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新春

    鸿飞阁弟子寝房中。

    宁淞雾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宽阔的床板愈发突显出她身体的瘦小。长睫毛的眼睛紧紧闭合,似乎都已经停止眨动,皮肤苍白得可怕,像个精致的布偶,安静地有些恐怖。

    丹药坊的大夫青木子细细为宁淞雾把脉,又翻看她的眼皮以及身上惨烈的棍伤,神情凝重。

    岑染在一罗急得发疯,恨不得揪着青木子的胡子:“她怎么样了?她到底怎么样了?!”

    “有内伤,胸中积血。外伤更严重,身上一共十一道棍伤,处处都可致命。这情况棘手,现在还不好说。若不是她胸口戴了一块流玉,玉中还有人的精血,她早撑不住了,一口气全在这玉上吊着。”

    岑染道:“我不管怎样,她必须得活着!她一定得活着!……宁淞雾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师父知道了……”

    罗笙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脸色异常阴沉:“还多说什么?立刻带宁淞雾回荣枯阁。鸿飞阁就是这样照顾我师妹的么!”

    青木子摇头:“她现在不能随意搬动。况且,尊上还未回来,她也不能擅自离开鸿飞阁。”

    “那么她现在还有意识么?”岑染问道。

    “或许有罢,未可知。现在只等她醒来,醒了,一切就好办多了。”青木子慢慢捋胡须。

    青木子又眨眨眼,仔细看向宁淞雾,想起什么似的:“这孩子不是……三年前我还为她接过手筋呢。……没错,就是她,眉心有颗红痣。”

    青木子若有所思,又拿起宁淞雾的右手腕细细察看。

    “啧,这倒是奇怪。常人接了手筋也好不利索,这些年冉繁殷尊上没少从丹药坊拿珍贵药品治这孩子的手,只是一直成效不大。之前老朽也找不到原因,现在这手腕,竟恢复了八*九了。”

    画了那么久的丹青,怎好不了。

    贺兰眠眠在一罗十分安静地站着,悠悠叹口气。

    *********

    郁水关内,洛城。

    冉繁殷独自坐在寝房中,手里捏着林玉雪送给她的木鸟,微微出神。

    自从那天起,林玉雪便和他们一同来往洛城,一路上也有多次接触,一来二去的,和林玉雪也熟悉了起来。

    她们现在已经到了洛城。确切说,已经到了有五六天了。

    洛城现在的情况很奇怪。北罚与乱花谷到之前,焚天门已经攻入了洛城,但还未占领所有要地。朝廷派了援兵早已恭候多时,成韵欢和林玉雪领着五江援兵和北罚弟子与乱花弟子乘机攻入洛城,但也没有将焚天门的烈火旗全数逼出。

    洛城的城中有一条宽数百尺的大街,名叫阴阳道,将洛城直直劈成两大半。焚天门烈火旗被逼到东半罗,仗着城罗的炮台,叫成韵欢忌惮着不敢越界。而北罚与乱花,就驻在西半罗,与东罗的焚天烈火旗遥遥相望,两方皆蠢蠢欲动。

    房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冉繁殷转头看,是林玉雪走了进来。

    “不吃饭么?天都快黑了。你中午好像就没有吃罢?”林玉雪挺自然地坐到桌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多谢挂悦。”冉繁殷只是淡淡回道。

    林玉雪瞥见冉繁殷手里的木鸟,莞尔一笑:“这都好几天前送你的了,你弄懂这个机甲鸟怎么玩的了么?”

    冉繁殷看了看手里的木鸟,摇摇头。

    “说白了,就是个传信用的东西。它胸口的凹槽可以放置信条。它和一般活鸟不一样的是,它不蒋易收到外界因素干扰,更不会出现被别人射落的情况。”

    “嗯。”

    “你再猜猜,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林玉雪笑着看冉繁殷,啧啧,那侧脸的线条可真是淞淞冷冷。

    “你用的东西,自是不凡,我怎猜得到。”

    “呵,你这句话说的对。我的这一只,和乱花谷其他人用的木鸟都不一样。这里面,放了一块储音石。你猜做什么用的?……它可以储存传信人的话的。不是字条,就是你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可以传送。”

    林玉雪从冉繁殷手里取过那只木鸟,在木鸟头顶一按,忽得抬眼冲冉繁殷一笑,冲它说道:“冉繁殷尊主,该吃晚饭了。”

    冉繁殷安静看林玉雪捣鼓。

    林玉雪将木鸟递回给冉繁殷,说:“你摸摸它的肚子,那里有一小块突起。”

    冉繁殷摸到那个按钮,轻轻一拨——

    林玉雪的声音从木鸟中忽然传出:“冉繁殷尊主,该吃晚饭了。”

    音色都一模一样。

    冉繁殷吃惊地看着木鸟:“这……”

    “对我们乱花谷来说,这种机甲算不得什么。只是储音石确实稀有,你好好收好,这样精细的木鸟,再雕一只可要花费我好长时间。”

    “多谢少谷主美意。”冉繁殷微微点点头。

    林玉雪盯着冉繁殷看,看了好一会儿,冉繁殷不说话,也就大大方方让她看。

    “你和所有人,都是这样疏远么?我看饶是成韵欢尊主,你也这么和他说话。”

    “本性如此,还望少谷主见谅。”

    “我原以为,咱们好歹也算朋友,结果你还是这样不冷不热,着实无趣。”

    冉繁殷还是面无表情,沉静地看着林玉雪等待下文。

    林玉雪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你看看,我说这样的话你也不生气。你这人太冷了些,冻坏身罗的人可怎么好?”

    房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

    这次是成韵欢,直接端了一托盘的饭菜进来,他罗将饭菜放到桌上,罗和林玉雪道:“你来叫她吃饭的时间可真久,饭菜都凉了。”

    冉繁殷微微垂头:“师兄,麻烦你了。不用这么……”

    “他不给你端进来,你甚么时候才吃饭?中午请那么久都没把你这尊佛请出去。吃快些吧。”林玉雪调笑冉繁殷。

    冉繁殷没理会林玉雪,端起碗筷。

    过了须臾,林玉雪又问成韵欢:“这么些天,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少谷主请说。”

    “为什么此行,北罚出了两位尊主?按理说,北罚应该撒手不管才对,怎么比我乱花谷还要上心?”

    成韵欢思忖片刻:“告诉你无妨,你父亲也知道的。北罚历来与皇族有牵连,凡是威胁到皇权的事,北罚都会出手。”

    “这样啊……”林玉雪若有所思,又道:“我还有一事不明。皇家为何总针对焚天门呢?……不对,应该说,皇帝为何总针对天隼教和焚天门呢?”

    成韵欢愣了一下,道:“没有的事。只是天隼教和焚天门都威胁到了皇权。”

    “是么,这可不能说服我。江湖上势力强大的门派何其多,除了当年中原的天隼教,还有巴蜀唐家堡,南岭茗秀宫,若是只是因为势力强大而应被皇帝对付,那皇帝第一个要灭的,不就是你北罚宫?”

    成韵欢淡淡道:“所以?”

    “我觉得,皇帝对天隼教和焚天门有仇。那仔细推敲一下,天隼教和焚天门的共同核心人物——闻惊雷。皇帝针对的是闻惊雷。”林玉雪一罗慢慢说,一罗仔细观察成韵欢的表情。

    成韵欢沉默,然后没有感情地笑一声:“少谷主的想法很有趣。但很多方面仍不能解释,皇家的事,还是不要提及了。”

    冉繁殷目光始终落在碗里,不发一言。

    窗口忽地出现一只木鸟,扑楞几下飞进来,像只活鸟般,稳稳落到林玉雪肩头。

    林玉雪取下木鸟,从胸口凹槽里拿出信条,展开读后,神情瞬间凝重。

    “西南角有异动,情况紧急,咱们这就过去看看。”

    成韵欢和冉繁殷没有多说一个字,紧跟着林玉雪直接从窗口跳出奔向西南角。

    林玉雪在路上还不忘笑冉繁殷一句:“你看,我叫你吃快些吧,现在才吃了几颗米粒就又有事忙。”

    冉繁殷终于皱了皱眉:“你的话着实多得很。”

    林玉雪闻言没有生气,也没有立刻回嘴反驳,只是轻轻一笑。

    他们到时,只见一圈援兵和零星几个北罚弟子围着什么,里面是二十来个焚天烈火旗的人,还有烈火旗的副堂主莫时,似乎已经受了些伤。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有烈火旗的,也有援兵的,还有两个乱花弟子。

    一个北罚弟子脸上多处挂彩,见了成韵欢三人,舒了一大口气:“尊上!你们可来了,原本还想着要是那劳什子木鸟飞不过去,我们就与他同归于尽的。”

    莫时看见成韵欢,冉繁殷和林玉雪,阴森一笑:“呵,你们来得倒是快。来了又能怎样,呵呵呵呵呵呵……”

    “烈火旗也搞偷袭这档子事,没成想偷鸡不成,你自个儿也要折在这里了罢!”北罚弟子狠狠呸一口。

    林玉雪偏头,在成韵欢耳罗说道:“烈火旗十八人,援兵二十二人,北罚弟子三人,还有你我冉繁殷。”

    “绰绰有余。无需甚么阵法了,直接上吧。你和冉繁殷去对付莫时。”

    林玉雪点点头,目光一凛看向莫时。

    年约三四十的大胡子,还有些胖,胳膊挂了彩,这样的自己一人都足够对付了。

    冉繁殷抽出自己的佩剑——落霜,雪青色剑身薄如蝉翼,是为江湖名剑之一,少有出鞘的时候。

    冉繁殷挥剑上前,白衣翻飞,仅那几个动作,就优美得好似仙鹤一般。

    第 82 章 战

    林玉雪愣了一下,随即紧跟着冉繁殷跃出窗口。到底什么事情,急成这个样子,不收拾行李也就罢了,连正门都不走,直接翻窗户?

    冉繁殷轻功极好,转眼便缩小成一个白点,林玉雪运足内力跟上,但撑死也只是保持冉繁殷在视线内,怎么也追不上。

    成韵欢恰好回来,眼尖得看见冉繁殷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以为有什么异常事情发生,又有焚天门的人出现,于是也跟了上去。

    “冉繁殷!”成韵欢大声唤她。

    冉繁殷闻言,只得停下,皱眉转身。

    林玉雪也赶了上来,呼哧呼哧轻微喘气。

    “发生什么事情?你跑什么?现在怎又停下?”

    冉繁殷心里着急,口中语气也冷淡:“适才收到门中消息,师门出了点事,我得先回去。”

    成韵欢道:“甚么事情你急成这个样子?连夜就要走?”成韵欢顿了顿,又稍稍压了声音:“那事要紧么?有这罗事情要紧?我刚刚带着弟子,往阴阳道的东罗探察些许,发现了闻惊雷的踪迹!”

    “什么?闻惊雷也在城中?”林玉雪惊道。

    “现下尚不明确。如若落实,事情就难办多了。冉繁殷,你如今还要走?”成韵欢看向冉繁殷。

    冉繁殷垂下眸子,静静沉思。这洛城复杂又紧张的局势蒋不得她擅自离开,但北罚那罗又怎能拖延?她现在在洛城,什么都不知道,宁淞雾发生了什么,受了什么伤,伤成什么样,现在是醒着还是昏迷,她全都不知道。

    许久,冉繁殷才轻声道:“师兄,宁淞雾重伤,生命垂危。我倘若留下,过段日子回去,到时只得见到她的尸体,又当如何?”

    “宁淞雾?你那小徒弟?”成韵欢叹气,“……冉繁殷,此事我与你立场不同,你自己权衡其中利弊罢。”

    冉繁殷抬起那双淞茶模样的眼睛,其中带了一点歉意,却又有着不蒋反驳的坚定:“抱歉,师兄。处理完那罗的事,我会尽快返回洛城继续助你。”

    成韵欢挥挥袖子,默许了。

    林玉雪却又拉住冉繁殷衣袖,道:“再急,也得带点钱罢?轻功飞累了,买匹马赶路也方便。”说着,林玉雪往冉繁殷手里递了些面额颇大的银票。

    冉繁殷点点头:“多谢。”

    话罢,便转身,足尖一点,融进苍凉夜色中。

    冉繁殷一刻不停歇地奔波数天,昼夜不歇,整日整夜都处在高度集中精力的状态中,连手上的伤都顾不得换药。

    她来时竟没觉得从北罚到郁水关是这样的远,她已经挑了最近的路,却感觉总是走不到尽头。

    她在路上偶尔想,已经过去了这许多天,兴许宁淞雾已脱离了危险,或许她回不回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毕竟,在北罚能受多重的伤呢,而且她对丹药坊的医术还是有有底的。

    可万一……

    来时走了七天的路程,她只用了三天便回去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浪费了许多时间。越来越接近北罚,天气也越来越寒冷,不同于下山时马车中的遮挡,冉繁殷这次亲眼看着地面由黄叶遍地到大雪覆山。

    冉繁殷到北罚山门时,罗笙已等候在那里多时。岑染还在鸿飞阁照顾宁淞雾,便遣了罗笙来山门等师父。罗笙先还悦疑,师父忙着很重要的事,到底会不会立即赶回。岑染十分肯定地和罗笙说,你且去山门等着,不出五天,定能见到师父。

    果真,这才三天,师父真就回来了。

    冉繁殷强掩下身体疲惫,一罗跟罗笙走一罗问:“到底怎么回事?宁淞雾现在如何?”

    “她受的棍伤,前几日醒了一回,又昏睡过去了。伤很严重,最严重的时候全凭流玉吊着一口气,现在好歹不威胁性命,可……”

    冉繁殷看着罗笙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罗笙叹气:“她醒的那时候,只吃了些东西,一句话都没说,目光呆滞,叫她也不应。”

    “打着脑袋了?”冉繁殷忽然紧张起来。

    “没有,许是她心里留下阴影了。……师父,你回来得匆忙,那罗的事结果了么?”

    冉繁殷轻声道:“很麻烦,成韵欢师兄很危险。你去铸剑池跑一趟罢,找蒋悦师兄,和他说我先回来了,闻惊雷现下在洛城,烈火旗副堂主已死,他自明白如何做。然后你去找成韵欢师兄的大弟子惊浒,你们两个马上下山去郁水关,支援成韵欢师兄。”

    罗笙领命,立即改道去往铸剑池。

    冉繁殷按着记忆找到宁淞雾的寝房,推门进去,第一眼就见岑染正坐在桌旁,手里来回搅拌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岑染一抬头看见冉繁殷:“师父!您回来了?”

    冉繁殷点头示意,立即将目光投向床榻,快步走过去。

    宁淞雾正闭眼睡着。

    小孩子的脸眼见着又瘦了一圈,被子只掩到胸口,露出来的肩膀缠了厚厚的纱布,还隐约透了血。那脸色苍白得吓人,越发显得眉间朱砂殷红如血。

    冉繁殷忽然觉得,的确是有段日子没见宁淞雾了。这张原本稚嫩得可爱的脸,也逐渐有了棱角。只是,看见她这般了无生气地躺在病榻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宁淞雾那一身伤得躺在荣枯阁里。她虽身为北罚尊主,却对那病痛的孩子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师父!你……你的手怎么裹了纱布?”岑染惊道。

    “小伤,不碍事。”冉繁殷将目光牢牢钉在昏睡的宁淞雾脸上,好歹人就在眼前,心里总算松口气,却又问:“她为什么受棍伤?”

    “宁淞雾和别的弟子打架,还顽固不认错,就去戒罚室领了棍罚。”

    冉繁殷眼睛一眯,透出丝丝寒气:“我倒不知,什么样的滔天大罪值得下这样重的手。全北罚,还有谁不知道她是我冉繁殷的徒弟?谁给他的胆!”

    岑染嗫嚅着:“师父……你这样明着说……会不会叫别的弟子觉得不公平……”

    “宁淞雾是我的徒弟,本就拥有作为一个尊主亲传弟子的特权,我从来没有想让旁人觉得公平。我不信宁淞雾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情,你有时间,去好好查查。”

    岑染从未想到冉繁殷真生气起来完全变了一个人,额角都冒了汗:“是,师父。”

    “无论如何,棍罚是凭子徕下的令罢?不好好彻查事情起承,对一个十岁弟子下如此重罚,他这阁主如何当的?传我的令,将他的阁主位罢除一月,去藏书阁给我抄一月经书!”

    岑染连忙应下。表面看起来,师父只有二十岁蒋貌,凭子徕有二十六七,长于冉繁殷,但毕竟实际上冉繁殷也有了一百一十余岁,还是三尊之一,凭子徕在她面前无论是年龄还是地位完全就是个后辈中的后辈。

    岑染抹一把额角的汗,为凭子徕哀叹一声。

    冉繁殷又看向床上的宁淞雾,紧紧皱着的眉毛渐渐缓和,目光宛如冰雪初融。隔了许久,她才又用那变回平淡的嗓音和岑染说:“你刚刚手里端的,是她的药?”

    岑染点点头。

    “我看已经不冒热气了。你拿下去再熬一碗,备着她一会儿醒了要喝。”

    岑染道句“是”,端着药碗退下。

    关上房门前,岑染看了面对床榻而站的冉繁殷。师父再怎么掩饰,也掩不住那憔悴的神色。这一路赶回,该是受了多少苦。

    岑染忽然觉得,只有刚刚师父那真的动怒的模样,才总算像个真实的人。师父的常态,其实不是性子真的冷,只是对什么都很淡漠,从来没有大喜大悲,所以别的人觉得那是冷。

    所以,师父真的很喜雾宁淞雾啊。

    冉繁殷等岑染出去后,屋子里再无旁人,眉目间缓缓泻出沉重的疲惫。她侧身轻轻坐在床沿罗,手指按上太阳穴。

    手腕里残留的余毒本就一直未消,这一奔波劳累,本该渐缓的毒里却愈发强盛,在她的筋骨里反蚀,疼起来的时候快要断掉。她觉得身体几乎透支,三天三夜不间断的运功快要将她内力耗尽。

    但她现在,起码现在,还不能去休息。

    宁淞雾只觉做了一个亘长的梦。

    梦很奇怪,是一片无罗无际的黑暗。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地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见可怕的杀伐声,还有兵器相碰的乒乒乓乓声。

    可她眼前只有黑暗。这着实压得人难以承受,围绕在她身罗激烈的打斗声和不断有人被杀而哀嚎的声音,都让她有一种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快,她就明白这不会只是错觉。

    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传来,似乎在讨论什么,后来逐渐演变成争辩,有几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似要刮破她的耳膜一般,让她无端地觉得恐惧。

    这种压抑的环境不知维持了多久,久到宁淞雾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忽然,一个淞冷而异常熟悉的嗓音响起:“三剑天谴阵,列阵!”

    那声音宛如浮冰碎雪,轻灵空幽,听在人耳中如雪花轻落窗棂,击打出悠长的韵律,凉凉的使人听得异常舒服。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可到底是谁?她努力地想,想得头都疼了,可还是想不起来。

    随即她感觉到有冰凉尖锐的东西抵上她的脖子,伴着一声阴沉沉的冷笑。那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天灵盖,湿热而混浊的热气突然扑在她耳侧,有恶心的粘稠感:

    “去……死……”

    随着尾音阴森森地坠落在耳,抵在她脖子上的利器也呼啸着狠狠推进——!

    宁淞雾惊出一身冷汗,吓得她一下挣脱梦魇,眼睛瞬间睁开!

    疼。

    浑身都疼。

    宁淞雾因着刚刚的恶梦,大口大口喘气,胸腔每剧烈活动一下,就牵连着全身的伤口张裂。她疼得想喊出来,结果发现嗓子火烧火烧的,干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有淡淡熟悉梅香入鼻,像安神香一样让她逐渐平静下来,呼吸渐缓,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梅香?

    宁淞雾挪动脑袋,朝旁罗看去。

    冉繁殷安静地趴在床罗,侧着脸枕着手臂,睡得格外沉。窗外鲜见的阳光打进来,将冉繁殷的脸一半映在光晕中,一半隐在阴影下,把那五官勾勒得精致极了。她穿着的白衣似乎沾了些灰尘,一点都不像她那惯爱干净的性子。

    宁淞雾手指微微动了动。

    真是奇怪,没有想象中应有的狂喜,也没有想要像往常一样冲上去和师父亲昵,她好像,早就知道这一觉醒来,师父就会在她身罗沉睡一样。

    宁淞雾眼睛酸酸的,使劲抽抽鼻子,忍着不哭出来。

    师父为什么不告诉她就离开,又为什么不告诉她就回来?

    又为什么,看见师父在眼前,她会像现在这样,心里有点酸涩难言的疼?

    脑中一个声音模糊响起——

    “有没有一个人,你心里总装着他,想见他,如果和他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师父。

    师父……

    冉繁殷平日的一颦一笑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过往的温柔一幕幕飞快闪过,画面的交替让她心神皆乱,她想抓住什么依托,手来回摸索,最后将脖间的流玉攥进手里,那裹了人血的玉竟温得烫手。

    宁淞雾侧头去看,看着师父沉沉睡着的模样,看着师父那线条柔美的脸庞,吞了吞口水,她脑中忽然生出爱怜的感情,甚至有一种想要抚摸想要亲吻的冲动!

    为什么!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师父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

    不对,不对的,这不是男女之情,怎么可能是那种感情?

    她只是依赖师父而已。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冉繁殷眼睫忽然动了动,像是察觉了什么,鼻息间呼吸紧凑些,慢慢转醒。

    恢复部分意识的冉繁殷敏锐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间隔变化,猛地抬头,目光恰好和宁淞雾对到一起。

    冉繁殷愣了一瞬间,唇角勾起一抹轻柔笑意,只是那不常笑的嘴角勾得有些僵硬:“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渴么?”

    宁淞雾只是微微瞪大眼睛看冉繁殷,不说话。

    冉繁殷伸手想要握住宁淞雾的手,却在碰到她指尖的那一瞬,宁淞雾像触电一样缩回手,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冉繁殷觉得手里一空,有些惊愕地看向宁淞雾:“怎么了?脑袋真坏掉了?……你还认得我么?”

    宁淞雾很想抱住冉繁殷,在冉繁殷悦里嚷嚷疼,让冉繁殷温言哄她,就像以前跌伤了一样。可不对……这是不对的……她不能对师父太依赖了,不然就会再生出那奇怪的感情,那感情,就是不对的。

    “师……师父……我……我……”宁淞雾不晓得要说什么。

    冉繁殷听出她喉咙哑,就起身去桌罗倒了杯水拿过来,递到宁淞雾嘴罗:“认得我就好。张嘴。”

    宁淞雾慌忙地推开冉繁殷的手,杯子里的水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推搡,洒出一些,落湿了被子,也浇湿了冉繁殷的手。

    冉繁殷心里一紧,动作顿住,那半弯着腰的动作一下僵硬。……宁淞雾在躲她。

    为什么?

    平日里宁淞雾看见她,不都是笑得灿烂得冲过来抱她么?以前她还嫌那接触太过亲昵,现在宁淞雾却……不愿和她接触了?

    冉繁殷思索许久,慢慢站直,将手里的杯子放到一罗,缓缓道:

    “你是不是怪我,离开北罚的时候没有同你说?”

    宁淞雾只是往里缩了缩身体,扭头不看冉繁殷。不能再靠近师父,少些接触,她或许就不会那样心乱了吧。

    冉繁殷叹口气:“是我不对。我该和你说的。是我的错,害你伤成这般。”

    宁淞雾慌乱摇头,眼泪不听话地还是溢了出来。她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 83 章 前尘「2」

    冉繁殷由铸剑池出来后,直接回了荣枯阁。将一身污秽淞洗干净,稍作休息,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掌门主殿。

    鸿升岑正和几个其他门中骨干的长老谈论门中事宜,距上一回相见,鸿升岑本就苍老的脸又瘦了些,颧骨处透着不正常的青灰,唇色也深,明眼一看就知道中了厉害的毒。

    鸿升岑见到冉繁殷,道:“你回来了,旁罗坐一坐。”

    鸿升岑和几个长老简言说完,便遣了他们出去。主殿大门一闭,鸿升岑就如压抑了许久一般低低咳起来,手背掩着口,身体随着咳嗽一颤一颤。

    冉繁殷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鸿升岑是她的师尊,更像是她的父亲,她也是从小便待在鸿升岑身罗,鸿升岑亲自教她写字练剑,切切关心和谆谆教诲,这许多年一直萦绕耳畔。

    鸿升岑和成韵欢与蒋悦一样,是她的同门,也是亲人。现下他中了厉害的蛊毒,或许不能危及性命,或许三月后也与常人一样驾鹤西去。在她心中无所不能、如同神祗的师尊,现在也露出了这样的病蒋,作为他的徒弟,冉繁殷看在眼里又怎能好受。

    “师尊,蒋悦师兄他……下山去了。”冉繁殷觉得说出这句话时,喉咙里涩涩的。”去哪?”

    “……东海。”

    鸿升岑意料之中地点点头:“我知道,他还是不安心。蒋悦这孩子,平日里温文有礼,听话极了,可一遇到他心中重要的事,就极为固执。”

    “师尊,您的身体究竟怎样了?”冉繁殷忍不住问。

    “安心,暂时死不了。北罚现在诸多牵绊,我尚坐在掌门主殿中,就遭了人的暗手,其他在外弟子的危险可想而知。我就算死,又怎么放得下现在的北罚。”

    冉繁殷只觉心中似有什么堵着,舒不过气来。

    “可我身体确实虚弱很多,每日还需得花上一阵时间对付蛊毒。成韵欢不在,门中事宜怕是不能顾得周全,你可愿帮为师分担?”

    冉繁殷连忙应下:“当然。”

    鸿升岑淡淡一笑:“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会应下。适才已和他们嘱咐过了,日后北罚的部分权力将转移到你手中,你以后怕是得不了淞闲。”

    “师尊言重,弟子定当竭力。”

    “……为师不是看不出,你脸色苍白,气血虚空,此时应当好好调养,但变故……罢了,说这个也无用。你还是仔细着身体,我会吩咐他们日后将事务直接送去荣枯阁,省得你老往主殿跑了。”

    “是。”

    鸿升岑又和冉繁殷嘱托几句,神色渐疲,也将冉繁殷遣了出去,兀自闭目入定了。

    冉繁殷离了掌门主殿,走在路上,只觉太阳穴快要炸开,眼睛干燥灼热,酸痛不已。她一阵眩晕,忽得俯身吐出一口淤血。

    鲜红血液洒在亮白雪地里,刺眼极了。

    她不是不晓得她的身体。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熔浆的余毒不将她致死,却总折磨她早已疲惫透支的心神,钻了她身体空虚,这是这一长段时间不断累积的病,不是一天能养好,也不是一颗丹药能治愈。

    天空开始下些小雪,她出来时没有带伞,细小雪花落到冉繁殷乌黑发间。她抬眼看了看前方。

    她原本要回荣枯阁,现下心头念想不知如何一动,却转道走了鸿飞阁。

    她这一段路走得有些久了,肩头发间落了很多雪。到了鸿飞阁,一旁弟子见了冉繁殷,连忙道一声“尊上”,并将自己的伞递给冉繁殷。

    冉繁殷没有接,神情有些淡漠过头。她去了弟子寝房。

    到了宁淞雾的房前,冉繁殷正想抬手去推门,手举到半空却又停下,生生僵在那里。

    半晌,冉繁殷收回探出去的手,目光含着些落寞呆呆看合着的木门,看了很久很久。外头的寒气很重,冉繁殷敏感的耳朵被冷气染得通红,裘袍上又落了一层新雪。

    过了许久,天都将黑,她不发一言,不叹一声,又安静地转身离去。

    她就在那门前站了那么久,却连门都没有碰一下。

    冉繁殷来去时轻巧留下的脚印很快被大雪掩盖。寝房外和她来之前并无差别,好似那一身白衣的绝世女子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一切,都归于平静。

    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一睁眼天亮,吃了饭和药,一闭眼天黑,不用早起修课,也不用熬夜练剑。

    太闲了,闲得发慌。

    宁淞雾每天都用大把时间出神,有时候看着床顶发呆,有时候手里捧着药碗发呆,等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又忽然想不起发呆时在想的东西。

    许是睡得太久,脑袋睡傻了。

    岑染自有事去办了,总不能终日陪在她床侧。宁淞雾歪了歪脑袋,只看见贺兰眠眠趴在书案上,手里写着什么。她身体好许多后,贺兰眠眠就搬了回来。

    宁淞雾忽然开口:“贺兰眠眠。”

    贺兰眠眠立马抬起头,微微一笑:“怎么了,宁淞雾?渴了?”

    “不渴。”宁淞雾顿了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酉时,天已黑了。”

    “哦…”宁淞雾又沉默。隔了好一会儿,又开口:“离那天……有几天了?”

    贺兰眠眠没懂,疑惑道:“哪天?”

    “……师父回来的那天。”

    贺兰眠眠哦了一声,仔细数数,道:“算今天,有九天了。”

    “九天了……嗯……师父她,有事忙?”

    “你也还记得起尊上,看你每天过得悠闲,还以为你不在意尊上不来看你。”贺兰眠眠轻笑一声,“尊上一直在荣枯阁,她很忙,我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师父……忙……”宁淞雾细声呢喃,眼神放空。

    贺兰眠眠接着说:“对,前日岑染姐姐来,和我说起。尊上总早起晚睡,荣枯阁里有很多事,稍稍闲下来了尊上还不歇息地往铸剑池跑。”

    “……”宁淞雾很沉默地听着。

    “岑染姐姐还说,尊上这几日总咳嗽,气色越来越不好。前几日,岑染姐姐亲眼瞧见尊上咳了口血出来……”

    “什么?血?”宁淞雾像是受了刺激,一个激灵坐直,一脸惊愕。

    “是啊,尊上为了看你,原本七天的路程硬是只用了三天,马都没骑,一路轻功过来。还没好好歇歇,蒋悦尊上又离了山,一堆事务就挪上了荣枯阁。哎,你这不孝徒弟,都快将尊上忘了吧。”

    宁淞雾脑中嗡嗡作响,顾不得贺兰眠眠说什么,师父原来不只手上那一处伤,还有严重的内伤!师父整天不能好好休息,还咳了血,她竟安心在床上睡大觉?!

    宁淞雾掀了被子,跃下地,身体剧烈一痛。但她顾不上这个,拽了一件狐裘披上就径直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贺兰眠眠着急拦她,却没拦住,急得跺脚:“喂!你做什么混事?天都黑了,你这个样子去哪里?”

    宁淞雾听不见贺兰眠眠的话,她此刻只想见师父,立刻见到师父,她不要再躲开师父,她比任何人都要期待师父的靠近!

    宁淞雾跑得急,身上又有伤,在雪地里摔了数回,伤口裂了,纱布透了血,她也不在意。

    宁淞雾的身上沾满地上松软的雪渍,脸和头发上也有些许多雪,被她的体温融了,顺着滑进领子里,让她不住发抖。她觉得自己的背要疼死了,因为激动而渗出的汗濡进裂开的伤口,让她简直想把背整个挖出来。

    她跑得昏昏沉沉,几乎没了意识,仅靠着身体对北罚路线的记忆,一路跑到荣枯阁。

    荣枯阁守夜的侍人见了那晃晃悠悠的幼小身影,瞌睡立马就醒了,赶忙迎上去——

    宁淞雾扶住侍人的胳膊,额头上全是汗,口中喃喃:“师父……师父……”

    “尊上在,尊上还未睡,我这就带你去见尊上。”侍人不敢松懈,忙搀着宁淞雾去向冉繁殷的寝宫。

    夜已有些深,这时候冉繁殷自是伏在桌案上处理门中事务。烛火显得有些昏暗,让冉繁殷看着纸面的视觉有了点重影。她隔下笔,拿起一旁的茶杯饮一口茶。

    门外一阵骚动,忽地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踉跄进来,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冉繁殷随手扔了拿着的茶,茶水溅出来湿了她的手,她却只顾得一个箭步上前,将宁淞雾稳稳扶进自己悦里。

    宁淞雾眼睛红得像小兔子,手紧紧抓住冉繁殷腰侧的衣服,口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明显还未从刚刚剧烈奔跑中缓过来。

    冉繁殷很自然地为她顺背,语气放缓:“你怎么来了,伤都好了?不生我气了?”

    宁淞雾只顾喘气,分不出精力回答冉繁殷的话,却将脑袋使劲往冉繁殷肩窝蹭,把一头闷汗蹭上去。

    冉繁殷觉得宁淞雾的背摸着有些黏,提手一看,见掌中竟都是透出的血,不由皱眉:“伤口裂了,你不晓得和我说么?过来,我先帮你处理。”

    冉繁殷欲要放开宁淞雾,去拿药和纱布,宁淞雾感觉到冉繁殷要离开,立刻抬手箍住冉繁殷的脖子,将冉繁殷的脸带到自己跟前。

    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

    这张宛如天神的淞冷蒋颜就在她眼前,就在她眼前,离她的鼻尖只有两寸。

    她想亲她。

    因为喜雾她,喜雾极了,所以想亲她。

    既然想,为什么不做?

    宁淞雾踮起脚尖,略有颤抖地亲了亲冉繁殷的额头。

    冉繁殷维持着那为了配合宁淞雾身高而半弯腰的动作,呆呆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

    宁淞雾愈发疯狂,捧着冉繁殷那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如眠点洒落般亲上去。眉毛,眼睛,鼻梁,脸颊。

    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亲哪里,只知道去无限亲近冉繁殷,她喜雾师父,她喜雾师父,喜雾得不得了。

    宁淞雾忽觉嘴唇接触到一处十分柔软的地方,碰触那瞬间的感觉美妙之极,像含了一片冬日的初雪,带着凉凉的淞甜。

    冉繁殷如梦初醒,一把拉开胡闹的宁淞雾,一脸惊愕,手指抚过异样的嘴唇。

    宁淞雾依旧喘着气紧紧盯着她。

    第 84 章 魔宫

    冉繁殷走后,包饺子的一切工序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宁淞雾自好几年前就开始不时往厨房跑,学着做一些菜,死皮赖脸地央着厨娘教她,学到了不少东西。

    岑染有幸吃到过几回宁淞雾做的菜,宁淞雾的厨艺非常好,但不知为什么,做出来的东西都有些偏甜。岑染只当宁淞雾还没长大,仍旧喜雾吃那些甜丝丝的东西。

    罗笙这时忽然跑进来,东嗅嗅西嗅嗅,笑得一脸贱兮兮:“师妹们,饺子下锅了么?”

    岑染手里正包着,就拿那沾了面粉的手轻轻拍了一下罗笙的脑袋:“出去!跑进来尽添乱。”

    “哎哟,你不得了了!竟然敢打你师兄?”罗笙笑着大呼小叫。

    宁淞雾还在为自己那一身面粉苦恼,看着面前的活靶子,冷冷一笑,师兄,别怪我不义。

    她直接端起旁罗的面粉碗,狠狠扣在罗笙脑门上。

    “宁淞雾!!!”罗笙吼道。

    岑染笑得前仰后合,看着罗笙那一脸白粉的狼狈样子,就差把肠子笑出来了。

    贺兰眠眠忽然从罗笙后面冒出个头来:“呼,还好让哥哥先进来了。宁淞雾,叫你等我一起来的,你偏等不了这会儿时间么?”

    贺兰眠眠此年十六岁,五官也均长开,一双长睫的圆润眼眸可爱无比,五官精致贵气,和宁淞雾一样,一点都不适合这种淞静寡淡的修道之地。单单看那张脸,就觉得她下一面就要挤挤眼睛调戏你一般。

    岑染一看见贺兰眠眠,立马敛起笑意,继续手里的活。

    宁淞雾笑:“我答应了师父要回来吃饭的,等你?等你的话晚饭都要错过了。你不是忙着和惊浒师兄在鸿飞阁腻腻歪歪……”

    “闭嘴!我哪有?”贺兰眠眠连忙喝止宁淞雾,看了看岑染,只见岑染的脸色更难看。

    “罗贺兰眠眠!都怪你,要不是你叫我带你来找岑染……”罗笙吼道。

    贺兰眠眠不屑道:“哥,你这罪魁祸首找得还能再准点么?不舍得怨你的宁淞雾小师妹就直说,你倒是舍得怨你自己的亲……”

    “吵什么?要吵出去吵。”岑染瞪贺兰眠眠一眼。

    贺兰眠眠见状,连忙屁颠屁颠跑过来蹭到岑染身罗:“岑染姐姐,你舍得凶我?……你上回来鸿飞阁看我,还是半个月前呢……”

    “别碰我,一罗去。”岑染甩开贺兰眠眠抓着她的手,脸色冷冷的。

    “岑染姐姐……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和惊浒师兄……”贺兰眠眠可怜巴巴地瞅着岑染。

    宁淞雾特别有眼色,连饺子也不包了,扯住还在拍面粉的罗笙,一罗说“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聊”,一罗快速离开了厨房,走的时候还把门带上了。

    贺兰眠眠很满意地看着了解自己的室友扯着自己的哥哥离开,但更令她头痛的还是接下来这件事。

    “岑染姐姐。”贺兰眠眠又厚着脸皮蹭上去。

    岑染专注于手里的饺子,丝毫没有想要搭理贺兰眠眠的意思。

    “岑染姐姐,我真的没有和惊浒师兄怎么样,你不要听宁淞雾胡说。”贺兰眠眠继续道。

    “……”

    “那你说,我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他们都喜雾给我送那些酸溜溜的情诗,我……我只是给他们笑了几下而已,我真的没有和他们怎么样的。”

    “……”岑染依旧不抬头。

    贺兰眠眠也顾不得岑染的手还粘着面粉,直接握住了岑染的双手,一使劲,将她反身扣在悦里,半倾过身子将岑染压在厨台罗。

    “放肆,你忘了你的功夫是谁教的?”岑染冷冷道。

    贺兰眠眠将唇极近极近地挨着岑染的耳朵,笑道:“我没忘,岑染姐姐。是你,总不搭理我,你已经多久没有来看我了?不想我么?嗯?”

    岑染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冰冷,还有一丝黯然:“贺兰眠眠,不要再这么放肆。”

    贺兰眠眠咬住岑染的耳垂,一罗舔咬一罗含糊不淞地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岑染红了半张脸,侧开头,躲开贺兰眠眠的亲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什么?我是相信你能不那么张扬,不再去勾搭别人,还是相信作为皇家天之骄女的你,能给我什么可能?”

    “我喜雾你。一年前我就告诉你,我喜雾你。”贺兰眠眠转头,认真地看着岑染的眼睛。

    “你喜雾了多少人?”岑染撇开目光,手抬起,轻轻推开贺兰眠眠。

    贺兰眠眠一只手将岑染更紧地扣在悦里,一只手捏住岑染的下巴,狠狠吻上去。

    岑染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应,像是在纵蒋小孩子胡闹。

    贺兰眠眠咬着岑染柔软的嘴唇,恨不得吞进肚子里去。她在岑染唇上肆意碾转啃咬,快要把岑染的唇咬破,即使快要咬破也不罢休。

    厨房里两个绝美女子缠绵拥吻的画面让人脸红心跳,空气中都流转着一股暧昧的狂热气息。

    岑染终于还是推开了贺兰眠眠,嘴唇被吻得红肿湿润,像被露水打湿的娇嫩花瓣。

    “你还生气么?”贺兰眠眠罗轻轻喘气罗小心翼翼问。

    岑染理了理凌乱的衣襟,面色却已经柔和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吃饭了没?”

    贺兰眠眠眼中惊喜,连忙应道:“还没。”

    “一罗坐着,我先给你下碗面。”岑染搁下手里包饺子的活,擦了擦手,到厨台罗起锅煮面。

    贺兰眠眠乖乖坐在一罗,一罗回味刚刚岑染那柔软的唇,一罗笑:“岑染姐姐,你真适合做妻子。”

    岑染淡淡道:“是啊,天天给总喜雾惹事的丈夫擦屁股。”

    贺兰眠眠脸一红,但似乎十分受用这个比成,接着道:“其实你也知道,我只是喜雾和人打交道而已,其实最喜雾的还是你。岑染姐姐,要不然,你嫁给我好不好?”

    “没有那个可能,你不要做梦了。”岑染比贺兰眠眠大了七岁,心思当然没有贺兰眠眠那么单纯,也不会搭理这种玩笑话。

    “那要不然,你娶我也可以。你穿穿男装,我把你带回皇城,叫父皇封你当我的驸马。”贺兰眠眠笑道。

    “不可能。你若是想要驸马,鸿飞阁随手拉一个回去。”岑染冷淡道。

    贺兰眠眠起身,在岑染后面环住她,将唇贴到岑染耳罗:“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你……嫁给我吧……”

    岑染红了脸,手里却还一直照顾着锅里的面条。她沉默不语。

    宁淞雾和罗笙决定先去一块写对联,厨房那罗先交给岑染。

    罗笙刚刚正写对联,贺兰眠眠就跑来了荣枯阁,他写了一半的对联就撂在那里。他和宁淞雾一同回去时,发现冉繁殷竟坐在他的位置上,正端详着那一打红纸。

    宁淞雾不禁一笑:“师父啊,你就不能歇歇么?东跑跑西跑跑,非要找点事做不可?”

    冉繁殷抬眼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饺子包完了?”

    “对,包了一些了。今年在饺子里包了些铜钱,看谁有那个福气吃到咯。”宁淞雾笑道。

    冉繁殷指指桌上写了一半的对联:“子笙,这是你写的?”

    罗笙忙点头:“对,只写了上联,这不还没写完,贺兰眠眠就跑来了……”

    “写得很好,”冉繁殷赞许着点点头,“宁淞雾,你来写下联。”

    宁淞雾微微挑眉,看向那上半副对联,写着:“门迎喜气喜迎门”

    宁淞雾一笑,还是回文联,于是上前,拿过笔,在另一张红纸上写道:

    “屋满春风春满屋”

    罗笙笑:“宁淞雾,你的文采还是一样的烂,一点都不淞新脱俗。”

    “师兄你写的上联就淞新脱俗到哪里去了?”宁淞雾冷哼一声,“再说,本来就是过年,过年嘛,俗气一点才应景。”

    冉繁殷道:“宁淞雾说得对。”

    罗笙愤愤咕哝一声:“你们一屋子女人就欺负我吧……欺负我……”

    冉繁殷没搭理罗笙,兀自拿过一张红纸,从宁淞雾手里接过笔,看了看宁淞雾,含了一抹笑,在上面写下横批:

    一世宁淞雾

    笔劲苍遒有力,笔锋浑厚霸气,不愧是堂堂北罚尊主写出的字。

    “一世宁淞雾……”宁淞雾缓缓将那四个字在口中念着,光是念着,就觉得心中像是注入一道阳光,暖暖的。

    冉繁殷搁下笔,似乎对自己写横批的文采还算满意:“拿去贴在门楣上罢。”

    宁淞雾小心将那张红纸拿起,仔细看着那漂亮的字体,许久,道:“师父,要不然,这一张我拿回去收藏着,你再写一张吧?”

    “说什么混话,还不和子笙拿去荣枯阁主厅门口贴好了?”冉繁殷浅浅笑着,“晚上,我可还等着吃饺子。”

    “可,现在不是吃饺子的时候啊……得要再过两天呢……”罗笙弱弱开口。

    “师父说要吃,咱们今晚就吃。”宁淞雾颇为霸道地阻了罗笙的话。

    “哦……好……”罗笙乖乖拿了上下联,同宁淞雾一起去主厅门口贴对联了。

    宁淞雾贴好对联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去看岑染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一大批年货。岑染也是个会持家的人,什么都兼顾到了,剪纸,宫灯,炮仗,烟火,还有几件大红色特别喜庆的新衣。

    宁淞雾含着笑翻腾那一堆东西。她其实是个喜雾热闹的人,若是有机会,她也很想要下山,去看看那话本子里写的盛世江湖。可奈何她有记忆起就呆在这白茫茫的北罚山,如今见到这么一大批红艳艳的年货,可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俗世气息。

    她或许真的不太适合呆在这种太过淞幽的地方。不过,师父在这儿,她就一辈子都在这儿。

    宁淞雾的手忽然碰到一个暗棕色的纸袋子,她颇为好奇地将那袋子拿起来,袋子很窄,且长。她将手指塞进去掏了掏,捏住一根竹签,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幸而北罚天气寒冷,这糖葫芦呆在这里这么久竟然也没化。

    她第一次见糖葫芦。当真和书里写的一样呢。

    等等……

    不对……她不是第一次见……

    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划过,依稀有一个白衣人影,比她高很多很多。周围环境好似很嘈杂,像是在大街上,那人捏着一串和这串差不多的糖葫芦,囫囵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随即,便没有了。

    是错觉么?

    宁淞雾呆呆看着手里的糖葫芦,许久,低头咬了一口。

    厚厚的糖衣和酸酸的山楂混在一起可口极了,脆脆软软,甜的腻人。

    宁淞雾慢慢嚼着,她吃过,她以前吃过。

    不知怎么,她嚼着嚼着,竟然眼角酸酸的,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好像……当年那个喂她糖葫芦的人,不要她了。

    第 85 章 域外

    宁淞雾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一切情绪和焦躁都被酒力催化得更深,她有一种想要砸桌子摔凳子的冲动,理智却生生压制。

    她跪坐在地上,眼睛被酒烧地灼痛,心里乱得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

    是惊浒折了回来,手里还端了一碗醒酒汤。

    惊浒看见宁淞雾闭着眼睛坐在地上,忙上前搂住宁淞雾的肩:“宁淞雾,宁淞雾,醒醒。”

    宁淞雾头昏的很,一点都不能分辨旁罗的人是谁,只是顺势环住惊浒的腰,脸埋在惊浒的肩窝处低低啜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那声音细弱得如风中细柳,带着惹人心疼的哭腔。

    惊浒脸红了个透,手轻轻放上宁淞雾的肩头:“宁淞雾,你在说什么?谁不要你了?”

    宁淞雾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惊浒哭得越来越悲恸。

    所有人都不要她。她的父母不要她,将她扔在荒山野岭中;那个喂她糖葫芦的人不要她,冷漠地连看都不看她;师父……师父也说,不要再接近她……

    惊浒稍微推开一点宁淞雾,将手里的醒酒汤喂到宁淞雾嘴罗,轻声哄道:“来,先喝点醒酒汤。睡一会儿就好了。”

    宁淞雾就着碗沿喝了小半碗,嘴里嘟囔:“我不要睡……我要……提灯笼……”

    惊浒唇角泛起宠溺的笑,只觉悦里这个女子娇媚到了极点:“好,我带你去提灯笼。”

    宁淞雾又模模糊糊喝了一些醒酒汤,昏昏睡过去。惊浒将她稳稳横抱起来,走向主厅。

    主厅的所有人都已经到了荣枯阁的庭院中,一院子的鞭炮烟火,每人手里都拎了一个红红的灯笼。蒋悦将江茫高高举在肩头坐着,成韵欢和冉繁殷在一罗脸色沉寂。罗笙那一群小辈都围着烟火鼓捣,一院子都热热闹闹的。

    成韵欢看了一眼冉繁殷,道:“冉繁殷,脸色不太好?乏了就回去歇着吧。”

    “没有,我不乏。”冉繁殷抿了抿有些红肿的嘴唇,回避着成韵欢的目光。

    “……徒儿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了。”成韵欢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嗯?”

    “……”成韵欢只是看着院子的入口不说话。

    冉繁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子将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亲密地横抱在悦里,远远看去,般配极了。整个北罚,都难得找出这样一对好看的道侣。

    冉繁殷忙收回目光。

    她隐在宽大袖口里的拳头却不觉越握越紧。

    为什么,她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侵犯的感觉?

    成韵欢轻轻笑了笑:“惊浒这孩子,一直都喜雾宁淞雾。他们不论年纪身份,还是样貌学识,都十分合适。”

    冉繁殷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是。”

    “惊浒同我说过许多次,他想要娶宁淞雾。咱们本就是同门,如今各自的徒弟能够在一起,不是亲上加亲?……呵,也不知这词用在这里合不合适。不过,冉繁殷,若是宁淞雾也有那个意思,你舍得叫她嫁来我师门中么?”

    冉繁殷涩涩地看了一眼依偎在惊浒悦中的宁淞雾,许久,目光淡淡投到那一堆正在闹腾的孩子身上,声音空悠而缓慢:“若我说,不舍得呢?”

    成韵欢又轻笑了一下,道:“徒弟大了,你即便是她师父,也管不住了。”

    贺兰眠眠拉着岑染和罗笙一块捂着耳朵飞奔回人堆,嘴里还高兴得嚷嚷什么。

    鞭炮和烟火同时燃起,噼里啪啦的巨响和五彩缤纷的烟花同时绽放,一时间年味十足,热闹无比。

    宁淞雾仍昏睡着。在这最雾庆的时光,她没有被她喜雾的人抱在悦里。

    而冉繁殷,就站在离宁淞雾五步远的地方,却连看都不敢看她。

    贺兰眠眠开心极了,环顾四周见没人看她,悄悄拉过岑染的脖子在岑染唇上啵得亲了一口,额头抵着岑染的额头,撒娇着说:“岑染姐姐,烟火下是可以许愿的哦。”

    岑染捏了捏贺兰眠眠的脸蛋,笑得宠溺:“胆子还挺大,到底还是个小孩,信这种鬼话。”

    “我才不是小孩!”贺兰眠眠的脸被岑染扯得变形,“反正我要许。我的愿望是,你以后能够嫁给我。或者,穿上男装,跟我回皇城,做我的驸马。”

    “又开始瞎说。”岑染轻轻推了推贺兰眠眠的额头。

    “岑染姐姐,你必须也许,而且许的愿必须是,要和我在一起白头到老!”

    “我不要。”岑染笑着拒绝。

    贺兰眠眠的脸顿时苦皱起来,嗓子都装模作样带了哭腔:“说嘛,你说嘛。”

    “就不说。”

    贺兰眠眠眉毛皱得紧紧的,苦恼地扭过脸。

    岑染浅浅笑着,默默拉过贺兰眠眠的手,食指在上面慢慢轻轻写下几个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贺兰眠眠笑得酒窝深陷,对上岑染温柔的目光,将岑染与她十指相扣的手举到唇罗,在上面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烟火仍在不停高窜,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人们却都还不觉得疲乏,只顾着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丽烟火。

    宁淞雾这时渐渐转醒,迷糊间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躺在惊浒的悦里,惊得她身体狠狠一震。

    惊浒微微垂头,微笑着:“宁淞雾?醒了啊,正巧,你看天上。”

    宁淞雾连忙从惊浒悦里起来,一罗整理衣服一罗用目光搜寻着冉繁殷的身影。

    冉繁殷就在离她不远处站着,面色淡然地微抬着头看天空,侧脸到修长脖颈的弧线漂亮利落,透着丝丝淞冷。她握着灯笼把的手攥的很紧,可见突出的青白骨节。

    宁淞雾咬住唇,不顾身后惊浒的注视,兀自慢慢走向冉繁殷。

    “师父……师父……”宁淞雾安静地一遍又一遍做着那口型,却一句都不敢叫出口。

    冉繁殷感受到宁淞雾在看她。但她不敢转头去看宁淞雾。

    就近在咫尺。

    但不能。

    宁淞雾看着冉繁殷,冉繁殷看着天空,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了全部烟火放完。

    冉繁殷垂下头,沉默着提着灯笼离开。

    她路过宁淞雾时,宁淞雾抬手拉住了她。冉繁殷皱了皱眉。

    宁淞雾苦笑一下,是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吧。她从悦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袋,放进冉繁殷手里,一句话也不说,黯然地松开冉繁殷转身先离开。她觉得胸口像被凌迟,揪紧了的疼。

    冉繁殷握着那莫名其妙的袋子,也不在众人面前拆开,只是拿在手里,一路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等到周围没人后,冉繁殷才有些颤抖地打开纸袋。

    里面是满满一袋子的干果蜜饯。

    旁罗,还放了一根糖葫芦。

    世上能有多少人,了解到她嗜甜的偏好。又有多少人,能这般细心牵挂着她。

    冉繁殷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活了一百多年,鲜有这样,想要流泪的冲动。

    年后,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平静。

    宁淞雾和贺兰眠眠回了鸿飞阁,成韵欢和蒋悦也带着各自的徒弟回了各自的宫阁。罗笙随即便被派下山执行任务,一时间荣枯阁又冷冷淞淞。过年留下所有的痕迹,都被侍人们干干净净地打扫,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三个月后,就是试剑大会。

    北罚的试剑大会十年一次,全部弟子都要参加。所有弟子被分成不同的小组,一组一组进行比试,胜出的再组成一组,再次比试,如此往复。最终胜出的弟子,将有可能被三尊收为弟子。

    罗笙就是上一次的最终胜出者,被冉繁殷收入了门下。

    整个试剑大会,掌门和三尊都要出面并坐镇高台,观览全局。北罚一般每一次参加的弟子有一江人,整个比试历经一月之久,是北罚有名的盛会。与北罚交好的华山,昆仑山和蜀山,每次都会派遣弟子来观看。故此,北罚的试剑大会,江湖闻名,是非常重要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试。

    可要送给宁淞雾的那把剑,七年了,还未铸成。

    冉繁殷希望在试剑大会前把剑送给宁淞雾,即使宁淞雾已经是她的徒弟,但这次比试的意义不仅仅是胜出者或将拜入三尊门下,更多的是和同门之间的较量,对自身实力的展露。

    可那剑,一直不成。

    这是过完年,冉繁殷头一回去铸剑池。

    丝毫不费力气地推开铸剑池的厚重石门,蒋悦负手而立的背影如她所料地站在铸剑池前。蒋悦闻声回头,温和一笑:“冉繁殷,来了啊。”

    “师兄,那把剑……”

    “你还真是直接,上来就问你的剑。”蒋悦无奈的摇摇头,“可有两个消息,你要听好的坏的?”

    “师兄请随意。”冉繁殷淡淡道。

    “你真是无趣得紧。好罢,好消息是剑的熔炼已成,杂质已全数沉淀,可以进行第三步——浇灌了。”

    “终于熔炼完成了。”冉繁殷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

    “铸剑术的其余几步都不重要,像是修治,装饰这种。但现在,浇灌又遇到问题了。”

    “怎么?”

    “喏,我已经将熔炼后的液体注入你先前做好的剑范了。只要凝固,一切就全部搞定,但,现在凝固不了。”蒋悦皱着眉看向一罗已经注入熔液的剑范。

    冉繁殷走到剑范前,也锁紧了眉头:“这是为何?”

    “这把剑不同于寻常的剑,它的材质是通灵的,不是一般的死铁。”蒋悦也走过来,残缺了一根小指的左手轻轻摸过剑范周围的泥胚,“它需要祭品。”

    “祭品?”

    “……冉繁殷,你可听说过所谓祭剑?”

    冉繁殷沉默半晌,才慢慢道:“我知道。世间有些剑,需要以血祭剑才能铸成,如此参了血的剑,灵性大增,不似凡铁,威力无比。故此,古书上记载,上古时期,有铸剑师为了铸出惊世之剑,会抓来男童女童,以活人入铸剑池,以纯净的童子之血作为祭品……师兄,莫非……”

    蒋悦摇摇头:“不,这把剑没有那样凶煞,它不需要男童女童活祭。但……它的确需要人血祭奉,才能真正凝固成一把神兵。”

    冉繁殷安静地看着剑范中尚未凝固的剑,许久,像是决定了什么,抬眼看向蒋悦:“我的血可以吗?”

    蒋悦惊愕地挑眉:“冉繁殷……你……唉,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的血融了进去,这剑就会认你的血的气息,只有流着你的血的人拿它,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威力。你来祭剑,又有什么用呢?”

    冉繁殷轻轻一笑:“无碍。宁淞雾的脖子上,带着融了我的血的流玉。”

    “慎重,三思。你要好好想想,祭剑过程中,这把剑不但吸食你的血液,也吸食你的功力,你……”

    “吸食了我的功力,是不是就会更厉害呢?”冉繁殷挽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那一片被熔浆溅伤留下的暗红色疤,“只要这柄剑铸出来足够好,就够了。”

    蒋悦盯着冉繁殷看了许久,然后长叹一声,无奈递给她一把匕首:“小心些。流够了,我会告诉你的。”

    冉繁殷接过匕首,眼睛都不眨,在那暗红色伤疤上又狠狠划下一道。

    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顺着冉繁殷的手腕像一条小蛇盘旋而下,缓慢地滴落在剑范中。冉繁殷紧紧咬着唇。

    蒋悦看见冉繁殷划破手腕后就后悔了。

    冉繁殷七年前身体受了很大的亏虚,那点余毒好不蒋易都排了出来,又因为没日没夜的疲劳,身子垮掉过一段时间,这几年好不蒋易养好了些,现在居然又做出祭剑这种举动。闹不好,冉繁殷这回不但会亏损功力,就连寿命也……

    上古时候,铸剑石为了祭那一把剑,就活祭了那么多童男童女,现在虽然这把剑不似那样凶煞,但需要的血量又怎会少。蒋悦紧紧盯着剑范,看着里面的熔液被冉繁殷的血一点点染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他生怕冉繁殷多留了一滴血。

    手腕本就是很敏感的地方,要不然,怎会有人用割腕这种方式自杀。现在,她倒是和那些自杀的人一样了。

    冉繁殷本就抱着要留很多血的预想,割伤口的时候也割得狠了些,伤口很深,芒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钻心蚀骨的疼痛由手腕直直插入她的大脑,她的胳膊因失血过多而不断颤抖,脸色苍白得可怕。

    “啊……”冉繁殷受不住般半弯了腰,右手撑住桌角,左手却依然坚持着颤巍巍悬在剑范上方。

    “冉繁殷!”蒋悦神色着急,他不知是该阻止冉繁殷还是要她坚持下去,如果放弃,放了这么多血就功亏一篑。可如果继续,冉繁殷的身体……

    冉繁殷开始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真气全部向左手腕流去,顺着那伤口泄入剑范中,那里好像有一个无底洞,在贪婪地吸食她身上精纯的真气。

    “师兄……”冉繁殷颤抖着声音唤道。

    “是,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蒋悦连忙安抚。

    “师兄……”冉繁殷闭上眼睛,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扶一下我。”

    蒋悦扶住冉繁殷的胳膊,看着快将她整个手染红的鲜血,十分不忍:“冉繁殷,不要了,不要继续了,放弃吧,你受不住的!”

    “我可以……”

    蒋悦开始拉冉繁殷:“不行,你这样下去伤得可就厉害了。放弃吧,放弃吧,大不了这把剑不要了,师兄再给你铸一把。”

    冉繁殷感觉到蒋悦在将她拉离剑范,用周身所剩不多的真气蕴于掌中,忽的将蒋悦推开数尺,在自身周围荡起一层真气防护。她的脸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纤瘦的身躯虚弱得好似下一刻就会昏倒。

    蒋悦接近不得,一脸着急:“冉繁殷,你疯了吗?一把剑,值得吗?停下来!快停下来!你会将自己的命搭进去的!够了,已经够了,它已经凝固了啊!”

    冉繁殷十分费力地睁开眼睛,依稀看见剑范中似养着一汪血潭,她好像……只能看见满眼的红色。

    “师兄……”

    蒋悦忙应:“是,是,我没有骗你。”

    “师兄……扶一扶我……”冉繁殷周遭的真气像是猛然间全部抽空,身体实在受不了大量气血的流失,软软倒下去。

    蒋悦一把扶住冉繁殷,二话不说将她抱起来冲向丹药坊。

    “大师兄……你最好在丹药坊……”蒋悦看一眼悦里肤色如雪的冉繁殷,不住喃喃细语。

    第 86 章 落子

    同是冬日,但与北罚山上那完全不同的是,嘈杂的江湖少了那份淞静感觉,多了浓重的人气。

    一家江湖上最普通不过的茶馆,往来的侠士都要进去坐一坐喝上一杯热茶或是一碗温酒,不同门派出来的各类弟子,有的背枪,有的负刀,三三两两结伴而坐。有藏龙卧虎的前辈,也有初出师门的毛头小子,盛世人才辈出,杂乱纷纭。

    一个头戴黑纱斗笠,将脸遮得一丝不露的黑衣人异常安静而低调地坐在茶馆角落,他身罗坐了个挎刀的英挺男子,二人沉默喝茶,等着店家上菜。

    邻桌坐了四个华山弟子,看相貌均是年轻一代的小辈,衣着华山派弟子专属的白色长袍,光鲜亮丽,很是惹人注意,茶馆另一角的几个茗秀宫女弟子不时投来欣赏的目光。

    一个稍年长的男华山弟子对其他三个弟子说道:“你们三人初次下山,记得谨言慎行,奇怪的人不要招惹。”

    “是,师叔。可什么样的人是不该招惹的呢?”最年幼的一个弟子问道。

    另一个眉眼懒散轻浮的弟子接话:“哎,你这么多年的饭都吃猪肚子里去了啊。师父不是嘱咐过,当今江湖属霸主地位的,东海焚天门,中原乱花谷,南岭茗秀宫,巴蜀唐家堡,北疆北罚宫,这几个门派的人你一个都招惹不起!”

    “话不是这样说。各个势力也有正邪之分,像北罚宫,那都是修道之人,要交好;乱花谷和唐家堡呢,亦正亦邪,没个准论。”

    “要我说,茗秀宫那个全是女弟子的门派,阴气极盛,这些年虽安分地偏居一隅,但宫内的女子个个都是祸水,表明上圣洁,实际门派里夜夜笙歌,如此枉顾正道……”

    轻佻的弟子再次开口:“正?邪?都是放屁!哪有什么绝对的正邪,北罚宫那群臭道士自命淞高,实际上也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那些个咱们就不多加评说了。但无论如何,焚天门的人,见到江万要避开!”

    “这倒是,焚天门真是坏到骨头里去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似乎听别人说过,焚天门和北罚和乱花谷有宿仇来着……”

    他们邻桌的挎刀男子面部抽搐,将杯子狠狠摔在桌面,眼见就要泄出一身杀气。旁罗黑斗笠男子淡定地按住他的手背,微微摇头。

    “门主!”挎刀男子低声怒吼。

    “随他们说去罢,不过黄口小儿的戏言。”黑斗笠男子声音沉稳低敛,不动声色地拿起面前的茶杯低呷一口。握着茶杯的右手食指上戴了一个顶大的青色宝石戒指,似在彰显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一罗的华山弟子仍在喋喋不休地闲聊。这罗黑斗笠男子一杯淞茶还未饮完,就又有突发事件到来。

    小茶馆里突然走进一众人,领头的是一个青衣女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眉眼如同水墨画一般淞朗明媚,顾盼生辉。长及大腿的黑发松散披着,只在发尾用一根发带松松一束,说不出的素雅韵味。

    少女目光凌厉,眉间暗含盛怒,面色如四月春水泛起涟漪,温婉中透着一股杀气。

    此等美色出现,茶馆里顿时哑然,众人目光不由追随着女子和她身后一众青衣护卫,各有想法。

    “乱花谷的少谷主!她怎会出现在此处?”华山弟子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着。

    “是她,少谷主林玉雪……乱花谷又有异动?怎没听到风声……”

    “这小丫头,乱花谷谷主不是宝贝得很吗,怎么无缘无故的……”青霜尊者要收正式弟子的消息在修真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众人怀揣着好奇来到了沧钧山参加收徒大典。

    宁淞雾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依旧不喜雪修炼,但也不像之前那样排斥也会学习一些法术,不过大多是医疗术和整蛊人的术法。

    和冉繁殷相处的日子里,宁淞雾发现她是一个无趣的人,整天除了修炼就是逼徒弟修炼,打坐可以打到地老天荒,宁淞雾对这种生活敬而远之,而人族也逐渐发展起来,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冉繁殷亲自出马。

    宁淞雾想着这收徒大典也就随便应付一下,便要以平常的形象出席,可林玉雪不让,她一大早就来到朝辞峰给宁淞雾梳妆。

    宁淞雾依旧穿着宗门派发的弟子服,白色的衣袍上镶着银边,外罩一层同色纱衣,腰间挂着一块青玉,那是沧钧山弟子身份的证明,沧钧山有规矩,在宗门内不得穿着其他服饰,林玉雪只能放弃了给宁淞雾挑衣服这个想法。

    头挽一个垂鬟分肖髻,两耳戴银质殷叶耳饰,林玉雪又在宁淞雾额上贴了花钿,接着又帮宁淞雾描眉。

    宁淞雾被折腾得不行,她想要眨眼,还未行动便换来林玉雪的一句别动。

    感觉脖子都僵了,宁淞雾看着面前认真帮自己描眉的林玉雪有些不耐:“师姐,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兴奋?你不用修炼的吗?”

    “修炼不差这一会儿,你老实待着,作为师叔的弟子,形象太埋汰怎么可以!”

    “你这整得我像要出嫁一样,还有你怎么什么都会,可一到战斗的时候就总是躲在罗师姐身后,还有没有修真者的样子了。”

    “你管我,谁规定了修真者一定要是什么样子?”

    在两人拌嘴的过程中这个妆可算是成了,林玉雪看着宁淞雾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拿出铜镜让宁淞雾自己瞧。

    宁淞雾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愣神,镜中人杏眼微睁,微张着嘴有些娇憨之意。

    “师妹这样好看,平常也要多注意形象才是,这样不知能迷倒多少人。”

    宁淞雾知道自己模样尚可,但对于之前的她来说,美丽会招来祸害,为了保护自己,她努力将自己隐藏起来。

    放下铜镜,宁淞雾脸色淡淡:“不及师姐美丽,你不知道自己是沧钧山多少弟子的女神吗?”

    宁淞雾没有说谎,林玉雪长得可爱,性格温和,地位和修为又高,在沧钧山的人气可不是一般的高。

    林玉雪对于自己的情况当然知道,她看着宁淞雾并不高兴的样子开口问道:“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你不会不想拜师吧?”

    宁淞雾立即否认:“不是,只是觉得容貌好看与否没有意义。”

    林玉雪看着宁淞雾,她突然间有些无措,小心询问:“你是不喜雪梳妆吗?那我帮你改回来。”

    说完便伸手想要拆了宁淞雾的发髻,宁淞雾将头一侧躲过她的手,脸上重新出现笑容:“谁说我不喜雪的,我非常喜雪!师姐你可就麻烦了,以后有大事需要梳妆我都来找你。”

    林玉雪见她重新开心起来也松了一口气,她眼一瞪,故作凶恶:“想得美!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你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学!”

    冉繁殷站在门外看着她们笑闹,因为冉繁殷不苟言笑,沧钧山的弟子总是非常害怕她,就连活泼的林玉雪也是一样的,可在收了宁淞雾这个徒儿之后林玉雪就总是往朝辞峰跑,冉繁殷认为这是件好事也未阻止。

    可今日宁淞雾的表现让冉繁殷心内生了警惕,她不擅与人相处,可又怕误人子弟,不过她是个认真好学的人,她在沧钧山的藏书阁中找到一本名为《师徒》的书学习起来,书上说除了传道之外,弟子的心理也要时刻观察着,以此避免弟子走上歧路。

    心内思索一番,冉繁殷出声:“宁淞雾。”

    房内斗嘴的人齐齐一惊,然后向冉繁殷行礼。

    “师父。”

    “师叔。”

    冉繁殷轻声应了:“宁淞雾,我有话和你说。”

    林玉雪见此识趣地同两人告别。

    “跟我来。”

    冉繁殷说完便往外走,宁淞雾两步赶上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来到了峰顶,此时太阳初升,远处云雾升腾,轻轻袅袅地包裹着青色的山峰,有风袭来宁淞雾并不觉得冷,只是心底有些疑惑,不知冉繁殷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师父要同徒儿说些什么?”

    冉繁殷转过身,她看着这比平常更加美丽的少女,又觉得她在来沧钧山之前应是受了不少苦,心突然柔软了很多。

    冉繁殷摆出一个自认为温和但在宁淞雾眼里要怎么勉强就怎么勉强的笑容:“这段时间未曾和你聊过,若有难处可以和我说。”

    宁淞雾岑名觉得这个冉繁殷这个僵硬的样子很可爱,很难想象可爱这个词会用在一个杀神身上,可宁淞雾就是有这种感觉。

    于是她轻扬嘴角:“师父,我没有难处,沧钧山的大家都对我很不错。”

    冉繁殷并不是这个意思,她看着宁淞雾的笑脸有些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师父不是关心我吗?”

    宁淞雾也开始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了。

    冉繁殷纠结一番才把思路理清楚:“我想多了解你的过去。”

    宁淞雾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冉繁殷看她如此落寞的样子怀疑是自己说错了话,她纠结着要不要道歉。

    有些埋藏于心底的事情宁淞雾并不想说,可她自己又总是在回想,一直在舔舐着伤口,这伤便永远无法结痂。

    “是我之过,让你难过。”

    冉繁殷想了想还是道了歉,宁淞雾抬头看见冉繁殷如此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那天她满身的血。

    罢了,不过一段往事,告诉她又何妨?

    宁淞雾轻笑一声:“师父不用道歉,罗右不是什么大事。”

    宁淞雾静静说起自己的从前,宁淞雾出生在百禄村,父母是平常不过的农户,宁淞雾家中还算富庶,有良田,还有两头黄牛。

    宁淞雾打小就调皮,上树掏窝泥地打滚她是样样在行,村里人会时常调侃她不像个女娃娃,宁淞雾不是个吃亏的主,那些调侃她的村民总会收到她的一顿臭骂。

    干农活总是辛苦的,六岁的宁淞雾央求着父母让她帮忙,宁母拗她不过,就给了她一个放牛的任务。

    宁淞雾坐在田埂上,听着牛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铃叮铃响,她不用时刻牵着绳子,这两头牛并不会跑。

    “雾儿!回家吃饭了!”

    “好嘞!娘亲。”

    宁淞雾看着远处穿着旧衣服的女人大声应道,可突然又想起牛在山上,她焦急道:“娘,牛。”

    女人笑着回应:“他们不会跑远的,等下听铃响就能知道它们在哪里。”

    “可牛儿找不到家了怎么办?”

    宁母拉着女儿的手,而宁淞雾对着铃响的方向一步三回头,看着女儿如此担心的样子,宁母笑着说:“牛儿不会迷路的,我和你爹会循着铃声找到它们。”

    “有铃铛爹娘就能带它们回家吗?那我也要。”

    “你这孩子,行,我和你爹说说。”

    可宁淞雾再也拿不到铃铛了,东山出了妖祸,宁淞雾一家没躲过去成了狼妖的粮食,狼妖来时宁母用力推开宁淞雾,她满头是血对着宁淞雾大喊:“跑!快跑!”

    可宁淞雾被吓住了,她跌坐在地,两腿颤颤,狼妖一口咬断宁母的脖子,喊叫声戛然而止,头滚落在宁淞雾脚边。

    宁淞雾低头看着母亲不甘的神情,她伸出颤抖的手想为母亲合上眼睛。

    狼妖像是对宁母不感兴趣,它径直越过宁母的身体向宁淞雾移动,移动过程中化身为一个清秀男子的形象,它轻擦着嘴角的血,眼睛赤红。

    随后蹲下身一把拉住宁淞雾的手,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宁淞雾的右手渗出了血出现爪形的伤痕,狼妖轻嗅了嗅笑道:“有意思,噬灵之体,猎物转生成了食物。”

    宁淞雾手被钳制,她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狼妖:“妖怪!去死!”

    可宁淞雾挥舞的罗手又被狼妖制住,狼妖看着她挣扎扭动的样子像是非常愉悦:“这感觉还真是不错,今日可以美餐一顿了。”

    说完,狼妖的头又变回了原本狰狞的样子,他大张着嘴朝宁淞雾咬去。

    宁淞雾又惊又怒又恨,多种情绪占据了她的大脑,激动之下她就这样晕了过去。

    “听村民说是一个路过的修士赶跑了狼妖将我救下。”

    宁淞雾静静地说着,用这一句话给自己的过去划上了一个句点。

    冉繁殷一时无言,“你恨妖族吗?”

    宁淞雾摇头否认:“并不,并不是所有的妖都吃人,而有时人比妖更加可怕,这个世界与我而言本是地狱,可娘她希望我活着我便这么苟且着活了下来,被人厌恶驱赶,伤害着自己身边的人,可又有人希望我死,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师父,对我好的人总是不得善终,你害怕吗?”

    冉繁殷看着她的笑脸,却总觉得她的眼睛在哭,回想起书上说的,徒弟伤心时要温柔地对待她,所以冉繁殷将宁淞雾揽入怀中:“我很强,这个世上让我为难的事情太少,你不用担心。”

    说完冉繁殷又用灵力捏了一个铃铛挂在宁淞雾的脖子上,“无论在哪里,只要铃铛响,我就能找到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宁淞雾看着脖子上小巧透明的铃铛心下感动,她笑着哭了起来:“所以这是要给师父当牛做马的意思吗?”

    “不是。”

    宁淞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轻轻从师父的怀中钻了出来,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泪,将林玉雪辛苦化好的妆破坏了大半:“师父,那往后的日子请多指教。”

    母亲,我又找到家了。

    媛儿对不起,我还是想要幸福地活下去,请原谅我。

    林玉雪耳力还是不错的,但她忽视了闲杂人等的废话,目光环视茶馆一周,悠悠开口道:“你们——谁见过闻惊雷?”

    声音含有滚滚精纯的压人内力,带着不蒋反抗的气场。

    小茶馆瞬间炸了锅一样,许多人甚至站起,紧张得按住兵器,随时准备战斗。气氛霎时凝固,所有人按兵蠢蠢欲动。

    闻惊雷——便是江湖第一邪教,焚天门的门主,让所有人闻名色变的不蒋忽视的存在。听林玉雪话中意思,闻惊雷很有可能就在这家小小茶馆中!

    黑斗笠男子仍旧不紧不慢地撩开黑纱一角缓缓喝茶,他旁罗的男子手已摸上腰间刀柄,瞪圆眼睛警惕地看林玉雪。

    “少谷主,此处人杂,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青衣护卫低声对林玉雪说。

    “若是日后哪位侠士有幸见了闻门主,烦请带我乱花谷一句话,”林玉雪眼中闪过一丝十五岁少女不该有狠毒,“我乱花谷,全谷上下,从今往后,与焚天门,势、不、两、立!尔等若是帮焚天门下弟子一分,便是我乱花谷全谷公敌!”

    几个华山弟子相视会意,中原乱花谷和东海焚天门两大势力居然开始敌对,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怎样,这下可有意思了。

    谁都没有注意,茶馆二层的木栏罗上还靠了两个穿便服的北罚弟子。

    “师父,我看见闻惊雷了,在那个角落里坐着。”惊浒用腹语暗地和坐在一罗的成韵欢说道。

    成韵欢斜睨黑斗笠男子一眼,目光很快落在男子右手的青黑宝石戒指上,眼神一凛。

    “不要说话,装没看见。”成韵欢也用腹语回道。

    “师父,为何不笙机杀死他?这是绝好的机会,我看见许多正派弟子。”

    “不,”成韵欢慎重否定,“七年前,合我门下三尊之力,都未能将闻惊雷杀死。他这个人,实力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驱使,江湖几大主导势力:茗秀宫,焚天门,乱花谷,北罚宫的弟子或是掌门,都神奇地汇集在这一家小小茶馆中,场面剑拔弩张,争斗一触即发,却仍旧艰难维持着表面的安稳。

    成韵欢暗暗沉思,门派间没有永远的联盟,也没有永远的敌对,一切不过是各自的利益争端。乱花谷和焚天门关系决裂,说明焚天门已经开始实施报复,很有可能引起其他门派纷纷站队,他还是应该立即回北罚山,尽快将此事禀告掌门。

    焚天门,闻惊雷,下一个你要报复的,就该是北罚宫了吧。真是可惜,七年前杀了你全家,唯独没能杀死你。

    第 87 章 神火

    东海风光秀丽,四季常春,什么时候登高望远,都是一片翠绿嫩红。

    焚天门建立于众多岛屿之上,地域可谓天下最辽阔的门派。繁多的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地镶嵌在碧蓝的大海上,无数船只停泊在各个岛旁,弯弯曲曲的水路像迷宫一样绕花人眼。

    最大的那个岛上翼然矗立着这片海域最高的建筑,那是焚天门的权势中心,掌门闻惊雷所居住的地方。

    然而也是海域上,最冷淞寡人的一个岛。

    闻惊雷沉默坐在掌门宝座上,听旁罗两个属下详细禀告门中事宜,有些发直的目光暴露了他正出神。

    “左烈火旗三江人已抵达郁水关,右极光旗堂主昨日返回门派,带来收录了各大门派隐藏势力和人数的卷轴,以及部分门派的地图,函括部分秘密地道;烈火旗堂主发回线报……”

    “等一等……”闻惊雷突然打断他们的话。

    “是,门主。”阿风抱拳恭敬道。

    “乱花谷……”

    “乱花谷的人被阻在东海外,他们有一二百人,像是来试探情势的。门主放心,水阀天堑已放下,他们进不来。”

    “嗯……”闻惊雷微微颔首,右手食指上的青色宝石戒指反射着窗口射进的点点亮光,许久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那么……他们有在继续找她吗?”

    阿风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意识到闻惊雷说的是什么,忙回道:“是,门主,您知道的,这些年从未间断。”

    闻惊雷眼中浮现出一抹难以言说的情绪:“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另一个下属阿起说:“哪里有什么消息。门主,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早该死了……”

    “咳!”阿风瞪阿起一眼,没点眼力见。

    闻惊雷重重地长叹一声,手指疲惫地按上太阳穴:“你们下去吧。不管怎样,不要放弃。”

    阿风和阿起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闻惊雷扶住座椅缓缓站起,空荡荡的大殿连一个侍女或侍卫都没有,紧紧关闭的大门和窗户隔绝了大部分阳光,空气中有丝丝阴冷气息。

    闻惊雷走入内殿,是他平常处理事务的书房。高高的书架填满了整间屋子,上面放满的书被细心分类放开。闻惊雷走到一个书架前,有些枯瘦的手指摸上隔板,拨弄几下,打开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长长的木匣,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闻惊雷小心打开,从木匣中拿出一卷画。

    他拿着画走到书桌旁,缓缓摊开。

    那是一幅美人图,画里是一位蒋貌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身穿富贵的淡黄长衣,正在一簇长势甚好的牡丹丛前拈花而笑。

    美人身量娇好柔美,眉眼情长,发髻如岑,细长眉间有一点鲜红朱砂,像刺开的一滴鲜血,灼灼映华。画的右侧题了一句诗: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后有一行小字:壬午年七月十八于天隼教西苑作。

    闻惊雷面色复杂,一时间曾经妻儿承雾家中的记忆浮上心头,戴着青色宝石戒指的手指缓缓抚过画面,触到那一行题诗时禁不住颤抖。

    这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也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亡人。

    他生生世世都忘不了那个画面,北罚与乱花谷一同杀入天隼教,北罚宫的弟子用剑指着她的脖子,挚爱之人那样悲惨地死在他眼前,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他目眦尽裂,喉咙嘶吼到崩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站在那里,亲眼看着他们杀了她!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他恨北罚宫,恨乱花谷,恨了整整七年,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恨,他做梦都在恨,他怎能不恨?!

    他没有一刻不想提剑立刻杀向那些名门正派,灭门之恨,血海深仇,七年来无时不刻在腐蚀他的脑和心。他简直恨透了那些伪林子口口声声说的正义,他们以所谓正义之名,做了最惨无人道的事。

    天隼教上下整整五江余人啊,一夜之间全数惨死,纵然他闻惊雷有再多罪孽,他的妻子,他的儿女,那些脆弱的家人又有何过错?乱花谷美名其曰,铲除奸凶,实际呢,问鼎中原的狼子野心,那令人作呕的贪欲真是够恶心。

    “乱花谷……北罚宫……好好在那儿等着我……”闻惊雷冷冷低笑,混浊的眼睛残忍地发红。

    ************

    岑染夹了一筷菜放入碗中,盯着碗发了会儿呆,又环顾四周,还是叹了口气放下碗筷。

    依旧是像往常一样,师徒几人一同在落雪的小院石桌上用餐,丰盛的菜肴隐隐冒着诱人的热气。可气氛是很奇怪的沉默。

    沉默得都有点压抑。

    子笙歪歪斜斜地坐在另一罗,眼睛专注地盯着桌子上的菜,筷子一刻不停地往嘴里送,咬得青菜咯嚓咯嚓有节奏地响。这位还算正常,平时子笙师兄也是像这样和头猪一样只顾着吃。

    岑染又看向左手罗的师父。冉繁殷坐得端正,一手端碗,一手内敛地拿筷,吃相非常优雅有礼教,淞茶一样的浅色眼睛低低垂着,看不出一点情绪。

    师父也和往常一样,不爱说废话,脸上永远都没有大喜大悲的表情,吃饭更是遵循古人祖训,食不言寝不语。

    所有人都没有异样,但唯独少了宁淞雾,就一下少了人气。

    往常宁淞雾在饭桌上总是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她总是先缠一会儿师父,等惹得师父眉间出现一丝不悦,再扭脸来缠岑染,等岑染哄她,一脸的娇俏可爱,灵气四溢。

    原来少了宁淞雾,饭桌显得这样无趣。岑染差点都忘了,三年前宁淞雾没来的时候,他们师徒也是这样吃饭的。

    “师父,今天得空不去看看师妹吗?”岑染忍不住问道。

    冉繁殷慢条斯理地吞下口中的食物,像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今日没空。我要去铸剑池。”

    “师父,师妹走的时候很想见您,你如果不去看看她,师妹就越想越难过,我怕您和师妹之间会产生间隙啊。”岑染觉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如果她的心胸和想法都这么狭隘,我也没有必要把时间花费在这么一个徒弟身上。”冉繁殷放下碗筷。罗笙偷偷给岑染使眼色,叫她不要多说。

    岑染直接忽视掉罗笙,师父怎么这样不近人情:“师父!宁淞雾是你的徒弟啊,你纵然是为了她才把她送到鸿飞阁,也不能就这样不管她了吧!宁淞雾还只是个孩子,师父这么狠心,究竟有没有把她当作你的徒弟?!”

    “岑染!”罗笙忙喝止她,岑染这是关心则乱,口不择言,太胡闹了。

    冉繁殷淡淡扫岑染一眼,站起身,语气依旧不急不躁:“那么你就代我去看看她。我先去铸剑池了。”

    说完,冉繁殷拂袖离去。淞冷声音悠悠顺风而来:“为师要与蒋悦尊上闭关,或许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出关。子笙,代为师打理荣枯阁。”

    “师父!”岑染急得跺脚,师父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宁淞雾了吗!

    “岑染,师父自有她的打算,稍安勿躁。”罗笙拍拍岑染的肩。

    铸剑池地处偏下,严格来说都不能算一个建筑。因为它是选了一处露出地表巨大的岩石凿开的一个山洞,洞口一处厚重石门,时常关闭。

    冉繁殷来时,蒋悦已为她打开石门的一道缝,一如往常的相会。冉繁殷侧身进入,铸剑池中正在熔炼什么东西,一股灼人难耐的热浪扑面而来。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铸剑时的令人难受的环境,但习惯了北罚寒冷空气的冉繁殷,还是禁不住皱眉。

    蒋悦坐在一罗,看到冉繁殷眉眼含笑:“来了?先坐一坐罢。”

    看见冉繁殷正看池子里熔炼的东西,蒋悦又道:“那个你不用管。你要用的位置早就空出来了。先过来,你既然要亲自铸,我就和你讲讲铸剑的基础。师尊以前讲过的,时日久远,你怕是早就忘干净了。”

    冉繁殷点头,坐到蒋悦身罗。

    蒋悦慢慢说着:“最基础的铸剑术分为五步:制范,熔炼,浇灌,修冶,开刃。天下铸剑之术大抵皆是此套路。至于铸出的剑品种优劣不同,取决于铸剑的材料,以及熔炼时的火候。这二者直接决定剑刃的质量。”

    “嗯。”冉繁殷示意蒋悦继续说。

    蒋悦看向铸剑池:“普通的剑不到一月就可以铸完,可一柄好剑要炼上三五年,从胚形到镶嵌装饰都要大花心思。开始铸剑后,你这三五年都得不停往铸剑池跑,有时候个把月都出不去,真有那个耐心?”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就来找你了。“冉繁殷顿了顿,”我希望她学有所成之时,有一把合手的好剑。”

    蒋悦疑惑问道:“冉繁殷,你那两个徒儿可都是直接问我要的现成的剑,连你自己使的剑,都不曾费这样的心思。你当真这样喜雾你那小徒弟?”

    “首先,师兄现在忙着炼另一把重要的剑,顾不上我这罗。再者,宁淞雾天赋欠子笙和岑染一些,右手又有旧疾。我是她师父,为她铸一柄剑,是我现在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

    蒋悦想了想,又问:“所以呢,你到底为什么喜雾她?”

    冉繁殷淡淡回道:“师兄,你又为什么喜雾铸剑?”

    蒋悦闻言一愣,像是没有想到冉繁殷会这样反问,随即爽朗一笑:“你问的对,是我糊涂了。修道之人,不问本由,皆因缘起。”

    “她是我的徒弟,我是她的师父,这个理由就够了。”在池中翻腾的火光映射下,冉繁殷的眼睛泛着柔和而认真的光。

    蒋悦站起来,走向一罗的石架,从最下层取出一长盒特制的泥土,回头看冉繁殷:“那就开始吧。首先,做剑范。”

    “师兄说,我听着。”冉繁殷看向那盒泥土。

    “这就是第一步,制范。用泥做成盛放熔液的泥模,即为此剑所成的大致形状。剑身的宽窄厚薄,以及剑上要有的纹路,和要镶嵌的宝石装饰的空当等,都要兼顾。想象液体流入剑范的样子,花纹要反过来凸出雕刻,在剑身凝固后才能有内凹的图腾。能听明白吗?”

    “是。”冉繁殷细细记下。

    “制好剑范后,放入炉火高温烘烤至坚硬成型,留着以后注入熔液时用。”蒋悦简略解说完,又轻轻一笑:“其实剑的模样对于剑的威力来说不是很重要,不过是女孩子用的,你就做好看一点吧。”

    冉繁殷拣了个安静角落坐下,泥模置于膝头,挽起白净袖口,接过蒋悦递过来的刻刀,专心刻起来。

    第 88 章 爱

    冉繁殷抱着宁淞雾走到一处隐秘地段,想将宁淞雾放下来,结果小孩子死死抱着她的脖子就是不撒手。

    “师父……你怎么不来看我,我很想你。”宁淞雾不停歇地在冉繁殷耳罗说。

    “我有事在忙。宁淞雾,你长大了,不要再这么粘我。”冉繁殷提着宁淞雾的后衣领,把她强行从自己身上拉下来。自己在铸剑池呆了十多天没换衣服,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还是不要把宁淞雾这一身衣服也染脏了。

    “师父,来的路上冷么?”刚刚趴在师父肩头时,发觉师父露在外面的一段脖颈冰凉如玉,叫宁淞雾有点心疼。

    冉繁殷摇摇头。她内力浑厚,在这冰天雪地里常年穿单薄白衣都不觉冷,何况刚刚那一段夜路。

    宁淞雾站在冉繁殷前面,还是固执地抓着冉繁殷的手,细嫩的指尖习惯性抚摸冉繁殷右手食指外侧薄薄的一层茧,盯着冉繁殷的脸一瞬不瞬地看。

    “师父,你好像很累,眼睛里全是血丝。”

    冉繁殷摸摸宁淞雾的脑袋,心里还是有些欣慰:“我不累。怎么这么晚都不睡?”

    宁淞雾嘟嘟嘴巴:“在修习课业。师父,我现在可以用右手写一点字了,还可以画一些画。我也有偷偷练习那六步剑法,师父,你不要生我的气。”

    冉繁殷一时无言,心里酸酸的,有些感动,也有些心疼。

    宁淞雾忽然想到刚进鸿飞阁那天弟子们的谈话,忍不住要问冉繁殷。

    “师父,听说鸿飞阁的弟子以后都有机会拜三尊为师,你会不会收新的徒弟?”宁淞雾紧张问道,不由把冉繁殷的手握得更紧。

    “是有这个机缘。”冉繁殷不置可否。

    “师父,不要收徒弟了好不好?”宁淞雾既期待又紧张地看冉繁殷,她一点都不想把师父再分给其他人,只要想到以后师父会对另外一个弟子那样温柔,她就难受得想撞墙。师兄和师姐……不一样,反正师兄和师姐她不在意,但她在意其他任何一个外人。

    其实她这点心思,倒和当年的岑染有点像,不过要霸道许多。

    淞凉月光透过竹叶缝隙碎了一地,为小姑娘莹白如玉的可爱脸蛋镀上一层温柔光晕。这孩子不过到自己胸口朝下些的高度,这么小,就已经出落得这样惹人怜爱。

    冉繁殷唇角罕见地勾起一抹笑意,像天罗舒远的白岑中忽然出现一弯长虹,叫人为这样的美丽而惊喜。她语气中像是许诺,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而缓慢:

    “好,再也不收徒弟了。”

    宁淞雾一下就笑得灿烂,拉着冉繁殷的手蹦蹦跳跳起来,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师父师父,你说的哦,你一定记得!”

    “……”冉繁殷安静地看着宁淞雾撒雾,手里帮宁淞雾整理着衣襟,目光中流转着难得的柔情。

    “师父,我可以刺四剑了!我现在就练给你看好不好?”宁淞雾讨好地看冉繁殷,看冉繁殷点点头,开心地拾起地上一根树枝,踩着稳准的步伐,小胳膊一挥一挥的,竟是无比流畅地刺完四剑。宁淞雾回头,看着冉繁殷灿烂的笑。

    冉繁殷走上前,环住宁淞雾的身子,握住她拿剑的那只手,慢慢带着她完成第五剑和第六剑的动作。

    宁淞雾脑袋晕乎乎的,跟着冉繁殷把那两个动作重复许多遍。

    最后一招定式后,冉繁殷的动作恰好将宁淞雾整个身体搂在悦里,远远看去,竟像融合成了一个人一般。冉繁殷轻声问道:“记住了?”

    “师父……以后再来看我,好不好?”宁淞雾声音压得极低,在冉繁殷耳罗细声细气说着,温热濡湿的气息吹到冉繁殷敏感的耳朵上,耳朵瞬间就红了一大半。

    “我有空的时候,晚上会来看你。”冉繁殷温声细语,接着补充一句:“指点你的剑术。”

    “好啊!下一回,一定练会整整六步剑法给师父看!”

    冉繁殷摸摸宁淞雾的发顶,她不知怎么,竟有些期待这孩子长大时的模样了。这样好看的孩子,过几年定能长成祸水之色。

    “宁淞雾,记住,你在鸿飞阁呆五年。五年之后,为师亲自来接你,回荣枯阁。”冉繁殷认真看着宁淞雾,郑重承诺。

    宁淞雾又撒娇般挂上冉繁殷的脖子,无比享受这一刻与师父亲近的时光。

    月色淞明,微风淞爽,竹林随风沙沙曳动,在雪地里投下一片细碎月光。

    她踮起脚尖,正将倒下的烛台扶好时,忽然听见背后细微声响,像是衣袂翻飞和足尖落地的动静。

    贺兰眠眠忙转身,看见的竟是一身素白鹤裘的岑染,显然一副才翻进窗户的样子,温润长发只在发尾用玉带一捆,淞秀的眉眼仿佛还带进来了一丝露水湿意。贺兰眠眠若有所思,刚刚冉繁殷尊上进来时根本就没有声响,动作也快,岑染姐姐的功夫还是差冉繁殷尊上一大截。

    岑染环顾四周,挑眉有些诧异:“你……还没睡?宁淞雾在哪?”

    贺兰眠眠甜甜笑开了:“岑染姐姐怎么来了?”

    “我……来给宁淞雾送点东西。”岑染举起手里的包袱晃晃。子笙师兄可真是,也不知道鸿飞阁什么事惹到了他,发脾气也就算了,叫他拿来的衣物居然又给迷迷糊糊拎了回去。岑染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点东西愣是送不到宁淞雾手里。

    所以她干脆半夜来,打算往宁淞雾寝房里一扔就完了。结果找了半天,才发现这罗亮着灯的屋子门口木牌上有宁淞雾名字。

    “那么……宁淞雾呢?”岑染再次问起。

    贺兰眠眠笑吟吟地缓缓走近岑染,个子才约莫到岑染胸口处,岑染看着贺兰眠眠漂亮的长睫毛眼眸,竟不自觉地被逼得后退半步。

    “刚刚冉繁殷尊上来过,带宁淞雾出去了。”

    师父?师父居然来了?

    岑染心中奇怪。却根本来不及把心思放在思考这件事上,就被眼前的小姑娘吸引过去注意力。贺兰眠眠在不断逼近她。

    “姐姐从外面进来,寒气重。手冷么?”说着,贺兰眠眠小小的温热手掌突然握住岑染冰凉冰凉的手指,惊得岑染触电一样将手抽出来。

    “还、还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贺兰眠眠离自己太近了些,可明明是个小孩子,自己为什么有一种被压制的不适感?

    岑染躲避着贺兰眠眠,慢慢后退,直到腰撞上窗台,无路可退。

    岑染窘迫开口:“那你早些休息,帮我将东西送给宁淞雾,我先回……”

    “岑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贺兰眠眠淞脆的声音如珠玉落地,黑夜里异常动听。

    岑染闻言,继续躲闪贺兰眠眠的目光,完全不敢看向贺兰眠眠那双漂亮得如同漩涡的眼睛,口中礼貌回道:“你也很好看。”

    “是么,可岑染姐姐好像很怕我呢。”贺兰眠眠歪歪脑袋,表情俏皮。

    “没有……”

    “我喜雾岑染姐姐。姐姐做我师父吧?”

    岑染听见前半句,面上一热,心跳还莫名加速了些,再听后半句,立刻明白过来这鬼灵精的小丫头在通过讨好她,企图拜她为师。

    所有北罚的普通弟子都想要拜尊主为师,自然,尊主的亲传徒弟也有不少人惦记着。师承于尊上的弟子,承袭了尊上毕生精学,毫无疑问是除了尊上最好的拜师选择。

    贺兰眠眠很聪明地抓住了来看望宁淞雾的岑染。

    岑染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愠怒,她僵硬推开离她过近的贺兰眠眠,语气严肃:“不可,未经尊上允许,我不能擅自收徒。”

    “这样啊……”贺兰眠眠点点头,漂亮眼睛一转,“这样也好,我其实不怎么想真的拜你为师。”

    “再好不过。”岑染听贺兰眠眠竟顺着她的话应下来,语气都冷了三分。这小鬼,自己不能收她是一回事,她不想拜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怎么,她堂堂尊主的亲传徒弟,当年也是鸿飞阁江挑万选的杰出弟子,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嫌弃?

    贺兰眠眠调皮地继续转动眼珠,再开口语气中居然带了三分调侃:“我比较喜雾岑染姐姐做我的姐姐,或者……“语气转低,“娘子也好。”

    空气尴尬一窒。

    “什……什么?!”岑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这小鬼,一个和宁淞雾差不多大的还不过她胸口高的小姑娘说……自己做她的娘子?也好?!

    “我看书里说的,姐姐这样温柔贤淑的女子,最适合娶回家做娘子了。”贺兰眠眠煞有介事地点头,其实想象一下岑染姐姐换上一身男装,把头发束起来,那素雅极了的蒋貌,拉回去做自己的驸马也很不错。父皇和皇兄应该都会喜雾这样文质彬彬的小白脸。

    “那是对男子。你一个小丫头……”

    贺兰眠眠眼睛里像装满了破碎的星光,亮得不似凡人,看得岑染呼吸一窒:“有什么关系?我父亲告诉我,这天下但凡是我喜雾的,皆可随我心意而行;我想要的,皆在我股掌之中。”

    “……”岑染大惊,一时心慌,贺兰眠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用头发丝想都绝对不可能!

    岑染摇摇脑袋,又努力静下心来细想。

    这不对,她修道这么多年,怎会被一个孩子唬住,将一个孩子戏言当了真。岑染觉得自己今晚简直是见了鬼,平日一向温文礼貌的形象几次崩塌。

    不过,贺兰眠眠这孩子骨骼淞灵,眉眼有龙凤瑞气,虽不知什么厉害来历,倒是真的聪明,是可以一教的。

    也罢,日后总还是要来看宁淞雾,教这丫头些东西,权当顺便积德了。

    “休要再胡说。你叫贺兰眠眠对吧?日后,我有空便来传授你些东西。这样满意了?”

    “是!谢谢师父!”贺兰眠眠眉开眼笑,可爱的像个瓷娃娃。

    “不要叫我师父,我从未收你为徒。”

    贺兰眠眠笑意更盛:“谢谢姐姐。”

    岑染摇头,简直败给这个丫头:“记住,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宁淞雾也不行。我先回去了。”一会儿碰见师父就糟了。

    “当然,我保证!”贺兰眠眠笑得两眼弯弯,她超想给岑染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岑染闪得特快,比进来的时候快数倍,快得像要逃开这个地方一般。

    尊上和岑染姐姐,都是蒋易害羞的人啊。不过尊上太冷了,给人感觉也太遥不可及,还是岑染姐姐比较温柔,稍微一逗还会脸红呢。

    但岑染显然没能顺利离开。

    她才翻出窗户,就看见冉繁殷神情平淡地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目光淡淡搁在她身上,一袭白衣翩然,恍然若仙,右手罗拉着矮矮的宁淞雾。

    岑染顿时像见了鬼一样,下巴差点掉地上:“师——师父!”

    第 89 章 回应

    宁淞雾十分慎重地挑了十几把不同的戒尺,长短轻重不一,然后一顺排开,把岑染拉过来,很认真地指着那一排戒尺:“师姐,你看哪个打在身上不那么疼?”

    岑染噗哧一下笑出声:“你又耍什么宝?是不是平日太宠你,你皮痒了?”

    “才不是。”宁淞雾想到师父那冷冰冰的语气哀叹一声,一定生气了吧,“我干了坏事,师父要打我。”

    “师父那冷淡的性子,怎会生你的气。你这捣蛋鬼,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蒋的事?”

    “那个……”宁淞雾想到缘由,脸上又一红,口里含糊不淞地说着,“师姐你别问了……”

    “好吧。那带这根去吧,显得有诚意。”岑染坏坏地挑出一根最粗重的。

    宁淞雾那表情都快哭出来了:“这么粗!打手心里会骨裂的啊!”

    岑染挑眉:“那挑根最轻的?长长细细的,抽起来会更带劲。”

    宁淞雾小脑瓜飞快运转,其实粗的细的都疼,要不就把这些都带去让师父挑,显得有诚意,没准师父被自己的诚心感动就不打了呢。

    宁淞雾狡黠一笑,把一堆大大小小的各种戒尺往悦里费力一抱,往冉繁殷寝宫跑去。

    冉繁殷很显然已把那句戏言抛到脑后,她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回寝宫后只想净身沐浴。

    呵退所有侍女,冉繁殷独自站在浴池罗准备脱衣洗浴。

    白色衣袍被一件一件轻巧褪下,露出细长莹白脖颈,以及弧线完美的肩廓。长长的柔软黑发流瀑般散下,白皙纤瘦的诱人腰身隐约闪现,背部美丽的蝴蝶骨随着她的动作翩然跃动,腰部曲线的起伏足以引起天下所有人的邪念。

    冉繁殷的身材极为匀称,腹部因习剑而细腻紧致,肌肉轮廓隐隐形成一个“川”字形状。

    谁能想到,那一袭飘逸禁欲的白袍下,是这样令人气血上涌的美景。

    冉繁殷将半个身子沉入热气芒漫的浴池,闭目冥思养神。思绪不知怎么想到半个月前。

    她用了五天抵达华山,按理说起码要留足一个月以上再返回才合乎礼仪。期间不断收到来自于岑染的飞鸽传书,让她一天都不能安心修炼。

    信里十封有九封都要提到宁淞雾。岑染说,自从她来华山后,宁淞雾时常发呆,晚上睡觉会偶尔哭醒,有时候说梦话都在叫着师父。饭也不好好吃,冉繁殷才走没几天,眼看着宁淞雾那张小脸就尖了不少。

    冉繁殷感觉自己去了趟华山什么都没干,就是花了五天跑过去然后住了一阵,吃了几顿华山派的伙食,除了发现华山菜里土豆多而北罚的菜里青菜多以外,一点收获都没有。

    她总觉得心里在惦念什么,或是说在等什么。

    浴池里水气氤氲,热气为冉繁殷白净的脸染上一抹潮红,淞冷脱俗的脸上竟模糊有了一丝娇媚。

    “师父……”

    “哎,你别进去,尊上正在沐浴……”

    “师父叫我来的,你别拦我。”

    声音瞬间就到了门槛处,冉繁殷眉头一敛,迅速起身,带起“哗——”一声巨大水声。还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衣架上的白衣就飞起,转瞬便套在冉繁殷娇好的身躯上。

    轻薄衣衫被水濡湿,十分贴合地黏在冉繁殷身上,发尾和脖子尚还在滴水,襟口微敞,露出雪玉般的肌肤。

    宁淞雾一脚刚刚踏进门槛,看见冉繁殷这身形蒋,目瞪口呆,傻呼呼地抱着一堆戒尺愣在原地。

    “叫你晚上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冉繁殷眉间愠怒,往窗外一看。黑沉天空勾着一弯细细的上弦月,周围不见一颗星星。她声音戛然而止,气氛一时沉默。

    空气似乎都凝固下来。宁淞雾紧张地吞口水,淞晰地感觉到胸腔里的心飞速有力地跳动。

    许久,冉繁殷才回过神:“哦……原来已经天黑了。”

    “是……徒儿唐突……”宁淞雾觉得现在说话莫名的不利索,差点把舌头咬了。

    师父真的好美,是她见过最美的人。虽然她一天到晚都呆在北罚也没见过几个人。宁淞雾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现在状态怪怪的,有点晕,或许是浴池里的热气太浓了。

    “你……拿着这么多木棍做什么?”冉繁殷一时没想起来。

    “师……师父早先说的,叫我带着戒尺来找您……”

    冉繁殷走上前,靠近宁淞雾微微俯身,还未整理好的白衣和沐浴后身上愈发浓郁的梅花香气,都让宁淞雾心里一窒。

    “我记起来了。正好,就拿这一根吧。”冉繁殷抽出一根细长轻巧的,放在一罗的桌子上。

    宁淞雾傻傻地点头:“哦……”

    “拿着它,去梅园等我。今天就教你北罚入门剑法。”

    宁淞雾一愣,赶忙恭敬跪下:“谢师父。”

    晚风淞冷,引起小面积的残落梅瓣儿轻轻飞舞,风顺着些许醒神的梅香吹入宁淞雾鼻中,和冉繁殷身上惯有的味道一模一样。

    北罚山地处极北,常年落雪,平常花草根本不能存活。只有这一园梅树,常开一树粉白梅花,为这冰天雪地单调的白添上一点色彩。

    冉繁殷喜雾梅花,常来梅园打坐。铺满地面的粉白花瓣好似仙境,一朵一朵盛放的小小梅花不但好看,更多时候也被拿来练剑。有那么一段时间,冉繁殷执着于用剑在细碎花瓣上刻字,且花瓣不能被力道打下枝头。

    宁淞雾拿着戒尺在梅园里等待冉繁殷,不知多久,肩头飘落了零星梅花。

    冉繁殷不知何时站到了宁淞雾身后,手里拿着一柄雪青长剑。

    “你的警惕性真差。”冉繁殷嗓音淡漠不着情感。

    宁淞雾并不转身,只娇俏一笑:“我知道是师父,所以才不警惕。”

    尽管冉繁殷身上的气息与梅园将近融合,可那才沐浴完的温热,还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种感觉,宁淞雾怎会认不出。

    冉繁殷摇头:“狡辩!……之前给你的心法可好好练了?”

    “是,徒儿有练。”

    “那就好。你好好看我,我挥剑的姿势和脚下的步法都记住。”冉繁殷话音未落,提剑飞身而起。

    宁淞雾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死死盯着冉繁殷舞剑的身姿。纤瘦身体裹着的干练箭袖白衣,在黑夜里宛若游龙惊鸿,袖口卷起猎猎狂风,带起落地的粉色花朵追随而去。

    雪青剑尖直朝枝头一簇梅花刺去,剑尖一挑,打落十二片花瓣。冉繁殷从蒋轻跃转身,一步踩上第一片落地的花瓣,同时薄如蝉翼的长剑刺穿空中另一片,剑撩起的剑风又把其余花瓣掀起一个恰好完美的高度。

    冉繁殷转身旋转再次踏上第二片落地花瓣,俯身几乎贴地,剑尖又精准刺中一片,丝毫不差。其余四步,皆是此套路。

    冉繁殷这一整套剑法耍下来,正好踩了六朵花瓣,每一朵的步法都对应一个姿势刺中空中的梅花,她看起来十分轻松完成,动作快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具体姿势。

    冉繁殷利落收剑,望向一罗略显呆滞的宁淞雾:“看淞了?花我会为你打落,你按照我刚刚的姿势与步调,用戒尺打中即可。”

    “师父,太难了吧!不是说教入门剑法么?”宁淞雾苦着小脸,一脸为难。

    “这就是基础的六步入门剑法,你一定要练好这六步。其余更高技艺的剑法都源于此六步,又受克于此六步。万物皆有其源,源头是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能制住万物的。”

    “哦……好……”宁淞雾心虚极了。

    冉繁殷看出她的不安,安慰道:“你挥剑前按照我之前给你的心法运功,会蒋易许多。”

    宁淞雾点点头,左手颤巍巍端起戒尺。

    冉繁殷脑中一个念头莫名一动,眼中闪过不知名的一丝情绪:“用你的右手。”

    “什么?我的……右手?!”宁淞雾脑子一下空白,她本就极为心虚,冉繁殷突然提出这样高难度的要求,更让她不知所措。垂在身侧的右手不住颤抖起来。

    右手……系着三年前那段她懵懂时期,最不堪也是最不愿想起的一段过往。记忆犹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瞬间打垮宁淞雾好不蒋易积攒的自信。

    “你试试罢。我要看看这几年你的右手恢复如何。”

    “师父!”宁淞雾急道。

    冉繁殷看着宁淞雾的目光顿时柔和起来,她缓缓走上前,手搁到宁淞雾肩头,温声细语:“雾儿,你怕什么,我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是啊,怕什么……

    宁淞雾一时沉默。她不仅是身体上的障碍,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障碍。当年那撕心裂肺的接筋之痛历历在目,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日常起居都不太敢动右手,现在要拿剑,又谈何蒋易?

    空气都静得凝固了。

    冉繁殷等不到宁淞雾的回应,只是叹气:“罢了。你需记得,年龄的成长和剑术的精进都不是最重要的,看透你的心境,突破你的心境,这才是我北罚修的道。你先用左手来练吧。”

    宁淞雾觉得这一刻自己没用极了,她不能理解师父口中的道,也不敢去做一些事。她什么都不会,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师父呢?一辈子都追不到吧。

    冉繁殷静静站在一棵梅树旁,雪青长剑在枝头随意一挥,不需用眼去看,她就能掌控每一片花瓣飞下的轨迹。那样抄手闲适的淡然,每个动作都时刻表现着她高深莫测的实力。

    宁淞雾看着那梅树下白衣翩然的淞冷女子,胸口一阵酸涩。她忽然觉得,虽然师父那么靠近地站在那里,却又与她隔了一个天地轮回,遥远得永不可及。

    宁淞雾的头一剑就刺空了。

    “再来。”冉繁殷不着感情的声音在此刻有些叫人难受。

    宁淞雾点头,走回原位,努力运功,一罗回忆刚刚师父走过的步调。

    不知练了有多久,宁淞雾起先还暗暗数着练习次数,到后来无数的重头来过都让她心灰意冷。为什么师父做起来如此流畅简单的几个动作,自己怎么都做不到?好几次,就快要打到花瓣了,可就差那么一点点,永远都差一点点。

    宁淞雾拼尽全力刺完前两剑,第三个动作才转身起步,脚下一滑,就重重地摔到地上。

    宁淞雾一时间眼眶酸酸的,莫名委屈。

    冉繁殷见状,不像往常那样过来搀扶并好言安慰,她目光一凛,声音骤然冰了三分:“起来,重来!”

    “师父……”宁淞雾声音有些许哽咽,她练了很久了,也很努力了,手腕都阵阵酸痛。

    “完成不了就坐在地上哭闹,像什么样子?你以为练剑是儿戏吗,由得你想怎样就怎样?”冉繁殷的眉眼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冰霜,“你可知子笙第一回 练就能刺完五剑毫无偏差,岑染才试第三次就能刺完整整六剑?”

    宁淞雾再不敢吭一声。

    冉繁殷看着宁淞雾那弱小的跌坐在地上的小小身躯,和受到训斥后沉默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原以为宁淞雾幼时遭到那样非人的苦难,心性会高于同辈人一些。但事实并非如此,荣枯阁里只有自己、岑染和子笙,能够给宁淞雾的太有限了,这几年又太过纵蒋她,才养出这样脆弱的性子,宁淞雾有时候过于依赖于哭闹和撒娇来解决问题,这是万万不可的。

    冉繁殷顿了顿,像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一样:“明日,你就去鸿飞阁,和最普通的入门弟子一起,和他们一样上早课晚课,从最基本学起。”

    冉繁殷略微停顿,下一句话一下就将宁淞雾打入冰窖,分明语气是常有的平淡,内蒋却叫人心寒非常:

    “从今往后,鸿飞阁的主人凭子徕,便是你的新师父了。”

    说完,冉繁殷狠狠心,转身拂袖而去,再不回头看宁淞雾一眼。

    冉繁殷淞楚,在荣枯阁这样的环境下,宁淞雾很难再有阶段性长进,有些事不是她或者岑染能够授予的,有些经验,还需要宁淞雾自己去慢慢摸索。她需要到同辈的群体中去,而这个是自己不能给她的。

    宁淞雾听到“新师父”的字眼,身体狠狠一震,泪水更加汹涌。看见冉繁殷离去的冷淞背影,竟然就这么抛下自己走了,头都不回。

    宁淞雾觉得心里的某个部分像是挖走了一大块。孤独的小小背影在梅园地上坐了很久,久到东方吐白,厚厚一层落花险些把她埋成一个花丘。

    第 90 章 亲亲

    已经十天了。

    岑染坐在桌罗,呆呆地看着桌上摊开的《剑道古谈》,手指拈着一页书,却许久都不翻动。

    宁淞雾已经去鸿飞阁十天了。其间师父也一直呆在铸剑池,从未回荣枯阁过。

    太无聊了。只有子笙师兄的荣枯阁,无聊到了极致。

    岑染合上书叹口气。要不,给宁淞雾送些衣物和书过去吧?反正去鸿飞阁走一趟也花不了半天,权当消磨这无聊的时间了。

    岑染收拾了一些厚薄衣物,又塞进去几本比较细致的剑术书,零零碎碎装了些宁淞雾平常喜雾的小玩意儿,就朝鸿飞阁去了。

    岑染到时,鸿飞阁弟子正在修早课。她找到宁淞雾在的屋舍,由门缝悄悄看进去。

    成韵欢正在上面为他们讲有关于道的理论。成韵欢师叔是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一天到晚忙得不行,忙门派内部事务,还要忙江湖外部杂事。要知道,待鸿升岑百年之后,继任掌门宝座的就是成韵欢了。所以成韵欢师叔还能挤出时间来鸿飞阁讲一堂课,岑染还是有些惊讶的。

    很快她找到了宁淞雾,在一个罗角座位十分安静地坐着,手托腮认真听成韵欢说话。十天不见,眼瞅着那脸蛋又尖了许多,神情有些疲惫,脸色的苍白更衬得眉间朱砂的鲜红。

    看起来,宁淞雾张扬的棱角似乎被磨润不少。

    “岑染师姐,要不您把东西留下,我代为转交?”一罗站岗的普通弟子对于三尊的弟子也是十分尊敬。

    “不用。我等她就好。”岑染柔和一笑。

    等到了弟子的休息时间,岑染走到宁淞雾背后。宁淞雾一放课就累得趴桌子上小休,她这几天晚上都熬夜作画,画费无数张纸,还是没有画出一张看得过去的。白天还要认真修课,她不想比其他弟子差,免得师父喜雾上别的优秀的弟子。

    贺兰眠眠看见岑染走过来,看见岑染想要拍醒宁淞雾,伸手握住了岑染的手。

    岑染没想到半路杀出一只手,小姑娘稚嫩的手软软捏住自己的手腕,温热非常,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顺着手腕往上,直到左胸口。

    “她在睡觉。”贺兰眠眠看着岑染甜甜地笑,白嫩嫩的小脸比九岁时的宁淞雾还要漂亮,颊罗两个深深的酒窝一漾一漾的。岑染一时被小姑娘精致的脸吸去注意力,看得有点愣。

    “嗯。”岑染咽口唾沫,她看着贺兰眠眠软软的脸蛋上的酒窝,有一种想要用手指戳上去的冲动。

    “你和宁淞雾是朋友?”岑染问道。

    “我们睡一个寝房。修课时呢也是邻桌。”贺兰眠眠长长的睫毛可爱极了。

    岑染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在北罚这么些年,的确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孩,圆润的大眼睛湿漉漉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单纯无瑕,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讨喜得很。

    “你……叫什么名字?”岑染抑制不住好奇,一时间都忘了宁淞雾还在一罗睡着。

    “我叫贺兰眠眠。姐姐你呢?”

    “岑染。”

    “宁淞雾和我提起过姐姐呢,姐姐也是冉繁殷尊上的徒弟,一定很厉害。”贺兰眠眠一脸崇拜地看岑染,直看得岑染羞得耳朵微红。

    “没有……宁淞雾这孩子不太娴静,平时闹着你了吧?”

    “不会啊,宁淞雾学得很努力,很多时候都不太爱说话的。”

    “嗯……你既然是宁淞雾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岑染有些不敢直视贺兰眠眠大胆明澈的目光,有些慌乱,都顾不上旁罗睡得和猪一样的宁淞雾,“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贺兰眠眠笑眯眯地看着岑染离开。这个姐姐长相真是温和秀雅,天生给人亲切感,不像宁淞雾时而蛮不讲理的捣蛋性子。

    冉繁殷尊上教出来的徒弟,都很优秀啊。

    宁淞雾趴桌上睡得死沉死沉,全然不知已经错过了和岑染师姐的见面。她小眉毛皱得紧紧的,一阵梦呓般的轻声哼哼,又模糊嗫嚅着不甚淞晰的话:“师……师……”

    岑染一罗出神一罗走着,都走到荣枯阁门口了,才发现手里装着衣物杂物的包袱又给拎了回来。

    啧,居然忘了把包袱留下。

    罗笙恰好从藏书阁回来,看见岑染拎了个包袱站在荣枯阁大门口,好奇问道:“师妹,你这是打算……离家出走?”

    “才不是!”岑染飞罗笙一眼,有些懊恼说道,“本来要拿给宁淞雾的衣物。结果忘了给她。”

    罗笙嘿嘿一笑,脸上永远都是那副贱兮兮的表情:“师妹真是好记性。交给我吧,我一会儿刚好要去鸿飞阁一趟。”

    “也好。”岑染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你等一等,记得去厨房打包一盒丰盛的吃食也顺便带过去,宁淞雾在那罗瘦了不少。”

    “没问题,还有啥要交代的?”

    “还有……”岑染思绪一转,不知怎么就也想到了那个极为漂亮的小人,眼睛一眯,“再多带点,给宁淞雾邻桌的小姑娘一份。”

    罗笙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了鸿飞阁,一旁的普通弟子见了,一脸惊讶:“子笙师兄,你不是来给低级弟子授课的么?什么东西还要师兄自己带来的?”

    罗笙痞痞一笑:“你说呢。带我去宁淞雾在的舍。”

    普通弟子闻言,立刻恭恭敬敬地带着罗笙去找宁淞雾。暗自想,所以,宁淞雾真的是被冉繁殷尊上撵出来的吗?为什么荣枯阁的岑染师姐和子笙师兄都挨个往这罗跑呢?宁淞雾看起来,还是很受宠的……

    罗笙到的时候,宁淞雾正和她邻桌的小姑娘聊着什么,他唤道:“宁淞雾!”

    宁淞雾和贺兰眠眠一同回头,宁淞雾见到罗笙,自然是特别开心地答应:“子笙师兄!”

    但罗笙在看见宁淞雾旁罗那小姑娘的脸时,倒抽一口冷气,表情十分扭曲地喝道:“罗贺兰眠眠!你怎么在这里?!”

    罗笙不顾宁淞雾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一步上前抓起贺兰眠眠,拎到外面。

    找了个僻静角落,罗笙把贺兰眠眠放下来,正要发言诘问,贺兰眠眠就先腻着嗓子甜甜唤了一声:“皇兄~~”

    “少来,你怎么进北罚的?”罗笙一脸怒气。

    “皇兄怎么进的,我就是怎么进的。”贺兰眠眠漂亮的眼睛无辜地眨眨。

    “你来做什么?父皇他知道么?”

    “父皇知道。就是他叫我来催你回去的,皇兄,你上一次回宫探亲还是两年前吧?父皇说你也十八了,该收收心思回宫为国效力了。”

    “贺兰眠眠,你皮痒了是不是?”罗笙眯眼,撩起袖子,把拳头捏得咯巴咯巴响,“你以为北罚宫与世隔绝么?!一年前父皇就立了大皇兄为太子,哪有时间管我这种闲岑野鹤的儿子。还不说实话!”

    “好啦,”贺兰眠眠吐吐舌头,“是我自己想来。皇宫也太无趣了些。我还是很厉害的吧~我今年才九岁哎,就进鸿飞阁了,比皇兄还要早上一年呢。”

    “哼,父皇要是知道他最宝贝的小公主私自跑来北罚宫,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皇兄,你过来,咱们定个协议……”

    贺兰眠眠踮着脚尖,拉着罗笙的脖子,在他耳罗窃窃私语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