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争回到问询室,席小勇原本抻长脖子看着门,一见到他,立马低下头。
陈争将手机放在桌上,“还不打算说吗?非要那个买你车的人先把你的名字说出来?”
席小勇惊讶道:“你什么意思?”
陈争下巴往手机的方向抬了抬,“知道我刚才得到一条什么消息?卫优太跑了。”
听到这个名字,席小勇克制不住地猛然吸气,空气从气管挤入,发出一声尖鸣。
陈争说:“他为什么要跑呢?你为什么对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
席小勇此时的酒已经彻底醒了,联想到陈争之前说的一连串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坑了,“我,我说!”
陈争向旁边的记录员点点头。
“我的车卖给了卫优太!”席小勇说:“他还给了我封口费,不能对任何人说买车的是他!”
席小勇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黄裙乡,父母还在的时候,他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山那头的县城。席家以前在黄裙乡还算是条件不错的家庭,席父席母做砂石生意,在大小投资商进入黄裙乡修别墅修城堡时大赚了一笔,家里车都买了好几辆。
但席小勇和父母不同,生来就懒,从来没工作过。开发浪潮退去之后,眼见在黄裙乡赚不到钱了,父母选择南下谋出路,想带着他一起,他不肯。席家只有他一个孩子,父母也不为难他,将他留在家中。
天有不测风云,席家父母出去的第一年,就车祸去世了,赔偿金加上固有的积蓄足够席小勇混吃等死一辈子。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卖掉多余的车房,在家闭门不出,顶多出门买吃的喝的,去快递站拿新买的游戏。他虽然不思进取,但也不惹是生非,所以村里也没人为难他,很多人都把他给忘了。
年初,席小勇迷上了国外的非法bo彩,起初赚了不少,后来全都输了出去。他没有经济来源,靠的是啃老本,钱一输,他终于有了危机感。
卫优太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愁是先把房子卖了,还是把车卖了。他根本用不到车,至于房子,换个更小的也不是不能生活。
卫优太提出买他的车,出的价格远远高于他了解到的市价。在这个基础上,卫优太还要求他不要向任何人说出车的去向,他如果能做到,就再给他一笔钱。
他答应了。
钱到手,全是现金,他志得意满,买来酒菜在家醉生梦死,连卫优太是什么时候将车开走都不知道。
说完,席小勇疲惫地捂住胸口,不住咳嗽。见状,陈争叫来刑警,让对方立即带席小勇去做个体检。
柯书儿得知卫优太失踪了,再次变得疑神疑鬼,一会儿担心他也被杀了,一会儿觉得他要来杀自己。见陈争似乎没什么反应,反而在席小勇家搜索,忍不住问:“你都不急吗?卫优太不见了!”
陈争反问:“我现在在黄裙乡,一时半刻赶不回去,搜索也轮不到我,我急有什么用吗?”
柯书儿语塞,“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陈争从席小勇床底下拖出一箱已经喝了大半的保健水,灯光对着棕黄色的瓶子,“我这是什么都没做吗?”
竹泉市,孔兵因为卫优太不见了而暴跳如雷,卫优太身上的嫌疑非常大,盯住他是早就布置好的任务,居然让这么个大活人从眼皮底下溜了。
鸣寒递给孔兵一瓶冰镇矿泉水,“孔队,消消气,我们在明,盯不住是正常的,毕竟之前证据不足,我们不可能直接将他关起来。”
孔兵已经被接踵而至的案子搞得心力交瘁,再加上以前没有遇到过相似的情况,一忙起来就容易混乱,一混乱就会多想,“是不是有背后的什么人把他弄走了?”
鸣寒摇摇头,“卫优太如果要逃走,早前有更多机会,他现在大概率不是逃走,是去某个地方等着我们。”
孔兵急忙问:“哪里?你有头绪?”
惠嘉巷已经拆迁很多年,以前伫立在那里的老房子、菜市场都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的社区商场、便民幼儿园、商品房。
刘品超面无表情地站在路边,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在他的视线范围中,卫优太穿着一身黑色,像个不知从哪个墓地飞来的乌鸦。卫优太几次看向周围,甚至与他四目相对,但都没有发觉他有任何的异常。他穿过人群,和卫优太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卫优太又一次看向身后,以为没有人跟着自己,走进一座写字楼。
刘品超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鸣寒说:“找到人了吗?”
刘品超说:“找到了,在聚星b座。”
“来干什么的?”写字楼的保安问道。
“应聘。”卫优太笑了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简历。
每天进出聚星写字楼的人极多,保安也只是看到面生的走个过场问一问,扫一眼简历,连名字都没看清楚,就让卫优太进去了。他站在电梯前,盯着显示屏上闪烁的数字,按下33。梯门打开,白领们鱼贯而出,他与一同等待的人挤入。电梯上升,陆续有人下电梯,来到33楼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33楼有两家公司,还有一个平台,他在经过的人疑惑的目光中走过去,将平台与走廊之间的玻璃门关上,挂上一把自己带来的锁。然后,他走向栏杆,双手撑在栏杆上,就像小时候玩双杠游戏。
玻璃门外传来惊呼,“有人要跳楼——”
热闹迅速传遍整栋写字楼,楼下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中的许多都举起手机。
平台上风很大,卫优太的头发被吹乱了,挡住眼睛,而他的唇角竟是弯了起来。
得益于刘品超的线索,鸣寒和分局刑警竟是比接警派出所更快来到现场。气垫迅速在楼下铺开,但33楼太高,卫优太如果真的跳下,获救的可能性不大。
已经有人开始直播了,观众直线上升。
鸣寒迅速来到33楼,隔着玻璃门和卫优太对视。玻璃门关得并不严实,中间有一道手指宽的缝,声音和情绪都能够准确传达。
“怎么这么想不开?”鸣寒脸上并没有嫌疑人要跳楼的紧张,他从接到刘品超的线索到此时,都十分松弛,“有什么话不能说,非要跳楼?”
卫优太皱起眉,似乎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警察。片刻,他苦笑着摇摇头,“都结束了。”
“哦。”鸣寒说:“演不下去了?”
卫优太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分钟后才说:“啊,自从知道冯枫的尸体被找到,我就明白,这是老天不放过我,老天不赞同我的做法。”
说完,他转过身,再次将双手撑在栏杆上。
楼下发出惊呼,更多手机举了起来。
鸣寒说:“为什么选择这里?”
卫优太说:“你都能找来了,还不知道原因吗?”
“这里以前是菜市场。你小时候陪你父母在这里做生意。”鸣寒说:“你很怀念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卫优太皱眉,无奈地摇摇头,“你明知道不是那样。”
鸣寒抱臂,作不解状。
卫优太似乎已经不耐烦,抬腿跨上栏杆,楼下的叫声震耳欲聋。
鸣寒右手按在玻璃门上。挂锁在里面,没办法开锁,倒是可以暴力破门,但巨大的响动很可能让准备跳楼的人应激。
“别进来!”卫优太喊道:“你要是进来,我就马上跳下去!”
鸣寒举起双手,“好,我不进来。我只是想问,你有什么述求?”
卫优太说:“我……”
鸣寒说:“行行好,别给我留难题。你跳下去了倒是一了百了,我呢?案子查这么大半天,嫌疑人自产自销。”
卫优太跨出去的腿收了回来,安静地凝视鸣寒片刻,“我要求直播。”
孔兵赶紧在通讯仪中对鸣寒说:“怎么可能给他开直播!”
密切关注着现场的陈争却说:“让他开,我来和他对话。”
孔兵说:“不行!”
鸣寒道:“孔队,这次听陈老师的。”
直播工具很快在玻璃门外准备完毕,镜头朝向卫优太,他终于暂时离开栏杆,有那两扇被锁住的玻璃门,他不必担心鸣寒能一瞬间冲进来。
“讲吧,你的故事。”陈争说:“我和你的无数观众都听着。”
卫优太原地坐下,抬头看向天空,再次看向镜头时,眼中盈满泪水。
“杀了冯枫的人是我,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我在给一个叫郝乐的人,我的朋友,报仇。”
卫优太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跟着母亲生活,那时母亲不像后来那样富有,摆摊供他读书生活。看到母亲被其他小贩欺负,他最渴望的是有个父亲,或者有个哥哥。
后来,母亲和继父结婚了,他如愿有了父亲,然而继父是j国人,他的名字也被改得像j国人。继父待他不错,但他对继父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更不可能亲近。
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父母在惠嘉巷的菜市场租下一个铺子,做水产生意。菜市场本就充斥着腥味,水产摊子上的腥味更大。他内心非常不愿意去菜市场,但想到母亲起早贪黑,他无法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享受父母辛苦赚来的钱。
于是,只要有假期,他一定会出现在摊位上,忍着不适帮客人选鱼,还学会了刨鱼。
他逐渐适应了腥臭,为自己终于能保护、帮助母亲而开心。但同学们的眼神却像刀子扎在他身上。
“你好臭啊!你就像一条烂掉的鱼!”
“你就不能换身衣服吗?”
“老师,我不想和卫优太坐,他是个小鬼子,他太臭了!”
他想说,他并没有穿卖鱼时穿的衣服,他每次从菜市场回家都好好洗过澡了,他从来不会直接从菜市场来学校,他也不是小鬼子。
但是没有人听他解释,他们只闻到他身上臭,很臭。
老师找他谈话,夸奖他帮父母,说他是个好孩子,但也含蓄地提醒他,下次干完活,最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