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半天,叶暇还是没够到猫粮袋子。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觉,叶暇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明早喂猫的自己。他快速洗了个澡,刚往地上一坐,大梦初醒的小孩就呲哇乱叫着钻过来了。
“醒啦小猪?”叶暇笑它。猫像是听得懂人话,愤怒地用尾巴甩了他一下。
说起来,李寒峤公司旗下也有不少自媒体孵化。叶暇忽然想到这点,摸着猫的手顿了一下。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挺想跟大老板聊聊类似事情的……不过人家都是大老板了,肯定跟师兄一样也觉得他幼稚吧。
叶暇垂眸笑了笑,呼噜猫毛的动作更乱七八糟,小孩无能狂怒,对着空气打架。
“小孩啊小孩,社会好复杂啊……”叶暇念叨,猫也跟着拍尾巴,像是附和他的话。
叶暇大学是外语系,英语专业,二外法语。刚毕业的时候,叶暇在众多offer里挑了一个知名中外合资企业,某天起突然就被带到了顶头上司身边,说是翻译,但其实就是看他好看,让他陪着喝酒。
没到半年,叶暇辞职了,因为在一个饭局里翻了脸,掀了桌。
陆方律把他从警察局拎出来的时候一顿臭骂,骂着骂着就哭,两个加起来才毕业三年的人抱在一起,哭了个昏天暗地。
那时候师兄跟他一起骂,这么多年过去,师兄好像已经习惯这些事了,只有叶暇自己还没变成“大人的样子”,每天画自己喜欢的画,跟直播间观众聊天开玩笑,然后无忧无虑地睡觉。
叶暇忽然笑了笑,带着一点自嘲,跟小孩说话:“你说你爸我,翻个年就二十八了,像吗?”
刚毕业半年就辞职,然后就没再接触过外面职场的社会,每天过着自己的小生活小日子……说好听点是保有童心,说不好听的,不就是幼稚吗?
“好纠结。”叶暇叹气。
其实按理来说,对于所谓“普世意义上正常的路”,叶暇应该是最不在意的才对。因为对他成长影响最大的养父母,在那个年纪的同龄人中,已经算是很离经叛道了。
尤其是应叔,年轻的时候因为想以画画为生,扎扎实实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当年辞职之后,叶暇决定当全职插画师,应叔顾姨都很支持他,甚至还邀请他一起去雨林拍动物——只不过最后结果不好。叶暇刚到地方就水土不服,高烧三天,好了之后直接被遣返了,从此担起守家的重任……
叶暇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捏猫耳朵,自言自语:“小孩啊小孩,你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宅家当插画师固然快乐,但永远跟朋友们对不上聚会时间实在令人痛苦。
“想给生活找点刺激的”——这其实是叶暇相亲结婚的原因之一。他没敢跟陆方律说,说了肯定要挨骂,说他把结婚当儿戏,骂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手里的猫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再过一年不到,就会变成肥肥的,黑黑的……然后一只小暹罗就算是长大了。
那人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才算长大。这个问题叶暇在刚辞职的那天就问过自己。
跟手好看先生领证的那天叶暇在想,这样算是长大了吗?
但很显然,婚后半年,叶暇归来仍是小屁孩——生理到精神各种意义上的。
哪怕他已经从一个去医院都不知道怎么刷医保的大学生,变成了能熟练帮配偶办手续的27.5岁青年,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不上来。
他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下意识排斥一些似乎是全社会公认的东西。
该不会真的要去找个班上,然后在这个奇形怪状的社会里摸爬滚打成奇形怪状的样子吧?叶暇心里咯噔一下。
啊啊啊——
叶暇举起懵逼的猫,把头埋进猫肚皮里,无声尖叫。
当人真的好难啊。
面对人类突如其来的发疯,年仅四个月的小孩猫表现出了极强的情绪稳定性,叫都不叫,只把一只爪子贴到叶暇额头,像是在说——
愚蠢的人类。
叶暇静静和猫对视五秒,在猫一爪垫扇上来之前灵活躲避。
小孩甩了他一个白眼,变成液体从他掌心流走了,没一会儿,猫砂盆处就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叶暇拿着铲屎的小铲子,发呆般看着窗外。
这座大平层公寓离李寒峤公司不远,透过大落地窗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江水,车灯路灯和霓虹灯交相辉映,大都市没有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三层真空玻璃隔音效果太好,叶暇忽然觉得这个家好冷清——老公不回家,孩子天天跟他打架,别说算算数了,连自己冲厕所都不会。
“小孩。”叶暇严肃,“我准备明天开始训练你自己上厕所。”
猫抖抖屁股,留了半根褐色不明物在猫砂盆外,优雅离开。
叶暇一时间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不能吸,好臭。
“小孩儿!”他屏住呼吸大喝一声,举着铲子就追过去。
猫飞檐走壁,人插翅难追。
砰!
突然,巨大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叶暇暗道不好,以为小孩儿把什么打翻了,慌张看过去。
没看见猫,却看见了一个米色的……人?
玄关的感应灯自顶端投射下来,把来人的脸部轮廓勾勒得深刻。
“老……我去!”
叶暇才犹豫着吐出一个字,就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被巨大的力道掀翻。
天旋地转,紧接着是“咚”的一声。
回过神来,叶暇人已经被按在客厅毛茸茸的地毯上了,紧紧闭着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冲击。
刚刚咚的那声太大,头肯定都要磕坏了……诶?怎么不疼。
叶暇动了动脑袋,才感受到不知什么时候垫到自己脑后的手……
手?!
叶暇猛地睁眼,视线里,正是他的亲亲合作伙伴·手。
手先生好像淋了雨,整个人湿漉漉的,客厅明亮的灯光下,那双泛红的眼睛格外明显,可见刚刚磕到地上的那一下有多疼。
“你跑去哪里……”李寒峤缓缓开口。
他觉得自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声音低哑,扒着眼前的人不放。
叶暇一下被问懵了,半晌道:“我跑……猫那去?”
“你还走吗。”李寒峤又问。
叶暇眨眼,脑海里思绪飞转,试图理解老板的问题。
天底下老板都一个样吗?说着下属听不懂的加密老板语。
“喵——”
拖着破锣嗓子的猫叫声响起,叶暇感觉手边上毛茸茸的,随手一抓,小孩儿就被横亘在了两个人之间。
叶暇试探地把猫往前送了送:“呃我……我不能走啊,小孩儿还在呢?”
被点名的猫立刻动作,软软的猫爪垫抵住了李寒峤的下巴,上面冒出的一点点胡茬让猫好奇,左右爪前后摩擦,像在打碟。
“你不走。”李寒峤重复,声音轻的像是梦呓,“你不走……”
叶暇终于察觉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对,胳膊撑地想坐起来,才支楞到一半,在他面前伏着的人忽然倒了下来。
撑着地毯的胳膊抖了一下,虚弱叶暇咬牙才堪堪维持住姿势,没啪地一下重新躺回去。
他老板也有点……太伟岸了。
屋里开了暖风,叶暇身上只穿了件薄睡衣,几乎是李寒峤眼睛撞到他肩膀的瞬间,布料就湿了一片。
和湿漉漉感觉一起蔓开的,是略有些热的温度。
雨水吗……热的?
叶暇愣了愣,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伏在他肩头的人就站了起来,一只手捞着他的腰,很轻巧地顺便把他也拎直了。
几乎是站稳后抬头的一瞬间,叶暇就大受震撼。
李寒峤身后、他家门口玄关处,乌压压站了两排黑衣男,为首的那个叶暇见过,是李寒峤麾下第一把刀……不是,第一秘书,庄秘。
叶暇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指指门口问:“这是……?”
庄秘微笑:“叶先生好。”
叶暇对田螺男子还是很有好感的,招呼道:“这么晚还加班呀,进来坐坐?”
庄秘婉拒:“谢谢叶先生,但我猫毛过敏。”说罢,又看向李寒峤。
“李总?”
李寒峤挥手:“叶先生找到了,散了吧。”
黑衣男们就像是走过场一样刷啦啦离开了,在原本白的锃亮的玄关处,留下堆堆叠叠的黑脚印。
哐当。
沉重的大门合上,屋子再次展现了它隔音能力的高超,关门声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叶暇脑子里可不安静。他看看背对自己站着的伟岸老板,又看看窗外不远处的办公大楼,迟疑问。
“老板你今天……不加班?”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李寒峤低哑的声音响起,叶暇莫名听出点委屈来,噗地轻笑。
什么意思?只有我不在的时候才回来呗?
敢情他老板不是怕肢体接触,是有恐人症?
叶暇抿唇:“那,那要不您睡?我出去找个新窝?”
不知道哪个字触发了李寒峤的关键词,他猛地回头上前一步,抓住叶暇手就往自己额头按。
好烫!
叶暇吓了一跳:“你发烧了?怎么弄的?”
然而他再怎么问,李寒峤也不说话,只是这么眼巴巴地盯着他——
李寒峤觉得自己在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叶暇,其中有四分阴鸷、三分心碎、两分威胁和一分霸总掩藏的脆弱。
半晌,不知道是哪一分起了效果,叶暇立刻凑上来,手臂挽上他的,语气焦急。
“跟你开玩笑的老板,你都烧成这样了我还能去哪……快快,躺下!”
“我房间……没收拾。”李寒峤哑声道。
叶暇甚至没有犹豫,直接问:“那要不先睡我那儿?”
李寒峤点头。
躺进叶暇枕头里的瞬间,李寒峤忽然想起了自己还不是阴鸷霸总的时候,觉得自己能原谅全世界。
“好好躺着,我给你冲药去。”叶暇叮嘱完,转身匆匆就走了,卧室门没关,李寒峤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比佛寺的木鱼声还让他安心。
嗡嗡,嗡嗡。
不合时宜的震动声破坏了和谐,李寒峤缓缓睁眼,先看见了黑脸的猫小孩儿,然后又看见猫爪边上被推过来的、叶暇的手机。
是微信电话,来电人是……
【陆方律】
李寒峤目光一凝。
他想喊叶暇接电话的,他没有想动的,只是忽然嗓子哑的说不出话,甚至没法发出一点声音。
于是他伸手,在接听键上划了一下,讨厌的声音就从喜欢的人手机里传来。
“叶子,你耳机丢我车上了,我还没开远,回楼下你来取?”
取?大晚上的,取的是什么耳机?夜光耳机?
李寒峤表情扭曲了一瞬,嗓子也不疼了声音也不哑了,拿过手机直接开口。
三公里外,陆方律听到自家学弟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气泡音。
“他有更重要的东西取,别打扰他。”对方说。
“你是谁?”陆方律警惕。
“我?呵呵。”对方低哑地笑了两声,“我是丢他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