰,越容易惹得男人爱不释手。似乎,她天生就该做个尤物。

    如果刚才,他没有及时制止陆彬的行为,那她会怎么做呢?她应当会激烈反抗。

    一想到她刚烈的反抗有可能惹来陆滨更强的骚扰,甚至有可能将她带到球场附近的酒店中,路辰焕就感觉到十分厌恶和不悦。

    路先生,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温越目光落到路辰焕的右臂上。

    方才在赛场上时,陆彬抢夺球权,下手很脏,一杆子挥打在路辰焕的小臂上。路辰焕的小臂筋骨突出,肌肤的肌理冷白细腻,那道被球杆打出的痕迹越发明显。

    “这叫什么麻烦。过几天它就消了。”路辰焕看着那道淤青,随意伸手捋了一下。

    “倒是你,你经常遭受这样的骚扰,对么?”路辰焕步子停顿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她环境恶劣,无力自保,却又生得过分美丽。

    他这句话,倒是一下子问到她心坎上,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又酸又胀又苦,像是被迫吞了几颗苦瓜,简直有苦说不出。

    她飞速地眨了两下眼帘,掩去眼中所有情绪,不敢同路辰焕炯炯的目光对视。

    “谁知道呢也许是我,我不应该这么抛头露面吧。”她说得苦涩。

    美丽都需要武器来捍卫,就像玫瑰花要长出尖刺。她没有武器,连尖刺也缺乏,却还要行走在这名利场中,只能步步小心,寸寸注意,但还是会引来有心人的骚扰。

    没有武器,缘何要进这名利场?

    “不要这么想。”

    路辰焕认真地看着她,淡淡道:“美丽是无罪的。”

    好在路辰焕也忙,问了一次就没有再问,他也得准备全国计算机竞赛的初赛。创意编程比赛虽已进入决赛,但如果到时候拿不到第一名,也没机会直接进国家队,所以常规竞赛这边也必须认真参加。

    数学竞赛的初赛结束,温越对完答案,心里有底之后,才暂得空闲把那堆星星拿了出来。

    每一颗里面写了一句话,温越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把它们逐一翻译出来,翻译的越多她的心越慌。

    翻译完后,她匆忙把折星星的纸条按照色谱排了一下。

    果不其然如她心中所想。

    这是一首情诗。

    温越看着五颜六色的纸条,怔怔出神。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路辰焕怎么可能给她写情诗?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她一定是搞错了。

    温越反复核对着这些文字,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每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说这句话时,路辰焕脸上惯常的调笑底色没有了,很是诚恳。这一刻他的眼睛有一种异样的清澈,像是春雪消融后解冻的冰溪。

    让人觉得清爽畅快,满目皆清凉,涤荡了方才陆彬带来的不适和污浊。

    温越真切觉得,他这句话不是客套,无论哪个女孩子遇到这般无力的性.骚扰而自厌自弃时,他都会这样安慰对方。

    有了他这句话,笼罩在温越心头的阴霾骤然消散,就像乌云被风吹散,露出的晴朗天空。

    “今天是梁风忻带你过来?她人呢?”

    两人朝球场外走去时,路辰焕忽然开口。温越注意到,他迁就她的脚步,迈动的步幅也慢了些。

    “嗯。她吩咐骑马师带我,她好像是被人叫走了。”

    听见温越的回答,路辰焕皱了下眉。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刚走出球场,忽然看到梁风忻从远处奔来,身躯娇小玲珑而充满活力,冲温越挥了挥手。

    在梁风忻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的男人。

    显然,梁风忻也听说了方才球场上发生的事,安抚地摸了摸温越的背。

    “抱歉啊,温越,我刚刚应该和你在一起。不过现在没事了,陆彬那个跟狗一窝的,他以后再敢骚扰你,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话还没说完,路辰焕一声轻笑,挑起的唇角含着两分不屑。

    “怎么,你有话要说?”梁风忻瞪了路辰焕一眼,颇为不服。

    “当然有。你带来的人,你怎么不看好点儿呢?”路辰焕深深看她一眼。

    梁风忻莫名从这一眼中感受到寒意,不觉摸了摸胳膊。

    “是我没做好,下次不会。”梁风忻郑重其事地、再次保证。

    “没事,刚刚梁小姐是把我交给骑师了的,我自己不应该乱走。”温越歉然地说。

    她一个外人,如何好让路辰焕和梁风忻吵起来?

    在这关头,她有些疑惑这两人的关系,听起来虽然亲密,但相处的状态并不是情侣。

    反而一直站定在梁风忻身后一臂距离的男士,更像风忻的男友。

    “好了好了,都停下。”在这里道歉来道歉去,都够绕地球几圈了。来来,我介绍下。”梁风忻拉过温越的手臂。

    “这是我的灵感缪斯温小姐。这位呢,”梁风忻的手轻点了点路辰焕。“按照辈分来算,是我的小叔公。”

    “当然,我是绝对不承认我比他大的。”梁风忻开玩笑似的补充一句。

    “小侄孙女,你本来就比我小。”路辰焕好整以暇地说。他一只手插松松在裤兜里,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气息。

    温越听两人说说笑笑——原来路辰焕和梁风忻是亲戚关系,她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你嘴欠。”梁风忻虚点点路辰焕,再转身拍了拍身旁男人的胳膊。

    “这位是老高,高虔明。我男朋友。”

    “你好。”

    高虔明气度沉稳,当即伸出手,和路辰焕握了握。

    “早就听阿忻说,你是她最大的赞助商,也是球打得最好的马主,今天一见,名不虚传。”

    “过奖了,不过是拿来消遣的小玩意。”路辰焕笑笑。

    梁风忻拉着温越解释了一下,原来梁风忻本想过来看她今天骑马学得怎么样了,结果中途遇到了高虔明,被拉去和他的生意伙伴打了几场球,玩得太尽兴,一下子将她忘在一边了。

    “没关系。我自己真能照料好自己。”温越认真地说。“对了,你要不要看我今天马学得怎么样?”

    她是一个好学生式的人物,也是个尽心尽责的乙方。既然梁风忻花这么大心力培养她,她有心想学得快一些,好不辜负梁风忻。

    “那你上马给我看看。”

    梁风忻挥手叫来骑师。骑师牵来一匹纯血马。

    温越重新系好头盔,翻身上马。

    经过一上午的训练,她的马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初具英式骑马的精髓,用身体、四肢精准地控制马的步态,让马做出Walk、Trot、Canter和Gallop的动作。

    她的身体随着马儿腿的移动而起伏,眼神专注,握着缰绳的手有力。

    要如何形容在马上奔腾的感觉?温越终于知道,为什么贵族们都钟情于马背上的运动了,这和双手握住方向盘的感觉截然不同。

    寒风刮得她耳畔生疼,但她看到天空盘旋的飞鹰,眼前大地辽阔任她飞驰。

    她不由得想起《冰与火之歌》里,为什么丹妮莉丝拥有了小银马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公主。

    当温越第三圈从他们身边经过,就连路辰焕也不觉露出赞赏的眼光,欣赏着她在马背上的英姿。

    挺直的腰背、控缰的动作到位,全神贯注。

    她笑容灿烂,若一朵初初绽放的玫瑰。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笑起来的模样,当真灿若初阳,让他想起一句古诗: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原来她动起来的时候,是这般模样。

    和静默内敛时的她如此不一样。

    “你有眼光。”路辰焕忽然对梁风忻道。

    “你指的是,我找她当缪斯这件事?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

    梁风忻眼中的欣赏表露无遗。这是温越第一次骑马,表现不错。没有点运动基础着实做不到。她在暗地里定是费了功夫的。

    “她有没有自己的马?”路辰焕边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瓶冰水。冬日的暖阳以冰水为介质,照着他的手,照出一种银缎似的柔光。

    梁风忻摇摇头。“没有,她可以骑我的马。反正,也差不了多少。”

    “不,差很多。有马和没马是不一样的。”路辰焕手指闲闲地在矿泉水瓶上轻轻叩击。

    “我要给她买一匹马。”

    听了路辰焕这话,梁风忻差点儿要从长椅上弹起来。

    “什么?你之前不还觉得,我不应该把她带来这里”

    路辰焕:“那是之前。但是现在,她既然选择了来这里,那就要有最好的。”

    梁风忻诧异地看一眼路辰焕。路辰焕没在看她,而是微眯着眼睛,在看远处马上的温越,唇角的笑容是惯常的漫不经心。

    那种眼神,似乎是一个男人在看一个女人的眼神。

    梁风忻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再看,路辰焕眼中的情绪早已散去,又恢复了往常懒倦散漫的状态。

    不,不可能,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她小叔公身上。肯定是她刚才看错了。

    “你觉得好便好,这样我还省下好一大笔费用。但你可就要破费了。”梁风忻说。

    “小钱,不至于。”

    梁风忻默了默。对于路辰焕来说,买一匹马,的确就是一笔小得不能再小的钱。

    梁风忻:“待会你忙什么?”

    “我闲人一个。没什么要忙的。”

    梁风忻笑了。“那正好,你待会帮我送她回学校去。我还想和老高再打几场。”

    “行。”

    温越在马上溜了四五圈,一个利落的下马。别看英式骑马显得人优雅又漂亮,但其实,身体要跟随着马儿的节奏一起一伏,并不容易。硬硬的马鞍摩擦着大腿内侧,磨得皮肉生疼。她咬着牙,以一个漂亮的姿态走到梁风忻面前。

    “真不错。你现在骑马的样子,已经有几分女王风范了。等再练习几次,我会以你为主角拍摄一组户外骑马的时装大片。”

    梁风忻满意地对她点头。

    “好。”

    梁风忻:“今天你的工作完成得很不错。你想回去了吗?还是想在这儿多玩一会?”

    “我想回去了。”温越说。

    最近,她的时间被严格分割成四大块。一块忙于实习,一块用于应付学业。一块被留给梁风忻,还有一块,是她新近开发的“业务”。

    这业务的来源是这样的:

    梁风忻举办的大秀,果真让“老钱风”在港城复苏了。不少上班族也向往这种合身、舒适、慵懒的风格,想用有限的金钱获得正装定制的服务。

    一家时装工作室看准这个商机,通过校友力量联系到温越,请她帮忙出设计图,工作室负责后越,两者三七分成。

    温越仔细考虑过时间精力成本、用料成本后,答应了工作室的请求。明天她要如约交上第一份设计图,今晚上还得回去好好润色。

    比起前段时间,她更忙成了陀螺。

    陈湘湘笑她是“时间管理大师”,温越一边调侃“打工狗没有人权”,心底却踏实了不少。实习工资、设计分成,都会一点点充盈她的钱包。

    钱才是她的底气所在。

    “那我让路辰焕送你。你不用着急,先去舒舒服服洗个澡再出来。”

    转身进了澡室,温越找到自己的包,把换洗的衣服和洗浴用品拿出来,仔细地冲洗。

    今天她穿的骑马服被妥帖地放在脏衣篮里,衣服的唛标上绣有她的名字“Kristin Meng”。此外,梁风忻还给了她一张门禁卡,一枚澡室柜子的钥匙。

    这些费用,都是严格划分在合同规定里的。她拥有自己的球杆、衣服,马鞍。她能用梁风忻的马。

    温越对此感到十分满足。毕竟她一分钱都不用花——光是养马,就又是一笔极大的支出和费用了。

    而且,她爱上了骑马的感觉。好像要脱离一切束缚,会飞起来。

    马场的浴室里,莲蓬头下,她慢慢地清洗自己,雪白的肌肤被热水冲得一片潮红。当手探入腿间时,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里被硬硬的马鞍磨得生疼。她使劲低头去看,隐隐看到那儿有擦破的皮肉,露出嫩红的颜色。

    皮肉伤,不碍事。她咬着牙穿上衣服和裤子,急匆匆吹了头发出去了。

    拎着来时的背包,温越一眼看到,马场的出口处,路辰焕正倚靠在车身上等她。他骨架生得好,随便往那儿一站,也有时装大片的氛围。

    他似乎也刚洗完澡,从马球服换成了一套黑色羊绒夹克配卡其色长裤。

    夹克在他身上显得越发地薄,长裤凸显出他的身材和身高,他气度矜贵,又有罕见的少年气,少年感十足。

    温越心跳漏了半拍。

    “让你久等了?”她快走几步,走到路辰焕面前。

    “不久,上车吧。”路辰焕一边回答,不觉扫了两眼她。许是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她身上的玫瑰清香湿润清凉,像是凝结的冰霜被热水所融化。

    她二十岁,正是胶原蛋白最足的时刻,洗完澡,肌肤像是喝饱了水的蜜桃,又好像刚用牛奶沐浴过。

    乌发雪肤、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她躬身坐进车里。正好今天,为了保证衣服的质感,温越挑选了一套米色毛衣配李维斯低腰裤,牛仔裤用一截细细的牛皮腰带系在胯上。

    这一躬身,让他不得不注意到她的装扮,目光落在她腰间一截小腰上,细细的,刚好够男人双手一合。

    她扶着额头,靠在椅背上,根本没有办法动弹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

    有人把窗户打开了。

    温越霎时清醒过来。

    她蓦然想明白了一点,无论路辰焕那边打算怎么做,她都要按兵不动。

    她永远不会主动告白,也永远也不可能让他知道,她多早就开始喜欢他,她有多么喜欢他。

    她不要在这场感情中做下位者。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温越在路辰焕回来之前,把信纸按照原状折叠放进信封,尽可能地还原了回去。

    她也不知道路辰焕对这东西的记忆有多清晰,会不会因为一点微小的差别发现被动过。

    路辰焕的记忆力强到可怕,他之所以学习这么轻松,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有很大关系。

    温越小时候忘了东西放哪儿的时候,路辰焕总能帮她记着。对她而言,很是方便,但现在这种情况,就成了个麻烦。

    如果真被发现,那她也只能咬死不认,让碰倒书架的学弟们一起承担嫌疑,这么想着,她提前就开始愧疚了。

    没一会儿,路辰焕回来了。

    他显然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到温越这边晃荡,而是专注投入了训练之中。

    老师叫他们过去,是给他们讲决赛对手的一些情况,沿海赛区的一些队伍实力不容小觑,第一名可不容易拿下。

    一阵阴湿的风吹来,许是感觉到寒冷,女孩把手伸到背后,轻轻拽了拽毛衣的下摆,掩住那截细细的腰肢。

    路辰焕意识到目光的失礼,将视线挪开。

    等两个人都坐上车后,司机发动引擎,“港3”缓缓起步,加速,飞驰在尚未开发的广袤土地上。

    温越整理了下大衣,粉颈低垂。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同路辰焕坐在车里。上次给他伤口贴创可贴不算。她细细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想的念头却是,要不要找路辰焕说话?

    其实温越在别人面前,从未有要主动说话的意识。

    同处一个封闭的场合时,她和陈湘湘这类,能自然而然聊得来,有吐槽不完的话题。

    和叶酩这类,把该询问的问了,两个人会很有默契地相对玩手机,也不尴尬。

    至于别的异性——她尽量避免和异性同处封闭场合。

    她眼角余光看着路辰焕。路辰焕倚着座椅,似乎在看窗外景色。大片倒退的绿水青山,远处海天交汇,雾气四散,天上飘着的云朵如棉花糖般柔软。

    他很闲适,似乎从不觉得不搭理别人会是一个问题。

    想想也是。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从不用主动搭理人,主动奉献情绪价值,主动维系人脉关系。

    那就不说话吧——他不说,她也没必要说。正当温越以为他们要这样沉默着一路时,窗外的绿水青山、海天交汇情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望不断的高楼。

    终于回到主城区了,再往西开这么一会,就该到学校了。想到这儿,她还有些不舍。

    路辰焕也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修长手指打开中岛台,从储存格里拿出一支药膏。

    “给你。”

    温越听到他低沉清冽的声音,侧过身,他修长矜贵的指间夹着一支药膏,送到她面前。

    “这是?”她有些疑惑。

    药膏的包装很朴素,白色的瓶身,普普通通的铝管包装,其上连一个说明文字也无,只印着一朵绮靡的山茶花,开得妖艳鲜妍。这朵山茶花将药膏映得像某种特供的存在。

    事实上,这药膏也的确不在市场中流转。

    “用来治疗擦伤的。”他将那支药膏塞进她手里,嗓音低低擦过她耳膜,像是大提琴最为低沉的音腔,悦耳。

    “你不是肿了?回去擦一擦,化淤很快。”

    “肿了?”温越双眼迷蒙,微微看向路辰焕,一双云雾缭绕的远山眉不觉蹙起。

    莫名地,车厢内氛围变得格外暧昧,若有若无的乌木暖香,车内循环的新风系统送来暖风,湿润得人鼻腔舒畅。

    “就是你被马鞍摩擦的地方。”路辰焕嗓音平平地说。

    原来是这里。腿间火辣辣的痛感似乎更强烈了,他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个地方,还是被布料所紧密覆盖、除亲密的爱人之外,不能再被别人所碰触到的地方。

    她脸颊发烫,暗骂自己又想到了别处。他指的地方明明不是那儿,他的声音明明很正经,但她就是想歪到别处。

    女孩羞赧的时间有些长。

    当她自己意识到这点,又着急忙慌地想说出什么话来解释。“我、是我想得有点歪。”

    她这简直是越描越黑!不解释还比解释好。

    路辰焕扯了扯唇角,目光触到她绯红的脸颊,笑得颇有些肆意。

    “歪到哪儿去了?”他闲闲地问,起了几分想要逗弄她的心思。

    面对他的调笑,她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细腻如瓷的肌肤上染的薄红,她轻轻颤动的眼睫,握住药膏的小手蜷缩着,就连呼吸,都放得非常轻。一瞬间,好像有鲜花在枝头颤巍巍地绽开,不敌凉风娇羞。

    路辰焕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久久地在她面颊的薄红上停留,久得超过一个绅士应当有的界限。

    原来她害羞的样子,这样好玩。

    就在这时,车到校门口,一下子停住。

    温越不是没注意到路辰焕的目光,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红晕正被路辰焕缓缓研磨着,心中羞怯更甚。

    她不知道,由于她平时总是一副静默内敛的模样,眉眼冷冷,所以更衬得此时的娇羞的女儿态难得。

    “谢谢路先生送我回来,我下车了。”

    她低声说了一句,拽住背包拧开车门把手,颇有些慌张地想逃离他的气息和他的目光。

    却听得他在她身后,低沉的一声:“站住”。

    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玩笑的痞气,但却命令感十足。

    听到他的话,她的双腿已经先于意识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路辰焕看着她。

    她湿润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松松地披垂在脑后,穿着白色毛衣和低腰牛仔裤站在那里,很乖,又很青春。和她在马上肆意张扬、英姿飒爽的模样又颇为不同。

    温越手里还握着那管药膏,乖巧地等着他的下文。

    “路先生?”见他久久不说话,她脸上露出一点探寻的意味。

    “没什么,下次带你去选一匹马。”

    路辰焕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冽低沉。

    黑色“港3”轿车扬长而去-

    温越站在原地。

    选马,选什么马?他的意思是,他要给她买一匹马吗?

    一直到黑色轿车开走,温越那生锈的脑子才缓缓转动起来。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暂时抵御路辰焕对她致命的诱惑力,不断以身份差距、阶层差距等为理由,试图用理性的缰绳拴住自己。

    那现在,理性的缰绳就已经隐隐失控。

    她不知道这缰绳失控之后,会将她带到哪里。

    已经失控了吧?在他用随性又凛然的声音说出“她是我罩着的人”时。在他不惜得罪他那圈子里的人,也要阻绝别人对她的性.骚扰时。在他骑着马,在马场上收放自如,挺拔有力的身躯在马背上驰骋时。

    她从未有过如此迷恋一个人的时刻。

    似乎,原本她以为只是转瞬而过的“crush”,在此刻被编织成了网。密密实实地要将她网住。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有了梁风忻的存在,接下来她仍会和路辰焕有接触。

    既然有接触,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慢慢靠近,谋求他的喜欢?

    此时此刻,少女坠入爱河的热烈感让她暂且忘却现实的鸿沟,心底第一次冒出了,“总得为此时的喜欢做点什么”的感觉。

    但这感觉也很快被抛到脑后。

    因为她还要忙着出设计图。工作室那边给她传来了一组数据,是经验精湛的量体师傅测量了顾客肩宽、背长等诸多关键数据,让她根据顾客的数据绘制版型。

    经过一整晚的忙碌,温越终于将版型图发了过去。临上床睡觉前,她又去洗了个暖呼呼的热水澡。

    那管药膏被她放到衣物篮里,一并带到澡室。

    洗完澡时旋开盖子,管口位置贴着锡纸,是全新的一管。

    药膏挤出,是乳白的颜色。

    抹在大腿内侧,起初的刺痛让她咬住了唇。

    等刺痛过去后,肿了的地方无比熨贴滋润,有种凉丝丝的舒服。

    第二天早上起来换下睡衣裤时,她发现被马鞍摩擦的大腿内侧淤青消退了不少。

    这药果然是好用的。

    清晨,温越起来洗漱上班。

    杨诚是他们组到得最早的一位。温越捧着咖啡走进格子间时,看到杨诚拿着花洒,从Lisa的办公室出来。

    “学妹,早。”杨诚穿着清爽的天蓝色条纹衬衫,对温越露出八颗牙齿。

    “学长早。”

    温越来到自己工位,看到杨诚拿着那个绿柄的洒水壶,将办公区里朝南面晒着的绿箩、芦荟、龟背竹等都淋了一遍,细致又耐心。

    给植物浇水,这本来是清洁阿姨负责的工作之一,但杨诚来了之后,他就主动接手了组里浇灌植物的活,理由是“阿姨粗心一些,不知道植物们要多少水”。

    温越后知后觉地起了警惕心。来到Tera的实习生都起了靠实习最后留用的心思,她也不例外。

    明年秋招之际,插画组的留用名额只有一个。照这样来看,她和杨诚就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温越细想了想,自己来到插画组后,帮组里出了不少重点版面的大图,按照业绩说话,留用名额非她不可。

    而且,她记得杨诚亲口和她说过,他来Tera实习就是想感受下业界的氛围,之后他还是倾向读博士走学术道路的。就连陈千枝老师,也为杨诚写了几封申博的推荐信。

    这样一想,温越放松了不少。

    温越匆匆喝了两口咖啡,正要打开电脑工作,发现WhatsApp上弹出一条消息,发信人名称是“Joseph”。

    “这周六有没有空?去给你挑一匹马。”

    这句话,前不着腔,后不搭调,除了路辰焕还能有谁?

    语气也随意。

    路辰焕似乎天生有一种极致的个性,一言一行自成风流。温越不由得想,究竟有几人抵得住路辰焕这种骨子里的痞感?

    那些话,譬如“我罩着她”“她是我护着的人”到底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又有几分是场面合适,情致到了,便说出来了?他的话从来都信手拈来,好像不用钱。

    温越带了几分恼怒去想,不知他对别的女孩是否也这般。

    她盯着“Joseph”的发信人名称看了一会,没有回复,而是拉出和梁风忻签订的电子合同,细细看了一遍,打算先发消息给梁风忻。

    她要问清楚,路辰焕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给她买一匹马?

    是否是梁风忻的授意呢?

    Kristin:「梁小姐,方才路先生发了消息给我,要给我购一匹马,但我看过了,马的购置费用不算在合同里。」

    发完消息后,温越将手机放在一旁,等梁风忻回信。

    两个小时后,梁风忻才有信息回来。

    Fidanza:「这的确不包含在合同里,是辰焕他的个人行为。」

    Fidanza:「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顶多一顿饭钱,他愿意买,你就要。」

    他愿意买,她就要?温越看了好一会这条消息,拿不准主意。如果这匹马是她正式同他谈恋爱之后,他买的,她会满心欢喜地收下的。

    但现在,她和他关系尚浅,他说要给她买一匹马,礼物贵重,感情却还很轻。

    温越下意识地抗拒。

    她在打字框里删删改改,不知道能回复梁风忻什么话。

    许是她沉默得太久,梁风忻很快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Fidanza:「不要扭捏嘛。他还是我最大的赞助商,合同中的费用,全都由他包揽了。」

    梁风忻言下之意就是,她已经在用着路辰焕的钱了。她的纠结没有意义。

    温越盯着这句话想,所以她的骑马服,她的马球杆,她在马球场里拥有的澡室柜子,这些若是没了路辰焕的钱,那就全都没有了。

    梁风忻暗示得很对,纠结其实没有用。路辰焕的钱,用一笔是用,用两笔也是用。

    昨晚上和叶酩长谈过后,她就已经决定,她不要做那种他玩一玩就放开的女孩,不要做露水情人,她想过同他平等相爱。

    但是,今天梁风忻这番话忽然让她意识到,她所渴盼的“平等相爱”,从某种程度来看,其实是空中楼阁一样的存在。

    他会给她买马,也会给她买别的价值连城的宝贝,这些都是身为穷学生的她,无法回应的。

    路辰焕曾经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和我说‘对不起’和‘谢谢’”。

    因为除了“对不起”和“谢谢”,其余物质性的回馈,她无法给他。

    她最终还是拒绝了路辰焕的好意。

    Kristin:「谢谢路先生的好意,我目前还不需要一匹马,所以就不用啦。」

    简单的一句话,被她在输入框里修修改改,最后把生硬的“了”,改成“啦”的结尾。

    路辰焕的回复来得极快。

    Joseph:「真不需要?」

    看到他发的消息,温越咬唇。这要怎么回复?

    许是她久久未回消息过去,路辰焕又发了一条过来。

    Joseph:「别的你不用多说。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骑马?」

    Joseph:「你想不想要?」

    他接连发过来的两条消息,让温越握着手机的手微抖。这两句话太有路辰焕的辨识度,似乎就是他当面问的,她眼前浮现出他问话时,指尖夹着烟,优雅傲慢得像古罗马硬币上的铜刻线。

    吊儿郎当,又语气认真。

    你想不想要?

    温越内心颤动,涌起一阵渴望。她当然想要一匹马,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她想飞翔。

    这句话,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了。

    一直等到下班,温越都没有回复路辰焕,她不知如何回复。

    这天下班下得晚,地铁里照样很挤,出了地铁站,有小商贩支起亮着白炽灯的流动摊位,在叫卖鱼蛋。

    温越忽然觉得腹中饥饿,扫码要了一份。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吃热量这样高的碳水炸弹了。就这么站在冷风里吃了一碗鱼蛋,肚子里暖了一些,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鱼蛋。

    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子,眼睛很亮,身上的棉衣是一种脏兮兮的粉色。

    温越含在口中的鱼蛋忽然哽了一下。

    脑中出现幼年时的情景,那时温良刚刚去世。温良一去世,家里的顶梁柱顿时坍塌。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莫柳女士,成天痛哭。

    好在莫柳女士长了一张好脸,娘家人重新找了一门婚事给她。同时,温越被送到了亲戚家。

    她就这么在亲戚家住了一段时间,和表哥表姐住在一起。每天上学,亲戚会送他们到路口,那个路口很繁华,也有很多流动摊贩卖吃的,肉丸子、豆腐泡、鸡蛋灌饼、烤玉米和烤番薯

    亲戚会问表哥表姐:“想不想要啊?”

    “想要想要——”

    小孩正是馋嘴的时候,捧着豆腐泡,吃得舌头发烫皱起眉头,都不停顿一下。

    那时,温越就站在一旁,等表哥表姐吃完。

    她的棉袄很旧了,用水一遍遍洗过,旧得发灰。小温越低着头默默地吞口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想不想要”。

    隔了一整个童年那样漫长的时光,终于有人问她“你想不想要”了。终于有人,说出这句话。

    可是,这个人是路辰焕。

    这个人,怎么会是路辰焕呢。

    温越吃完鱼蛋,把塑料小盒扔进一旁的大垃圾桶里,重新点了一份鱼蛋,递到小女孩面前,弯下腰,和她说:“趁热吃”。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她一眼,又吞了吞口水,说了一声“谢谢”,接过塑料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温越心忽然变得很软,鼻子很酸,站在风里,用两条胳膊抱紧了自己,风吹起她凌乱的长发。

    长大后,她罕见露出脆弱的情绪,也罕见伤春悲秋。

    再度迈开步伐时,这点鼻酸已经被她压到了心底。毕竟,她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将情绪浪费在这上面。

    又是辛苦忙碌的一周。

    临近周末时,梁风忻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让她到跑马地附近一个俱乐部继续练习赛马,继续巩固她英式骑马的基础。

    这天下班,温越走出大楼。

    瑞纳士集团大楼,一楼吊顶极高,其上悬着一盏明晃晃的巨型水晶灯。每天有打扮得漂漂亮亮、但神情疲惫的都市丽人从其下经过。

    温越正要用实习工卡刷开门禁,听到有两个都市丽人正悄悄讲着小话。

    “好帅啊外面那个。是不是最近走春季秀场的男模?”

    “靠,怎么可能是男模?男模哪里有这种通身的气派?”

    刷开门禁后,温越看到旋转玻璃门外颀长的身影,背影挺括,上身一件薄薄的黑色立领长风衣,下身是同色系的长裤。

    黑色的长风衣一穿,身量颀长瘦削,光是往那儿一站,气势十足。

    温越走出旋转玻璃门,路辰焕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路先生。”

    她在距他一米之处顿住脚步,问候他的同时,感到窘迫。

    这是她第一次以平常的状态见到路辰焕,穿着旧毛衣和洗得发白的天蓝色牛仔裤,还有平底的缪勒鞋。

    一时间,她暗骂自己早上偷懒睡懒觉,衣服都是随随便便抓过来穿的,一点穿搭都不讲究。

    “下班了?”他问候她,“上次我发的消息,你没回。”

    温越本以为他会主动忽略那条信息,没想到还直戳了当地问出来。

    “后来我去工作了,就没回复,我以为路先生会明白我的意思。”

    她以为,成年人之间有不回消息就是拒绝的默契。

    “我不明白。”他直白打断她,她脸上刻意的冷淡让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细细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两分玩味。

    “我”

    温越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那般百转千回的少女心思、小心翼翼的思量,不断衡量礼物和感情之间的分量,这些情感,又要如何才能解释给他听?

    根本不能。

    他没等来她的回答。但他并不介意。

    “不过,这无关紧要。

    路辰焕看住她。不知为何,她总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有时她像一本书一样能被轻易地读懂,有时又像一整个碧波汪洋,正如那部著名的电影中所说"A woman’s heart is a deep ocean of secrets."

    很少有女孩能在路辰焕脑中留下什么印象。可莫名地,她在他这儿的印象越发深了。

    他上前一步,温越不觉后退一步。很快,她就退到了车旁——那是他的车。

    逼面而来的男性气息,让她觉得喉咙干哑,呼吸滞涩,就连心脏都麻痹了半边。

    少年的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有万千星河流转。

    冬日的暖阳从林荫之间倾泻而下,在他们身上笼上一层梦幻般的滤镜。

    广播站里的音乐也推向了高潮。

    “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回你的身旁。”[2]

    有校园报社的同学正好从旁边路过,见到此情此景,心中一动,举起手上的相机。

    咔嚓一声。

    这一瞬间就此定格。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两人并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别人的镜头里。

    路辰焕微微张开嘴,告白的话语就要呼啸而出,温越却率先开了口。

    她向他道贺:“阿焕,恭喜你!”

    她昨天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在网上祝贺了他,但祝贺的话语,肯定不会有人嫌多。

    路辰焕霎时冷静下来,硬生生憋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不行,还得再等一下,得把婚约彻底落实。

    这下轮到路辰焕挑眉看着她了,那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听到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像她这样有灵气和天赋的人,少见。”路辰焕淡淡地说。

    梁风忻了然地点头——这才像路辰焕。路辰焕从不轻易动心。像他们这个圈子里的男人玩得都很花,但路辰焕身边确实一个女人都没有。

    “既然她有那样的灵气和天赋,又有那样的脸蛋和身材,她注定不普通,是光靠美貌就能实现阶级跨越的人。所以,我提前帮助她熟悉和了解这个圈子,让她规避风险,这难道不是在帮助她?”

    梁风忻说得理直气壮。

    “随便你了。”路辰焕扯起唇角,笑得漫不经心。

    其实他想说的是,随便她了。这个“她”是温越。随便温越怎么选,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人生。

    车子在浓重的黑夜中冲上山,驶进一条私家路,在一栋带花园的大别墅前停下。

    “行了,你送我到这儿就行。今天太晚了,下次再介绍你和老高认识。”梁风忻说着,拉开车门,干脆利落地下了车。

    别墅的锻花铁艺大门门口,立着一位身材颀长、气势十足的男士,四十岁上下,气度儒雅从容,正是梁风忻口中的“老高”。司机停车,梁风忻踩着高跟鞋快走几步,伸长手臂和这位男士来了个热烈的拥抱。

    尔后,黑色轿车破开夜雾和云海,重新驶上另一条私家路。

    大秀结束后的第二天,Tera杂志实行调休,给实习生放假,正式员工需上班。温越这几天累得犹如被抽筋剥皮一般,睡觉睡得格外沉。

    但是,在见识过路辰焕由内到外的随意、以及梁风忻看似松弛感满满但实则武装到指甲盖上的风格后,温越才发现,自己所谓的“经典复古”,其实只是一种仿造。

    一件上档次的老钱风大衣,只要主人的身材不发生变化,是是能够反反复复地穿一辈子的。温越不由得想起中学时候读《红楼梦》,曹公的一支笔是何等的犀利。

    他写林黛玉进贾府,写她看到的贾府的钟鸣鼎食,用的是“半旧”一词。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半旧的弹墨椅袱

    只有真正的贵族,才有资格“半旧”。因为普通人所购买的衣服,都是便宜的锦纶或涤纶布料,用久了会起毛球,磨出毛边,一如她毛衣的袖口和大衣掉落的纽扣。

    真正的“老钱风”,代表着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在城市里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大平层,在乡间有宽敞得可以开party的大别墅,墙上挂满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参加晚宴时他们会穿专门的晚礼服,骑马的时候有马术服。就像香奶奶的小香风上衣,永远都不需要考虑清洗的方式,因为穿着这些衣服的阶层,从不会将它们穿第二遍。

    温越捞起一条浅卡其色宽松长裤和一件紧身毛衣看了看,最终决定穿着它们出门。

    穿上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Gone with the wind》里的郝思嘉,那个穿着妈妈窗帘布做的绿色裙子、带着刚从院子里公鸡身上拔下羽毛的郝思嘉,打算去征服这个世界。

    她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坐上奔驰AMGGTR,被司机载着一路往南往东,上天桥,过转盘。

    道路两旁的遮天蔽日的大厦被甩在车后,建筑密度渐渐稀疏,植被越来越茂密。

    奔驰驶过大片尚未开发的土地,驾到私人公路上。温越眼前忽然出现大片大片平整的绿地。在这些没有许可证无法进入的绿地之外,还有人住在连翻身都困难的笼屋里。

    这座城市给她的感觉极其割裂,像一座巨大的万花筒,无数个折叠世界,每个折叠的小世界里,人们过着各自悲喜不相通的、酸甜苦辣的生活。

    到了马球场,梁风忻在门口等她,亲热地将她拉进去。

    “走吧。今天主要带你熟悉马球的规则,再给你感受下骑马的感觉。”梁风忻拉着她的手,带她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换好马球服,带上头盔,拿着马球杆,温越看着镜中英姿飒爽、假模假式的自己,白色的马球上衣和同色系的马球裤,棕色的、修长的马靴包裹着她的小腿。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一打扮,她也算初初有了马球手的风姿。

    与此同时,梁风忻也换了一身马球服,命令骑师给温越牵来一匹温驯的马球马。

    “你先跟着骑师练一练,学会骑马。我会让骑师教你正统的英伦骑法。我不仅要你学会骑马,还要你骑得好看,腰背挺直,姿态美丽。”

    “等你学会之后,可以同步学习马术和马球。休息的时候可以去看他们打马球赛——今天有一场精彩的马球赛。”

    温越依言跟着骑师进了马场。

    女骑师讲解细致、耐心,她学起来很快,掌握了基础的理论知识就要上马实操,想要快快地学会这项运动。

    没想到骑马看起来容易,实则并不是这样。马球靴很厚很硬,像套在她腿上的铅靴。

    骑马时风很大,吹得她膝盖疼。马鞍硬得像铁,磨得她臀部疼痛。在马背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她都怀疑自己是否大腿磨破出血了。

    她咬牙坚持着练了两小时,最后骑师见她脸颊染上两层薄红,微微喘气,一副不堪疲累的样子,劝她休息会儿再继续。温越点头。

    趁着休息的间隙,温越溜进了马球场。

    马球场的宽敞超乎她的想象,足足有九个足球场*那么大。

    每一节马球比赛的时长都在七分钟以下。她站到场地外时,场上正在进行一场马球比赛,两队选手挥杆、击球、球手的身体随着马背的起伏而上下伏动,激烈至酣处。

    吸引她注意的却是游离在白热化球线外的一个身影。那人身高颀长,在亚洲人里属于鹤立鸡群的那一类,就连他胯.下之马,都比别人的马更高大、更英俊,全黑的马身极具动感和侵略性。

    他穿的马球球服以深蓝为主体,白色插袖,那蓝比天空的颜色还要深远,像浓郁的海洋颜色,上面印着一个阿拉伯数字3。

    温越调动刚刚学习的马球知识,知道3号是一只马球队伍里的核心人物,作为中场队员,要控制场上的节奏和速度,控制击球的方向,传球给本方前锋并组织发起进攻。

    就在这时,尖锐的提醒铃声响起,他拉紧马缰,挥舞球杆,朝球线小角度地冲撞过去,挥杆,进球,动作一气呵成。

    这人在马上起伏、高高挥起马球杆,使之反复弹动的姿态好看得要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倜傥风流。

    就好像马场成了他的舞台,他驾着马跑起来,全场的追光灯只在他身上。

    一个漂亮的盘带过人,球好似牢牢长在了他杆上。他的马激烈地冲开对方的马匹,他修长的身躯几乎要离开马背,球杆穿过马儿的尾部够到球,再被他甩臂一挥,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越过对方球门柱。

    场外顿时掌声如潮,在掌声里,夹杂着议论声。

    “看来今天他们球队赢定了。”

    “Joseph,还是Joseph!”

    在观众们的交谈声中,温越隐隐约约听到“Joseph”的名字。一瞬间心有所感。

    再朝那人望去时,只见他骑在马上,两条长腿被白色马球裤紧紧包裹,肌块紧实有力,肌理贲张。他穿着黑色的马球靴,很有几分西部牛仔散痞不羁的味道。

    饶是隔着一整个草坪,也能感觉到这人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男性力量、男性气概、一整个男性的鲜衣怒马的世界,都在此刻朝她涌过来了。

    这人只能是路辰焕。

    他翻身下马,手里的马球杆被他抛给一个马童,姿态随意,那种懒痞散漫的气息在此刻达到巅峰。

    马球场外掌声雷动,人群有节奏地呼喊他的英文名,那股狂浪的气势,几乎要将他奉为神明。

    面对这般雷动的掌声和激动的人群,路辰焕掀开黑色马球头盔,露出汗湿的黑发,从马童手里接过一瓶矿泉水,仰面灌了几口。

    透明的水液划过他突起的喉结,一直到他胸前衣襟。许是因为矿泉水从唇侧漫溢的缘故,他撩起球服下摆,随意地擦拭,球服下摆是紧实的、肌理细腻的小腹。

    做完这一切,他朝人群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随即退回休息区。

    这一笑,温越连心脏都要停止。

    温越也不觉笑了笑,好像回应他一样。虽然她知道他的笑不是针对某个人,但那一刻,他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他只是对着她笑一样。

    原本观看球赛时,她还是个置身事外的人,只想对照着场上的实战,比照马球的规则。当她发现路辰焕就属于其中一支队伍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他所在的队伍,因为他们赢球而欢呼。

    中场时间到,工作人员打开分隔球场和外场的系带,场外观战的观众欢呼着跑进去,将方才因马匹奔跑而踢起的草皮踏平*。

    场上笑着,闹着。就连她也被场上的氛围感染,拖着酸疼的腿和笨重的马靴跑进去,愉快地、合法地踩踏草皮。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妹妹仔,怎么是你?”

    从小到大,温越一直以路辰焕为中心,最多就是去年下半年,稍微作了一段时间,但这一年以来,她再没有犯过什么错,事事都以路辰焕为先。

    如果温越一直对路辰焕这么好下去,让他们结合,也未尝不可。

    路家家大业大,也确实没必要让路辰焕为了利益去联姻。

    可人心是世界上最说不准的东西,没有什么能保证,温越会永远喜欢路辰焕,永不变心。

    不过他转念一想,订婚而已,又不是结婚。就算结了婚,也可以离婚。这些说到底都不是事。

    反而要是现在不满足路辰焕,他就会一直惦念着,毕竟人总会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不如先答应他,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这么想着,路博涛做好了决定。

    周六晚饭时,除了许黎,全家人都到齐。

    路博涛率先吃完放下筷子,看着正在给路辰焕挑鱼刺的温越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辰焕,小越,我看元旦第二天不错,你们准备一下,挑一家锦立旗下的酒店,办个简单的订婚仪式吧。”

    温越以为自己挑鱼刺挑晕头,产生了幻听,没有反应,只是机械地继续着动作。

    半晌后,才茫然地抬头,睁着乌黑的双眼,满脸不知所措。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别说温越懵了,路辰焕也是懵的。

    他本来想的是,把婚约要到手后就向温越告白,告诉她,他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解决好了,她只用答应自己的表白,剩下的事情根本不用操心。

    可大伯怎么就直接这样,用通知的形式说出来了呢?

    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现在温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怎么接受这事?

    路博涛继续说:“你们还是未成年,不宜办的太隆重,邀请一下最亲近的亲戚朋友就行了。等你们成年后,再补办一次。”

    说完后,他看两个孩子的表情都不太对,皱眉问道:“怎么,对我的安排不乐意?”

    “大伯。”路辰焕就要起身说些什么,程诗雅伸手一把将他拉回座位上,转头朝温越说道:“小越,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家长商量了一下,你和辰焕从小到大感情一直很好,不如订个婚,这样以后你也不用嫁到外面去受委屈。”

    一代入路辰焕的形象,温越灵感的心泉便源源不断得冒了出来。

    捧起电子绘板就是画。

    临近下班,温越拍拍酸软的肩背,并将绘制好的文件通过内网传递给Lisa。

    回到实习工位时,抬头可见窗外夕阳烧红一片,晚霞绚烂。

    “Kris,我准备下班了。”坐在她旁边的Amy是个去年入职的新人,港城本地居民,背着包不是L家就是H家的牌子,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这么早。”温越笑笑。

    “早吗??这明明该是正常的下班时间。真是的,为了这破班,我脸上痘都要多长几颗。”Amy一脸怨念,偷偷地凑近温越。

    “一批老古董衣服,除了模特穿得好看,还有谁穿得好看?主办方说要让这个风格重新流行,可恕我直言,除了模特没人能再把这批衣服穿好看了。你看这批衣服,对个人身材要求太高了。”

    “说不定衣服的主人可以。”温越想起某人,含糊地说。

    “说起衣服的主人,神神秘秘的。你知道的,我们是家大杂志社,港城南波万的那种。什么Haute Couture设计师的藏品没见过?偏偏这次邪门成这样。”

    “怎么个邪门法?”

    “就是,搞得神经兮兮的。”Amy压低声音,声音中满是打工人的怨念。“你知道吗?主办方要求我们把衣服领回来,先把衣服上的唛标*剪掉。衣服上的剪掉算了,围巾上的、帽子上的,也要全部剪掉。”

    “唛标上写有人名,衣服的主人是个谨慎的人,不愿意泄漏自己。”

    温越联想到路辰焕几次出现在公众场合,所有摄像头全部关闭的情景,不由得解释了一句。

    “太谨慎了。谨慎过头。”Amy说着,打开本次时装的展划书,忽然尖叫了一声。

    “哎吔??我怎么才发现?本次的主办方居然是梁风忻?如果这是她安排的,那我觉得,完全没问题!!”

    这次不等温越说出什么话来,Amy就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

    梁风忻的名字,在港城时尚界如雷贯耳,她有着极具敏锐的艺术细胞,风格差距跨度极大,从服装设计师转行为插画师,再到如今的摄影师,画家,样样领域都留下了她的足印。

    叫了一会,Amy逐步平息了最初激动,若有所思。

    “最近有人拍到我女神又有新恋情了。我女神以前有因为男朋友而举办时装展的前例,这次的时装展,不会也和她的恋情有关吧?”

    听到Amy这声嘀咕,温越心中涌出一阵莫名滋味。

    路辰焕谈恋爱了吗?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和另一个女人被放在一起提起。还是,他一直是个“名草有主”的男人?

    温越忽然发现,自己对路辰焕一无所知。

    第二天上班,温越就收到Lisa的通知,杂志决议采纳她的插画稿。据说主编对这越插画稿十分满意。

    其中她画的一幅简体插画,寥寥几笔勾勒衣服骨骼,形神具备,令人遐想联翩,当即被主编选中,要求作为大秀的logo标志。

    很快就到了开秀的前三天,十二月中旬。今年的气温比往常今日更冷,但是秀场内正热火朝天,灯光和音乐永不停歇。

    温越被分配的任务是负责舞台的背景审美,按照策划书,监督工人搭建T台背景。

    “对,徽章的标志可以再往右边放一些。”

    “雕塑不适合放这里,和光线没有互动,放那盏射灯下。”

    温越抱着速写本,仰着脑袋,柔声细语地指挥工人,乌发如瀑布在她脑后垂落。

    现场一片混乱,但在混乱中,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总导演在指挥模特进行彩排,不断调整模特们的出场顺序。

    这是一批纯欧洲血统的男模,据说以法国男模居多。他们脸部立体,五官挺拔,表情既严肃又高贵。最为称赞的是他们的身材比例,四肢修长,就像米开朗基罗刻刀下的大理石雕塑。

    不知为何,这些模特们也很帅——妥妥的衣服架子,九头身,高、瘦、漂亮、每一块肌肉的位置都长得无比合衬。

    但她总觉得,哪怕是专业的模特,在演绎这些大衣的时候,也没有路辰焕做得好。

    路辰焕的身材比例达到了男模的标准,甚至隐隐在标准之上。

    对,模特是在演绎,而路辰焕并不是。

    是路辰焕在穿这些衣服。用他那张过分散漫的脸,用他过分不经心的举止,用他那种兴致缺缺又吊儿郎当的气质,用他朝人挑起唇角时的漫不经心。

    冬至当日。太阳直射点北返,时装展开秀。

    整座秀场的布置充斥着old money aesthetic风格,低调而优雅,质感十足,贵气而不露声色。

    T台两旁,装饰着从哥伦比亚空运过来的香槟色玫瑰,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香。

    模特们走在T台上,表情冷淡,好像行走在上流社会之中。在全场氛围的加持下,男模特们仿佛真成了“老钱”子女,靠着代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叱咤风云。

    温越负责现场速画。

    此刻她正坐在T台最前端的竖形区域,手里捧着电子绘板,刷刷刷地落笔。

    她一边画,一边留意T台中心位置的一个空位。在开秀之前,工作人员将座位贴上了嘉宾的名字。

    本次开秀邀请了众多业内知名设计师和杂志主编,甚至还邀请了十来位蜚声两岸三地、手握多座奖杯的电影明星。一般的流量明星,想要进这秀场,连门儿都没有。

    嘉宾们按照请贴上的着装要求,换上了合适风格的衣裙,一时间,深深浅浅的灰色、杏色和美拉德色的大衣、长裤、针织长裙交织成海,性冷淡的色调,反而有种不动声色的高级。

    现场满满当当地坐着人,唯独视野最好的一片区域空着位置,上面写着“J.S.”的英文缩写。

    终于,秀场进行到第十五分钟。

    昏暗的光线下,一双棕黑色德比鞋踏过,脚踝上嶙峋骨感的突起,性感得要命。

    这双脚从她身边经过,她嗅到空气里湿润清凉的雾水气息,又有一种喉咙干哑的感觉。

    路辰焕在椅子上坐下,眼睛随意地扫了扫。这样的秀场他从小到大,不知参加过多少次了,厌倦。

    眼神扫到前方座位上某处,顿了下。

    那座位是秀场的工作人员位置,上面坐着个身形窈窕的女孩,是本场的速写插画师。她笔触飞快,或许是发丝挡住了视线,她抬起手,飞快地在脑后扎了个长发。

    手臂抬起的姿态,姣好的颈部线条,纤薄的后背,让路辰焕觉得熟悉。

    是哪个女孩子?他笑了,或许因为闲得无聊的缘故,竟起了几分猜测的兴味。

    猜不出来。要看到正面才知道了。

    但是如何才能看到正面?她定然是不会中途将脸转过来了,要想确认是谁,只能等到秀场结束。

    怀着这一丝旖旎,路辰焕打却了早退的念头。

    温越自然不知路辰焕所想,随着模特走秀的节奏越来越快,她完全沉浸在工作之中,手中绘板不停建立新页面。

    一场秀到了尾声。他方才无聊时四处看看,无意看到这logo的走笔,总觉得在哪似曾相识。直到再度看见温越的正脸,才想起,他在一个女孩的画板上见过的。

    说起来,她真是灵气逼人的那一挂,寥寥几笔,勾勒出物件的骨骼感。

    这种天赋——就像是毕加索晚年画牛,只画一副牛骨架,人也能通过他画出的骨架,补充出他笔下牛的整体。

    温越去看那副海报,当看到他的手指就那么悬停在她画的logo上,胃里有莫名的饱胀感,有隐隐灼烧的热痛,像是有蝴蝶从胃中涌出。

    塔加拉语里有一个词,kilig*,形容的就是这种醉醺醺的、酥麻麻的感觉。

    他能认出她的logo,而她能认出他的衣服。

    就好像冥冥之中,他们共享一种语言,像是大海中的两头鲸鱼,发出一种低频的、只属于他们彼此的声波。

    但是,当温越的视线再由logo处下去一点,那里明晃晃地印着梁风忻的名字,鎏金的烫色。

    蝴蝶仍在飞舞,胃里有些空。

    她脸上潋滟的神色不自觉地敛起,像蝴蝶收起翅膀。再度说话时,她声音变得很平。

    “那路先生手上的伤势好了?”

    “早就好了。不好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他随意地举起手,没想到她却很较真,上前两步,盯着他的掌心看。

    那处伤口,变成了一处浅白的疤痕,像一个烙印在掌心的吻。

    她凑近时,鼻息浅浅的呼到他的掌上。这让他觉得掌心温热。

    “好就好了。”她歪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歪头似乎是她下意识的小动作。

    像她这样脖颈纤细的人,歪头起来格外好看,像某种懵懂的、迷瞪的小动物,也许是猫咪,也许又是小狗。

    路辰焕含笑看着她,脑中关于她的一切印象,慢慢地清晰起来,清晰无比。

    不论是她低头画画的样子,还是她站在窗边,一脸的惊惶失措,被他逼问时倒放进来一屋子的风,将发丝吹向他的样子。

    这次他差点要忘记她。

    但是,在往后的岁月里,他深深记住了温越,深到像是大脑海马体的记忆本能,此生此世,不能再忘。

    他们就这样相隔一米的距离,一个胃里涌出蝴蝶又慢慢收敛,另一个浅浅回忆起曾经的相遇。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旁人的声音将他们拉回现实。

    “Kris,Kris你人呢?主编和梁导找你。”Amy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这声音让温越恍悟过来,她还有工作在身呢,竟然站在这里发呆。

    还是和路辰焕相对着发呆。

    “那路先生,我先忙工作了,您请自便。”

    “好,你随意。”路辰焕收回手,那掌上似乎仍有她浅浅的、冰霜玫瑰般的气息在摩挲。

    温越朝路辰焕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快步走向后台。

    温越进入后台里间,看到了梁风忻。

    其时梁风忻正坐在一只玫瑰扶手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上面印着熟悉的绿白交错的女海妖。

    已经是晚上,她看起来精神十足,并且好像要将这种状态延续整晚。

    “你就是温越?”梁风忻起身,绕着她打量了好一会。

    “是的,梁小姐,我是。”温越注意到她喊的是自己的中文名,不卑不亢地回答。

    梁风忻笑了笑,抬头对一旁的Tera主编道:“Anna,你们一个小小的插画部都卧虎藏龙。你的这位实习生,她不仅画得好,人生得更好。”

    话语中,是毫不掩饰地欣赏。

    Tera主编含着笑,和梁风忻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就退出了这件休息室。

    梁风忻:“你转个身,我看看。”

    温越不知道她目的是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做,转了个身,迎接梁风忻毫不掩饰的打量。

    “温越,你的身高、体重和三围数据,报给我一下。”梁风忻忽然说。

    “三围?”温越重复这两个字,有些窘迫。

    梁风忻爽朗地笑起来。

    “不要误会啊。温小姐,我想和你签一个合约。这个合约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是这样的,我想让你当我的缪斯,我的时尚模特,你愿意吗?”

    在梁风忻的娓娓道来中,温越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

    原来,梁风忻近来无论是在摄影还是在绘画领域,都感受到灵感枯竭,进入瓶颈。她急需一个女孩,一个能激发她灵感的年轻女孩,需要她年轻的美好的酮.体,需要她身上最原始最纯粹的美。

    还没见到温越前,她本意只是想表达下对新人插画师的鼓励,可见到温越后,她简直无法从这个女孩身上挪开眼睛。

    对她来说,温越的脸像画布一样干净,又像画布一样包容。从其脸上,发现许多矛盾又微妙的特质。

    天真和性感,纯真和妩媚,风情万种和懵懂干净,一张脸,怎么能容纳如此多的风格和情绪?

    她已经能想象到,如果温越接受她的条款,她能对她加以改造,届时,届时这个璞玉样的女孩,将会变得多么艺术。

    光是注视着她,梁风忻就灵感不断。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拿起画笔了。

    她已经寻找这样一位缪斯太久。

    “您是说,您要画我的裸.体?”温越轻轻吸了一口气。

    虽说,她幼时学素描,不是没见过人体模特,也知道时尚界有“裸模”,但一想到她要成为赤.裸的对象,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梁风忻爽朗地笑了起来,有点喜欢这个女孩的直白。

    “算是吧。不过,比基尼的部位不会要求裸.露。这你能接受吗?”

    “能。”温越仔细地思考过,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梁小姐如有需要,直接和我说一声就好。”

    对她来说,这不是件难事。有随手能帮上梁风忻的地方,她很乐意。

    梁风忻:“不不,你不要将它理解为随意的帮忙。因为我的要求很高,我需要你付出精力,如果你答应,我会和你签订合同。”

    “付出精力?”

    “对。”梁风忻笑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滑动zippo点燃,叼在红唇上。

    “以你目前的气质和身材,只是初具‘缪斯’的原型,还不到能成为‘缪斯’的程度。我要你根据我的要求护肤、改变发型和妆容。此外,你还要健身、上文化课,学习外语,学会马术和打马球,学会茶会礼仪”

    梁风忻一项项报出来。她报出的运动,都是名副其实的贵族运动,门槛很高,不轻易向普通人开放。

    温越倒吸一口冷气。“这不仅需要精力,还需要钱。”

    “你说得对。这需要钱。但你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已经有人替你买单。”梁风忻笑了笑,将烟蒂在烟灰缸中摁灭。

    “明天,我会让助理拟好一份合约发到你的邮箱。你看过合同再做决定。现在我要回家了,还有人等我——”

    温越目送梁风忻披上卡其色大衣,踩着高跟鞋离开秀场,钻进了停车场“港3”的黑色轿车中。

    轿车扬长而去。

    温越立在十二月的寒风中,默默看着那块“港3”的车牌。原来,方才她和梁风忻在后台聊天的时候,路辰焕就一直在车里,默默地等梁风忻吗?

    温越有点想象不出路辰焕等人的样子。

    *

    “港3”轿车中。

    路辰焕坐在车窗靠左的位置,梁风忻靠右,两人之间隔出一个位置的距离。

    “老高已经把车拿去修了。谢你送我一程,我今天这场秀办得怎么样啊?你看着,我定能让old money aesthetic再火一波。”

    梁风忻从包里取出口红,对着化妆镜左抿右抿。

    “还不错。”

    “不错在哪?”梁风忻极为看中他的评价,非要他说出个三四五六来。

    “都挺不错的。”他答得敷衍。

    脑中出现的,却是少女手持画板,飞快作画的场面。她用发圈束起长发,但仍是有一缕调皮的发丝,从发圈里脱出来,垂在她脸侧。

    又被她时不时拨回耳后。

    这使得他注意到,她的耳垂很圆,很软,被灯光照着,像软玉一样晶莹剔透。

    路辰焕垂在腿测的右手,手掌松松地握着,中指和无名指,浅浅摩挲着大鱼际肌上的浅白痕迹。

    “不行,你必须举例。我费这么大心思弄这场秀,就为了得到你这句话?”梁风忻不服。

    “秀场的标志不错。”路辰焕笑笑,想起少女画的画,以及她画画时专注的样子。

    “那也是我慧眼识画,我挑的。”梁风忻大剌剌地,就当他是在赞美她。

    “真说起来,这个画画的女孩,才真是难得。你要是没见过她的模样,可得好好看看,真正称得上一块璞玉。”

    未经雕琢的玉。

    每次见她,都是素面朝天的样子,皮肤很白,头发很黑,举止中有一股生涩感,那种生涩是她极力掩饰却仍存在的——

    的确未经雕琢。路辰焕挑起唇角笑了笑。

    梁风忻:“所以我请她来当我的缪斯。如果她答应下来,我会和她签合同。你赞助的那笔艺术资金,我会拿一半出来培养她。”

    “你要对她做什么?”此刻,路辰焕终于看向梁风忻。

    “送她去学一些贵族小姐必备的技能,培养她的气质。”梁风忻转头,发现路辰焕正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这让她感到诧异。路辰焕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冷淡到极致,是个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更何况是钱款的去向?

    “怎么,你关心你钱的动向啊?”梁风忻开玩笑道。

    今天难能让他问一句。

    “不关心。”路辰焕语气淡淡,

    “我只是有必要提醒你,你将一个人带进不属于她的阶级,还是在她如此年轻的时候。这势必会影响她的心智,重塑她对于世界运行规则的看法与理解。”

    梁风忻顿了下,更加诧异了。不可否认,她在接触温越时,用的一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说服。

    说得不好听就是居高临下。

    因为梁风忻笃定,以温越的家境、年龄段而言,她无法拒绝。而且,这女孩有蓬勃的、向上的野心。有谁会拒绝摆在自己面前的、通向上层社会的门票?尽管这门票是暂时的。

    “怎么,你认识她?你和她很熟悉?”梁风忻问得直接。

    路辰焕可不会随随便便过问别人。梁风忻觉得,他谈论起那个女孩的口吻熟络得很。

    “认识,不熟,有过几面之缘。”

    路辰焕三言两语,给关系下了定义。

    梁风忻若有所思地点头,转头看着路辰焕时,脸蛋带上两分狡黠。

    秀场结束,主办方上场致谢。这时,温越才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时尚界人物,梁风忻。

    梁风忻穿着一袭浅灰色细脚针织长裙,版型简约,颜色低调,脖子上一条细细的玫瑰金项链,及锁骨的中短发微微内扣,富有光泽。

    她从T台后房不紧不慢、优雅地走出来时,温越瞬间被那种优雅感、知性美、松弛感所击中。一种矜贵的、老钱的气息。

    而这气息也是路辰焕身上所有的、上流社会的气息。

    梁风忻的致谢词简短,但是野心勃勃。她说,通过这场致敬经典的Show,她要看到经典风格在港城的回归。

    回应梁风忻的是台下如雷的掌声。

    温越也被她的致辞所打动,从她的致辞看来,她是真正对时尚有见解、有追求的设计师,也一直在孜孜不倦地以此来传递对生活的理解和心态。

    一瞬间,温越遥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的梦想,绝不仅仅是作为一名插画师出现在这里,而是有一天,像梁风忻一样站在台上致辞。

    有一天,办一场属于自己的服装秀。

    温越想得心潮澎湃。T台下的嘉宾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依次清场。

    这时她才想起路辰焕来了,不知道他是走了,还是仍在那里。

    光明正大地回头看么,总有些不好意思。

    她装作整理放在椅子上的大衣,若无其事地回头。在偌大的、背景声嘈杂的秀场里,两人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就那样赤.裸、直白而不掩饰地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散漫。

    沐浴在他的目光里,女孩连身体都僵直了几分,头皮有电层层扫过。

    他起身,头顶射灯打下,他脊背挺括,灯光打下的阴影正好将她罩住。

    “怎么,不认识我了?”

    这般熟稔的语气,完全不复上次分开之时的冷淡。温越有一瞬的怔然,生生忍住想要后退的念头,脸颊泛起薄红。

    周围人声嘈杂,只有她成了一幅静物画,静而美。

    路辰焕很受用她这副静而美的模样,静中含羞。只是想起那天在陆彬面前,她也是这般粉颈低垂,唇角的笑意便淡了。

    “认识的,路先生大名。”温越低声。就连他的衣服她都一眼认得出来,他的人她怎么会不认识?

    “只是路先生不记得我了。”她顿了顿,一句平平的问候话,被她轻哑的声音说出来,不自觉含了几分百转千回,几分嗔怪,像羽毛轻轻挠在人心上。

    路辰焕笑而不语。他的确快要不认得了。

    他不是那种有心思会去记住女人的男人。

    原本,温越该在被他遗忘的边缘了,偏偏是今天这场秀,他百无聊赖顺带过来看一看,又重新看见了她。

    右掌心中的伤口已长好,他曲起的中指和无名指,浅浅在上面按了按。伤口是好了,但有些痕迹,是永远地留下了,就像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淡淡的白痕。

    他差点要不记得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哄妹妹仔一样的好听。

    “我记得你,连你的画我都还记得。”

    “真的?”温越心里生出两分惊喜,抬眸看向路辰焕时,眸色都含了两分潋滟。

    “你看,那个logo,是你的手笔吧?”路辰焕指着一旁海报上的柴斯特大衣logo简笔。

    温越收回目光,看着路辰焕在抽屉里翻找东西的背影。

    他对此一无所知。

    刚才那短暂的温馨时刻就和梦幻泡影一般,一触就碎。

    很快就回到了冷冰冰的现实里。

    她和路辰焕之间永远不可能对等。

    她悲哀地想着。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订婚之事敲定,路辰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每天给温越写一封信,用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语言。

    他这些日子读了不少情诗,有些语句实在太美,他真想说给温越听。直接说出来他会不好意思,但写在纸上就不一样了。

    他的倾诉欲很强,每次写信的时候要不订个闹钟,不然根本停不下来。

    温越对此的感受很复杂,没有女孩会不喜欢情书,不喜欢甜言蜜语。

    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有点享受这些的。

    可很快,此事的烦躁就远远多于甜蜜。破解这些密码很耗费时间,路辰焕经常一写就是三五页,也没有什么质量,几乎都是拼贴,还守着她要她发表感想,要是她的理解和他设想的不一样,他还会一句一句解释说明。

    “那,我还能说什么。”温越看向他。

    她性格中有耿直之处,也不知哪根筋抽了,把男人这句话当成了调情。

    “”

    “不论是谢谢,还是对不起,都不用了。”路辰焕淡淡道,心中无端泛起一阵烦躁,修长指骨抿住端正的温莎结,扯了扯领带。

    其实,不论剪彩仪式上,是哪位学生发生那样的失误,他都会替人遮掩下来。因为他不想将事态闹大,看着别人对着他一小丁点的伤口嘘寒问暖,他也觉得烦。

    “那”温越不明白路辰焕情绪转变为何如此之快。前脚还帮她解围,后脚就对她如此冷淡。

    “走了。”路辰焕丢下一句话,远处的司机赶紧过来替他拉开车门。

    温越眼睁睁看着他上了“港1”,仍是雾水。

    今天也算是“多事之秋”,虽然以获奖开始,但莫柳女士不合理的刁难,她又失手扎了路辰焕的手掌,最后陆彬对她赤.裸.裸的色意不管如何,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只希望明天,陆彬不要再来骚扰她了。

    回到宿舍,陈湘湘将“时苑奖-正装组金奖”的奖杯递给她。

    温越接过。奖杯的造型是一袭华美的、剪裁颇有质感的礼服裙,每一个褶皱都印模得栩栩如生。

    “原来,美女的人生如此精彩吗!!竟然有两个男的,噢不,两个权贵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陈湘湘夸张地感叹。礼堂中的一幕她都看到了。

    “你现在越来越有港媒的风范了,起标题抓眼球,一套一套的。”温越嗔怪地看了陈湘湘一眼。

    自上次陈湘湘半夜给她开门后,她没少和陈湘湘一起自习,饿了一起去食堂扫荡,感情比之前亲近了不少。

    有时陈湘湘在外实习,大学老师要点名的时候,温越会前去替她答“到”。

    “现在采访一下当事人温小姐,请问温小姐,你为什么要拒绝陆先生呢?”陈湘湘将手握成拳头,举到温越面前充当话筒。

    “因为,他不懂得尊重人。”

    温越想了想,模仿出陆彬的样子,叉腰,手在空气里叩了叩,语气轻慢。

    “十万元,够不够?妹妹仔,我这是欣赏你,喜欢你。”

    那一声“妹妹仔”,学得尤其惟妙惟肖。

    她滑稽的样子逗得陈湘湘捧腹大笑,陈湘湘的大笑又引起了她的笑,两个女孩笑得双双跌在自己床上。

    “真的,越越。这年头,男人出个十万块钱就想当你爹,对于这种男的,我只想说‘滚’!!!”

    陈湘湘最后来了句精妙的总结。

    温越揉揉笑疼的肚子。

    “那我问你,对那个Joseph先生,你又怎么看呢?”陈湘湘挑起一抹戏谑的笑容,看向温越。

    不知为何,陈湘湘觉得,凭借自己身为记者的灵敏八卦鼻子,她能闻出,这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好像刚约会回来,前后脚在礼堂出现似的。

    “什么怎么看。”温越抿了抿长发,脸色有些发烫。

    “就是,如果他说‘十万元,够不够,这是我欣赏你’,你会不会反感?”

    “不。他根本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温越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带了三分认真。

    “也是。”陈湘湘回想起那人在礼堂主席台上的发言,以及后来的一幕幕。路辰焕那人看着漫不经心,也会抛包袱、开玩笑,但一切玩笑,都在合理合情合适的范围内。

    又或许是,他天生长了一张俊美的脸,俊美到亦正亦邪。人总是看脸,所以对他的纨绔也比旁人宽容了三分。

    这般想着,陈湘湘认真地下了个结论:

    “他是个纨绔,可他会尊重人。”-

    周一,温越正式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Tera。

    Tera隶属的瑞纳士集团写字楼在中环,可坐地铁直达。

    在写字楼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那座著名的三棱形银行大厦,出自一位姓贝的设计师之手。

    温越从地铁站出来,举目望着大厦的尖形,分隔楼层的框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据说港城人信风水,不喜欢分隔开楼层的“X”形框架,这意味着遭殃。

    这使得贝大师在设计时,将“X”形框架隐藏了起来,把露在立面外的框架形容成垂列的宝石,充分照顾到港人的心理。

    如今,这座大厦不仅是世界建筑史的标杆,也成为了中环地带财富和权力的象征之一。

    Tera杂志能将总部设在这里,背后资本雄厚可见一斑。

    温越打开手机摄像头,举着实习工牌对准写字楼,“咔”地拍下一张。

    随后,她对着能映出人影的外立面装饰玻璃,左右看了看自己。

    一袭长风衣下是白色衬衫配卡其色OL铅笔裙,极经典又不会出错的款式。从衣服风格来看,她已经初步融入了这里。

    她在这里的mentor是Lisa,也就是但是带着大墨镜面试实习生的那位女士。

    拥挤的工位里,Lisa埋首于一堆设计纸之间,对温越的第一句话是“下楼来四杯星巴克,一杯榛果味拿铁冷,一杯摩卡热,一杯焦糖玛奇朵冷,一杯馥芮白冷,全部大杯,全部不加糖。”

    她语速极快,犹如打机关枪。

    说完后才抬头,中指抵住鼻梁的墨镜往山根处推了推,抬眼看了看温越。

    “记住了吗?”

    “记住了。”温越点头,转身下楼。

    职场上的身份规训,通常都是从买咖啡这种小事开始的。它代表着,身为底层的实习生,必须对上层的mentor表示绝对的遵从和服从。

    只有首先成为下级,成为一名助理,才有可能慢慢接触到工作上的专业技能和业务,积累行业经验。

    温越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做一名插画师。

    她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从学生到职场实习菜鸟的转变,在完成基本工作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行业的常态,默默吸收经验。

    Tera作为时装宣传的窗口,她们如何挑选服装,如何挑选设计师,如何借到设计师的样品,如何参加时尚秀、如何造访设计师的作品陈列室?

    这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惯例和经验,值得吸收和思考。

    通常而言,举办一场时装展是最为忙碌的,需要人事将部门内部的人力全部协调起来,人尽其用。

    温越身为实习生,也要深度地参与其中。叶酩又邀请了她好几次,问她要不要去舞会和牌局。

    每次,温越只能拒绝。“抱歉啊酩酩,我也想去,但实习实在让我走不开。”

    “真不去啊?”叶酩有些失望。

    “你不喜欢陆二,这我知道了,但是路三,你对他有意思吧?多和他接触接触,不比你辛辛苦苦上这破班来得强?”

    “真不去了。”

    “那你可能再也见不到路辰焕了。”叶酩遗憾地说。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温越苦涩地想,就算见到了也没用啊。

    时间从十一月份进入十二月,十二月中旬,一场经典复古时装展由Tera负责承办-

    这场展秀十分特殊,据说将展出的服装,原本是要被主人直接淘汰的。只是有业内人士看准了这批衣服的时尚价值,直接和主人沟通,要给衣服办展。

    如今这批即将开展的衣服已经摆在陈列室中,插画部需要提前绘制好插画,辅助编辑部的文字报道。

    Lisa主管将插画师们一个个赶进陈列室,但画出来的风格和效果,都不能让她满意。

    “不行,你这完全就是当下流行的画法,完全没有复古味。”

    “复古是复古了,但是你画得是不是太阴柔了?这笔触跟画裙子似的,哪里有一点大衣的硬朗感?”

    Lisa将手底下的插画师严厉地批评了一顿。没有办法之后,一面联系著名的自由插画师,一面打算让温越进去试试。

    在进陈列室之前,温越先遭受了严厉的规训。

    “今天的要求是,必须达到你插画的最好水平。”

    “把你的咖啡收起来,你不能弄脏这个客人的衣服。哪怕这些衣服罩着防尘袋也不行,你甚至不能把水带来这里——”

    “好的。”

    温越乖乖把尚未喝完的咖啡留在实习工位上,捧着电子绘板进入展室。

    陈列室,雪白灯光下。展秀借来的衣服已经摆在陈列室当中,用防尘袋裹得严严实实。一件件衣服,都是男士的夹克、风衣和大衣,业已清洗干净。

    这些衣服款式、颜色、质地、图案众多,蓝色、杏色和酒红色混合的格子图案。宗灰色、黑色、褐灰色、哑光材质。真丝、羊毛、羊绒、粗花呢。暗门襟、八字领、插肩袖

    光是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

    温越心中欣喜,这种欣喜叫“见猎心喜”,就像每次她看到一块上好的布料,会琢磨这块布料,是拿来做什么衣服好。

    在她看来,这一件件衣服都非常新,新得能挂在橱窗上展示,却已经要被淘汰了——可见衣服的主人是多么穷奢极欲。

    将手洗干净后,她站在衣架前,正打算把衣服拉起来看一看,却在看到衣服熟悉的衣长、袖长,闻到衣服上淡淡的露水气息时,蓦地顿住。

    这气味是露水凝结在青枝上的味道,冷而凉。这种气息,似乎只要呼吸浓烈了些,就要弥散殆尽。

    太独特了。这是那个人身上独特的味道,而就连袖长,衣长,都和她所目测的、他的尺寸基本吻合。

    路辰焕。温越脑中冒出他的名字。除了路辰焕,港城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撑起这样的衣服吗?

    她已练就了看衣识人的绝技,衣服是人的第二张脸。

    这些一定是路辰焕的衣服。她的手指隔着厚厚的防尘布袋触上柔软的布料,一颗心也柔软异常,柔软地在胸腔里跳动。

    原来就算过了一个月,再度碰触到和他相关的东西,还是会心跳加速吗?

    路辰焕穿着这些衣服时,会是什么样子?定是随意地把大衣朝身上一披,修长的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香烟。在袅袅烟雾里,冲人挑唇一笑。

    监控被调出来后,显示在韩国选手偷拍的时间节点之后,他们队伍进行了一次大讨论,把之前的草纸全部收起来,拿出了新的纸张,开始写新方案。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路辰焕他们获得了清白,抄袭者被判了零分。

    只是这作为最后一个打分的作品,评委们都压了压分,最终他们只获得了一个优秀奖。

    俄国姑娘惋惜道:“我觉得你们的作品至少能得二等奖的,太可惜了。”

    比赛结束,回到宾馆,他们复盘起整件事的经过,不禁感到后怕。

    李渺说:“之后我们一定要更加谨慎,避免再遇到这种情况,离开座位的时候,把草图纸收起来。”

    付东至还是很担忧:“可是这样也不可能绝无纰漏。比赛又不是在一个完全密封的环境里,只要有心想抄,怎么都可能做到。”

    在旁边沉默的温越忽然开口:“我和阿焕有一套密码,以楔形文字为基础,按照一定的算法规则映射。不算难,以你们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记清然后用上。”

    路辰焕霎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阿越?!”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温越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提出,拿他们之间独有的密码给其他人呢?

    路辰焕直接反驳道:“不行!我不同意。”

    温越看了他几秒,反问道:“可是,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吗?”她语调平静,也不知道是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还是存心想让他生气。

    “阿越——”路辰焕忍不住叫起来。

    温越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

    “不用了,我回条信息就好。”温越窘迫地开口。要她如何在他面前接听电话呢?

    一接起,想必就是她妈殷殷切切、哀哀戚戚的哭声,这哭声,会把她最难堪的内里抖露出来,温越就全然抗拒。

    她再度挂断电话,在微信上给莫柳女士回消息。

    「我现在不方便,半小时后再打给你行不行?别打电话过来了,你再打,钱你休想拿到手。」

    似乎她的“威胁”很有效,莫柳女士没有电话再打过来。

    这时,窗外的雨也差不多停了,温越不再耽搁,和路辰焕礼貌道别后,转身下了车。

    她同他道谢,下了他的车。

    车门敞开,飘进来细密的雨丝,她走进雨里,雨丝在她乌发上洒上浅浅的糖霜。

    合上车门之后,那缕清冷的冰霜玫瑰香,也渐渐地远了。

    路辰焕若有所思,望住她走远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礼堂旁边一处24小时银行-

    温越把一万港币兑换成RMB,对着其后的小数点数了又数,转过去给莫柳女士。

    她妈立时点了接收,同时发一条消息过来:“越越,今年过年回家不?你小姨说,好久没见你了。”

    “到时候再说。”温越回复。

    新年,对她来说没什么好过的,冷冷清清。

    温越再度回到礼堂,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宾利欧陆大剌剌停在礼堂门口,心里暗暗觉得不好。

    果真进了礼堂展厅,这时颁奖典礼已经结束清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服设院的老师和学生。

    “开个价,这件衣服我买了。”正装组展台旁传来陆彬的声音。

    温越赶紧挤过去,只见陆彬靠着展台的玻璃罩站着,手指指着她设计的那件关门领大衣。陈千枝老师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只是平直的嘴角显示了她的不悦。

    “先生,按照赛制规定,参赛获奖的衣服均由设计师本人领回。其中有代表性的服装,会经由评委选定,归入博物馆展览。”陈千枝笑着重申了一遍。

    “开个价就行。”陆彬不耐烦道。

    “老师。”温越站定在陈千枝旁边。

    这时,陆彬也看到了她。眼神里有光一闪而过,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她衣服和头发被淋湿,那湿漉漉的样子,倒像美人出浴。她总是,不分场合不分情况地,勾起他最原始的本性。

    温越就这么站在陆彬的视线里,感受到那视线中几乎毫不掩饰的色意,心中一阵恶寒,恨不得当场摔他脸,只是发作不得。

    “妹妹仔,想不到你还是个才女。这件衣服我买了,权当对你的一种奖励。”他话说得轻佻,“十万港元,怎么样?”

    他报出价格后,礼堂里老师和学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十万港币,这可是奢侈品牌的名牌设计师作品,才有人问津。

    温越这件作品再怎么优秀,都不过是新人设计师的初出茅庐之作,根本不值这个价。

    一时间,众人看向陆和温的表情,都有些暧昧起来。合着这是一出纨绔追爱、高调示爱的戏码?温越这是要攀上高枝了啊。

    这出戏码里的男女主角,也都是全校闻名的人物。陆彬长越开一辆欧陆,在港大读MBA,家焕背景雄厚。在他眼里,所有漂亮的女孩都是可获取的性.资源。

    温越来自内地,样貌和身材都是顶尖,让人看着就挪不开眼。 美人窗下是非多,饶是她静默内敛,也有不少人暗地里猜测,她是不是在钓条大的。

    陆彬这番话,也相当于把温越逼到了一个境地。她要是接受了这个报价,那第二天,全校的人都默认她和陆有一腿。

    如果不接受,就是在大焕广众下拂了陆的面子,后果就是得罪陆彬。

    温越轻轻吸一口气,敛去眼中的恶寒,决意委婉地拒绝。

    前二十年的生活已经教会她,硬碰硬,得罪太多人,难过的还是她。

    “陆先生不要抬举我了,这件作品,不值这个价格的。”

    “我欣赏你,喜欢你,才给你这个价,是不是?”

    他特意把“喜欢”和“欣赏”咬得很重,也有将她划入他名下的意思。

    他现在,越发想得到眼前这个女孩了。要说喜欢,其实并没有到多深的地步。但就是这样,对于自己得不到的,就越是执着,越是想证明,越是想征服。

    温越的几次三番拒绝,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的话,越发让温越难以下台。礼堂四周,重新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不用想,话题的女主角肯定是她。

    这时,一个懒洋洋的、低沉的声音响起,音尾的嗤笑意味明显。

    “你出多少钱?我出十倍。”

    这声音漫不经心,就连傲慢都显得理所应当。

    温越耳心微颤。这声音,除了路辰焕,不会再有别人。果真,她扭头过去,看到路辰焕立在最靠近礼堂大门的地方。

    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弄不懂路辰焕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路辰焕身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只有少部分同学认出,这是豪掷了一笔钱设立奖学金的Joseph.Sim。

    “你你这什么意思?”陆彬完全没想到路辰焕会突然出现,还和他抬杠,一时间,太子脾气差点出来,碍于这是路辰焕,只能忍住。

    “没什么意思。如果是公开竞价,总有人能开出更高的价格。”路辰焕声音冷淡。

    “那你是要跟我抢了?”陆彬皮笑肉不笑道。

    再怎么样他都是有脾气的。之前贴了路辰焕三年,拿了路不少好处,可路辰焕这人,总让人捉摸不透,阴晴不定。

    趁着南区那块地拿定,合同也签好了,陆彬决定,不贴这冷屁股了。爱贴谁贴去。

    “不是。这哪里是我想抢就能抢?”路辰焕笑笑。

    但其实若是他想抢,又有谁能抢得过他?

    他漫不经心,说话的口吻处处透着他不羁的气质,但谁又敢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礼堂安静得只有路辰焕一人的声音。

    陆彬好几次欲言又止。

    路辰焕慢悠悠瞅他一眼,将目光定格在陈千枝身上。与此同时,他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不见了,眼中满是对陈千枝的尊重和敬意。

    “咱们做生意的,也不能强买强卖。凡事都要听听主人的意思。所以,我想听听陈老师的意思。”路辰焕说得既礼貌又真诚。

    如果说,陆彬的肆意狂妄,让陈千枝感觉到在猖狂的资本家面前,知识分子的清高不堪一击。

    那路辰焕的诚挚和礼貌,就让她感觉到,真正的绅士会尊重有着专业和学术力量的人,尊重她们的清高和尊严,并不动声色地给她们一个台阶。

    这一刻,就连阅历甚广的陈千枝,都被路辰焕所打动,暗赞其家世和教养。这人看起来是浮浪了些,但他的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多谢路先生。也多谢两位对我学生作品的抬爱,但是这件作品实在优秀,已经列选入展览名单了。”

    陈千枝看向路辰焕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同时安抚地拍了拍温越的胳膊。

    “这就是有价无市了。”路辰焕唇角勾了勾。

    “我说的100万不变,作为对获奖学生的额外激励发下去,麻烦陈老师安排后续的分配事宜了。”

    “这”陆彬还想说话,但是路辰焕和陈千枝两人一唱一和,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一场闹剧,就这么被三言两语地平息下来。

    温越一颗悬在喉颈之中的心,也缓缓落了下来。她没想到,事情最后是这样被化解的。本来她都打算好冒着得罪陆彬的风险都要拒绝,不曾想,得罪人的角色,路辰焕帮忙演了。

    路辰焕就是路辰焕,他得罪谁不行?

    但温越可一个都得罪不起。

    出了礼堂后,陆彬仍是不死心,勾勾手对温越道:“妹妹仔,过来。”

    温越只好上去。

    陆彬让司机打开后车门,从里头取出一个橙色盒子。盒子中心印着黑色烫金的“HERMES”。

    “给你买的包,限量款。”他轻飘飘地说。没有女人不能用包搞定,如果一个不行,那就两个。

    温越深吸一口气,极力掩住对陆彬的反感。眼看这里没什么人,她打算把话和他说清楚。

    还得以一种不那么让他反感的方式。

    “谢谢陆先生的抬爱,包包就不用了,我的学业很忙,工作也重,现阶段只能把精力花在学业和工作上,没有时间接受陆先生的邀请,还请陆先生恕罪。”

    如果可以,她也想用冰冷的语气,像拒绝学校里所有男生一样拒绝陆彬。可再怎么说,陆都是地头蛇,她得罪不起。

    她刻意低垂着粉颈,一副柔弱样,只希望不要激起陆的怒火。希望他放过她。

    不远处,“港1”旁的路辰焕,眯着眼睛看两人,目光落在温越身上。

    从他的角度,她柔弱纤长的粉颈,还能看得更清楚,细细的好像放只手上去,就能一整个握住,掐住。

    不经意间,脑海划过她站在车窗旁,美眸含泪的景象。可怜兮兮的,像只淋湿的小猫。

    难道,她对每个男人,都是这副样子么?

    陆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让他不爽。这种目光,就好像要把温越衣服剥开似的。路辰焕拧着领结的手烦躁到极致,心中阵阵冷笑,看来陆彬是不想在港城混下去了,信不信他敢把陆彬那点儿鸡毛产业摊子全捅篓垮了?-

    当陆彬将包摔回后尾箱,“砰”地一声,上了欧陆的车门扬长而去时,温越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疲累得好像打了一场又一场战斗。

    明明是以开心开始的一天,却经历了桩桩件件,以疲累收场。

    因为长得太好看,在那种环境里美丽也是一种罪过,如果不是她学会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只怕已经走不到今天。

    她拢了拢长发,脚底冰凉,胃里也空荡荡的,正要去食堂扫荡点食物来吃,抬头看见路辰焕正靠在“港1”上,闲闲地在点烟。

    黑色西装的后背就那么贴在湿漉漉的车身上,他好像也不介意。

    温越想了想,还是迈动步子走了过去。

    “路先生,今天谢谢你。”

    谢谢他为她解围,不惜得罪朋友。

    路辰焕中指和无名指取出嘴里衔着的烟,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凉凉地笑。

    “除了‘对不起’就是‘谢谢’,就没有别的话说了?”

    他也牵起她的手,低头飞速给她戴上戒指。

    然后把戴着戒指的手指和她并列在一起。

    对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几天压在心头的闷气瞬间烟消云散。

    “那个密码,给我们队伍用就用吧,以后我再设计新的专属密码。”路辰焕说,“但我之后给你的情书,一定要保管好,千万不要让李渺付东至他俩看到了。”

    什么都不能让他放弃写情书吗?

    温越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