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一点,我悄悄告诉你。”秋摇有些面红。
左渔把耳朵贴近她,温和的夜风里,秋摇踮了点儿脚尖,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是他旁边的那个,熊韦谦。”
“熊韦谦?体育委员熊韦谦?”
篮球场上观赛的人不少,有男生也有女生,熊韦谦单眼皮,个子很高,体型也比同龄人壮,一眼就能看见。他把篮球传给了许肆周,刚好从场上下来,远远地朝她们这方向看过来。
“嗯。”秋摇脸颊泛起明显的红晕,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未开封的草莓味曼妥思,还有一张小纸条。
她慢慢摊开来。
借着浅浅的月光,左渔看清上面规整的字:秋摇同学,祝你新年快乐,希望你接下来的每天都尝到甜。
这会儿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主持人上台说完很长的一串结束语,晚会正式落幕。散场时,左渔亦步亦趋地跟着人流往前走,脑海里却不断回溯秋摇刚刚问她的话。
“渔渔,你呢?”秋摇手心捏着糖果,笑眼弯弯地问她,“你喜欢谁?”
在这样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学生时代,左渔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她发现她没有答案。
她现在,好像并没有喜欢谁。
“之前给你表白的那堆男生呢,都不喜欢?”
左渔没什么反应,秋摇又问:“一个都挑不出来?”
左渔还是摇摇头。
回到宿舍后,宿管老师十点半准时过来检查,提醒大家熄灯睡觉。
左渔记得那天晚上,上铺的秋摇辗转难眠,扯着被子翻来覆去很久,直到深夜才停了动静,导致第二天一早,她们两个人双双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去饭堂吃早餐。
然而,她们刚打完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就听到周围人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今天好像有大领导要来检查。”
“真的假的?完全没消息呀。”
“真的,刚刚‘阎罗王’特地来宿舍说了,早上出门前必须把宿舍都收拾好,不准有任何差错,今天也不要违反任何纪律,一旦损坏了学校的荣誉,要被记处分。”
“啊,难怪今天值日组一早就被提溜去打扫了,还说必须扫得一尘不染。”
“好像说是涉及到给学校出资的问题,所以学校特别重视。”
“……”
她们听了没一会,便有巡逻老师在饭堂门口大喊:“抓紧时间了,今天别迟到,早点去教室。”
这一声令下,饭堂里的学生全都狼吞虎咽起来,左渔快速地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也抓紧时间把碗里的粥捧起来喝,连连呛了几声后,秋摇叮嘱她:“慢点,渔渔,慢点。”
利用最短的时间解决完早餐,左渔戴好口罩,和秋摇一起小跑回到教室。
时间正好赶在了六点四十五分。
通常七点开始早读,因为今天特殊,即使还没到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学习氛围也很浓郁。
左渔抽出英语课本,翻开最后的单词表开始背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来越接近第一节早课,走廊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左渔坐在前面第三排的位置,把整个单词表认认真真过了一遍后,用尺子盖住了unit8的英文单词,小声拼出词组“keepinmind;k-e-e-pi-nm-i-n-d(记住)”,一抬眸,看见了许肆周。
他今天没穿校服,作为走读生姗姗来迟,一身美式拼接连帽拉链冲锋衣,才从前门走进来,立马吸引了班上大部分的视线,就连左渔都一愣。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会穿衣服的男生,特别是相较于同龄的男生,可许肆周不仅长了一张帅咖的脸,表情淡淡的,浑身上下还有股慵懒的痞坏劲。
只是一想到他和那些赌徒混在一起,左渔就迅速撇开了视线。
因为长得高,许肆周被老师安排在倒数最后一排,才落座,前桌的孙益朝他转过身:“阿肆,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啊?今天情况特殊,被老严逮住可是要受处分的。”
许肆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搭在他头顶,将他脑袋180度转回去:“继续背你的。”
今天早读老师不在,只有班长李栎栎在管纪律。李栎栎是班主任李植的女儿,看见许肆周迟到,只是抱着纪律簿走到了他身旁,小声地问他:“怎么迟到这么久?”
“睡过了。”
李栎栎抿了抿唇,顶着边上的视线和压力,提醒道:“今天我就不记你名字了,下次不要再迟到了。”
许肆周不甚在意地托腮,语气稀松随意:“拿来。”
“什么拿来?”李栎栎问。
许肆周挑了挑眉,示意:“你手里的纪律簿。”
“啊?”李栎栎迟缓地伸手。许肆周径直接了过来,翻开2014年1月1日这一页,修长的指骨扣在蒋科的桌面,轻敲:“笔。”
似乎是太了解这爷的行事风格了,蒋科将早已经备好的笔递给他。
许肆周拔下笔盖,大手一挥,在“迟到早退”这一格,轻飘飘的签上了“许肆周”三个大字,之后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李栎栎,勾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把本子还给她:“这样你也不难做。”
李栎栎望着他的眼,怔了怔,好半天才接过许肆周递回的记录簿,一脸晕乎乎地回讲台。
蒋科望着李栎栎的背影,啧啧两声,边点头边朝许肆周竖起一个大拇指,皮痒了似的说:“能把李栎栎治得服服帖帖。真有本事。”
一旁围观完整场戏的秋摇回过头,用笔帽轻轻杵了杵左渔的胳膊,压低声音:“李栎栎那么明显的示好,许肆周都当不见呢……”
左渔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一边背单词一边含糊地“嗯”了声。
这么一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上课铃突然打响,大家纷纷将手头上的资料收起,换成第一节语文课要用的必修五。
语文老师叫陆萍,陆老师在学期初第一节课上就定了个规矩,每次语文课的前5-10分钟是演讲时间,要求每位同学都准备一段演讲,可以自己写稿,也可以是名著或者课外读物中精彩的段落,按照学号顺序,每个同学轮流上讲台,声音要洪亮,尽量读得感情并茂,以此来锻炼大家的胆量。
陆老师穿着明黄碎花连衣裙,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把教材放下问:“今天轮到谁啦?”
这节课恰好轮到秋摇。
秋摇语气弱弱地举手:“老师,是我。”
她刚回答完,后排几个好事的男生纷纷朝熊韦谦的方向故意咳了几声,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嗯,”陆萍朝噪音制造的方向瞪了眼,等到大家都乖乖收敛后,才把讲台位置让了出来,笑了笑说,“那开始吧。”
“好。”秋摇面红耳赤地捧着摘抄好的段落上台,声音明显发抖,“我、我今天要念的是红楼梦里的一段。”
秋摇有点儿怯场,音量不大,偶尔念得磕磕绊绊。但结束时,陆萍带头鼓掌鼓励她:“不错,第一次上台能完整地读下来,吐字清晰,已经很好了,下课后去语文课代表那登记一下。”
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就是左渔。
秋摇下台时和左渔对了个眼神,忙不迭回应老师:“好的。”
一节课四十分钟,秋摇演讲用了十分钟,剩余的三十分钟陆萍老师继续讲课,这节课讲的是文言文《滕王阁序》,上次课已经讲了一部分,这次课能正好讲完了。
陆老师把时间安排得很好,在她刚讲完时,下课铃声准时响起,老师将教材合起,让左渔把上次布置的作业收齐交到她办公室,说完后又让大家把这篇千古骈文全文背诵,班上立马哀嚎一片。
“好长啊。”
“这么难,不背行不行啊?”
“得背,”陆萍对于学生的抱怨早已司空见惯,神情淡定地说,“我花了整整两节课去梳理讲解这篇文,可见它有多么重要,它是值得大家深入理解并学习的,最晚在下周五前,找各自的小组长背诵完,之后我点人抽查。”
她说完后,没再理会大家的哀嚎,收拾教材便离开了教室。
陆老师刚走,第一个冲出去想上厕所的同学突然在前门停住了脚步。他们高二(六)班在二楼,紧挨着一楼延伸上来的阶梯,他刚到门口就眼尖的看到底下走上来的李植,大喊着提醒:“哎哎哎,老李过来了。”
那位同学嗓音很大,其他人想忽视也难,前排有人接他话,纳闷地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哎,他身边怎么还跟着一位领导架势的中年男人啊。”有人八卦地凑到窗边上看,“不对,哪止一个啊操,后面还有一群黑西装,这阵势是要干嘛?校领导也在……”
左渔起身去收作业,班上一群人围在了窗台上,大半座位都空了出来。
李植刚上楼梯,一眼瞧见自己班那凌乱的模样,立马飞了个眼色过来,围观的人见状一哄而散,都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喧哗。
骚动停下,有几人拿起水杯去接水,左渔则拿着登记表去找每排的小组长收语文作业。
前面的同学都交齐了,可当她收到最后一组时,那位小组长却告诉她:“还差许肆周,刚刚早读他没在。”
各科的作业都需要在早读前交到小组长那里的,然后直到第一节课下课,再由各科课代表收齐统一交到老师办公室。
左渔下意识地望向最后一排,许肆周趴在略显窄小的书桌上,一手压着课本,一手罩着后脑勺在睡觉。他的指节很长,皮肤白净,手背露出的淡青色血管明显。不知道是刚睡,还是已经整整睡了一节语文课,左渔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找他要作业。
对于许肆周,她本来想着能避就避,能离远一点则远离一点。
可是现在……?
左渔还在犹豫之时,李植已经带着身边几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班级外面,但他们还没有进来,只是站在教室外面聊。
“司部,这就是咱们高二(六)班,整体氛围很好,您看,即使现在下课了,同学们也没到处乱跑,都坐在座位上争分夺秒地学习。”
李植说这话时语气好不自豪。
“所以您不用担心,许肆周他适应得很好,在班上和其他同学关系都很融洽,平日里表现也不错,学习成绩也……”
李植在外头正恭维着,左渔则鼓起了勇气朝许肆周的方向走去。
她来到许肆周桌子旁,抱着一摞试卷正惆怅着不知该怎么喊他,旁边的蒋科见状帮忙伸手推了许肆周一下:“阿肆,醒醒,小鱼鱼来找你了。”
左渔:“……”
蒋科推了几下许肆周都没醒,左渔揪着宽大的校服袖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也不知道这爷昨晚通宵干嘛去了?”蒋科耸着肩嘀咕,念念叨叨了好几句,眼前一直睡死的人终于动了下。
“谁啊。”许肆周抓了抓头发,声音困倦夹着刚刚醒来的沙哑。他的手背屈了下,顺着黑色的短发往下,停在后脖颈上捏了几下,才慢悠悠地起身坐直。
他的眉眼还是困的,懒洋洋没睁开,额角还有轻微泛红。左渔默默后退了半步。
“小鱼鱼让你交语文作业。”蒋科指了指左渔。
许肆周顺着他手的动作看过去,只看到一颗垂着的脑袋,看不清脸。他愣了几秒,然后余光瞥到教室外黑黢黢的一众身影。
“语文要交什么作业?”
声音很倦很低,语气还不太好。
“一、一份练习题,阅读理解专项训练。”左渔小声回答,心跳得很快,她本就怕他,此刻更加慌张,担心自己把他吵醒了,可能会惹恼他。
蒋科噗嗤一下笑出声:“阿肆,你吓着小鱼鱼了。”
许肆周眉头皱得很重:“没写。”
蒋科奇怪地问:“你不是做了吗,这张卷子?”
左渔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到许肆周掌心下压着的那张试卷,然而还不待她细看,那卷子便被他抽了出来,一股子少爷脾气上来,卷子“嚓”地一声被用力撕成了两半。
“不交。”许肆周冷着脸起身,不轻不重地踢开自己的凳子。
左渔被他这暴躁的脾气生生吓了一跳,连连退后躲避。
她不知道许肆周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难道自己真的惹到他了?
她有点发怵,许肆周却在这时候望了她一眼,身高的缘故,他身上有种压迫的俯视感,眉眼中的嚣张狂妄暴露无遗,眼神也是阴的,左渔是真怕他。
然而许肆周也只不过看了她一眼,然后抬头望向窗外,从裤袋里摸出一个糖盒,掰开盖,用力抖了抖,弹出一粒硬糖,随意丢进嘴里。
糖盒是橙色的,上面有个绿白相间的品牌logo,左渔没在市面上见过。许肆周嚼着糖,插着兜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
这时左渔旁边的孙益喊了他一声,许肆周头也没回,却在门口时故意停住脚步。他没转身,直勾勾地盯着李植旁边一群人,突然眯起视线,倒退着走了一步,回头:“下节课不打球了,老子陪女朋友。”
他说完,眼底浮着笑,把嘴里那颗硬糖咬得嘎嘣作响,慢条斯理地越过一行人走下楼梯。
从来没有学生这么嚣张,这般近乎挑衅的态度,即使是带过多年尖子班的李植,依旧看得目瞪口呆。
许肆周还没走远,班里霎时沸腾了。
“肆哥这行事,牛逼啊。”
“这大佬做派,做出了我平日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女朋友?阿肆真的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啊,聂潇潇吗?”
“肯定不是她,今早我还看到过她,特伤心那样。”
“那是哪个女孩啊?”
“假的吧……”
那些议论纷纷,像导火线一样炸开,李植终于回过神,猛地回头吼了声,把许肆周叫住:“许肆周,回来,跟我去趟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