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看到的只是简单的残留在物体上的记忆而已,可当织田作之助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坂口安吾如有实质地感受到了窒息。
溺水般的难受感让他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黑发青年瞥到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把那条红色围巾从他手中抽出来。
坂口安吾下意识攥住了想要从手中离开的东西,在那一瞬间,他的眼前再次闪过了很多凌乱的画面。
日暮时分,有风的楼顶,两名刚刚战斗结束的少年。
黑发青年达成了夙愿一般,站在顶楼的边缘处静静地望着他们,风把他的外套吹起,整个世界都仿佛摇摇欲坠。
坂口安吾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这是唯一……他活着的世界……”
黑发青年的声音犹如被风剪碎,语调刺痛着耳膜,感受到青年的身体在往下坠的瞬间,坂口安吾蓦地打翻了手里的酒杯。
哗啦一声,冰冷的酒液洒在了桌面上,从酒杯里掉出来的冰块咚咚滚落到桌下。
织田作之助早在黑发青年停下来的那一刻就觉得不对了,连忙出声问:“安吾?”
他和坂口安吾中间隔着黑发青年,哪怕从另一侧探头也看的不是很真切。
坂口安吾忙说:“没事,杯子里的酒倒得太满了。”
他掏出手帕,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满是酒渍的桌面,他的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从他身侧投过来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视线不经意地往上瞥,他正好对上了黑发青年的目光,对方嘲讽似的望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说——不愧是卧底。
在朋友面前,也能掩饰得这么好。
坂口安吾蓦地攥紧了手帕。
他忽然很想问眼前的青年,织田作之助会死吗?
在黑发青年讲述的故事中,已经有人死掉了,那个人似乎是织田作之助,可在他看到的画面里,明明是黑发青年从楼顶跳了下去……
坂口安吾的手心忽然传来了一阵钝痛,他低头往下看,自己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哪怕隔着手帕,指甲也几乎嵌入了手心。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中原中也拿着纸巾三两下就把剩下的酒渍给擦干净了,然后抬起头对他说:“这个酒很难买到的。”
他的脸上带着点不满,坂口安吾对上他的眼神,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视线。
中原中也疑惑地望着他,他却越发不敢和中原中也对视。
手心的痛楚似乎加倍转移到了坂口安吾的心脏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令人头晕目眩。
黑发青年有着和太宰治相识的外表。
他也叫太宰。
在坂口安吾看到的画面里,还有另一个中原中也的存在。
对方和黑发青年的关系没有那么好,但那间办公室,还有首领这个称呼……
黑发青年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然而比起这个,坂口安吾更在意的是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黑发青年从楼顶一跃而下。
中原中也会不会看到那一幕呢?
他在最后的几天没有出现,是恰好不在,还是被黑发青年支开了?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坂口安吾都觉得,他很在乎黑发青年。
坂口安吾潜入港.黑当卧底,除了使用异能打探消息之外,他平时也会对港.黑里重要的人物进行分析,中原中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他知道黑发青年的死讯,绝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保持平静。
尤其是……黑发青年,死在了重力的作用下。
而中原中也是重力异能者。
中原中也如果得知他是坠楼而死,难道会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坂口安吾眼前忽然闪过刚才第一次看到黑发青年的时候,对方重复着中原中也那句“绝对不会一起搭档……”
那时候他在黑暗里,坂口安吾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的眼里有没有愧疚,但他的语气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难过。
想必他对自己做的事是有足够清晰的认知的。
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是为了织田作之助吗?
想起黑发青年透着几分亲昵的“织田作”的称呼,坂口安吾胸中的痛楚仿佛扩大了。
他想起了黑发青年刚刚和中原中也的对话。
这两句话发生的时间都还没超过五分钟。
那时黑发青年带着几分戏谑地说:“你觉得我会让朋友死掉吗?”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太过轻描淡写,所以在坂口安吾听来也满满的都是难以言喻的危险,如果真的是太宰治,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朋友死掉,那时他是这么理解的。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只剩下了数不尽的心酸。
无数个日夜,堆积如山的文件,黑发青年困兽般把自己关在那间办公室里,把自己牢牢地钉在首领的位置上,透支生命般没日没夜的工作。
如果这些都是为了织田作之助,都是为了救自己的朋友……
忽然想起织田作之助对黑发青年的冷言冷语,坂口安吾的心脏再次揪起,黑发青年从楼顶坠落的失重感仿佛传递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眼前一阵晕眩。
黑发青年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目不转睛地带着他,唇边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让他的神情染上了些许冷意,织田作之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继续开口。
只有坂口安吾狼狈地躲避着黑发青年的目光。
一旦出现了黑发青年可能和太宰是同一个人的认知,思考就变得困难起来了。
坂口安吾无法理解,更没办法想象到底有什么在他的身后追逐,才能让他那么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地动用自己能够动用的一切去抵抗。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太宰,连太宰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坂口安吾手指蓦地一冷,他回过神来,却是黑发青年给他倒了一杯酒,冰冷的酒杯放到他的手边,里面的冰块还在轻轻晃动。
他友好地对坂口安吾弯了弯眼睛,唇角微微上扬,笑容温和又漂亮。
酒吧温暖的灯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身上的锋芒尽数收敛,黑暗而阴郁的气息也烟消云散。
在坂口安吾另一侧的中原中也忍不住提醒:“不要喝,这家伙竟然会给人倒酒,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不知道坂口安吾怎么变得那么奇怪,不过看他那张和太宰治相似的脸也能猜到,绝对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反正只要太宰治在,出了事就一定是太宰治的错,中原中也熟练地把一切不对劲的事情都甩到对方的身上。
中原中也不想自己刚结识的酒友就这么没了,然而他只是提醒了一句,黑发青年就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对他笑了笑。
“中也要是觉得我不安好心的话,那这杯酒我自己喝了。”
他说着拿起了酒杯。
他给坂口安吾倒酒的时候用的是新的杯子,原来那个打翻之后沾了不少酒,变得湿漉漉的,已经被放到一边去了。
看到他端着酒杯凑到唇边,中原中也正在疑惑他怎么那么老实,就见另一边的织田作之助伸手过来,把他的酒杯给抢走了。
“不能喝。”织田作之助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你忘记之前的事了吗?”
他说的是黑发青年只吃了一两口辣咖喱就倒在桌面上的事,另外两人即使不知道,看到黑发青年苍白的脸色也能猜出几分。
黑发青年盯着他手里的杯子,讨价还价般地说:“我就喝一口……好吧,一小口?”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然而看到他同样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织田作之助的脸色更不为所动了。
这也太诡计多端了,为了喝一口酒都能想出这种办法,连旁边的中原中也的反应都利用了。
织田作之助更不敢放松警惕,用严厉的语气指责着他的任性。
“你明明对胃药过敏,喝酒的话……”
他还没说完,黑发青年脸上顿时露出糟糕了的表情。
织田作之助以为他还会跟自己纠缠片刻,看到他头疼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中原中也说:“什么过敏?”
他指了指黑发青年,问织田作之助:“你不会是在说他吧?”
织田作之助的神色更严肃了。
中原中也:“…………”
太宰怎么可能胃药过敏,那个家伙生命力顽强得很,中原中也就没见过有什么是他不能吃的。
会说出胃药过敏这种话,八成是因为他不想吃药!!
就算是另一个跟太宰相似的人也一样的!
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传递过来的情绪瞬间被织田作之助读懂了,织田作之助还是第一次这么迅速地理解到别人的意思。
他立即把之前买的胃药掏了出来。
那两盒药都收在他的口袋里,他已经下班了,也没什么需要追着猫猫狗狗到处乱跑的大动作,就算把药放在口袋里也不用担心会掉出去,拿出来也方便。
黑发青年看到他的动作顿感不妙,就在他往后退的时候,织田作之助从卡座站起来,把他按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黑发青年挣扎了一下,被他熟练又迅速地制服了。
把他的双手别到身后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莫名的停顿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的动作和捉猫没什么区别。
这时中原中也满脸兴奋地跑了过来。
他拿起织田作之助放在桌面的药,飞快拆开,得意地瞧了瞧眼前这个跟太宰治相似到了极点的家伙。
对方在座位上不顾风度地大叫:“我不吃!我已经好了!”
让中原中也给他喂药,还不如让他去死!
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这样的想法,中原中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倒水倒水。”他催促一旁被这个发展震住了的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连忙到吧台里面倒水,早在织田作之助一个人在这里喝酒的时候,酒保就默默地消失了。
接过他递来的水杯,中原中也拿着药凑近黑发青年,他现在站着,黑发青年则是坐着,这是中原中也少有的能俯视这张脸的时候。
他有着和太宰治相同的黑暗和绝望,脸色却比太宰治更苍白,仿佛透着生命力即将耗尽的死亡气息。
即使现在瞪着中原中也,那只鸢色的眼眸里也没有多少生机,而是充斥着忧郁和深沉。
看到中原中也伸手过来,手指间夹着两颗药,他脸色微微一变。
“中也,我真的不能……”
他还没说完,中原中也就飞快掐住他的脸颊,把药给丢进了他的嘴里。
太宰治的巧如舌簧他是见识过的,多听一秒,他都觉得这药喂不下去了。
他都没有迫害太宰治,选的都是气味最轻的那盒药了。
苦不苦他不知道,不过喝了水应该都差不多。
然而药刚丢进黑发青年的嘴里,中原中也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黑发青年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中原中也连忙撤开手,只见黑发青年身体往前倾,立即把药吐了出来。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没有停,织田作之助也意识到了不对,放开了钳制他的手,只见他弯下了腰,蓬松的黑色碎发在空气中摇动,他清瘦的身体犹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线条流畅的脊背被黑色风衣覆盖住了,仍然能看到些微的颤抖。
他弓着身体,无声地干呕。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然后意识到了什么。
他确实不会过敏。
他只是吃过的药太多了,所以会不受控制地出现这种反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