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有课,主讲是主攻宏观经济学方向的研究生导师,是个顽固的老教授,一学期受邀来他们学院代课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含金量高,所以常常座无虚席,是难得的机会。
所以戚容没有缺席,准备准点到了学校。
上课的地点在楼层尽头的大型阶梯教室,戚容去的有些晚了,楼梯内挤满了赶课的学生,他被迫缩在电梯一角,被电梯内沉积混杂的气味熏得皱眉。
他早饭只吃了一片吐司,强行喝下的咖啡此时在胃里翻搅着,憋闷的空气让他几欲作呕。
出了电梯,碰上了几个往阶梯教室赶的同学热情打招呼,戚容压抑着表情不耐,淡淡颔首算作回应。
几人也见怪不怪,错过戚容继续向前走了。
外专业的人对戚容大多只听过其名,可本专业的学生有所了解,戚容自入学起就不喜社交也不爱参加活动,身边除了发小姜启再没有任何人,两个人自成一个圈子,旁人融入不进去,有心巴结也无用。
戚容威名在外,可在群英荟萃的u大还算低调,既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霸凌同学,虽然为人冷了点,但成绩优异,加之外形条件实在惊为天人,同学之间碰见了也能打个招呼,止步于点头之交。
为了不引人注目,戚容特意选了后门。
可他刚踏进教室,却还是吸引了后排大半的目光,嘈杂如潮水般止息,整间教室都安静了一瞬。
随之而来的目光各异。
戚容没管,自顾自找了个后排无人的位置坐下了,将课本翻开,拿笔夹在书页中,垂下眼看书。
以往有姜启跟在他身边门神似的,那些人还不敢凑上来,可如今姜启不在,威胁就形同虚设,很快,就有几个男生试探地坐在了戚容后排的位置。
戚容注意到了,连回头阻止都懒怠,掏出了降噪耳机戴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可尽管如此,身边的骚扰却并未就此止步。
戚容下课去卫生间吐了一次,将早上吃进去的早饭全部吐出来后才舒服了点,又在去办公室借了只纸杯,喝完了热水才回去。
脚步顿在桌前,戚容发现桌上多了瓶甜牛奶。
他眼眸一抬,准确地盯向了在他后排坐了一节课的寸头青年。
寸头被他看得一愣,连忙堆起讨好的笑来,前倾身子扶住他座椅靠背的手也下意识缩了回去,“戚同学,看你好像没吃早饭……听人推荐,这个牌子的牛奶味道还不错,对了,你前段时间一直请假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戚容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只不耐地蹙了蹙眉。
聒噪。
他懒得再看一眼,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将那瓶奶随意丢了,头也不回,“我不喝别人给的东西。”
寸头的那些废话他一句没回,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将人堵了个哑口无言。
寸头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像一直被斗败的公孔雀。
没理身后几个男生嬉笑怒骂的调笑和议论,戚容垂下眼,一边记笔记,一边捂着胃按揉。
一节课相安无事地过去。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时,戚容便放下了笔,拿起手机给魏弋发消息。
【戚容】:在教学楼吗
【戚容】:一会来找我
消息发出去,他便将手机放在了一边,五分钟后,手机嗡地震动了下,有消息弹出了页面。
【魏弋】:上午有两节课,12点下课
【魏弋】:你在哪间教室?
对面顿了顿,才又问了一句——
【魏弋】:怎么了?
戚容抬眼瞥了眼讲台,一手支着下巴,用一只手在屏幕上打字。
【戚容】:一起吃饭
消息发出去,魏弋没再回了,戚容给他发了教室号,便息了屏不再管。
老教授不喜拖堂,下课铃一响准时结束,拿起茶杯和书本就出了教室,自他走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戚容没急着走,等整间教室走的差不多了,才从后门离开。
魏弋就等在后门对面,倚墙站着,手里还拿了瓶甜牛奶。
放学后的教学楼人潮拥挤,两人中间隔了条人来人往的走廊,魏弋看见他就下意识站直了,还怕他看不见似的抬手招了下。
戚容被他逗乐了,等面前几个结伴的女生走过去,才抬腿走向他,没看他,而是先看向了他手中握着的牛奶瓶。
某高端品牌,零添加防腐剂,好像与寸头的那瓶是同一个牌子。
察觉到戚容的目光,魏弋手指下意识紧了紧,心跳随着他迈步而来的脚步一声声落地,人潮拥挤掩盖了他心如擂鼓的紧张。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学校见面。
魏弋抬手想将牛奶递给戚容,只是青年比他更快,主动从他抬起的手中拿过了那瓶甜牛奶。
手心贴上一片温热,牛奶温度刚刚好,准备的人显然用了心,没有任何客套,戚容直接拿吸管戳破了锡纸,递到唇边吸了一口。
牛奶是草莓味的,带着一点淡淡的草莓甜香。
难受了一上午的胃痛得到缓解,戚容没忍住又多吸了两口。
眼角余光中,是几个等在不远处的男生身影,戚容不经意瞥去一眼,看得那几个人立刻转身就走。
是寸头几人。
戚容很快收回了目光,吸管压在他饱满淡红的下唇,沾了一点奶泽,泛着潋滟的光,他抬眼看向没什么表情却浑身僵硬的魏弋,噗嗤一笑。
在他的笑中,魏弋一瞬窘迫。
不过戚容没拆穿他,只转身向前走,连道谢也仿佛沾上了奶味的甜:
“牛奶很好喝,谢了。”
魏弋在心里松了口气,意识到他喜欢自己送的牛奶,唇角有些压抑的喜悦。
两人径直出了校门,魏弋在路上问戚容想吃什么,可戚容却坚持说要还他上次咖啡的人情。
戚容带魏弋去了一家味道不错的私房菜馆,有了提前预约,两人直接被领去了二楼靠窗的一间包厢。
落座后,戚容熟练地接过平板点单,一边询问魏弋的口味,魏弋说自己并不挑食,只在戚容要将平板还给服务员时,加了一壶熟普。
戚容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支着下巴看他,“你还喜欢喝茶?”
出乎意料地,魏弋却摇了摇头,他拿起倒扣在桌上的陶杯,手指拨弄了杯底下放平,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对面,“不是我喝,是你喝。”
戚容眉梢微动:“……?”
魏弋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唇角抿着,“你刚才要了瓶红酒,我听见了。”
戚容也直起身,眉心微拧,“吃海鲜怎么能不配红酒。”
他喊魏弋出来就为了尽兴,怎么到这里还要被管束。
餐桌另一面,魏弋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也微微拧眉看他,“可是你的胃还需要再养一……”
可话没说完,戚容就打断了他,环手抱胸地向后一靠,语气骤冷,“既然不愿意吃,那你就走。”
见他似乎真的有些恼意,魏弋放下茶杯,眉眼无可奈何地垂下一点,语气无辜:“怎么生气了,不是你先说要请我吃饭的吗?”
戚容冷哼一声,偏头看他一眼,姿态像只高傲的猫咪,“我反悔了,不请了。”
魏弋无奈,知道他说的气话,也有些较劲地直视着他,“不行。”
戚容被他气笑了,下意识地追问了句:“为什么不行?请客的是我又不是你。”
两个人自顾自拌着嘴,丝毫没注意到话题的走向已脱离了争辩的初衷,越来越幼稚。
魏弋眼见争不过他,借口起身去了卫生间。
等他再回来,服务员已在布菜,红酒倒入了两只高脚杯,碰撞出一点艳色波浪。
他暗自叹气,却什么都没说,落座后倒了两杯熟普,一杯放在了戚容手边。
餐桌上,魏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帮戚容拨虾,剥掉虾头,拎着尾巴沾了沾料汁放在对面的餐盘中。
他动作熟练自然,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戚容筷子一顿,盯着自己餐盘中饱满的虾肉,不禁抬眼看了眼对面的青年。
魏弋很会照顾人,这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很自然的习惯。
或许他在家或者面对朋友也经常这样,总是担任一个责任者的身份,自以为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一切或大或小的事。
这点倒是和大哥很像。
真正的天之骄子还真有些东西是像流水线那样批量复刻出来的。
只不过大哥比他大了八九岁,可魏弋比他还要小两岁。
讨厌的小鬼。
戚容莫名有些不爽,泄愤似的捏起魏弋剥的虾狠狠咬了一口,惹得魏弋抬眼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又剥好一个放进他盘子里。
一顿饭下来,魏弋基本没怎么动筷,面前堆起小山般的虾壳虾皮,全是给对面人剥的。
而戚容一点不客气地享受着他的服务,一边吃虾一边抿一口酒,享受着许久没尝到过的肉滋味,再一看对面任劳任怨,再没多说过一句话的魏弋,心情又悄然好转。
果然,魏弋是在虚张声势。
口头一副大家长模样,却也没有真的扫他兴,戚容拿起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指,看对面还在剥虾的动作,心里终于起了点波澜,探出手按住他的手。
“不用剥了,我已经吃饱了。”
说好了要请客吃饭的,现在他好像真的成了资本家。
隔着手套相贴的手指让魏弋怔忡一瞬,他很快抬眼看了眼戚容,又看了眼他面前盘子,无奈暗叹口气,低低应了。
戚容收回手,看着他剥虾。
魏弋动作很利落,裹在透明手套中的手宽大修长,骨骼感分明,一只莹润饱满的大虾很快自那几根手指间翻转而出。
戚容眯了眯眼,顺手端起手边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入口才意识到是魏弋点的熟普。
茶水渐渐凉下来了,一点清香被苦涩压下,回甘悠长。
先前他进食时并未仔细看,现在才发现那虾剥得漂亮。
剥虾的手也漂亮。
这样一双手,天生适合抚琴。
他会弹琴吗?
戚容想得有些出神了,直到魏弋拿过他手中的杯子,他才从莫名其妙的思绪中抽离而出,抬眼看过去。
“水都凉了,想什么呢?”
听见这句话,戚容笑了笑,连客套都没有,直言道:“在想你……”
魏弋倒水动作一顿,愣了两三秒,茶水从杯沿溢出,在桌面上蔓延开来。
看他手忙脚乱放下茶壶,拿纸巾擦干水泽,戚容才慢悠悠补全了下半句话:
“你会弹钢琴吗?”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是戚容一贯的恶趣味使然。
魏弋立刻明白,他又在开玩笑。
眼神暗含幽怨地盯了他几秒,魏弋还是如实回答了他一时兴起的问题:“少年时学过一段时间,只是被母亲嫌弃实在没天赋,她就不愿意再教我了。”
戚容这才想起,那日咖啡馆时魏弋曾说过,他母亲是华人钢琴家,不过今日再听闻,他觉得有趣极了。
戚容笑了两声,实在越想越好笑,没忍住歪在座椅上笑得捂住了脸,单薄肩背微颤着,牵动着令人心折的弧度。
他许久没这样笑过了,连腹部都隐隐抽痛。
魏弋等他笑完,才耷拉着眉眼问他“笑什么”,语气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戚容终于直起身,指尖擦了擦微微浸出水光的眼角,眯了眯眼,嗓音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没什么,我喜欢阿姨的性格。”
魏弋成功被他带偏,几乎是立刻亮起了双眼,“以后有机会,我带你认识母亲,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戚容不置可否地唔了声,心里却暗道他傻子。
还能将客套当真的人,不是傻子是什么。
窗外日光穿透云层洒下来一点稀薄的日光,今日阴天,午后才有了阳光,懒懒地笼罩下来,没精打采的,将人照得也慵懒倦怠。
一如u市的秋天。
戚容抿了口茶水,却没放下陶杯,而是压着唇瓣把玩,额发散下来,搭在他昳丽眉眼,有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魏弋在安静进食,他用餐时基本不会出声,动作慢条斯理,注意力专注于面前的食物,认真的近乎有些虔诚。
戚容承认,每次一面对他,总有种破坏欲油然而生。
如今,这种想要将对方注意力拉回来的想法格外强烈,迫切到让戚容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虽然没学到最后,但你会还是弹曲子吧。”
魏弋执筷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眼神有些发愣。
越发像只大狗了。
戚容笑意转深,眼角弯出一点柔暖的弧度,语气不自觉带上些诱哄:
“下次弹给我听好不好?”
包厢内安静得有些过分,戚容还没等到魏弋的回应,放在桌上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屏幕闪烁了两下,嗡嗡的震动声拉回了魏弋的心神,戚容垂眼去看。
来电显示姜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