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结束的时候,训练场上突然刮起一阵风,天空变得灰蒙蒙,黑沉沉。
大巴车行驶在返回酒店的路上,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似乎是受到雷暴雨的影响,周围几个精力旺盛的球员们,没有乐此不疲的聊天,而是安静地闭目养神。
车里只有低声交谈的声音和空调机转动发出的轻微声响。
图南有点胸闷,将车窗打开了一点,风裹着雨雾迎面扑在脸上,带来一丝丝凉意。
几秒钟后,呼吸顺畅多了,刚想拉上车窗,身上突然盖了一件黑色外套。
图南转头,不出意外地撞进深邃的黑色眼睛里,她笑着说:
“你醒啦?”
“不要对着窗户吹冷风。”
内斯塔英眉微蹙,伸手揽住图南,将她抱挪到外侧,长腿跨过她的膝盖,坐上靠窗的位置。
图南瞅了瞅那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还没有被关上,小桑额头的黑发都被连绵不断的雨丝淋湿。
她忍不住起身,伸手想要去关窗,肩膀却被揽住。
“气压有点低,就让它这样开着,会舒服一点。”
内斯塔展开外套,重新裹住图南,将手臂收了回去。
图南棕色水润的眼眸眨了眨,雷暴雨气压低,会引起胸闷气短。
这个常识,还是好几年前医生告知的,她自己差点都忘记了,没想到小桑还记得这么清楚。
回到餐厅,一行人用完晚餐,内斯塔和后卫们被马尔蒂尼叫去开小会。
内斯塔一走,托蒂眼睛一亮,刚想凑到图南身边,就被塔尔德利叫住,和皮尔洛等人一起去开会。
最后落单的图南,被特拉帕托尼邀请,一起去餐厅旁边,走廊尽头的茶室喝茶聊天。
茶室,灯光暖黄,墙上挂着两幅道家禅画,正中间一张茶桌,四方榻。
图南坐在姜黄色麦秆编织榻榻米上,举起热气氤氲的茶杯和特拉帕托尼对饮。
不知不觉就和老帅聊了很多,关于对阵巴西,还有一些执教的经验,图南深觉受益匪浅。
不过老帅虽然是个意大利人,总归是上了年纪,热爱交际的能力还在,活泼的精力不足,不一会儿就先行回房休息了。
图南在茶室里独自喝了一会儿茶,十分惬意,直到来电铃声响起。
她从桌上拿起手机,按下接听,电话那头是经纪人米诺。
“喂,图南尔,你上次对合同提出的修改方案,阿贾克斯已经松口。
现在范普拉格只有一个要求,世界杯结束后他希望在阿姆斯特丹和你见一面。”
米诺的风格,一如既往的开门见山,上来就聊正事。
图南提起茶壶,将茶倒进杯中,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世界杯的流量为她引来很多俱乐部的关注,至少相比于之前有了更多的选择,但阿贾克斯仍然是这些选择中最好的那个。
早在对阵美国结束,她就生出了签约阿贾克斯的想法。
阿贾克斯青训营是“球星摇篮”,年轻一辈人才辈出,能源源不断的为阿贾克斯输送新鲜的球星血液。
80年代克鲁伊夫打造的荷兰三剑客中的范巴斯滕和里杰卡尔德都是阿贾克斯少年队出身。
后来效力俱乐部多个赛季,为阿贾克斯在欧洲赛场上夺得无数荣誉立下汗马功劳。
如果她想要在欧洲赛场有所作为,一支由球星或预备役球星组成的球队不可或缺。
球队之后,就是战术的完美适配。
在足坛功利化防守化的趋势下,阿贾克斯青训营反其道而行之,施行全攻全守战术,将进攻的理念做到了极致。
青训营出身的年轻球星,再加上伊布这种即插即用的强力正印中锋,只需要一段时日的训练,就可以完美适配她的快速进攻战术。
但考虑到荷甲足球舆论环境对女性主教练的不友好,还有比赛失利后可能会带来的连锁后果。
真正让她心动的点,在于深入了解阿贾克斯这个俱乐部的历史之后,她惊讶的发现,阿贾克斯不止是球星工厂,它还是名帅的培养皿。
克鲁伊夫,一个连教练资格证都没有,却能从阿贾克斯技术总监代理执教的主教练,一路开创三夺杯时代,后成为巴萨教父。
范加尔,90年代岌岌无名,却带领球队初夺欧盟杯,三赛季连冠荷甲。
后来的他以阿贾克斯为跳板,得以执教巴萨,拜仁,曼联等五大联赛豪门俱乐部。
至于为什么明明下定决心执教荷甲,却迟迟没有签约,图南也有更深的考量,她需要在范普拉格的手中获得更多球队的独立支配权。
因为相比于男性主教练,女性主教练更容易遭受到俱乐部内部的“权威挑战”和拥有厌女情节球迷们的“完美苛责”。
此外,她还需要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确保不会在输球后,被管理层推出去做极端球迷泄愤的替罪羊。
俱乐部老板们想要尽快签下她,无非是看重她身上的流量和商业价值,唯利益至上。
真正让合同细节讨论拖拖拉拉到今天的人,是阿贾克斯的主席范普拉格。
作为俱乐部真正的实权者,他更多考虑的是平衡各方面的利益关系。
所以范普拉格会在即将签约前,很明确的跟米诺表示,意大利在赛场上所使用的战术证明了斯兰蒂娜的指挥能力。
但一个真正的好教练并不能唯战术论,她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图南正捏着茶杯想的出神,手上的茶杯突然被取走,她转头,看到托蒂正坐在身边。
“弗朗西?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在开会吗?”
托蒂自然是偷溜出来的,但他此刻完全没心思解答图南的疑惑,注意力全在另外一件事上:
“你可以来意甲,或者其他的什么俱乐部都行,为什么要去荷兰?”
图南棕色水润的眼眸眨了眨:
“可是对我来说,那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不是吗?
我可以很快的成长起来,这样在未来的十年内,说不定我还会有机会执教国家队。”
托蒂将茶杯重重搁到桌上,热水泼洒出来,手指被烫到也不顾,他按住图南的肩膀。
输球后的辱骂,污言秽语,死亡威胁,光是想象图南会遭遇这样的对待,他一秒钟都难以忍受。
“别想糊弄我,图南尔,教练的职业生涯很长,你明明可以选择温和一点的方式。”
图南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该说些什么呢,难道她要说,因为系统的回家任务是限时的,只有十年,这么勤,只是为了拿到大力神杯,和你们说拜拜?
依她对莎朗这个家伙的了解,他非得先闹个天翻地覆,再把事搅黄了不可。
迟迟等不到回答,托蒂冷下脸,傻野痞气的蓝色眼睛里涌出一阵暴躁:
“如果让我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你被一群杂种伤害,我——”
托蒂生起气来简直就像是一头急躁的蛮牛,这句话还没说完,图南就被他按倒在榻榻米上。
“冷静一点,听我说,弗朗西。”
图南急忙伸手去推身上的男人,没推动。
托蒂紧紧盯着她,将手上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不是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要不是荷兰。”
“可是极端球迷是顶级联赛的常态,不只是荷兰,不止阿贾克斯,罗马,拉齐奥,几乎每个俱乐部都有。
如果我想要在顶级联赛执教,就不可避免的会遇到这种情况。
当我满欧洲飞做球探的时候,社会教给我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人不能在拥有成功的同时,还能感受安逸。
所以,不要阻止我,弗朗西,你知道我不会听的。”
托蒂蓝色眼睛中露出一点傻楞,他还想说些什么,图南却再接再厉,抢先一步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像你和桑德罗,你们在罗马德比中受伤,我也会担忧纠结。
但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在足球赛场上,想要赢就必须要斗争。
所以你也应该相信我,只要我小心谨慎,完全能避免这些伤害。
还有,不要想着告诉桑德罗,即使他知道,也会理解我的。
我觉得你不比他差,所以你也不会反对的,对吗?”
托蒂顶了顶腮,显然他到现在也没能搞明白来自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精神话术。
所以他迟疑了,因为他不想让图南觉得他比不上桑德罗善解人意。
“是的,我理解,至少要有靠谱的保镖,我想——”
“绝对靠谱,我这就发消息,让米诺着手去请,24小时贴身保护。”
图南伸手将桌上的手机勾过来,托蒂却一把按住她素白纤细的手。
“等等。”
图南强耐住性子,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等什么?”
“不能太年轻,最好是四十岁的已婚男性,有两个孩子,这样会显得更加成熟稳重。”
图南现在只想让这个死沉死沉的男人快点从身上起开,所以她选择一边发短信,一边敷衍。
“行,都照你说的做。”
托蒂蓝色的眼睛里升起警惕,狐疑的目光在图南脸上扫视,突然伸手抢过她的手机。
快速按动按键,编辑短信,点击发送联系人米诺。
托蒂的动作快到图南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伸手去抢,他已经将手机扔到房间的角落。
图南:……想象不到米诺收到短信,会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恼羞成怒的图南伸手去推托蒂的胸口,却被他抓住不放。
托蒂心里痒痒的,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偷溜出来的目的,话不多说,上来就对着脸颊狠狠亲了一口。
图南:......他是狗吗,说啃就啃?
脸颊上浮起红晕,图南照着金棕色卷毛脑袋,狠狠一巴掌:
“你怎么一天到晚净想着这种事。”
图南的力气其实很小,托蒂根本感觉不到疼,甚至还因为素白的指尖从耳边滑落,感受到一种畅意。
他不是未尝人事的毛头小子,他很明确地感知到自己现在的心态很不对。
但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做点什么,将心里那股憋了十几年的感觉发泄出来。
蓝色的眼睛里露出躁动不安,托蒂凑近了雪白的脖颈,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上面。
“图南尔,我想——”
“你想什么?你想都不要想。”
图南推不开他,只能伸手抵在胸前,棕色水润的眼眸泛起粼粼波光。
事实证明,如果托蒂能听懂什么叫拒绝,他就不是莎朗了。
井上美和子听到主管说,1号茶室没走的那位客人已经在里面待了半个多小时了,让她去添茶。
“嗨,我马上去。”
井上美和子整理了一下和服背后的太鼓结,端起放着新茶壶的托盘。
木犀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响起。
美和子走到1号茶室的推拉门口,刚伸出手打算敲门,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带着啜泣的骂声。
“混蛋,混蛋。”
手僵在门上,美和子进退两难,但纯良的道德责任感成功让她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再三思索,她敲了敲门。
“客人,请问要添些茶水吗?”
骂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悦耳的女声隔着门传来。
“要,你现在就进来——”
美和子鼓起勇气,将门推拉到一旁,抬眼望去,两位客人坐得很远,和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同。
只是这位痞里痞气的帅气外国男客人,似乎有点热,额头上金棕色的卷发都出汗了,外套却还盖在腿上。
而那位肤白如雪,黑发如瀑的女客,红唇娇艳欲滴,眼角还带着泪痕。
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扣,精致的锁骨上还印着一朵桃花瓣似的红痕。
真可怜,都红了,肯定是被掐的吧,美和子的眼中露出同情。
图南趁着服务人员添茶,直接站起来,踉跄了两步,快步走出茶室。
莎朗因为特殊意外,没有跟上来,走廊走到一半,图南突然想到,小桑还没开完会,她回去后肯定还要被那个混蛋继续骚扰。
透过旁边的玻璃门,看到右手边的卡拉ok活动室没人,她抹掉睫毛上的水雾,直接推门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