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1 章
送回去的信会比他们快上一两天回去, 就算这边有什么情况,府里也能提前做好应对。
张家管事这么想着,但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信送到之前, 自家老爷就已经动身往主城去了, 在路上完美地错过。
他在清早城门开启之后就等在了城门口, 等了不久, 就见到那位游太医带着他同行的护卫来了。
张家管事在晨光中远远地看着,见到游太医这副行头在太医中看着不小,不过放在他们边关来看, 他带的护卫数量其实不算多,更让他心安了几分。
强龙不敌地头蛇, 就算是过江龙, 到了他们的地盘也要乖乖低头。
“游大人。”等到游天带着人走到近前,张家管事立刻拱手向他行了一礼,原本想要自我介绍一番, 不过游天却打断了他, 说道, “别在这里堵着城门, 有什么事路上再说吧。”
“……是我思虑不周了,游大人说的是。”张家管事被噎了一下, 不过早就听过这位游太医的脾气不好, 毕竟少年得志、医术又高, 师门来历也很不得了,脾气大点是应该的。
他很快让自己的人赶紧先走, 要回去总是他们带路的。
不过在他想要转身回自己马车的时候, 游天却叫住他,邀请道:“路途遥远, 张管事上我的马车来,先跟我说一说你们少将军的情况吧。”
张家管事感到很是意外,还以为这位游大人对自己这么不客气,之后也不会有多客气呢,看来只是脾气直来直去了些,在医德方面却是很有保证的。
他立刻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跟着游天一起上了他的马车。
车队行驶起来,城门守卫一早就已经被打过了招呼,知道今日游太医要跟张家的管事离城去他们那边给张少将军看病,于是检查过后很快放行。
而上了游天的马车,张家管事才感觉到了这位御医的荣宠跟奢侈,像他们坐的这辆马车就是御赐的,宽敞不必说,而且里面的隔板还能移动,随意更改一下就是一张可以在行进的时候躺卧的床,在车上还能随时煮东西,游太医身边更是有一个药童随侍,半点不见在边关的苦行。
而游天对这一切都是习以为常。在马车里端起那药童给他煮好的茶之后,就开始向张家管事询问他们家少将军是怎么受的伤,伤在何处,病情是如何发展的,眼下又到了怎么样的程度?
张家管事因为一直有家中那边传来的书信,所以对他们家少将军的伤情发展还是了解的,游天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都答上来了,让游天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说完之后觉得口渴,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发觉这茶水中含有淡淡的药香,游天便说道:“这是我调来解乏的药草茶。”
张家管事便夸赞了一番,见游天放下茶杯之后,当即就拿出了纸笔,在行进的马车中开始写下少将军的伤情,这就先推敲起了治疗解毒的药方,看得张家管事心又再安定了几分。
果然,游太医就是一心过去给他们少将军诊治的,他个人并没有怀什么其他的心思,此番前去之后,应当也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他接人过去,等到了地方之后自然也是由他全权负责,这中间能少一事,他便多清闲几分。
游天在写药方的时候,又向他问了他们城中府中的药材库存。
像张家这样的无冕之王,他们自家存的药材只怕比三城之中的药房加起来都要全面珍稀,游天问了,发现自己要用的药材那里大多都有之后,便更有了底。
陈松意扮作药童待在马车里,听着他跟张家管事之间的交谈,在决定以给张少将军看诊为借口过去的时候,她就跟小师叔说过,这不仅仅是借口,若是能够救下张少将军,那就一定要保住他。
他跟他的父亲不一样,如果他能清醒,就一定会站到殿下身边,成为他们在那边的可信之人,能够更好地、和平地接替张军龙的权力。
在前世,殿下能将事情和平演变,就少不了他在其中起作用。
车队走的是直线,沿途并没有发生什么,很是顺利,他们也没有在沿途的其他城池停留,走了几天之后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一路过来原本是春耕的时候,可是因为先前的几次袭击事件,这个春耕时节就显得冷清了很多,附近的村民都不在外久留,宁愿舍弃一些离得远的农田,也不冒险离开家中。
这一路上,萧应离就混在风雷寨的成员中,出自陈松意之手的伪装很是稳固,而且效果十分好,即便是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很难认出来。
对去到那边之后要如何行动,他们有几个方案,还没有彻底作出决定。
留在那里的很大可能就是无垢教的那些人,按照陈松意的说法,那道人制造的那么多棋子当中,他自有重视的跟不重视的。
重视的,比如无垢圣母,不会轻易派她出来,而且一旦有什么威胁到她,他就会立刻派人去把她提前带走。
不重视的,就像他们抓到的那两个入侵者的,她跟游天审问过那两人之后,从他们的嘴里实在挖不出什么信息,于是在离开之前就直接送他们两人上了黄泉。
他们是死是活道人不会关心,而把他们继续留着也没有什么作用,这两个人这次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可是在他们口中,陈松意跟游天却是知道这两人在得到力量之后犯下了什么恶行,杀死他们并不算滥杀无辜。
“若不是道人闭关,这次我们深入进去,找到无垢圣母也不会对上他,我也不会答应让殿下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少女说的话犹如还回响在耳边,“不过即便是如此,殿下你也要跟在我身边,不要逞强,不要落单,在张少将军醒来之前不要暴露身份。”
原本陈松意还只是让他给自己一面金牌、让她去见张少将军一面,然而他提出自己要亲自去,还问她“难道不是把我放在你眼皮底下更安心”,才让她做出了退让。
而她提出的要求萧应离也全都答应了,路上确实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眼下终于顺利地入了城,虽然跟其他城市一样,这里也遭到过袭击,不过他走在队伍中观察四周,便发现这里的百姓神情比其他城池更加放松,显然受到的影响并没有其他地方那么深。
入城之后,张家管事原本原本邀请游天住到将军府去,而他随行来的这些护卫就安排在驿站里,不过游天拒绝了。
“住在将军府里麻烦,我就住在驿站好了。我来这里是为了给你们少将军治伤,还想看一看这边的药材特产,你们准备好了直接来找我上门就是,我就不住过去了。”
而且张少将军昏迷了这么久,府中肯定也是有高明的大夫一直在给他治疗看顾的,不必游天直接住过去,张家管事听了也只好作罢,安顿好他们之后,这就回往府中,禀报游太医到来了。
驿站里,众人各自被安排好了住处,自有天罡卫出去探查了城中的消息,然后回来向他们禀报:“张军龙离开了。”
他不是暗中离开的,所以这个消息摆在明面上,很轻易就能探查到。
一听到他不在城中,萧应离跟陈松意交换了一个眼神,猜到了这是道人安排的那些行动之后的第二环。
放出那些人出去搅浑水,然后张军龙便可以浑水摸鱼。
而他的目标也再明确不过了。现在厉王不在主城,只有裴植坐镇,对他来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夺权时机,而表面上还有其他的理由让他可以正当地入城。
“这是好事。”萧应离道,“既然他不在,我们在城中就更方便行事。”
只要少将军一旦醒来,两人见过了,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掌控这座城,反过来,可以帮助他们更轻易地在这里找到无垢圣母等人的下落。
“至于主城,那边有裴军师在,不必担心。”
裴植跟他之间有特殊的信息传递渠道,他安插下去的眼线遍布各处,甚至能悄无声息地在张军龙治下活动不被发现,刚才的天罡卫出去就是找裴植安插在这里的人了解信息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打听到确切的信息回来。
所以萧应离表面看着没有离开过陈松意的视线,但他却掌控了很多信息,比如裴植在袭击中没有受伤。放出去的那些风声不过是用来引蛇出洞。
现在张军龙这条蛇不就过去了?
这对主公跟军师之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行动,可是这般隔空配合,就为他们这一次突袭提供了绝佳的机会,陈松意对他们这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配合默契再次感到了佩服。
而张家管事在回到府中、知道老爷不在之后,一时间就陷入了踌躇之中。
张军龙府中的人并不多,在原配夫人过世以后他并没有续弦,府中一应事务都是由管事去打理。
而在少将军娶妻之后,府中的一部分事务就转到了少夫人手中,但对张家管事来说,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听从老爷的吩咐,其余时间便是自己拿主意,很少跟少夫人打交道。
不过现在将军不在府中,少将军又还昏迷着,少夫人就是府中最有话事权的人了,要请游太医来给少将军看伤,怎么都是要先去和少夫人说一声的。
“走吧,去见少夫人。”张家管事拿定了主意,这便起身去内宅找少夫人。
少夫人正在少将军的房中,亲手为他擦拭了手脚,又看过了他胸口那道过了这么久还在渗血的伤口,神色有些神不附体。
在听到前去请游太医的大管事回来之后,她的神思才像是立刻回到了身体里,眼中重新浮现出了亮光来。
“大管事回来了,游太医也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吗?”
自她夫君受伤之后,边关所有的名医都被请来了一遍,全都对治疗她夫君的伤势束手无策,甚至不能让他醒过来。
她娘家请过来的大夫在给她夫君看过之后,对她悄悄地说了,“要是少将军一直昏迷下去,怕是对他的脑子有所损伤,非得要想办法让他先醒过来才行。”
因此少妇人才非常急迫地想要请太医过来,而这位游太医医术高明,人又正好在边关,若不是公爹直接派了府中大管事过去,她都想要自己再派人去请他一请。
张家管事让人通报完之后,很快就进入了内室。因为刚刚回来,风尘仆仆,所以没有靠床上昏迷的少将军太近,只是远远地站着跟少妇人回话。
“大管事回来了。”少夫人起了声,待他很客气,“你先前派人送回来的信上说游太医过来了,不知道他此刻人在哪里?”
“回少夫人的话,我原本请游太医直接到府上来,准备客苑给他住下,但游太医拒绝了,眼下他人正在驿站。”张家管事回道,“将军不在府中,我便想着来跟少妇人你说一声,好派出马车去请游太医过来。”
他说完,又将回来路上游天就先十分用心地了解了少将军的伤情、推敲了药方的事同少夫人说了。
少夫人闻言大喜,“好,我们这便派马车过去请游太医。”
说完她又看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孔都消瘦了的夫君一眼,再向大管事道:“我亲自去。”
她亲自上门去请,这就显出了将军府对游天十足的重视,大管事自然也没有什么要反对的。
很快,少夫人乘坐的马车就出了将军府网驿站去。到了驿站,张少夫人递出了拜帖,在大堂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很快便见到了洗漱之后换了一身太医官袍的游天。
一见到他,张少夫人就忍不住站了起来,若只是看这位游太医的脸,比她家中的弟弟还要年少几分,可是看他身上的太医官袍,那就是十足的有说服力了。
游天也是为此才特意换上官袍。
“游太医。”张少夫人先前递上的拜帖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因此一见面便立刻向游天发出了邀请,请他去府上。
扮作药童的陈松意背着小师叔的药箱,跟在他身后看着张少夫人。
这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只不过比起她记忆中来,眼前的张少夫人也很是年轻。
她在边关跟随父兄征战,偶尔也是会参加这些女眷的活动的。她跟其他的官家小姐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倒是跟同样出身将门、甚至也能领兵打仗的张少夫人投缘,每次见面张少夫人都是拉着她一起。
而现在张少夫人全副注意力都在小师叔身上,并没有注意她。游天在等她说完之后就立刻道:“我知道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吧。”
张少夫人见他如此干脆,十分欢喜,这就走在了前面。
而前去将军府,游天只能带上扮成药童的陈松意,护卫并没有理由跟着一起去,所以萧应离就跟其他人一起留在了驿站。
“张军龙再疯狂,与虎谋皮,也不可能将他们的洞窟埋在他家的花园下,永安侯他们此去应该是没事的。”陈铎跟厉王留在驿站中,两人正好被安排到同一间房。
在被林玄先生用棋局改变了自家阵法,增添了几种变化、完善了其中漏洞之后,陈铎就迷上了这隐藏在棋盘上的阵法变化跟棋局厮杀。
厉王殿下作为当世最顶尖的统帅,自然也是战阵较量的一把好手,所以两人现在就在房间里摆上了棋盘开始对弈。
萧应离执黑先行,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之后,说道:“就是不知道以游太医之能,多久能让张少将军醒来。”
陈铎笑了一笑,说道:“不然我们来打赌?我赌不出三日。”
萧应离回想了一下游天治病的战绩,一剂便愈、效如桴鼓也不在少数,何况他身边还有善于用道术的陈松意,于是道:“那我就赌两日吧。”
驿站离将军府并不远,两人齐聚,下到不到一半的时候,陈松意就已经跟着游天进入了将军府内院,见到了受伤之后昏迷至今的张少将军。
同样是年轻了十几岁的张少将军此刻看着还是青年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受伤太久,伤口一直未愈,又一直没有醒来,所以人看上去很是消瘦。
游天避开了两边行礼的婢女,直接上前去把张少将军的脉,然后又解开了他身上染血的绷带,检查底下的伤口,陈松意跟在他身边,跟着他查看张少将军的症状。
“是尸毒。”游天说道,他在前往寻找怪疾的源头之前就见过同样的毒,“尸毒不解,所以他才会一直昏迷,伤口也无法愈合。”
张少夫人听到“尸毒”两个字,不由地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是不是没有办法……”
游天此时已经看过了前面给他看诊的大夫留下的药方,闻言抬头看了过来,对脸色有些发白的张少夫人道:“可解,不过前面的大夫没有彻底清除。”
他说着拿出了自己第一日上路就拟好的药方,提笔在上面修改了一些用量,又删改增添了一些新的药材,然后向着陈松意传音入密,对她说道:“如果用术配合药,他今日就能醒来。”
他们现在争分夺秒,可以说最缺的就是时间了,不过他不知道解除尸毒的术她会不会。
“我知道。”陈松意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了他,“我可以解,小师叔只要照我说的做就好。”
得了她的话,游天便不再犹豫,将药方交给张少夫人之后,又对她报出了一堆施术仪式要用的材料。
医术里便有一科是祝由科,只不过现在的大夫用到祝由术的人比较少,但这既然是游太医要求的,那张少夫人就没有怀疑。
很快,不管是施术需要的材料也好,还是游太医给的药方也好,全都准备好了。
原本弥漫着药味的房间里摆上了神坛,点燃了香烛,本来拔除尸毒仪式并没有这么复杂,这不过是要掩盖陈松意的出手罢了。
游天自幼习武,按照她所说的仪式动作,脚踏七星,将动作做得十分漂亮,就算是曾经用过这一招的陈松意也自叹不如。
在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在游天身上的时候,她迅速地画好了符,然后交给了小师叔。
游天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符和水,知道那符已经画好了,便以快得看不清的动作接过替换,然后引火化入了水中,接着反身过去,将昏迷的张少将军从床上半扶了起来,把这碗符水灌了下去。
尽管房中的张少夫人、大管事还有在这里服侍的大丫鬟看着这一幕全都十分地想说点什么,但因为牵系着他们少将军的生死,所以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而等那碗符水喝下去之后,很快他们就看到少将军胸口那三道一直没有愈合的伤口处弥漫出阵阵黑烟,并散发出一股尸臭。
哪怕出身将门、自幼见的伤兵死人比旁人多,看到这一幕,张少夫人还是没忍住后退了半步。
而在胸口那三道伤口冒出黑烟之后,张少将军的口鼻处也同样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陈松意的动作迅速,没有让他们多看,直接用方才装符水的茶碗跟杯盖一拨,将爬出来东西收到了碗中,然后又烧了一张符纸塞了进去。
众人只听见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叫声,然后伴随着什么烧焦的味道,这声音消失了。
而下一刻,大管事看到一直昏迷的少将军眼皮动了动,他还没开口,离得更近的丫鬟就惊喜地对着少夫人道:“少将军醒了!少夫人,少将军醒了!”
在尸毒入体扩散之后,就一直沉沦在黑暗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的张少将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终于感到离自己远去的声音跟光线全都回来了。
他入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房间熟悉的床帐,闻到的除了药味之味,不知为何还有一股香烛纸张焚烧的味道。
甚至他一吞咽,口中也有。
自己这是被喂了什么?
“夫君!夫君你醒了!”
张少夫人仍旧记得娘家请来的大夫对自己说的话,十分担心自家夫君昏迷太久,神智有所损伤。
所以此刻见他醒来,她旁的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确认他神智还清不清醒,又记不记得自己。
张少将军还有游天撑着半坐在床上,闻言朝着自家夫人看去。
然后,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用带着疑惑的声音叫出了自己夫人的名字,这才察觉到这房中除了她跟大管事还有丫鬟之外,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人。
“这两位是……”他感到自己的头还在作痛,一说话就忍不住皱了皱眉,抬手去按,又道,“我这是怎么……”
游天把人放回了床上,朝陈松意伸手。
后者从他的药箱中给他取出了金针,递了过来。
游天便开始为张少将军扎针,一边帮他止痛一边道:“少将军醒了就好,在下太医院院判游天。你此前受到袭击,中了很麻烦的毒,昏迷多日,因此才感到头痛不适,记忆模糊。现在尸毒拔除了,之后吃两副药,好好休养就好。”
随着金针入体,张少将军感到针刺的穴位中生出了阵阵气感,顺着经脉传导,似乎疏通了他经络中淤积的东西,让他疼痛消除,神智渐渐清明起来。
见少将军昏迷了那么久,游太医一来只用了那么一阵功夫就把人救醒了,所有人都对他的医术之高明感到了佩服。
而见夫君神智清明,只是受袭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还能清醒地认人,张少夫人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懈下来,她就感觉自己要站不住了。
一旁的丫鬟连忙把她扶住,拖了椅子来让她坐下,少夫人才定神。
说话间,药已经熬好了。
陈松意去将熬好的药接了过来,端到了游天面前。
游天伸手端过,然后没有动金针,让张少将军就这么把药喝下。
“这药可以巩固元气,清除余毒。”
张少将军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自己接过碗,将药喝了下去。
药一入肚,他立刻感到胸腹间升起了一股暖意,然后流淌向四肢百骸,经过了方才那些针感形成的气流通过的地方,将那些淤堵又清刷了一遍,让自己的神智也清明许多。
放下药碗,他看清了这个把自己救回来的太医。
只见他还是一副少年气未脱的面孔,比自己的妻弟还要年少一些,原本张少将军想要向他好好致谢,可是药一落肚,没多久他又感到自己眼皮沉了起来。
见他又要睡着,才看着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众人全都是心里一紧。
不过见游太医起了他身上的金针,把人重新放倒,并不在意地道:“没事,他现在需要多休息,睡到申时把他叫起来吃些东西再喝药就行。”
一颗心又提起来的张少夫人跟大管事这才又放下心来,这就要请游太医到外间去喝茶,略坐一坐。
至于这里刚才用过的仪式用品自然有人收拾。
陈松意于是背起了小师叔的药箱,跟在他身后出来。
游天来到外间,在椅子上坐下立刻便有丫鬟上前来奉上了热腾腾的毛巾,还有香茗茶点。
陈松意依旧侍立在他身后,尽职尽责地做着一个药童。
游天用毛巾擦过了手,想到什么,又从有她手里拿过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瓷瓶,叫丫鬟拿过去给张少夫人。
少夫人伸手接过,正感到有些疑惑,就听游天道:“这是我调配的生肌药膏,少将军胸口留下的伤用这个止血生肌,很快就好。”
张少夫人已经彻底被他的医术折服了。闻言倍感欣喜地将瓷瓶收下,向游天道谢。
见他的药童还背着药箱在他身后站着,便也命人去搬了凳子来让他坐,然后向游天询问道:“之后我们家少将军养伤,不知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其实刚才那样拔了毒之后,就等他自己恢复就行了,像张少将军那样的武将气血旺盛又年轻,恢复起来很快。
只不过他们来这里,还有让张少将军跟厉王见一面的目的,因此游天想了想,道:“我这段时间会留在这里,每日都来府上给少将军复诊一次,其余的禁忌按寻常养伤来就行——伤口不要沾水,少吃发物,清淡饮食。”
“那真是太好了,谢过游太医。”听他之后每日还会来复诊一次,张少夫人喜出望外。
他们今日就是为着给张少将军拔毒,让他清醒过来而来的,现在已经做完了,就没有在此久留,很快游天便起身告辞。
张少夫人跟大管事齐齐出去相送,又在游天上马车的时候,叫人奉上了诊金。
诊金是由陈松意接的,那盖着红布的托盘一入手,她就感到手上一沉。
而且透过红布被风吹起的缝隙,陈松意见到了里面黄金特有的色泽跟光芒。
就这么一盘,怕是有五十两不止,张少夫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出手阔绰。
她看了张少夫人一眼,少夫人对她笑了笑。
游太医虽然性情高傲了些,但是医术简直如神,而且对病人也很是尽责,张少夫人非常希望能和他交好,于是对他身边的这个药童也很和煦。
不过,她朝着陈松意笑的时候,无意中目光就瞥见他的耳垂上好像有耳洞。
但当下张少夫人也没有太在意,因为本朝就有风俗,生下儿子若是体弱,担心养不大的,就会把他当女儿养,在耳垂上打个耳洞。
别说是眼前这个小药童了,就是她的夫君小时候也打过,现在耳垂上还有一点印记。
而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离开,张大管事也是彻底放下了心头大石。
少将军醒了,身体能够恢复如初,这是最大的好事,而游太医来他们这里就真的只是应邀来治他们少将军的伤,治好之后,在他们府中连停留都没有多一刻,完全没有要打探消息的意思,这是另一桩大好事。
大概等少将军的伤彻底好了之后,他们就会离开吧。
游天跟陈松意是坐将军府的马车来的,眼下回去自然也是坐同一辆马车。
赶车的是将军府的车夫,两人于是坐在马车里,安静的没有交谈。
游天的目光落在她拿上来的那一盘东西上,陈松意见了便揭开了红布让他看。
见到里面摆放的黄金,每一锭都有五两,一共十锭,加在一起就是五十两。
游天收过的诊金低的只有一个馒头,高的有黄金几百两,这五十两放在他面前也只是让他微微挑了挑眉,评价道:“张少夫人出手倒是阔绰。”
陈松意没有说话。
张少夫人的娘家财产颇丰,是她的母亲带去又经营起来的,在她出嫁的时候给了她一笔十分可观的嫁妆。
况且张家又是这西北三城的无冕之王,这点钱财对他们来说哪算什么。
马车很快回到了驿站门口,游天跟陈松意下了车,车夫便赶着马车回去。
而他们一回来,留在驿站中的人都吃了一惊,已经跟陈铎下完了棋的萧应离听到动静,从房中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看着下方。
只见自己的天岗卫有些吃惊地问早早回来的两人:“大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难道是那位张少将军不好了?
第 292 章
“人已经醒了。”
游天一眼便看出他们在想什么, 一边进来一边道。
醒了?那天罡卫合上了嘴,转念一想也是。
游大人出手,就算是阎王爷也别想从他手里抢人, 哪会治不好中毒的张少将军。
陈松意跟在游天身后进来, 看到一旁站着的驿站小吏, 见他满眼惊叹, 便知道小师叔的神医名声很快要在整个城中传扬开了。
毕竟先前那么多大夫上门医治,都对张少将军的伤情束手无策,可游天过来不过半日, 人就已经清醒了,高下立见。
边关的大夫不多, 医术精湛的更少, 而边关的气候比起中原来又要更恶劣,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更容易生病。
眼下有一个这么医术精湛的太医来到这里,城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都是不会错过的-
事实证明, 消息传播得比她想的还要快。
他们从将军府才回来不到片刻, 就有人派了车, 提了礼物上门来请了。
因为前面将军府是派了大管事去请游太医, 到了之后又是张少夫人亲自来驿站请,所以这家也是少夫人亲自来, 为的是请游天上门, 去给家中老夫人看诊。
太医这个群体, 在京中只需要给品级超然的大员请脉,至于其他人想请, 那就要看各位太医的时间跟心情, 并不那么容易请到人上门。
而出于某些缘由,游天却是来者不拒, 这让登门来请的人家惊喜不已。
“真的?这位游太医真那么好说话?”
“千真万确!夫人我们也得赶快动身了,不然要等游太医上门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快!快叫人备马,我亲自去!”
消息传出之后,各家便都抓紧时间都来了。
驿站一时门庭若市,往来车马络绎不绝。
登门来请的人自然不会空手,带来的礼物也快堆满了驿站的半个空房。
游天人人都没有拒之门外,依照顺序给他们各家排好了登门的日子,自是皆大欢喜。
稍晚时候,将军府。
张少将军在拔除完尸毒,又再吃了两副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听妻子讲起自己受伤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的胸口上过药,依旧缠着绷带,靠坐在床头开口,微微皱眉:“父亲眼下不在城中?”
在自己昏迷时发生的这么多事里,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一桩。
“是。”张少夫人喂他喝完粥,看了一眼没有再渗血的绷带,思忖着游太医调制的药膏果然效果拔群,不知能不能请他多配几瓶。
她倒是没想直接管游天要方子,毕竟像这样的方子都是人家的家传秘方,在盛世可以凭它成为富裕之家,在乱世则可以凭它保命,大夫们对这些都是十分看重的,不轻易出让。
将碗转手交给旁边站着的大丫鬟,张少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家夫君虽然气色好转,但依然消瘦的、带着病容的面孔上。
见他沉思,张少夫人张口欲言,但眼中浮现出犹豫的光芒。
最终,她压下了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念头,只是说道:“夫君刚刚醒来,需得好好休养,不宜劳神。虽然这段时间边关混乱,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暴徒四处袭击,但父亲身边带着好手,而且他又谨慎,应当是不会有事的。”
他这次情况会如此危急,就是因为当时没有防备,在城中遭遇了那伙毒人,又因为近旁就是许多手无寸铁的民众,为了保护其中一对母子,这才被当胸抓了一记。被亲兵送回来之后,当即就陷入了昏迷,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
“我晓得,这次是我大意。”张少将军看向妻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夫人担心了。”
“要躺下吗?”张少夫人问,张少将军也确实因为刚刚醒来还精力不济,这便听从夫人的话,由她再次扶着在床上躺下。
身体要恢复,确实多睡会更好,可张少将军昏迷了这么久,早就已经睡够了,眼下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于是张少夫人便坐在一旁陪他说话,言语间提及了驿站的热闹:“……游太医不过才来一日,城里就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怎么说?”张少将军的伤口还有点痛,这样躺着听夫人说话倒是能够分散注意力。
张少夫人看一眼他的伤口:“就是因为你醒来的消息传出去了,现在人人都想请他到府上去一趟。”
她这样一说,张少将军就明白了,只说了一句:“边关难熬。”
边关难得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这位年轻的太医一来就打响了名声,自然是人人都想让他去看一看。
求医无可厚非,不过求医的人一多就会生事端,他挑眉问道,“他们抢起来了?”
边关的民风比中原更彪悍,为了抢一个看病的次序,大打出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张少夫人:“原也是有两家想争的,就是那岳家跟秦家。”
她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可乐的事,忍不住笑了一下。
见到妻子的笑容,知她对驿站中的冲突知道得一清二楚,张少将军并不奇怪。
虽然她为了照顾自己,一直在府中没有离开,可她想要知道的事,就算是足不出户,也会有人报到面前来。
她乐了一阵才止住,方又说道:“这两家平素也是掐尖要强的,撞到一起就要争个先后,争上头了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这里说的旁人特指的就是他们张家了。
当然,那两家并不敢在她公公面前放肆,只不过是不将她这个少夫人放在眼里。
张少夫人才嫁过来时,去秦家赴宴,亲耳听着这两家的人说:“什么时候她把‘张少夫人’的那个‘少’字去掉了,才轮得到在我们面前摆谱,否则休想扯着虎皮当大旗,用张家的架势来压人。”
这话虽还不至于让张少夫人大动肝火,却也叫她把这两家划出了自己的交往核心外。
他们不想给她面子,她也不是非要他们这脸来抬身价。
此刻迎着夫君的目光,张少夫人继续说:“他们两家派去的人在驿站为了争个先后打了起来,可谁知游太医不仅医术出众,武功也了得,没等那两家刁奴大打出手,就先一手一个抓了起来,从二楼掷了下去。”
“噢?”躺在枕头上的张少将军眼中精光一闪,明显被勾起了兴趣,“他真这么做了?”
“是啊,不过游太医上手极有分寸,摔断胳膊腿的当场也给治了。”张少夫人道,“那两家被当场镇住,也不敢再造次。”
那两家的名头在城中固然有人买账,可在游天面前就不那么好使了。
何况游天把人扔下去之后还放了话,但凡上门求医者他都欢迎。
“……他说病人在他眼中不分贵贱,只讲先来后到,可要是在他面前这样争得不成样子,打扰了旁人看病,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张少夫人学完游天的话,还道,“这话听着,把人从二楼扔下去,竟然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张少将军听完沉默了片刻,才道:“要是他不做太医,而是去军中统领一军,怕也是一把好手。”
他先前虽中毒昏迷,清醒见着游天的时间短,但也察觉到这位游院判的不同寻常。
军中奉行的是强者为尊,尤其是在厉王殿下治下的边军更是如此。
游天武功高明,又行事果断,上来就是一招杀鸡儆猴,既让众人知他底线,也让城中的这些世家知他性情。
他这就是明晃晃的在宣告,他不是好惹的,这就像练兵,最快掌握一军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强横。
他来这么一手,看来就算不用他们张家出面,也能在这座城里如鱼得水,无人敢犯。
不过,张少将军还注意到了游天那句“病人在他眼中不分贵贱”,只要是上门求诊,他都会接待。
张少将军喃喃自语:“这么说来,不只是城中的显贵人家他愿意治,那些寻常百姓他也愿意医了?”
病症这种事找上人,从来不会因为人的贫富贵贱而区别对待。
那些贫寒饥苦的人永远比生活富足者更容易得病。
现在是知道有位神医来到城中的人还不多,消息只流传于这些富贵人家之间,但相信很快就会传出去,那些久病无望的穷苦人家也会听到了。
为了求生,他们会克服自己的恐惧,前往驿站找游天,求他治病。
如果像他说的那样,他谁都会治,那说不定很快就要在他们这城里开一次义诊了。
张少将军想着他这么做的可能性有多高。
若是在游天先前待的那座城,想要调用医药跟人手应该都是轻而易举,可来到这儿……再怎么说也是初来乍到。
身为医者——就算是全天下身份最贵重的太医,他身上积累的钱财也是不多的。
而且有时候,有些东西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想到这里,张少将军明白张家可以帮游天做点什么以表示感谢了。
他对夫人道:“看来游太医是打算在城中停留一段时间,除了给上门请他的人家看病,估计也有义诊的心思。”
医者悬壶济世,为的只是精进医术,消除世间的疑难杂症而不求回报,这位游太医更仿佛是将这一点践行到了极致。
自己承了他的恩惠,因他不辞劳苦、披星戴月地赶过来才捡回了一条命,而张家又是东道主,于情于理都应当对他有所支持。
张少夫人暗道自己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露出欣喜之色:“我还苦恼光是那点诊金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不知该怎么谢游太医,还是夫君你心思缜密,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她站起身来,盘算着要义诊,那就要采购一批药材让游太医调用,也须安排些人手。
这些人手他们府中倒是就能出,而且就算府中不出人,以游太医带来的人数,应当也够了。
张少将军听她思忖道,“就是不知游太医开方看诊的速度快不快……若是周围的百姓都闻风而动,那么多人,他医术再是精湛,怕也招架不住。”
张少将军心中一动,开口道:“那就先去请城中那几家药堂的大夫来一趟,到时联合坐诊,也好为游太医分担。”
第 293 章
在陈松意跟随游天进入将军府治疗张少将军的毒伤时, 萧应离也没有只在驿站中等待。
他们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趁张军龙不在,将其独子争取到己方阵营, 第二则是来毁掉道人落在这里的棋子。
入城之后的一上午时间, 他所带来的精锐已经迅速将触手延伸下去, 与埋藏在这座城中的密探联系上了。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被汇聚传递过来, 当陈松意跟游天回来时,厉王已经将城中的信息掌握得七七八八。
两人一回到二楼,就去了厉王的房间。
萧应离在一张纸上画出了本城各显贵人家的关系网, 见二人归来,便停笔向两人道:“回来了?张少将军的伤势如何?”
楼下的动静虽然不小, 但他在这里专注于信息分析, 没有听清,于是便再向着两人确认了一回。
“人清醒了。”在萧应离面前,游天倒也不介意多答一次, “我们来得及时, 人不会有问题。”
萧应离点了点头, 目光又越过他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陈松意。
虽然她此刻还是做着药童的打扮, 从眉眼到轮廓都和她原本的样子相去甚远,但萧应离还是能从其中辨认出自己熟悉的影子。
而接触到他的目光, 少女知道他想问什么, 上前一步用没有修饰过的声线说:“张少将军所中的毒却是有道术的痕迹。”
若是按照原本他们对张军龙的猜测, 他已经跟刘洵的人勾结到了一起,这些人针对边关诸城的袭击在这里就只是走过场, 可能会死伤一些人, 但绝不可能让他的独子中毒昏迷,乃至危及性命。
“按照少夫人当时所说的情况, 应当是意外。”游天接口道,“恐怕是张军龙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儿子会受伤。”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更显出他的清白,让他在这里的伪装更加可信了。
萧应离站在书桌后若有所思片刻,然后笑了起来,虽然他现在顶着的不是原本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但这一笑的风度也依旧是大齐最年轻的王者的样子。
收敛起笑容之后,他才道:“这倒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张少᭙ꪶ 将军对他父亲的行事确实不知情。”
他们要把他拉拢到己方阵营中,不流血地接掌张家的这三座城,跟对手交换阵地,也就有了更大的把握。
“那之后要如何?”游天问完,又说了自己这几日还要去给张少将军复诊,确保他尽快恢复的安排。
厉王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们到自己面前的桌子边来,在上面铺开了另一张纸。
师叔侄二人见状走了过去。
在几人齐聚的房间外,楼道上正零散地待着几个护卫,表面上看是三三两两在闲聊,实际上则是在戒备,防止有人靠近听到里面的交谈。
“这是……地图?”陈松意一看到桌面上摊开的纸,就认出这是一张非常详尽的地图。
这张地图将这座城的布局全部囊括在其中,精细到只应该出现在官府,而不是民间。
厉王“嗯”了一声:“在你们去将军府的时候,天岗卫去联络了城中的探子,收集了不少信息,比如先前的袭击中损失几何,死伤几人,还汇报了张军龙这些时日在城中的活动路线。”
游天听到这话还没特别大的反应,可陈松意听了之后却抬起头来,看了萧应离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一碰上,不需要言语,厉王就接收到了她的所思,对她轻轻点头。
陈松意收回目光,这些消息当然不是他们一来就能立刻查到的,这意味着在张军龙还没有暴露之前,这座城中就已经安插了人在监视他的。
——这样缜密的布置,除了裴植,她不再做第二人想。
裴植之智谋,就算她多活两世,也时常觉得钦佩。
她之所以能判定张军龙与刘洵的人勾结,是因为前世经验,可裴植却纯粹从整合的信息碎片判断张军龙的行事。
此刻,陈松意忍不住再一次在心中感慨,当时漕帮之行能够遇到裴植,有小师叔研究他的性命实在是太好了。
她将思绪收了回来,见厉王那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在上面一圈,说道:“先前张少将军就是在这里被袭击。”
师叔侄二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所指的地方,然后,他又在离此处更远的地方圈了一圈。
那里是一座民宅。
二人都抬头看向厉王,听他说道:“这座宅子,张军龙一个月里去过三次,每次出行都是独自一人。”
“那院子里住着的是谁?”游天皱眉。
“不知道。”萧应离收回了手,按在桌上,摇头道。
能被安插在这里的探子都是裴植手下收集情报的一把好手,他们最是懂得自身的价值。
想要在张家势力渗透的大城中扎根下来,不被他们发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与其冒着风险打草惊蛇,不如先在外围收集信息,等待下一步指令。
“这是正确的做法。”
听到盯梢张军龙的人没有贸然去查探,陈松意也道,若是里面有刘洵的爪牙布下的陷阱,普通人一踏进去就会被抓到。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落在那处宅院的位置,说道:“去查探的事就交给我吧。”
话音落下,厉王就道:“我和你一起去。”
没有人反驳,就算是陈松意本人也点了点头。
游天知道,这是因为师兄在她跟厉王身上留下了后手,可以说只要有厉王在身侧,松意可以借用的力量就比原本要多上许多,就是一时对上老不死的,也能和他暂时打个平手。
而对天罡卫来说,他们也知道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在永安侯身边对殿下来说更安全。
哪怕他的外形再显眼,再容易被人认出,她也有可以把它变成另一个人的神奇手段。
事情就此定下,陈松意跟厉王要行动并不等到入夜。
等到下午游天救了张少将军的消息在城中一传开,上门请他看诊的人一来,动静吸引全城的视线,两人就按照探子收集回来的情报,前往张军龙几次独自去往的那座小院。
两人坐着普通百姓的打扮,尽管厉王身材过于高大这一点没有办法变化,陈松意还是找到了办法。
她画了一道符,用上了遮眼法,虽然没有改变他的身形,但却减少了他的存在感。
眼下,身穿粗布衣服,推着送水车的萧应离仍是原本的身形,但不管是在谁看来都跟这座边陲大城里最底层的贩夫走卒没什么两样,都是同样的灰扑黯淡。
在他身旁,少女改了年轻妇人打扮,穿的同样是灰暗的粗布衣裳,面容平凡,脸色有些蜡黄,一样是走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样子。
送水的板车进入了巷子,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无比清晰,在来到一户人家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原本挎着篮子正要出门,抬头看到熟悉的板车停在家门口,目光在做着送水人打扮的萧应离身上一扫,完全没有认出他跟先前的送水人有什么区别。
见板车上的水桶,她立刻喜道:“今天送水的时间倒比往常早了些,给我家水缸装满吧,正好没水了。”
萧应离应了一声,丝毫看不出是临时上手接了这个伪装,用女主人拎过来的桶装了水就扁担一挑,利落地朝着里面挑进去,给这家见底的水缸挑满水。
送水的板车停在门口,而跟他一起进巷子来的陈松意已经不见了踪影。
巷子尽头,转角一棵探出墙头的茂盛大树,枝叶仿佛被清风吹过动了动,然后树杈上就凭空多了个篮子。
少女脱了灰扑扑的外衣,戴上了面具。
因为用刀太过显眼,所以这次她并没有带上厉王送自己的那把刀,而是带上了许久未曾动用的细针。
伪装好之后,陈松意就从树梢跃了下来,跳跃间翻过围墙,进入了探子查看到的那座院子里。
在踏入院子之前,她就已经放出了自己的感知,在院中感应活人的生气,然而这里并没有活人的气息。
她无声落地,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像在青龙山上遇到那些被祭炼出来的活尸傀儡,他们身上就没有可以查探的生气。
她指尖微动,下一刻就拈上三根细针,针尖银芒一闪,脚步放轻,像猫一样无声地靠近了这座院子的主屋。
院子小的好处就是查看起来一览无余,边陲的风沙大,院子只要一日不扫,门窗上就能够积下一层灰尘。
走到近前,陈松意抬手一挥,气劲就像一阵风把门吹得自动打开,屋里的陈设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心神二用,其中一份仍旧牵系在不远处开始给第二家送水的萧应离身上,而另一份就放在了眼前有些昏暗的主屋里。
戴着睚眦面具的少女迈过了门槛,脚踩在了地面上,眼睛在面具后扫视这间屋子,没有从其中看出明显的痕迹来。
不管是来过这里的人,还是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个人印记,如果是裴植手下的那些密探进来查看,多半也找不出什么问题。
可这次来的是她。
陈松意目光只是在这房间里扫了一圈,就锁定了地上落下的一根头发。
她指尖一动,收起了银针,然后走了过去,拿起了这根头发。
盯着这根头发看了片刻,感应上面的气息残留之后,她便取出一张空白的黄纸。
将头发放在纸上,然后提笔画符。
符一成便自燃起来,化作缕缕青烟。
少女的双眼盯着这阵青烟,烟气在她面前渐渐弥漫成稀薄的幕墙。
这是她从师父那里新学回来的道术,可以依托物品回溯时间,看到物品的主人身上发生过的事。
在轻烟化成的幕墙后,陈松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这间屋子里还有人活动的时候。
第 294 章
尽到此刻她仍不知道自己捡到的头发属于谁, 但只要头发的主人是在这间屋子里的,她就能看到他们曾经做了什么。
如同幻境般的回溯里,陈松意先后看到了几幅画面, 每个画面里都有两个人在屋里对坐, 一个是张军龙, 另一个则是……
“阎修。”
她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个本应该在江南事发之后就被关进大牢, 同其他人一样接受审判的幕僚,他在江南离奇地失去了踪迹,此刻却出现在了这里。
不必说, 他能从牢狱中离奇逃脱,定然是道人的手笔。
他也是他布下的一枚棋子, 而且是一枚好用的棋子。
道人在江南的布局被破, 就把这颗还有用的棋子带了出来,放到了这里,看似信手落一子, 却是补全了他手下的这些散棋在谋略跟大局上的缺失。
先前的那些分散袭击, 背后有没有阎修的影子?
张军龙在儿子中毒昏迷的时候离开将军府, 背后又有没有阎修对时机的掌控?
更重要的是, 陈松意想到裴植跟他之间的关系。
两人曾是师兄弟,若要在这世上找一个最熟悉裴植的人, 莫过于一直把他当成对手, 想要找机会击败他摧毁他的阎修了。
回溯的碎片在她眼前凝聚又散开, 陈松意只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他们在这里说什么。
她捡到的这根头发大概是在这里服侍他们的下人掉的, 他所看到的画面有限, 回溯起来得到的信息自然也有限。
而且他们离开已有几日了,掉落的头发跟本人的联系不强, 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
陈松意于是趁着回溯的画面没有消散的时刻,在画面中移动目光,迅速收集里面的细节。
张军龙离开他的大本营,前往元帅府所在的主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趁着厉王不在,局势又已经混乱,趁虚而入,夺下主城。
阎修自然不会留在这里,所以他们曾经会面的这座院子才会被废弃。
张军龙手下有着忠诚于他的军队,行的是阳谋,不需要从青龙寨过来的那些力量帮助。
自己等人要找的目标,显然还停留在这里。
那些带着失踪的孩子跟血池里孕育出来的东西头到边关的无垢教徒,如果要找个地方藏身,等待道人的指令,应该不会待在城里。
他们或许跟阎修有联系,但陈松意收集了留在这里的信息碎片,都没有足够强烈的关联,无法追踪到他们的所在。
今日在这里能得到的信息,显然就只有阎修还活着这一点了。
还有便是确认了先前城中的密探报回来消息,城中没有异常存在,也没有人口凭空消失,没有人在将军府的庇护下使用障眼法,留在这里的人也几乎不知道张军龙跟他们的来往。
少女站在原地一挥手,眼前的画面烟消云散,原本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烟雾也消失了,眼前的屋子重新变回了昏暗的样子。
她脚尖在地上一点,没有惊起一丝波澜的整个向后掠了出去。
随着她退出房中,那打开的两扇门也像是受了风的牵引,重新合上。
环视院子一周,确认剩下的几处地方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而自己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厉王殿下应该已经把车上装的水都送完了,陈松意于是原路返回。
她先跃回了枝叶茂密的树上,把自己的面具摘下,重新穿上了外衣,又变回了跟着送水的车子一起进来的样子。
在她换好衣服以后,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也正好来到了下方。
她挽起篮子,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正好落在的推着板车过来的人身后。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回到了身后,推着运水的板车的萧应离稍稍停住脚步,在原地略等,便看到她跟了上来。
迎着他的目光,伪装下的少女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显然她进去查探一趟虽然没有危险,但也没有太大的收获,这个地方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根据地。
萧应离对这个结果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两人很快从巷道中穿行而出,去到了在这座城中以送水工的身份为掩饰的密探据点。
那里同样是一座普通的民居,两人进去之后将身上的衣服换回了他们原本的伪装,之后才带着这里的探子一早准备好的一些药材,从这里出去,回往驿站。
回到驿站的时候,正好是游天收拾完那两家在他面前大打出手的刁奴,让剩下上门来请的人全都服服帖帖,按照先来后到接受他的安排,然后依次离开的时候。
游太医同时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十几号人去不同的药堂买药材,先前已经由两拨人回来了,陈松意跟萧应离出现倒也不惹眼。
不比其他不知情的人,见他们二人安全回来,游天却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要不是他得在这里坐镇,应付那些上门来求医的人,他更想亲自和少女一起去。
等送完这些登门求医的人,游天回到了房间里第一句话便是问陈松意:“查探得如何?”
有没有跟人交手?有没有遭到袭击跟抵抗?
陈松意放下背回来的那些用于掩饰的药材,对看着自己的小师叔等人摇了摇头:“那里只是张军龙跟阎修见面的地方,里头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阎修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游天心道,却一时间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裴植的师弟,在江南漕帮的时候我们曾经交手。”陈松意提醒,帮助他回想起这个人是谁。
“想起来了。”游天道,“他不是应该已经死在江南了吗?”
陈松意:“但现在看来,显然并没有。”
在驿站里呆了一整天,除了跟厉王下了几局棋,其他什么也没有帮上忙,甚至连在驿站里闹事的人都被游天抢先一步,看着他一手一个扔下去的陈铎不由得问:“那接下来该怎么查?”
“查账目吧。”陈松意还没回答自己年轻了许多的父亲,厉王殿下的声音便吸引走了众人的注意。
她看向他,听他说道,“既然确定了张军龙跟这些人有所往来,那么一群人要在他的地盘安顿,总是会产生花销的。”
张军龙不想这些人闹出太大的动静叫人发现,就不能让他们野蛮行事,杀人越货。
他要给他们提供物资,账目上就会有记录。
陈铎恍然:“查到账目流向哪里,就知道那些人藏身何处了。”
厉王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等着陈松意的表态。
陈松意轻声道:“殿下的这个办法好。”
在道人蒙蔽天机,让她无法清晰推演他的棋子落在何处的情况下,查账虽然要复杂一些,但结果却可靠,而且指向明确。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去查张家的账本。
正在这时,楼下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想闯进来,众人顿时打住了话头。
陈松意却是心中一动,看向小师叔,对他说道:“是机会,我们下去看一看。”
游天没有迟疑,立刻便走在前面推门出去,等下了楼来到驿站门口,就见到驿站的小吏正在阻拦一名衣着破旧的壮年男子。
这个男子身上背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在陈松意跟游天到来的时候正跪在地上,向这阻拦自己的驿站小吏哀求。
“……大人,求求你行行好,让我背我娘进去见一见那位宫里来的太医。我娘实在病得受不住了,看了所有的大夫都不见好,求求你就让我进去……”
他老娘早早守寡,靠给人洗衣缝补把他拉扯大,他还没让她老人家享福一日,她就要不成了。
他耗尽家财,想要治好他娘的病,可是看了那么多大夫,花了那么多钱都没有用,汉子原本都已经想要放弃了,但今天却让他听到城中来了一位神医。
这神医治好了张少将军的伤,那是将军府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有做到的事,这汉子一听,一咬牙立刻回家中背了母亲来。
这一整天,他就看着城中那些大户人家的马车络绎不绝的朝驿站来,都是来请神医上门看诊的。
他看了许久,也看到了先前神医把人扔出来的闹剧,听到了那位年轻的神医说的话。
来上门求他医治的病人不分贵贱,只分先来后到,他都愿意治,于是等到那些马车都散尽了,他才下定了决心,背着自己的老母冲了进来。
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那位来自宫里的太医愿意给他们这些贫苦百姓留一条路,可驿站的小吏却不愿意让他进去。
“你说这些没用,这是官家的驿站,哪是随便能让你们这些人进去的?”
“大人求求你……我不进去,大人能不能为我通报一声,请那位大人出来给我娘看一看?”
小吏想到刚才游天一手一个扔人的架势,并不敢接下这话。
可这男人在驿站门口跪着,而且眼看周围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自己要是不答应,这些越来越响的声音怕是也要扰了游大人的清静。
就在跪在地上的汉子望眼欲穿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期待已久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他先前见过的那个穿着官袍的年轻太医,身边还跟着他的药童,一出现就点燃了他的希望。
“大人……”跪在地上的汉子颤声喊他,而游天来到他面前,目光直接落在了他背着上的瘦小妇人身上。
他先上手把脉,随后松了手,对这个期盼地看着自己的汉子说道:“带她进来吧。”
“是、是!”壮年汉子忙不跌地应声,就要背着母亲起来,却因为两腿跪得僵硬踉跄了一下,还好被游太医的药童扶住了。
汉子连忙向他道谢,心脏急速跳动,一边跟着游天往里走,一边想着这个药童看起来瘦瘦小小,可是力气却不小。
而等他们进去,外头先前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的百姓一下就炸开了锅:“嚯!这宫里来的太医,竟真的答应给他娘治病了!”
他们可看得清楚,前面城里的富贵人家上门请他去看诊,都是要老实排队的,这张老三却是带着他娘直接进去了。
“那张老三的娘确实是病得不轻,看起来不能耽搁。”
“那你说我们要是病得严重的,找上门来,那大人医不医?”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像草一样在他们心中不可遏止的生长。
谁家没有几个生病的穷亲戚?
别说是像这样的名医,就是在城中的普通大夫那里想看病抓药也拿不出钱。
但若是像这个游太医这样不缺钱又心肠好的大夫,若是答应给他们医治,怕是连诊金都省了。
第 295 章
见游大人被惊动, 亲自下来把这对母子放进驿站,先前阻拦的小吏连忙去安排了一间楼下的房间,指挥背他母亲来的汉子把人安置在那处。
到了驿站的房间里, 平民百姓不能靠近, 瞬间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游天给面色极差的老妇人诊脉, 陈松意则看她的面相,思索先前的那一次触机落在何处。
“她昏迷了几日?先前吃过什么药,药方带来了吗?”
游天问完, 一旁满脸忐忑的汉子就立刻应了一声,随后从怀里把先前大夫开的药方都拿了出来递给他。
游天一目十行地看过, 又结合方才把出的脉象定了药方, 随手抓过小吏呈上的纸币,写下药方给了陈松意。
“去抓药,煎好了拿过来, 我给她行针。”
陈松意一看药方, 上面除了参须贵一些, 其余用的都是常用的药材, 先前他们出去带回来的那批正好抓得齐。
小师叔开方,显然也是考虑到了普通人家的拮据, 她于是收起药方立刻出去, 前去抓药。
房间里除了背着母亲来求救的汉子跟驿站小吏再没有别人, 小吏擦了擦头上的汗,想走却又不敢, 怕游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游大人带来的那些护卫全都没有过来, 小吏也明白,他的武力摆在那里, 无需担心有人敢到他面前来行凶,但还是觉得若是有人过来分担自己压力就好了。
那汉子先前忐忑不已,等进到驿站来之后,见这位年轻的大人虽然威严,但却进来便上手为自己的母亲诊治,而且反应同自己前头求医遇到的那些大夫不一样,这令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希望。
城中的名医他都背着自己的老母去见过,每一个诊完他母亲的脉都是摇头,叫他放弃,快点回去准备后事,可游太医却没有这样说。
或许他是能治好自己母亲的,起码能让她多活几年,让自己能尽孝。
就是不知道这来自宫中的太医用药会有多金贵,不过就算再金贵也好,他勒紧裤腰带,也要给他老娘买上药。
在他胡思乱想着,心里完全不踏实的时候,游天已经取出金针,准备给躺在床上的老妇人行针了。
他撸起她的袖子,看到底下那干瘦如柴的手臂,皱了皱眉,一边下针一边对旁边不敢开口的汉子道:“你们来得太迟了,你娘的气血亏损,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只能保住她的性命,让她多活几年,却不能让她痊愈,你明白吗?”
他医术精湛,治得好很多疾病,但却不是真的神仙,能把人救到什么程度,这点必须先跟来人说清楚。
松意还没回来,游天一边说着一边想刚才她所说的机会在此是怎么个在法,就听到扑通一声,旁边站着的汉子跪了下来,然后砰砰给自己磕头:“我明白!小的明白!谢大人为我娘尽心医治!”
城里的大夫都让他回去准备后事,可这位年轻的大人却说可以让他娘多活几年,这已经是他求都不敢求的奢望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游天看他一眼,满意于他的知足,然后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驿站小吏,小吏接收到这目光,立刻伸手去扶还跪在地上的人:“起来,大人给病人看诊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别打扰大人。”
原本还在磕头的汉子闻言连忙止住了动作,借着小吏的一拽,自己也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
房间里再无其他声息,游天给躺在床上的老妇人施完了一套针法,又再换了一套,等陈松意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的时候,原本没有反应的老妇人眼睛眼皮颤动,睁开了眼睛。
等在一旁的汉子见状,立刻激动地凑上前去,对着自己昏沉已久的老娘喊道:“娘!你醒了!”
老妇人刚刚醒过来,神智还有些模糊,但是却认出了自己的儿子,牵动嘴角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是如此的无力,可在汉子眼中却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游天已经站起了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那汉子握着他娘的手,从那枯萎的瘦小的手掌上感觉到了生命的热度,不再像自己先前背他过来时那样冰冷,而不等他再说什么,陈松意已经走了过来,要他让开,自己好给清醒过来的老妇人喂药。
汉子连忙起身退到一旁,看着这药童给自己的老母熟练地喂药,原本还想学一学他的手法,旁边的游天却已经叫住了他,把陈松意包好的那几副药跟药方都给了他。
“这几副药拿回去,两日喝一副,可以喝十日,喝完拿着药方自己去药铺抓,一副——”游天大概换算了一下边关的物价,才道,“一副大概十二文钱。三日后再送你母亲来这里,我给她扎针,之后隔五日、七日再来一次,直到我说不用来为止。”
汉子连声道谢,十二文钱一副药,可以喝两日,这药钱已经比他预期的要便宜很多了,就算是现在的家里也能负担得起。
他接过了那几副药,又把药方珍之又珍地收好,然后小心地问游天:“那大人为我娘看诊,诊金要多少?”
游天看着给老妇人喂完药的陈松意,再调整目光看向等待自己答案的男子,心念一动,开口道:“诊金就不必了,砍两捆柴送到这里,抵作药钱吧。”
他看得出这汉子是个靠山吃饭的,有的是力气,打两捆柴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治了他娘的病却一文不收,他怕是不能心安理得。
“两捆柴就……”汉子自然是知道两捆柴抵不上这药钱,更抵不上诊金,游大人让他送两捆柴来,是为了让他不必不安。
他眼眶中生出了热意,连忙低头擦去泪水,说着自己一定把柴送到,而一旁站着的小吏则心中感慨,这人的运气真是好,游大人对待他跟先前那两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陈松意这时候喂完了药,端着碗起身走过来,来到游天身边,像是替代自家大人向刚刚被施予了恩惠的汉子说道:“我家大人不在乎那些身外物,只想要治愈天下的疑难杂症,你若是有心报答,找些稀奇古怪的病人或者山上的珍稀药材来给他,才算投其所好。”
游太医的喜好竟然是这样吗?
汉子跟小吏心中同时生出了这个念头,而见游天没有反驳他药童的话,他们就知道果真是如此了。
随即,他们心中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游天跟扮成自己药童的少女对视一眼,都隐隐明白先前她所说的机会是什么了。
“义诊,让小师叔在城中举办义诊。”一回到二楼,回到厉王等人面前,陈松意就立刻开口道,“先前在那两家闹起来的时候,小师叔就表现出了对待病患的态度,不分贵贱,只看他喜好,刚刚又救治了一个普通百姓,回头会有更多人上门来求医。到时要举行一场义诊顺理成章,没人觉得突兀,张家必定会自动提起帮忙筹备的事。”
“而我开义诊不只是面向城中的病人,城外的我也要看。”游天道,“等今日我救治过的人回去,就会对同村的人提起驿站里有太医愿意给他们看诊,让他们来碰运气。而等张家提起,我会言明这对我来说不够,我想医治的是更多的怪疾,所以义诊的影响需要扩散出去。到时,我们就可以借将军府的势,让他们的人手到城外的村庄去,以寻找特殊病人的名义去搜寻目标。”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众人一下便想明白了这样做的好处。
厉王赞了一声“妙”:“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一边在外搜寻目标,一边在内查找账目流向,双管齐下。”
“不错。”众人纷纷点头,所以接下来就只要先等两天,等事情发酵,等张家的人主动来提出筹备义诊了。
驿站不能让普通百姓停留,所以在扎完针喝完药之后,那汉子就背着他的母亲离开了。
这时夕阳还没完全落下,驿站门口还有很多人在远远观望,等着看方才背着母亲进去的汉子什么时候出来。
等真见到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们立刻激动了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怎么样,里面的太医帮他给他娘治了病没有?”
“隔得那么远哪看得清!等他过来再问。”
众人于是等着,等到他背着母亲走出驿站有一段距离了才凑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问他方才在驿站里是怎么样的境况。
“老三,刚刚那大官让你进去,给你娘治病了吗?他收了你多少钱?一定不少吧。”
“是啊,看那驿站的官儿刚刚那样拦着你不让进,还有那大官先前把人扔下来的样子,怪吓人的,你进去他们为难你没有?”
被称作张老三的汉子停下脚步,他背上的老娘裹在一件披风里。
这也是游大人刚才给的,为的是让他老娘在回去的路上不会受风。
他迎着周围这些好奇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随后才高声道:“游大人没收我钱!他给我娘治病,不但没收我钱,还给了我几天的药,让我过两天再带我娘回来,他再替她扎针。”
闻言众人瞪大了眼睛:“你说真的?他能治好你娘,还不收你的钱?”
见他点头,不少人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要是敢找上这个年轻的太医,不但能治好病,还可能从他手上得到便宜,于是连忙又问道:“那他说了要怎么样的人去他才治吗?是随便什么人去都可以,还是要……”
张老三想起先前那药童说的话,一边背着老娘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说:“我娘不能受风,要是想听的话,我一边走,一边跟你们说。”
第 296 章
吴四通是住在白马村的猎户, 他们的村子得名于附近的一条白马沟。
村子里能耕种的地很少,靠山吃饭的人家多,他也是其中之一。
吴家是军户, 生活在边关的大多数人家都是军户, 一旦朝廷需要补充兵员, 他们就是最先被征调的人。
尤其在边关, 跟草原王庭的战事频发,家中的成丁就少有能留在村里的。
吴四通是因为在战场上伤了一只眼睛,所以才回了家。
离开朝生暮死的战场之后,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所祈愿的也不过两件事——
一是自家婆娘的病能治好, 二是朝廷能给他们分一些良种。
良种在边关荒芜的土地上也能稳定产粮食, 这样即便只是耕不多的地,也能让他们在春天不至于挨饿。
军户人家生下孩子以后也是军籍,脱籍难说亲难, 他们只希望如果哪一天能彻底打服了草原人, 将草原王庭的地也收归大齐, 再也不用打仗, 可以允许他们脱籍就好了。
不过这也是祖祖辈辈都没有实现的奢望,吴四通就不想了。
刚开春不久, 山上的动物饿了一个冬天, 全都瘦得不见几两肉, 吴四通上山一整天才拎着两只干瘦的兔子下来,好在背后的篮筐里还挖了半筐的野货, 回头可以拿到城里去卖。
他们白马村在张军龙将军统辖的城池周边, 若是坐牛车进城只要两个时辰,所以他们这些猎户打猎丰收的时候, 也会拿一些到城里去卖。
今日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吴四通却发现村子里热闹得有些反常。
他睁着独眼,背着弓箭,拎着两只断气的兔子,在入村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然后才朝着热闹非凡的村口走去。
村口第一家就是张老三的家,他原本离开了村子去城里打拼,赚了好一番家业,还在城里买了房,等着成家后就把他娘接过去。
结果张大娘生了病,张老三为了给她治病,谈好的亲事吹了,城里置办的房子也卖了,最后又带着老娘搬回了村里。
村里的大家知道他们家的境况,也惋惜张大娘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能依靠儿子过上好日子,却被疾病缠上,所以在张老三上山砍柴打猎的时候,也会帮着照顾他娘一二。
但张家从来都是愁云惨淡的样子,哪像今天如此喜庆,哪怕隔得挺远了,吴四通也能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
他觉得稀奇:“老三背着他娘去城里看病,难道是在路上捡到钱了,这么开心。”
他想了想,也就提着手里的兔子朝着热闹非凡的张家走了过去。
等到挤进了门,真切地看到了里面的场景,吴四通着实惊了一下。
只见早已经病重昏沉,仿佛陷入弥留之际的张大娘裹着披风坐在堂屋里,虽然还看得出重病缠身的亏败,但却有了精神,还能跟来看她的年长妇人们说话。
吴四通一下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张老三的笑容这么好,张家今天这么热闹。
城里的那些大夫,他也都是带着自家婆娘去看过的,难道说城里来了新的名医?
想到这里,吴四通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对着正在跟人说话的张老三就喊了一声“老三”。
张老三回过头见了他,先是因为吴四通这一身刚从山上打猎回来,还没回家就直接过来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也喊了一声“四通”。
“大娘这是……”吴四通拎着兔子来到了他面前,按耐不住地开口就直接问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虽然张老三最初激动的心情已经在带着他娘回来的路上,一路跟老娘说话的过程中消解了不少,可眼下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对着吴四通道:“就算你眼下不来,等得了闲我也是要去你家跟你说的。”
吴四通屏住呼吸,用没瞎的那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期待着他后面的话。
张老三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压着激动道:“嫂子病说不定有得治了,我今日带我娘去城里,听说城里来了一位太医,是来给少将军治伤的。”
“然后呢?”吴四通有些紧张地问。
少将军受伤这件事他们都是知道的,虽然不知伤得如何,可城里的大夫说是都去看过了,没有好消息传出来,那就是说明没有起色。
他们在张家的治下当兵,跟随着张将军父子打仗,如果说边关还有哪块地方的人看厉王没有那么神化,就是他们这几城的人了。
眼下能有安宁平静的生活,都是因为张将军治军有方,军队强大,让草原人讨不得便宜。
而引领他们的,就有少将军。
张老三道:“我原本背着我娘先去了惠民堂,等到了车老大夫。可他对我娘的病也说束手无策,就在我背着我娘在城里打转,不知该往哪儿去的时候,听说那位新来的太医一出手就治好了少将军的伤,现在少将军人已经清醒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聚集在张家院子里的其他村民也都安静下来,听着张老三说具体过程。
刚才他们听的只是他进了驿站,遇到了那位太医,并没有说前面的细节,眼下人人都听得全神贯注。
“我心里就想,宫里来的太医医术如此高明,要是他能给我娘看一看,那一定……”
吴四通喃喃地接口:“一定手到擒来了。”而现在醒了过来,歪坐在椅子上跟村里几个同样年长的妇人说话的张大娘就是最好的证明。
张老三点头,神色无比叹服:“我看着城中那些权贵人家都亲自上门,去驿站请那游大人,等到那些人都散去之后,我就一咬牙,背着我娘跪在驿站门口,求那里的小吏通融,让我背我娘进去见一见游大人,求他给我娘看一看。”
张老三是有一股凶悍之气的,不然平常百姓谁敢这样跪到那些大官住的驿站门口去求?
众人听得一惊,当下就有人问道:“老三……那他们就这样让你进去了?不、不能吧。”
城里的官要是有这么好的心,那就奇怪了。
边关的民风彪悍,在这里做官吏得更彪悍,心肠也更硬,才能压制住他们。
张老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笑了笑:“自然是没有放我进去的。”
众人觉得果然是这样,然后又听他说,“可是游大人亲自下来了,他亲自让我背着我娘进去,给她把脉扎针,又让他的药童去给我娘抓药煎药。几针下去,我娘就醒了,然后喝了药,就有力气和我说话了。”
虽然游大人说只能为他娘延续几年寿数,但这比起其他大夫宣判的结果来已经好不知多少倍,所以张老三十分感激。
而他一路回来便在想着要怎么报答游大人,只是送两捆柴回去肯定是不够的,他想了许久,只觉得以游大人的秉性,自己能给他最好的回报,就是让吴家嫂子去城里驿站,找游大人看诊了。
“四通,嫂子的病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不如送她去城里让游太医看一看。”
张老三说完,不等吴四通说话就对着自家院子里聚集的众人道,“游大人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眼中的病人从来不分贵贱,只要是疑难杂症求到他面前,他都乐意一治。”
“你们若是有亲戚跟我娘一样,或是跟吴家嫂子一样的,都可以去城里求游大人试一试。”
说到这里,张老三又添了一把火,“游大人给我娘看诊,甚至没有收我的诊金。”
“这游大人竟这么好?”
“那真是高德大医了!”
听到张老三说这位太医只治奇症怪疾,还不收诊费,他们这些身上只有些小病小痛、日常病症的都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没得个奇疾实在是可惜了。
张老三看他们的反应,只提醒道:“虽然游大人看病的条件是挑剔了些,可是对得了疑难杂症的人来说,这就是活命的机会。大家要是有什么亲戚症状如此的,不妨把消息告诉他们,过几日我还要回城中,送我娘去游大人那里扎针,到时有人想去的话,就跟我同去。”
“好好,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远房侄女生了怪病也是很久了。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愁得很,我明日就去一趟邻村,把这个消息跟他们说一说。”
“我想一想,我娘家嫂子好像也有怪疾,我也回去问问。”
“对,老三好歹去见过那位大人,混过脸熟,你们有亲戚想去求医的,跟他一起去。”后面听到消息过来,也听了张老三说了全过程的村长发话了,“去一趟城里,就算那位游大人不给你们看,也可以去看看城里的其他大夫,再带上些山货去城里卖,也换些粮食回来。”
刚开春耕作,地里的粮食没有那么快成熟,而过了一冬了,存的粮食也差不多吃完了,该去买一些回来。
这个时节又加上先前城里才遭过袭击,袭击的人还诡异得很,要入城还是一群人一起去才更有保障。
村长一开口,事情便这么定了,吴四通也心里谋划起来。
到时要带上硝好的皮毛去城里卖,卖了钱就带妻子去求那位游大人,哪位大人不收诊金,但药费总是要的。
他心里有了计较,想了想把手里的兔子给了张老三一只。
他们母子俩回来得晚,家里估计没准备什么吃的,难张罗晚饭。
可张老三哪能拿他的东西,于是再三推回去,最后还是吴四通硬把兔子塞到他手里,说:“之后我带你嫂子进城去求游太医,少不得还要指望你,你不收我心里不安。”
见推却不过,张老三这才收了下来。
……
驿站里那位游太医会给普通人治病,而且尤其乐意治一些疑难杂症的消息像一阵微风在城中平民聚集的地方跟城外的几个小村庄悄然吹过。
表面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可从第二天起却陆陆续续有重症难医的普通百姓来到了驿站门外,求上了门。
游天的一日里除了按着排好的时间上门去给那些登门求诊的权贵人家看诊,就是接待求到驿站门外来的病人。
其中还接到了两三个跟张少将军一样,在那日的袭击时中毒的人。
等消息传到在筹备药材跟人手,准备联合城中几家药堂,联合举办几场义诊的张少夫人耳朵里,她高兴于自己这两日做的准备没有白费,果然正中下怀。
张少将军吃了几天药,又扎了两回针,也能自己下床走动了,听妻子说起游天已经开始给求到他面前的普通百姓看诊之后,他便决定道:“明日便把帖子发出去,请几家药堂的大夫跟游太医一起来府上商量举办义诊的事吧。”
第 297 章
城中一共有三家药堂, 分别是惠民堂,济世堂跟百草堂。
三家都接到了来自将军府的帖子。
“将军府请我们过去?”
惠民堂,车老大夫年过古稀, 鹤发童颜, 现在的惠民堂主要坐诊的是他的徒弟佟大夫, 他偶尔出面, 只是接诊一些疑难病症。
佟大夫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杏林好手,可是站在师父面前,还是跟当药童的时候一样, 恭敬地垂手而立。
听了师父的疑问,佟大夫说道:“不只请了我们, 另外两家的大夫也都接到了帖子。”
这对他们来说倒也不稀奇, 因为当时少将军中毒昏迷的时候,将军府也是把三家乃至临近两城的大夫都请了个遍,连回了乡下老家颐养天年的师父也被请了回来。
“可现在驿站里住的那位已经给少将军拔了毒, 治好了他, 那将军府现在还请我们过去做什么?”
佟大夫心里跟另外两家的掌柜有着同样的疑惑, 在师父面前就自然地说了出来。
车老大夫想了想, 顺手接过弟子手上的帖子,翻开看了看, 然后一捋长须, 说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少将军请了咱们,那咱们就去吧。”
佟大夫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 车老大夫把帖子放在茶几上, 道,“此事多半跟驿站里那位有关, 另外两家肯定也会去的。你们不是早想着要跟驿站里住的那位游太医接触一番,看看他的医术究竟高明到什么地步,这不就是一个好机会吗?”
机会好是好,佟大夫心道,可就怕不是什么友好的商榷。
毕竟他们这几家的大夫当时去了将军府,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少将军恢复清醒。
再加上驿站这几日的动静,听说他们这几家药堂的大夫治不好的病人都因为前两天那个姓游的年轻太医治了一个快要不行的老妇,不过半日就让她活了过来,所以他们全都往驿站那边蜂拥而去了。
游天也是来者不拒,通通接了下来,一面去城中的权贵人家出诊,一面给这些病重的普通人诊治,无论是医术还是他的名声都在城中节节攀升,完全盖过了他们这几家经营日久的药堂。
另外两家的掌柜在接到帖子之后,都已经私下来向他传过话了。
他们三家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虽然偶有争斗,但终究也还是利益一体的,这次接了帖子去赴将军府的宴,如果是要跟驿站里那位对立起来,希望三家能够统一战线。
车老大夫看着徒弟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有点破。
在他看来,这次少将军夫妇请他们去跟这位声名鹊起的游大人一见,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少将军跟少夫人从来不是因为医者治不好他们,就要为难尽心救治的大夫,过后还要特意找这样高明的太医来下他们脸的性格。
车老大夫本人还对这位游大人的医术十分感兴趣,非常想知道在自己手上被诊断没有活路的病人在他手上是怎么救过来的。
“别想太多,反正去看一看。”车老大夫站起了身,两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朝着外面走去,“少将军和少夫人要我们过去做什么,等时候一到就知道了。”
听着师父的尾音消失在门外,佟大夫也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在这里想再多都没用,等到时去了不就全都知晓了?
驿站,张家的大管事亲自来送请帖。
楼下算得上宽敞的大堂里,他跟游天一左一右坐在桌子的两侧,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楼房间里还有上门来求诊的、被游天扎了针正在里头等待的病人。
房间的门框上挂了门帘,从下方可以看得到里面好几人走动忙碌的身影。
大管事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了片刻之后收回了目光,然后对着游天道:“游太医悬壶济世,城中的百姓病痛缠身求上门来,您也愿意给他们免费医治。少将军身体康建起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便和少夫人商议着我们将军府也该出一份力,因此邀请了城中三家药堂的几位大夫一起到府上,想跟游大人一起联合在城中举办几场义诊。”
尽管师侄早已经说了将军府很快会有所行动,提出筹备义诊这件事,但游天听到大管事的话之后,还是配合地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噢?少将军真有此意?”
“这是当然。”张管事闻言从袖子里取出了帖子,递到了游天面前,道,“时间就定在明日午宴,而游大人正好要来为我家少将军复诊,复诊之后正好就在府中与几家药堂的大夫一见。义诊需要筹措的药材跟人手,我家少夫人已经在令人准备了,几家药堂的大夫虽然在医治疑难杂症上力有不及,但处理日常病症却是不成问题的。”
他说着,看游天接过了帖子,又补充道,“游大人救人的条件,少将军也有所耳闻,正是想让大人来一治那些棘手病症,普通的病人便可分流向那三家药堂的大夫。这样一来,既满足大人的要求,又不耽误百姓看诊。游大人若是愿意应下,那就是我们城中百姓之福了。”
话说到这里,张管事觉得自己也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看游太医的样子应当是不会拒绝,于是起身告辞。
游天把人送到驿站门口,对他说道:“有少将军少夫人在,才是城中百姓之福。张管事放心,只要城中那几家药堂没问题,我这里也没问题。”
“好,好。”张管事跟他同行过一阵,对游天的性情有所了解,知道他这样说,十有八.九就是答应了。
本来筹备这义诊也是为了他,另外几家药堂不过是陪衬,压力完全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这样既得名声又得实惠的好事,他们怎么会不配合呢?张管事觉得自己可以先回去同少将军提一句——此事易成了。
张家的帖子如预想中到位,驿站中众人自然是按照计划行事。
明日将军府一行,自然还是陈松意跟游天一起去。
张军龙跟从无垢教出来的那群人往来的项目,有两处着落的可能,其中一处是在将军府。
但由于府中的账目大部分交到了张少夫人手里,所以他还有可能走军中的账目。
“军中对他来说更受他把控,不易叫人察觉。”作为掌军之人,厉王清楚地知道要养起这么大一支驻军,不管是军粮还是军备的账目都不小,一点支出隐藏在其中不易发现。
他说道,“军中这一部分便由我来查清,你们可专注于张军龙的将军府。”
游天抱着手臂坐在座中听着他们交谈,这时开口问道:“若是老不死的遮蔽了涉事相关之人身上的天机,又把账目做得隐蔽,那要如何去找?”
过往许多次他们能发现突破口,依靠的都是陈松意对天机的探察,可若是这次不行,那样庞杂的账目,他们又要怎么去找到关键呢?
陈松意见小师叔说完,厉王殿下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同其他人一样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她于是自己道:“这一点我跟殿下探讨过,张军龙要将这件事情做得隐秘,不让其他人发现他跟阎修等人有来往,就不会让太多的人经手这件事。也就是说,会被天机遮蔽的关键人物可能只有几个,甚至是一个。”
想要大规模屏蔽天机,就算是道人也做不到,尤其是在师父的这双眼睛之下,所以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单独屏蔽一人。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屋内的天罡卫里已经有人脸上露出了明悟:“那就只要……”
“不错。”厉王欣然接口,“那就只要找到谁身上的命数不可观测,便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将军府的人口少,能够接触到这一层面的人更加少,松意只要去一次,就能彻底的排查完毕。
她对小师叔说,“如果在将军府找不到人,就说明人是在军营里了。”
“而我会先去查一遍,缩小范围。”她的话音落下,厉王便说道,“虽然我没有查看天机的本事,但论查账这件事,我还是有信心的。”
游天不由得点头,然后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自己这几天忙于出诊还有医治求上门来的病患,所以没有察觉到他们进一步培养了默契吗?
现在他们两人说话默契得像是一个人一样。
他们是什么时候定下后面这串计划的?
……
第二日。
马车准时离开了驿站,前往将军府。
赶车的是风雷寨出来的一个年轻人,扮做药童的陈松意跟游天坐在马车里。
游天依旧穿着太医院的官袍,手边放着他的药箱,在马车行进的时候跟扮得毫不起眼的少女说:“我会跟他们详谈举办义诊的事,提出我们要去周边宣传、寻找病患的条件,尽量拖延时间,你就趁机去府中查探。”
少女听完他的话,平静地道:“也不用刻意拖。”
张府虽大,她却熟悉,而且虽然中间隔着十几年,但将军府中可以为张军龙做这件事的人,应该没有太大的人员变化。
范围缩小到十人左右,她还是能很快排查清楚的。
闻言,游天又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在少女察觉到以后用征询的目光看自己时,他说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很多地方你明明跟我一样是第一次去,却表现得那么熟悉。这也是师兄说的?还是你先推演出来的。”
推演天机,真的那么精准,事无巨细?
陈松意动了动嘴唇,像是想回答他的疑问,但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全是如此,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小师叔你的。”
游天点点头,此后,师叔侄二人便再一路无话。
直到来到了将军府,马车从侧门进去停下。
两人下去,陈松意便背着他的药箱,跟他一前一后往里走。
第 298 章
“少将军身上的余毒已经清除干净, 针灸不必再继续了。我改个方子,再吃几剂,就能恢复如初。”
游天给张少将军把完脉, 说出的结果终于令张少夫人彻底放松下来, 张少将军也露出了笑容。
从脉枕上收回手, 他对游天道:“这段时日辛苦游太医了。”
游天道了一句“职责所在, 算不得什么辛苦”,然后开始提笔写下药方。
少将军跟夫人就看他提笔写方,速度极快, 仿佛胸有成竹,完全不需要再推敲, 不过片刻就成了。
虽然年长的老大夫更能给人安全感, 可是看这样的少年俊杰开方治病,效如桴鼓,却更叫人赞叹。
张少将军不由得想:“只可惜, 边关苦寒, 若是能留下像游太医这样的人, 那就不只是城中百姓有了保障, 就是军中战士在生病或者战场受伤后,也泰半能保住性命。”
这样高明的医者, 对边境来说实在是太稀缺的资源了。
等游天写好药方, 由张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接过之后, 屋里伺候的下人就重新上了茶。
然后,少将军跟少夫人就与他说起了义诊的事。
“我听闻, 游大人来到城中, 在来将军府给我治伤的闲暇时还接诊了求到驿站去的平民百姓。游大人是贵客,一路风霜来到此处, 尚如此关注百姓,我张家算是这一城的执掌者,过往却做不到这一点,实在惭愧。”张少将军感慨道。
游天则摇头,表示少将军太过谦虚了。
撇开他父亲张军龙做的事情不说,边陲那么多座大城,治下百姓过得最好的就当属张家的这三座城。
他们兵强马壮,面对草原人的犯边也更有底气,每次强敌来犯,都能把对方死死地打回去。
若是没有张军龙的异样心思,这里应该是边关防线最难攻破的一块,不管是厉王殿下还是松意都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论玩弄人心,擅长从最坚固的地方找到最容易攻破的一环,游天认知里手段最强的还是他那个“师父”。
张少夫人接口道:“游太医给了我们启发,我们夫妇二人商量之后便向城中三家药堂都发出了帖子,请他们前来一叙,与大人你联合在城中办两场义诊。”
这个时节其实还算不错,刚刚熬过了一个苦寒的冬天,又经历了一场袭击,是城中老弱最容易体虚得病的时候。
这时有几家药堂医馆一起开两场义诊,他们的病就多几分痊愈的可能。
所以说,回报治好了少将军的毒伤,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游天固然是他们筹备义诊的初衷,可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夫妇二人怜惜之下的百姓。
张少夫人出身豪族,嫁妆丰厚,张家又经营日久,夫妇二人要拿出这份钱来是压力不大的,不过游天却道:“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既然难得办一次义诊,就不该只顾着城中的百姓,周边村庄里的也是少将军治下的百姓。”
“我自打来了以后,除了给少将军看诊,也去城中的许多高门大户出诊过。依我之见,他们当中也大多是良善之家,若是少将军跟少夫人向他们提一提义诊的事,想来他们也会慷慨解囊,让这次义诊惠及的百姓更多一些。”
游天的意思很清楚,你们能想到给城中三家药堂的大夫下帖,联合他们来跟自己一起坐诊给人看病,怎么就想不到去把城中的那些高门富户一起拖下水,把义诊规模办得更大一些呢?
对啊,游天这么一说,张少夫人眼睛一亮,对着少将军道:“先前倒是我没想到了,只想着自家筹备,却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善事,应当发动大家一起来。”
那几家见识过游天的医术之后,是不会舍得让他就这么离开的,要是他们展现的诚意足一些,义诊办的场数规模多一些,游太医留在他们这里的时间也就长一些。
——原本调理三五日可能就会变成十天半月,那效果可是截然不同。
张少将军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周边的村庄要是也囊括进来,那耗费的人手跟资源就多了。
越多人分担,他们的压力就越小,能出动的人手越多,能惠及的百姓人数也就越多。
因此,他说道:“同那几家商议的事就交给夫人了。”然后又颇为爽朗的对游天道,“只可惜我刚刚伤愈,按游大人的医嘱,现下还不能喝酒,否则今日宴席上定要和游大人喝一杯。此举能成,实乃我们边陲百姓之大幸。”
游天摆了摆手,表现出对他遵守医嘱的满意,尔后又对他的那句话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这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幸应该是让他们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边军踏破草原王庭,从此边境再没有豺狼在旁窥伺。”
张少将军听到这句话,神色一正,道:“会有这一天的,我大齐有圣明之主,边关又有像厉王殿下这样不世出的统帅,迟早有一日会将草原王庭的野心踩碎,让边境之民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游天认真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说这番话确实发自内心,这才问道:“若是有人想要养患自重,留着草原人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少将军会如何?”
“自当诛杀。”
张少将军说得毫不犹豫,这四个字出口的时候,他的眼里透出了一股肃杀。
“好。”游天缓缓点头,像是此刻才完全认同了他,把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还了回去,“若非少将军有伤在身,真该跟你喝一杯。”
“哈哈哈哈哈哈。”张少将军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而进来之后除了担当递箱中的物品跟纸笔的工具人,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陈松意却注意到,在张少将军说出自己的态度之后,张少夫人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只是稍稍一想,她便知道了张少夫人为何会如此。
显然,张军龙做事缜密,但却不是完全避过了府中的人——起码就没能避过执掌中馈的儿媳。
少夫人似是有所察觉他做了什么,然而正值夫君重伤,公公又带兵离开,她大概至今没有找到机会跟夫君说出自己的怀疑。
很快临近宴席开始的时间,三家药堂的大夫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只是离开一个上午,药堂医馆中自有年轻大夫坐诊,他们一起离开并不打紧,只不过除去上一次在张少将军的伤势危急时被召过来,几人如此齐聚还是这些年里的第二次。
三家药堂的大夫彼此也是熟人了,甚至各家药堂相距不远,有几家分堂还是开在同一条街上,见了面之后也彼此点头。
三家药堂的掌柜则是凑到一起见过了礼,他们是药堂的掌舵者,自己本身也是不错的大夫,这次都一起来了。
惠民堂的佟大夫跟回春堂的钱掌柜、济世堂的卢掌柜打过招呼之后,三人一起站在马车前看着将军府的大门,然后,佟大夫说道:“我们进去吧,钱掌柜请,卢掌柜请。”
“请。”
城中医术最好的九名大夫一起进了将军府,在今日设宴的花厅里终于见到了近日声名鹊起风头无两的那位游太医。
一见游天,众人心中就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感慨:“这可真年轻啊。”
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梁大夫也已经四十有五,他的小儿子都快跟游天一样大了。
可就是这个能做他们的子侄辈——甚至孙辈的年轻人,在医术上的造诣却远远超过了他们,而且年纪轻轻就站到了世间医者能够抵达的巅峰——太医院院判。
这个职位仅在太医院院正之下,已经是当世医者中品级最高的第二人,叫寻常医者难以望其项背。
这样一来,就更加显得他年轻得晃眼了。
由于今日设宴的人是张少将军,大夫们还不知道他今日召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于是都收敛了心神,随着各家掌柜一起向少将军跟少夫人见礼,然后又向游天见礼。
不说其他,从身份上说对方是有品级的太医,而他们只是平民,见面确实是要行礼的。
可惜在他们见礼之后,游天的反应十分平淡,叫几个大夫心里又生出了嘀咕。
不过少将军很快便开口,让众位大夫入座。然后开门见山地提起了这次邀请三家药堂过府的目的。
“举办义诊?”包括车老大夫在内的几位老大夫倒是已经猜到了,不过像佟大夫那样的听到这个目的之后就有些意外了,随即感到一阵惊喜。
义诊好啊!他们三家药堂也加入,这样一来,风头就不会让这位年轻的游大人长尽了。
到时候城内城外的百姓来看病,说不定还不认得这个面生的游大人,会让他也体验一下坐冷板凳的滋味,毕竟给百姓义诊,他总不可能穿着他太医院的官袍去吧?
因此,几位掌柜自然代表了各家的药堂,起身对着少将军拱手道:“这次义诊,我们惠民堂/济世堂/回春堂定会参与,必定尽心竭力给百姓看诊。”
“哈哈哈,好!”张少将军笑了起来,三位掌柜听他的笑声中气十足,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可以判断他应该是无碍了。
这真是越发叫人心痒,想知道那边坐着的游大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够解了少将军身上那已经深入五脏的毒,还让他恢复得这么快。
义诊的事宜初步达成意向,气氛就融洽起来,张少夫人一个眼神示意,大丫鬟就出了花厅,很快午宴的菜肴就如流水一样端了上来,宴席正式开始。
具体义诊的细节,当然是边吃边谈,而游天目光在厅内一扫,已经不见了少女的影子,知道她这是抓住机会出去了,于是收回目光,看向送到桌上的菜肴。
将军府的宴席规格确实高,起码下山行走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的游天在看到之后都食指大动。
就在他打算起筷的时候,旁边却来了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跟他身旁原本坐着的大夫换了个位置,挨着他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老朽惠民堂车玉迟,有些问题想请教游大人,不知游大人可否解惑?”
第 299 章
“请说。”
或许是车老大夫这个年纪让他想到了师兄林玄, 游天对他的态度不由就友善了几分。
车老大夫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道:“先前我有个病人的儿子姓张,为了给他母亲治病, 他跑了惠民堂十几次, 只为等我回来。然而他母亲的病我看过, 并没有医治之法, 只能告诉那张家子早早带他母亲回去准备后事。可是他背着他母亲跪到了驿站门口,冒险一求,求到了游大人出手, 老朽想问的是,游大人究竟是怎么治好了那张李氏的。”
车老大夫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整个花厅里的人都能听到他问游天的问题,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原本坐在主位跟三家药堂的掌柜商讨细节的张少将军都停下了话语, 看着车老大夫和游天。
车老大夫是城中最德高望重、医术最精湛的大夫,一生醉心医术,遇到像游天这样的杏林高手治好了他不能医治的病人, 他会这样直接上前发问倒也不出乎他们的意料。
只不过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么问也太过急切了些——当着这么多人, 游天怎么可能会回答?
就算是医术高明的医者之间要交流, 那也是私底下进行的事。
而且, 他们对少将军提出的联合义诊还是比较上心的,要是这位游太医因为车老大夫这一问而恶了他们, 影响了义诊可怎么办?
然而让众人没想到的是, 游天在听完车老大夫的话之后, 想了想便道:“原来之前给她开方的就是您老?我看了药方,也有一两处想向之前经手的大夫讨教讨教的。”
游天说着明显来了兴致, 也放下了品尝菜肴的心思, 直接就在席间跟车老大夫探讨起了对张大娘的治疗。
他将自己如何辨证下药、行针激发气血,再加以补足, 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跟车老大夫分说清楚。
车老大夫一边听一边捋着胡须点头,在他说完之后又再提出了几个问题。
游天都一一回了,然后又反过来向他提问,一老一少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交流起了医术。
在场的其他大夫从一开始的意外茫然,到后来越听越入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嘴里的话也停了,都跟着二人的辩证思路,凝眉沉思了起来。
这位年轻的游太医跟车老大夫,二者在他们面前交流何止是简单交流,简直称得上是毫不藏私。
游天原本在给张大娘医治之后,对张老三说自己能保下他娘三两年无碍,眼下跟车老大夫交流之后,觉得有把握将这个年限提升到五年。
少年人的眉目舒展开来,虽然结果只是将她的生命多延续两年时间,但这也是医术交流、相互印证补足所带来的进步。
之后如果再有同样的病人到他手里,他的治疗就能进一步优化。
“那个……我也有个病人在我手上一直不好,去了游大人那里,病症就大有好转。”一个有些结巴的声音在游天跟车老大夫结束交流之后,也在桌上响了起来。
见自己开口把游天的目光吸引过来,诸位大夫中年纪最轻的梁大夫连忙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又说起了自己所说的是哪个病患。
医者对自己接诊过的患者多少都有印象,何况是接的都是疑难重症的游天。
梁大夫一说,他便想了起来,对梁大夫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起了是哪一个,然后同样说起了治疗方案。
对待梁大夫的问题,他的态度跟对车老大夫一样,照旧没有藏私的把记下的脉案、所用的经方跟针灸全都当着众人的面告知了梁大夫。
梁大夫的脸因为激动而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发颤的跟游天相互讨论印证,又问了好几个没有明白的问题,游天竟然也一一跟他说了。
等到他的话音落下,立刻便有第三名大夫接了上来。
他问的同样是在他们经手之后没有好转,可是到了游天手里却大有好转的病例。
今日来到这里的九个大夫,手中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病人。
若非自己治不好的病患到了比自己更年轻的同行手里却治好了,他们心中也不会对游天有那么多的嘀咕跟防备。
可是现在经车老大夫一起头,让他们看到了游天从对待医术的交流到性格都跟他们一开始所想的有很大的出入。
这样的医术大家,没有丝毫敝帚自珍的想法,对待医术的交流态度之开放,是他们完全没有见过的。
一时间,将军府的宴席仿佛变成了杏林高手的讨论会。
张少将军夫妇看着这热闹讨论一改先前席上的气氛,就连原本在跟张少将军商讨义诊细节的三位掌柜也忍不住下了场,此刻置身场外的就只有他们夫妇二人。
不,应该说只有少夫人一个。
因为在讨论完那几个病例之后,佟大夫已经忍不住问起了少将军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张少将军这个亲历者听着游天如何为自己解毒,可以说也参与在其中了。
“原本还担心游大人跟几家药堂的大夫相处会有些不融洽,可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少夫人在张少将军身旁低声说。
要让出身不同家族,承袭不同流派的医者能这样开诚布公、毫不藏私地交流,就算是她一个外行人也知道这是多么难的事。
也就只有当一个像游天这样医术高明、积累惊人的大家,先抛出了这种在各家看来都应当是不传之秘的医术珍藏时,才能让剩下的众人都被感染,都在此时展开心胸,开放交流。
张少将军微微点头,目光又看向坐在游天旁边的车老大夫,都说人老成精,要说在座的这些大夫里看人眼光最独到的还是他啊。
是他起了这个头,清楚游天必定会回答他的问题,才破了冰,有了后面这一幕。
一旦热烈交流起来,完全在自己的领域上打开话匣子,剩下的大夫也只会完全忘了先前心中对游天的芥蒂。
如果一个人十分优秀,那会招来旁人的嫉妒。
可如果这个人展现出的优秀是他们难以望其项背、难以追逐的,与此同时,他所展现出来的品性又是他们更难以企及的话,这种嫉妒就会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有敬佩跟仰望。
不得不说,眼下一众大夫看着这个年轻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三家药堂的掌柜已经彻底心悦诚服,钱掌柜感叹道:“今日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只是游大人,你难道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对问上门的人如此不藏私的吗?”
他这句话除了感慨,其实也是试探。
如果游天确实对谁都不藏私,那在他还停留在城中的时候,他们打着交流的旗号去登门请教也不会惹他生气,那他就要好好安排,赶紧写信让临近两城的族人也过来了。
另外两家的佟掌柜跟卢掌柜同样反应过来,紧盯着游天等他的回答。
这一日交流跟日日交流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经过方才的交流印证,他们已经知道了游天所会的东西别说是几日,怕是几年他们都挖不尽学不尽。
虽然时间难求,但他们人多啊,每个药堂的背后都是一个杏林世家,培养大夫不知几何,而且眼下要办的义诊不就是一个最好的由头吗?
他们召来的大夫再多,少将军也不会嫌多的,能跟在游大人身边打打下手,学学东西,那不是比什么都强?
游天像是没有察觉话中的试探,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没什么不可外传的,我师门立宗的宗旨就是收集天下技艺,推陈出新,让它们流传下去。我所学之道虽然比不上我师兄,但我行走天下,想要收集没有见过的药草,收集没有见过奇症怪疾,也是想要将之著书流传。”
这是游天的心里话,他要是报完仇还活着,往后余生要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可在座医者听到他这平淡的话语之后,都是心中一震,尤其是一直在旁捋着长须赞赏地看游天的车老大夫,更是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这个年轻人何止是对他们不藏私,他对天下人都不藏私,他著书不是为了一家流传,而是想要让天下都受惠,天下人人都可读,只要是医者都可学。
光是这一点,这位年轻的游大人就跟他们已经不再一个层次上了,他们只能被称为医者,而他是——医家。
一片震撼的寂静中,车老大夫开口问道:“不知游大人的师门是……”
回答他们的不是游天,而是张少将军,他身旁的少夫人刚刚起身出去了,他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着道:“游大人的师门在仙山之上,我等没有听过,但游大人的师兄诸位却一定不陌生,正是陛下奉若国师的麒麟先生。游大人还有个师侄,乃是麒麟先生的弟子,诸位想来更不陌生,正是我大齐第一女侯——永安侯。”
此言一出,先前还把游天当成是中原的杏林世家培养出来的秘密武器,以举族之力供养出的绝世天才的众人顿时明白,为何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跟他们全不一样了。
出身那样的师门,有那样的师兄跟师侄,他们从来就是站在放眼苍生的高度上,又怎么会和只看得到家族的他们一样呢?
张少将军看向游天:“先前不知游大人有收集天下病症,著书传世的志向,现在知晓,我也愿尽绵薄之力。在我家的地界上,有任何我帮得上忙的,游大人只管说。”
游天正在等这句话,当即便提出了要求:“边关的气候环境生成的病症与中原大有不同,若是可以,我希望这次义诊少将军能向这周边的城镇村庄尽可能派出人手去宣传,搜寻一些特殊的病症,让我收入书中。”
第 300 章
花厅外, 张少夫人离席出来,命自己的大丫鬟留下看好:“少将军跟游大人他们什么时候看着正事要说完了,就派人进去, 把桌上的菜都换一遍。”
这个天气上桌的菜肴热气消散得很快, 等他们谈性过了, 菜肴的温度也就不合适了。
不过将军府设宴, 厨房里准备的菜色总是多样的,不缺备选,换一桌新的上去便是。
“是。”大丫鬟领命, 张少夫人于是带着身边剩下的丫鬟离开了这里。
她在里面越是听,心中便越感到有几分发慌, 不由就想要起身离席。
身边跟随的丫鬟们觉得少夫人离席的脚步有些匆匆, 但是却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焦急,只是跟在她身后默默加快了脚步,襦裙因碎步而动。
“回院子。”
少夫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后面跟着的丫鬟们立刻应是, 跟着她往院子的方向去。
设宴的花厅跟她的院子距离有些远, 张少夫人凭双脚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却只是有些气喘。
一坐下,她便让人去抬了自己的箱子来, 从其中取出账本。
见夫人匆匆回来是为了看账本, 丫鬟们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夫人大概只是想起账本上有什么错误而已,问题不大。
她们夫人出身豪族, 不管是打理账目还是其他都是一把好手, 嫁入府中这些年,不管是府中的家财还是她带来的嫁妆, 都在她的打理之下越见回报。
因为这样,所以在忙其他事的时候突然回来看账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过,在她们看来,夫人这次的表现显得比往常更加凝重,是账目出了很大的问题吗?
少夫人没有在意她们看过来的担忧目光,因为对寻常人来说,这些账目隐藏的问题是不容易看出来的。
但她不同,她自幼就对金钱账目极其敏锐,假账想要骗过她很难。
一开始她发现账目有些问题,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执掌偌大一个将军府的中馈,自然要留下余地给手下的人。
真正让她上心是因为发现有问题的那笔账很快被人抹平了,而且做得天.衣无缝,这反倒不正常了。
对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她是因此留上了心,准备在暗中调查一番,等查清了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结果她院中采买的人在这时意外发现公公独自一人出门,低调前去城中的一处院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少夫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异常的账目去向有了。
以她公公的身份地位,在城中有什么人是要他背着他们偷偷去见的?张少夫人当即便猜是公公在外面养了外室。
毕竟从年纪上看,她公公还可以说在壮年,而且他这些年醉心于权力跟打仗,在发妻去世之后就没有再娶,若是此时才看上了哪家女子,又身份不高,那养在外面也正常。
但张少夫人后面再慢慢从自己记得的账目中抽丝剥茧,却发现结果越看越跟自己原先的猜测相去甚远。
她公公做的绝对不是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外室这么简单。
尽管她一再安慰自己事情应该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公公镇守边关,跟草原人对抗多年,怎么可能会做出跟他们私下往来的事?
可账目上的细节做不了假,她越想越不安。
犹豫之后,她本想找个机会跟夫君提及,结果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张少将军受伤昏迷了。
直到方才游太医的那句话,让张少夫人终于见识到了自家夫君的态度。
而且,后面他们给游天寻找病例的动作必然会惊动城外的村庄里藏着的人,与其让自家夫君骤然遭受打击,不如先跟他说清楚。
“这样也好。”张少夫人看着面前的账目,有些心乱地想道,“趁着公公不在,不管那些村子里隐藏的是草原人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先处理掉。”
若是能将这件事情压下去,所有人都烂在心底,说不定能阻止公爹铸成更大的错误。
“说,等午宴结束就说。”她拿定了主意,重新合上了账本,坐着定了定神之后,又想到方才在筵席上好像一直没有见到游大人身边的药童,于是问自己的另一个大丫鬟,“游大人身边的药童去哪里了?”
得到丫鬟回报他在宴会开始不久之后就离了席,说肚子不舒服要去更衣,张少夫人想了想,这半天没回来,要么是肚子真的不舒服,要么是小孩贪玩,出去了以后就不想回来。
反正将军府那么大,他只是在花厅周围闲逛,而且随处都可以遇到人指路,应当是不打紧的,于是便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她转念一想,又对面前的丫鬟道:“去开了库房,取几匹布来。”
“是。”
在张少夫人察觉到她不在,过起问她行踪的时候,陈松意已经用离开宴席的这段时间排查掉了名单上的大部分人。
这几个人基本上都在将军府中,没有跟张军龙一起离开。
她去了他们各自所在,依次看过去,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问题。
很快,名单上的人就只剩最后两个了。
这张深受张军龙信任的心腹名单中,剩下的最后两人一个是府中的护卫长,而另一个则是将军府的西席。
这个时代的西席负责的不仅是主家之子的教养,而且还担当了主家的幕僚,可以说是跟主家关系最亲近的人。
在最后这两人当中,陈松意先选择去一看那位护卫长,一看到这个显然是个外家高手的中年人时,他的命数便清晰地落在了陈松意的眼中。
他的一生在她眼中飞快的掠过,甚至包括他是如何在战场上替张军龙挡刀受伤,退下战场之后如何来到他府中,当上了这个护卫长。
所以说,并不是他。
少女想道,那么就剩下的最后一个目标,那位赵西席了。
而就在这时,游天在花厅中说出了要收集天下奇症,著书以流传天下,医治天下人的话,正准备离开的陈松意就感到自己的气机被撬动了一下。
她的气机因师父的道术而跟厉王相连,更借由厉王殿下而跟整个大齐王朝气运相连。
这样庞大的王朝气运,很难被什么小事所影响,所以此刻能让她生出感应的必然是什么大事——至少是可以影响到世间万民的大事。
同样的感觉,在前两日她就有过一次,那时她正跟殿下在商定计划,产生这样的感应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厉王身上的气运。
只见他身上的明煌气运较从前更盛几分,而他本人却无所察觉,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注视时,还朝她投来询问的眼神。
可惜陈松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便没有对他提起。
不过两日之间气机两次变化,是京城发生了什么?
她待在屋顶,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王朝气数增益是好事,只是眼下自己远在边关,无从确认,只能将这疑问暂时压下,专注于眼前之事。
将军府请的这位西席先生住在府中西侧的院落中,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位西席姓赵,名明轩,是个年近四十的文士,在大齐边关的几座城池都担任过不少官职,精通庶务,所以才会在离开上一家任职处后被推举到张军龙面前,为他治理三城出了不少力。
张少夫人特意带上了从库房中取出的几匹适合年长妇人的布匹,就是朝这位西席先生的院落来。
他精通做账,又是公公极其信赖之人,如果说先前账目上的问题有谁能够抹平得如此不见痕迹,那必然是他的手笔了。
张少夫人来到他的院落时,他正在书房中,听闻少夫人前来,赵明轩眼中浮现出思索的光芒,然后亲自出来迎这位跟他交集并不多的少夫人。
“赵先生,天气日渐回暖,我想起库房里正好有几匹适合老夫人的布匹,便想着送过来,好给你母亲做几身衣裳。”张少夫人一见他,便先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赵明轩是独自在将军府中做张家的西席,他的老母则住在城外村庄的老家,由他的妻子在家侍奉。
听到张少夫人的话,这中年文士的目光在丫鬟手中捧的那几匹布上扫过,然后对张少夫人行礼道:“少夫人有心了,在下先替家慈谢过少夫人。”
他迎着张少夫人进院子,等丫鬟将捧过来的布匹都放在一旁之后,赵明轩才看向张少夫人,一面让院中的小厮奉茶一面道:“听闻府中今日有宴饮,宴请的是游太医跟城中的几位大夫,正是宾客满座的时候。少夫人这时还能想到赵某,实在是叫赵某受宠若惊。”
张少夫人来送布匹确实是借口,意在过来试探,尽管她自己也不确定能从这位赵先生口中试探出什么,但听到他的话,她还是十分自然地笑了笑,说道:“不瞒先生,正是因为今日城中三家药堂的大夫齐聚,游太医也应邀而来,我想起先生的母亲去年据说一直病痛缠身,便想着来跟先生说一声,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令堂接过来,让几位大夫一起看一看,说不定游太医也会出手诊治。他的医术之高明,实在是世间罕见,他若是愿意卖我这个面子出手医治令堂,她的身体自当无恙。”
赵明轩是个有能力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孝子,张少夫人用这个理由在此时来找他,相信能够打消他的怀疑。
果然,赵明轩听到她的来意是这个,面部线条缓和了一些,然后说出的话却有些出乎张少夫人的意料,他说:“谢少夫人关心,家母先前偶遇高人出手医治,病情已经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