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v1(二合一)
“何玫, 你的包落在凳子上了,我帮你放到前台了,你等会不能抽空来拿的话, 我得晚上八点给你送了。”
“等下, 我重新找个停车位,我自己过来拿。”
彼时,温宁正在与何玫通电话, 何玫丢三落四的习惯没能轻易更改, 好在她的朋友温宁反应及时。
不知情的周寅初却嫉妒得要发疯。
她和谁在通话?
她的丈夫都已经死了, 该不会有别的男人无耻地占据着她的时间吧?
他实在不忍嘲讽她的眼光,除了自己, 哪一个人有十足的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从来就没有人在周寅初这里得到认可。
更没资格无时无刻侵占着她。
就连她的孩子也不例外。
思及李澈的事宜,未能在今晚得偿所愿的周寅初亲自拨通了邱医生的电话。
邱医生和周寅初相熟, 几人算是也打过照面。
“时间我已经为你预留了, 以后每周日的下午四点到五点的最后一个排班,以及之后的下班时间, 我都会特意空出来。”
邱辰给足了面子,对于工作以外时间的牺牲,他总不能不问:“你不主动交代下你的情况?”
“什么?”
“其实我有几分好奇,那个孩子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邱辰在这个话题上没有避讳,“你对别人的资料了解得这么细致,我就知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周寅初自嘲了一声:“我倒希望是, 不过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了。”
“那你没事去关心你初恋的孩子干什么?”
“劝你的话我也不是没有说过, 往事不可追啊,”邱辰往沙发上一仰去, “至于有关的心理学名词概念,你应该比我更为熟悉。”
话是这么说的, 但这种纠结、无常的事情发生在周寅初身上并不违和。
“她的丈夫死了。”
周寅初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听不出对男人生前的嫉恨,又见不得对他死去的庆贺。
邱辰嗤笑:“不是,你该不会还觉得你有机可乘吧?”
“不然呢,”周寅初并没有矢口否认,对于他的勃勃野心从来都懒得遮掩,“非要和你一样孤独终老?”
邱辰叹了口气,将记录资料的圆珠笔重新插回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不免回讽:“你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也是一绝,我还以为你不去林蔚那里做心理咨询是因为你已经忘掉她了……”
“没想到,你是觉得你的机会又开始了。”
周寅初失眠症很严重,在回国后的那段特定时间几乎无法入眠,就算入睡,睡眠时间不长且并不算深度睡眠。
那个时候,他自学心理学,并且几乎每周不间断地做心理咨询。
“心理学上说人人都有病,我想我病得不算重,”周寅初没有羞于承认,大言不惭,“况且,我和别人不同,我得到了救治的机会。”
她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那种感觉恍若他又活过来了。
死灰复燃。
自私的人总是更容易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周寅初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并从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实。
“周寅初,好的爱人确实是治愈的良药,我们这样的精神科医生望尘莫及,”邱辰点到即止,“那就祝福你。”
没有继续对他那段“失而复得”的情感评头论足。
约莫着因为这份特殊的几近狭隘的执念,邱辰在时间上完全松了口,“至于那个孩子,凡是在我的下班滞留办公室的空闲时间,欢迎随时来找我。”
周寅初没多作客气:“谢了。”-
温宁没有注意到那通被占线的电话。
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李澈的事,李澈学习象棋回来后一个人独自在店面的楼上摆棋谱,看上去还在学习领悟如何收拾残局。
他手中握着一颗“象”的棋子,犹豫着飞象飞到何处。
固定的飞落点,局限性与挑战性并存。
棋桌上,仅剩的一只象保护着他岌岌可危的“将”。
温宁不忍心打断他。
却又意识到道,李澈眸光当中的深沉是大多数人成年以后才会有的,可能是因为这些共同的创伤性的回忆,孩子的内心多少被催得过分成熟起来。
“澈澈,你想不想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啊?”
她率先耐心地询问了李澈真实的想法,以免孩子不能接受去看心理医生受到刺激。
李澈一边落子,将余光扫在楚汉河界中央,一边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温宁和她的孩子解释她这么打算的原因:“可是,妈妈担心澈澈没有爸爸以后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如果妈妈要去看心理医生的话,我愿意陪着你一起过去,我就不看了,”他装出一副大人很容易看穿的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保证道,“妈妈,我没事。”
故作强大的小孩面对破了的残局,脸上洋溢着一抹浅浅的童真的笑容。
不过,很快李澈改变了主意,他似乎敏锐地意识到只有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才能让妈妈安心:“妈妈,我可以去看的。”
只是,李澈不免心疼起妈妈的开销来,“又要害妈妈花冤枉钱了。”
妈妈的辛苦全在这个九岁男孩的眼底,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他知道新安国际的天价学费,也知道支起这一家馄饨馆的不易。
他眼疾手快地收拾了自己的棋盘,“嗒嗒”地穿着拖鞋就下楼梯替她去擦桌子了。
瘦小的身影伴随着“起锅”的吆喝声,一切又重新投入在他们一家的忙碌当中,小洋表面凶狠的赶走他,他的外婆也劝他回去预习功课,李澈却执着地赖在原地,恨不得包揽了他能力范围以内的所有活。
有新来的顾客调侃他是非法的“童工”,而这位童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情愿,而是主动推销起能带回家放冰箱里冷冻起来的小馄饨。
也总会有人因此照顾她家的生意。
温宁难得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多少网络视频都是孩子的父母“恨铁不成钢”,检查作业时长吁短叹,可她的孩子正如别人口中天生来报恩的。
可是温宁做家长的,又怎么会不明白,过分的懂事和要强未必全然是一件好事。
他人眼底的懂事,引起的却是做母亲的心酸。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操场上尽情地玩耍,而不是去承担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责任。
那样过早的成熟,抑制自我内心的想法,很容易造成长大以后心理层面的问题的。
好在,就连说心理医生的问诊,澈澈也愿意接受她的想法,这让温宁稍稍放心些,寄希望于几次的咨询能够打开澈澈的心门,能够以更好的状态进入新学校去。
还有半个月,教育局的审批也应该下来了。
还有另外一件令温宁头疼的事情——
范亦瑾要结婚了,可无论如何,自己也说服不了她收下准备的礼金。
她多次婉拒自己的好意:“你人来就好了,我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的,就想人多凑个热闹,你别不肯。”-
周日。
温宁带着穿戴整齐的小洋、李澈一起去了一家坐落在江城许多年的老派酒店。
这家四星级的酒店比起江城数不胜数的高档五星酒店而言,流于平庸,但到底年份和地段在这里,价钱也算不得便宜,已经算是江城比较好的人家能够预定到的了,是普通人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最好的。
每个人的脸上都难得的兴高采烈。
小洋是年轻女孩出于对婚礼的好奇,她因为父母连带的关系,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戚朋友邀请她去参加像样的吃饭的场合了;而李澈一听说范姐姐对妈妈很照顾,希望妈妈早点走出阴霾,所以对这场婚礼也抱有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他们就这样来了别人的酒店门口。
温宁开的不过是辆Polo,她也不好意思让门口本就忙碌的小哥泊车,索性自己去地下室停车,就先把一行人放下来。
小洋在酒店的花园从中抓拍了好多张照片,李澈时而主动配合她的摄影。
可从地下室上来,温宁才发现小范是骗人的,今天压根儿没有什么忙要帮,又或者说,该要做的事,她早就提前布置完了。
气球,彩带,无一不都悉心地准备妥当。
范亦瑾还是不肯收钱,她转而给她那位言听计从的新婚丈夫,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指令,这一家人无论如何都不被说动,一意孤行地不肯接受。
而原本说要去帮忙的温宁愈发尴尬了,因为小范希望自己承担的职责可能不止是个普通的朋友应该承担的。
小范拿了身白色的旗袍,二话不说塞到她怀里,虽然顾及她的身份,这旗袍开衩算不上太高,但温宁也找不到自己接受这件礼服的理由。
“你不是有伴娘吗?”
“你懂不懂,伴娘要成双的道理?”
反正,温宁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像样”的道理。
可传统的束缚人心的观念隐隐作祟,原本只不过默认帮忙的温宁硬是没想到小范会毫不避讳地让她充当今天的伴娘。
“可别人要是知道我的婚姻状况……”
“我和我的婆婆都已经商量过了,”范亦瑾条理格外清晰地强调道,“宁宁,我之前不是也和你说过了吗?”
“我结婚,是我把自己的幸福传递给你。”
她又故意闷闷不乐地拖长了尾音:“除非是你看不上我的婚礼,觉得我晦气——”
“我没有。”
温宁的声音压得极低,经不起任何的诘问,她态度又重新软和了下来,眉眼弯弯:“我就是不想你因为我这个伴娘被别人说三道四。”
让丈夫去世的寡妇当伴娘,老一辈人听来就是惊世骇俗的。
“谁敢?”新娘霸气十足道,“我就在婚礼上嚼烂她的嘴!”
“而且,我觉得你穿这身真丝旗袍一定很好看呢,”范亦瑾一脸坏笑,“你的身材这么凹凸有致,不好看是不可能的,多看一眼都是在座各位的福分。”
小范催促:“快去换上,让本新娘一饱眼福啦。”
温宁犹豫过,可她也不愿扫兴。
有人为她这一重伴娘的身份排除万难,如今想想继续推辞便显得不识好歹了。
她原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范亦瑾这位新朋友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又怎么好意思推三阻四呢。
只不过,想来,这身旗袍并不便宜。
完美的刺绣和丝滑的手感,都表明了这绝对不是市面上百来块的旗袍。
温宁暗自又在红包里多塞了几张,红包瞬间变得沉甸甸的。
一楼的宴会厅没有更衣室,被说服的温宁拿着范亦瑾的房卡去酒店客房换伴娘服。旗袍出其不意的合身,仿佛是按照她的尺寸来定制的,她瞅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同样的白色,上回只记得在她婚礼时穿过了。
她不由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已经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事情和李远哲闹了口角,总之,一大堆的琐碎都摆在新婚夫妇之间。
李远哲总是哄着她,这一点,直至他死时都没有改变。常言道,男人婚后总是会变一个人的。可李远哲非但没有变,他或许比婚前所付出的更为多,连温宁有时候也会蛮不讲理地试探他的底线,可事实证明,那个老好人只会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她时而也会挑衅地嘲笑他的“沉闷”和“无趣”,但李远哲不以为意,总会以蠢笨而又拙劣的办法讨好着她。
倘若他在世,必定只会以重复的单调的理科生仅仅懂得的几句枯燥的话来夸赞她今天的美貌。
而周寅初与之截然不同,他是极有攻略性的一个人。
温宁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起周寅初,这个男人和她已经没有了半毛钱的关系,而最后与自己拉扯的方式,不过是抛向她又一对他而言廉价的诱饵。
但既然已经想起了,她只能纵观这两人,得出最后的评价。
总之,周寅初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看上去压根儿就不像是会夸赞她这身温婉的白色旗袍的男人,他只会在轻易的三言两语之后,便开始掠夺底下的风光。这也是极为看得起他才做出的评价,因为他们之间很有可能连三言两语的交谈都不复会有。
只会争分夺秒地直奔主题。
……
怀揣着对周寅初如此“崇高”的判断,温宁和另外一个年轻的伴娘在更衣室外打了个照面,两人约定着省得底下的人搬运喜糖又来回折腾,索性由她们两位伴娘提下去。范亦瑾选中的另一位伴娘是她的发小,一路从辽省赶来,讲起了不少她俩的童年趣事,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
“怎么觉得我们还没长大呢,她就嫁人了呢,而且还嫁得老远……”
温宁轻声细语地宽慰她。
又主动多分摊了一些搬运的喜糖。这几年,她为了开店,没少出力,区区搬几盒喜糖,不在话下。
她想着替另外一位感伤的伴娘多分担些,而对方仗着块头的优势也同样恨不得帮她多拿一些。
意识到迎宾客的安排迫在眉睫。
她俩一前一后下了楼。
手上捧着范亦瑾马虎落下的捧花,又拖着一车红红火火的喜糖,温宁差点产生了一种错觉,从旁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更是加深了她的错觉——
好似今天结婚的人,是她。
……
无独有偶。
下一秒,有人作出了同样的判断。
周寅初周日的行程相对比平常轻松了一些,但也轻松不了多少,要真是曲高和寡,对自己的人际关系不上半点心,可能未来就根本没了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的资本,他和沿海某省的张总认识一些年份了。
张总之前也在江城念过书,非要说眼前这家已经被淘汰的江城大饭店是当年最有名的。
至少,在他读书阶段算是的。
周寅初很明显和那一辈的人有代沟,他从来就不喜欢老派的酒店,看上去就死气沉沉。他从不会带温宁来这里开房。
但很明显,这么多年的混迹,他还不至于不经意说出这样的吐槽。
来到这家让张总心心念念许久的饭店,尽管他脸上表现出十足地乏味和疲倦,但他依然陪同着他商业伙伴来到这家酒店。
“里面的红烧肉肥而不腻,你不知道多好吃哦,当年我的女神第一次带我过来,”张总揉着自己滚圆的大肚皮,颇有喜感地用男人之间老套的话术夸大其词道,“你们可能都不相信,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
张总将当年的事讲得纯情。
而眼观他本人的长相,不大像是被请客的类型。几句不外乎自我吹嘘,或真或假。期间,不乏跟随他们的人追捧,溜须拍马的话不绝于耳。
“昔日的女神要是知道了今天我们张总的成就,不知道有多后悔呢。”
“哎,别这么说,我和女神有缘无分,”张总摆摆手,在吹捧声里表现得尤为自在,“毕竟,我当年可是个一穷二白的乡下人。”
“寅初,你呢?”
张总与他并肩走,足足矮了一个头,但张总的财富使得他并不介意他此刻的“娇小”,与周寅初言笑晏晏道:“在江城长大,总不至于没来过这家酒店吧?”
也不知这个话题何时转到自己身上。
周寅初并未否认自己对此地的陌生:“被张总您猜中了,我还真没来过。”
“张总,您是贵人多忘事,江城大饭店生意红火的时候,周总还是个半大孩子,等周总长大了,这里就不流行了啊。”
圈子里,总有人拿年纪说事,也有人自以为能依照年龄论他们各自的资历、辈分。
张总叹气:“也是,这已经不符合年轻人的潮流了。”
周寅初冷冷扫了说话的男人一眼:“家里管得严,念书那会,我还不至于没事就来酒店。”
论年纪那套到他这头,可摆不了谱。
他更不想因为年龄之间的差别而被有心人刻意放大,从而影响他和谈判合作供应商之间的关系。
那人生怕得罪了他,连忙追捧起周寅初:“周总一看就是天之骄子,不像是贪图享乐的人。”
周寅初冷笑了声,不置可否。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虽然在高楼林立的江城CBD,各大酒店数不胜数,他确实看不上眼前的建筑,但如果少年时期,她愿意过来的话,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许,年少的自己总在压抑,不见得不比眼下疯狂。
错愕之余,他发觉自己的心思无法不无时无刻想着那个女人。
哪怕自己在她眼中低劣不堪。
张总和围绕在张总身边的一圈人前前后后去了二楼的包间,老式的三菱电梯一下子容纳不下足够多的人。
周寅初自持年轻,也不想和几个老家伙争分夺秒,于是便等了下一班电梯的到来。
眉宇间已然有几分不耐。
殊不知,偌大的江城在某些时候小得可怕,他见到了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她那张脱离了清纯、却仍然诱惑力十足的脸浮现在铝合金的电梯面前,恍若来自于他的想象,没多久就会幻灭。
他惺忪地揉了揉眼,确认眼前的女人不是虚度的幻影,而正是温宁本人。
白色旗袍勾勒出她完美无缺的曼妙身材,周寅初不经联想夜晚她躺在他身侧的情形,可是,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冒了出来。
此时此刻,她怎么会穿着婚嫁时常穿的白色,拿着属于新娘子的手捧花,拖着一盒盒的喜糖出现在这里?
除非是——
他的心脏比大脑更早一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温宁,你这次又要和谁结婚!?”
第18章 v2(二合一)
这叫温宁措手不及。
她想过任意一位现场路人的误会, 却没有考虑过遭受周寅初的误解。
他劈头盖脸的质问令当场所有的人无一不为此围观、驻足,而此刻的温宁脚下也犹如灌了水泥,一步也动弹不得。
午宴厅的开幕迫在眉睫, 而新娘子的手捧花还攥在她的手里, 她不可能不着急。
“你穿着我送给你的鞋,转头嫁给别的男人?”
他的愤怒并没有得到消解,而是以一种更为直观的方式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周寅初眼尾轻佻, 任凭怒不可遏的情绪将他吞噬:“温宁, 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他们才分别了多久, 也仅仅是一周的时间,她就已经毫无留恋地选择抛弃了自己, 转而投奔别的男人的怀抱?
是的,全世界的男人的确很多,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扭头就走。
比起她的离开, 一而再的选择别的男人的这件事,是周寅初这辈子都无法承受之重。
温宁感到了社死瞬间。
周遭所有的目光聚焦到了她和周寅初的身上, 好似今天的丑角是她,她真的是个不道德的新娘子,选择穿着一个男人送上的鞋子,却又毫无负担地嫁给另一个男人。
此时此景,她真的很郁闷。
当然比起旁人的误会,欲加的指责, 周寅初不分缘由的诘问让她难以忍受。
江城到底是太小了。
才让她丢人现眼到这种地步。
而她唯一可解的办法竟然还是硬着头皮和眼前愤懑的男人说话:“这不是我的婚礼, 我来参加别人的婚礼,正好缺了一位伴娘……”
静静地驻足在电梯口的男人此刻终于学会了平稳地呼吸。
良久, 周寅初道了声:“抱歉。”
他没有上那一班电梯。
难得的相遇的契机原本让他感到本能的愤怒,去在这一刻突然珍惜起特殊的见面来:“我误会了。”
上一秒, 神情绷紧的男人在这一秒如释重负。
他提议:“或许,你可以介绍你的朋友来给我认识一下。”
好似方才发生的掷地有声的诘问和追责不足为谈,云烟过尔,他很快调整状态并且接受了她的合理解释。
然而,温宁眼底流露出的那丁点不情愿很容易让周寅初预想最坏的情况。
他们已经有一周不曾会面了。
正是因为无距离地靠近过,所以才显得这一周格外漫长。
周寅初沉声道:“难不成你那结婚的朋友就是个幌子,你真的又要和别的男人喜结良缘?”
纤细美丽的女人无助地叹着气:“求你,别再胡说八道了。”
大堂里,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惹得温宁如热锅上的蚂蚁。
明明她答应了别人的好心,理所当然地参加她朋友的婚礼,因这配合新娘的喜恶,换上这白色柔亮的旗袍,却也不至于做了什么错事。
现在不知为什么牵扯进一个不去自证就无法清白的怪圈。
温宁疑惑。
而周寅初身上的无耻之处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览无余地展露出来,任凭她局促不安,他都可以不顾他们各自的身份,偏偏要一个多余的解释。
甚至摆出了一副要跟着她一同参加婚宴的架势。
“我没法带你,”温宁面色为难,却又不愿与他继续攀扯,“反正,我不是去结婚的,是你误会了我,我没有时间和你自证。”
她拖曳着载满喜糖的推车,困窘地望着另一伴娘渐行渐远的背影。
“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间,你姑且忙你的。”
周寅初几乎立马放弃了和张总那一群老家伙一起用饭的念头,他想和他的合作关系应该用不到一顿饭去维系。
他夺过她手中的拖车,替她推着那一车的喜糖,真像是空极了来帮忙的人。
可是,温宁并不想。
显然,小洋和澈澈都呆在那个宴会厅里,她不知道怎么同他们解释自己和周寅初之间的关系。而今天的新娘子也不可能完全不八卦。
她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应付着他,尽管自己从来都是无力招架:
“周寅初,我们有我们各自的生活。”
温宁的抗拒溢于言表,对他闯入她的生活表达了她的不欢迎,这并非是温宁的不友善,而是她不想在这场小范的婚礼上博人眼球,又引人耻笑,让她的朋友为此也脸上丢了光。
见过带新欢的,但还没见过参加婚宴的时候带老情人的。
可是,生活是不可控的,他们无法一直僵持在酒店的大堂外,更不可能永远都这样四目相对。
新娘终于在吉时来临前想起了她的那束被遗漏的捧花,着急忙慌地冲着温宁的方向疾驰而来。
这是温宁第一次看见穿着婚纱狂奔的新娘,且狂奔的对象不是新郎,而是自己。
这戏剧性的一幕就近在咫尺。
可眼下,她并没有乐趣去调侃这一件事。
她的关注点无法不停留在她和周寅初尴尬的关系上面。
哪怕新娘范亦瑾此刻争分夺秒,也不忘:“宁宁,你男朋友吗?等会儿可以一块儿上桌吃饭,我们家的酒水桌空间可大了,多添一张椅子不在话下。”
温宁还没来得及矢口否认,那人已经应声道了声“多谢”。
然后露出了明晃晃的得逞的笑容来。
周寅初就这样极为无耻地来到了这一场婚宴。参与其中的男人并没有得到轻易的满足,而是得寸进尺地真坐在了她身侧。
好在,李澈作为花童,如今守着小范在门外,还要晚些登场,不至于一眼就看见她母亲身边多了个男人。
温宁旋即叮嘱道:“等会儿,你不许在我儿子面前胡言乱语。”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和小洋怎么解释身边多出的这一张凳子,温宁几度想要解释,却又觉得自己根本给不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答复。
只是低头,蹙眉道:“这位是我老同学。”
小洋是她说什么都会信的性子,从不狐疑,只不过小声的嘀咕道:“宁姐,你的老同学看上去还挺帅的。”
没错,周寅初无论私底下人品如何,他的帅是直观的,是无懈可击的帅。
她想,日后一定要好好教导小洋,教她明白什么叫做“人面兽心”。
一桌上,总是放着三盒烟,对面的爱占便宜的男人拿了其中最好的那一盒,之后,又朝着周寅初扔了那最便宜的那盒,就连不想和他产生任何关联的温宁都隐隐约约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快,按理说周寅初对于餐桌上最好的那一盒烟也总是不屑一顾的。
可谁也没有想过,他竟然真的会暗自收下,没有故作深沉,寻常地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是意识到那样寻常的烟配不上周寅初周身散发的气场了,又亲自去别桌要了一盒来给周寅初。
讨好谄媚的嘴脸总是哪哪都有。
周寅初一一没有拒收。
温宁感到不可思议。
他像是处于某种兴致中,一切小的好坏的插曲,都不足以影响他的心情。
直至周寅初的大手伸向自己,温宁总算在这一刻明白,周寅初还是那个毫无底线的男人。
非要以暧昧不堪的语句说:“你穿旗袍很好看。”
“老实一点。”
对于餐桌底下的世界,温宁毫不客气地以最锋锐的鞋跟踩了他一脚,可她却并未从周寅初脸上看见任何吃痛的表情。
乐在其中的男人承诺:“我尽量。”
这场婚礼终于正式地拉开了帷幕,搭建的茂盛的热带雨林风主题的婚礼还是美丽,而又那样充满着无限的生命力。
假的棕榈树叶与偌大屏幕造成的明暗效果,也是出其不意的引人入胜。
洁白的婚纱拖曳着漂亮的尾纱,走上属于他们的礼台。
置身于旁人的婚礼中,偶尔她也不自觉地会为别人的幸福而感动。
分明眼下是她这一天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男人却没打算轻巧地放过她,他非要凑到她的耳边,对着她那耳朵轮廓吐露道:
“你还想结婚吗?”
温宁想也不想地回答他:“我不想。”
他抛出的问题就像是炮仗,讲出来的那一刻已经炸裂了。
然而,她的脑袋里却生长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来,难不成周寅初不止是玩玩而已,他真的有考虑过结婚吗?
但很快,在社会上打磨过的女人不会这么天真地向往这种不可能的婚礼。
她意识到,这或许是他另一重冠冕堂皇的说辞,当做吸引自己的诱饵,好在,她的回复足够及时。
“怎么,怕克死我?”
温宁搞不清周寅初到底在说什么。
他像是个完全不用理性思考的怪物,在横亘着诸多问题的他们之间,竟然会不合时宜地提起婚姻。
还惹她想起李远哲死掉的旧事。
温宁恼怒:“你死就死,关我什么事?”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假若你跟了我,我们结婚后,我死了,”周寅初好似云淡风轻地在讲一桩生意,而不是在探讨生死,他抛出自以为是的诱饵,如是说也,“我的钱就都是你的了。”
听上去就像是个彻彻底底的谎话。
毕竟,谁不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温宁瞪了他一眼。
典礼结束,四周的掌声还没消散,李澈回到了他妈妈身旁的位置。温宁几乎立即给他盛了一碗汤,又给小洋顺手盛了一碗,很快,温宁察觉到眼前的男人如此多话,不如也喝上一碗,她熟能生巧地“照顾”着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被包含其中的周寅初虽然得到的是最后一碗,但不难从中窥见,她心中仍然有自己一席之地的事实。
“妈妈,这位是……”
早熟的孩子总是敏锐地察觉着大人的情绪,比如说,李澈感知到了她妈妈此刻的不自在。
母亲为他人盛汤的小小举动落入眼底,对他此时多多少少产生了一定的冲击力。
要知道,就算爸爸在世,妈妈和爸爸恩爱那会,也总是爸爸为母亲做这些不起眼的小事。
“是妈妈的一位老朋友。”
温宁下意识的想为自己开脱:“刚刚餐桌的那碗西湖牛肉羹要自动转过去了,妈妈就想着顺便也帮他打一碗。”
瞬间,周寅初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好似温宁的解释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她的谎言无从遮掩,一览无余。
“小孩。”
周寅初从来就不喜欢小孩的,他难得的颇有耐心地面对着另一个怯生生的孩子,并没有说出任何指摘性的话。
其实他也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和小朋友相处。
在独身这么多年的周寅初眼底,孩子是天生的怪物,他们很吵,很烦,智商或多或少存在着问题。
周寅初招了招手:“你叫我‘周叔叔’就好。”
“周叔叔,你好。”
李澈原本就是个相当有礼貌的小孩,这会儿肯定不希望妈妈的朋友看见自己身上良好的教养。
原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会是石破天惊般令她想要逃避,但事实却是,两人表现得都比温宁预想中的要好,毕竟,澈澈并不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周寅初之间暗藏的关系,而周寅初看上去还不至于针对一个当花童的小孩。
温宁松了一口气。
酒过三巡。
敬酒的队伍终于轮到自己这桌,范亦瑾兴奋难耐,人们只以为她是当了新娘子的高兴,只有范亦瑾本人知道一线吃瓜的激动心情。
她不知道和谁分享,可是考虑到澈澈的特殊身份,她并没有高调地以宁宁的男朋友去称呼新来的这位先生。
但周寅初不尽然。
他恨不得一天之内,所有人都认可他和温宁之间的关系,就算是这样的话,他也完全不嫌快。
原因很简单,他已经等待足够漫长的时间了。
没多久,他自作主张地拿了一沓的钞票,又问温宁要个红包壳来,替她给了新婚夫妇的礼钱。
温宁头皮发懵,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纵容着周寅初这么做了,而范亦瑾则是大方明快地收下了周寅初给的这一笔礼钱,与温宁说悄悄话道:“要是你给我,我肯定不收,要是你男人肯付,那我是一定要收的。”
温宁不知道说些什么,她默默地喝完这碰杯的酒,只见范亦瑾脸上的笑愈发爽朗。
她喊她另一个当伴娘的小姐妹道:“记账,温宁随一万。”
坐回自己的席面,心事重重的温宁立马扬言:“等会,我就把钱还你。”
她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周寅初区分清楚了。
只能安慰着自己,或许自己给钱,小范未必肯收,这不过换一种方式转交给对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在,坐在小洋另一侧专心致志在吃的小朋友不要注意到大人之间的这一幕。
温宁仍然十分看重孩子心中自己的形象。
也不忍埋怨,其实给个三五千也完全行了,她搞不懂周寅初这一出,反而要让自己骑虎难下。
他是故意的。
难不成还想借着这万把块的由头,将她直勾勾地骗过去?
周寅初这一次却表现得比较人道:“是我自己的一份心意,你不用还了,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交换’的。”
着重强调的两字不得不让温宁警觉。
然而,他不以为意,散漫地与自己碰杯,余光甚至还落在小朋友身上,好在他的声音压得足够低。
“你的朋友说,我是你男人,”周寅初不偏不倚地望向她,“单是这句话,也值得一万了。”
温宁不想理他。
免得有些人在台面上就不知轻重。
终于,轮到身为伴娘的温宁去发喜糖了,她得以从周寅初身边离开,可离开后她又忍不住频频转身,发觉周寅初正在对自己的孩子问话,一时间,温宁心中的警铃大作。
周寅初故意站在他孩子身前朝她肆无忌惮的笑着,单凭这一幕,她也应该清楚的明白,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她无法不回头担忧自己的孩子。
而他正是利用她的心理,好似那些目光通通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
喜糖发完了。
温宁难得和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一一对话,她这个不怎么爱社交的人也被迫营业起来。尽管嘴角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但她心里总会产生一些不好的预感。
和小范告别后,她几乎立马找到了安安分分等着大人的澈澈:“周寅初……周叔叔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啊。”
李澈挠头,不明白母亲此刻的如临大敌,同她一五一十地描述起他和周叔叔之间的相处:“他拿了一道数独的题目出来,说要考考我。”
温宁揉着儿子的碎发,轻声问:“那你解出来没有?”
“我解出来了,但周叔叔教会了我一种更快的方法。”
温宁如释重负,感慨着周寅初为数不多的还算个人的时光。
“妈妈,你和周叔叔很熟吗?”
“以前有阵子算是吧。”温宁说得有几分模棱两可,但并没有因为李澈还是个孩童,就选择避而不谈。
孩童的目光尤为信任地望向她:“周叔叔说,妈妈以前是他特别要好的朋友,只不过因为他出国了……你们很长一阵子没有来往了。”
谢天谢地。
周寅初良心未泯,说了几句还算靠谱的话。
温宁会心一笑:“差不多吧。”
她的孩子没有继续追问,就好像只是认识了妈妈生活中一位老朋友。
温宁想要趁某人不在的时候,马不停蹄地离开这家酒店,“我们早点回去吧,你多预习一点功课,妈妈也去多卖两碗馄饨……”
“好。”
她的孩子总是乖巧懂事。
……
温宁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或许在这个白天经历了太多的事,人健忘,差点忘了地下停车库里的大众车,而小洋有几分心不在焉的,也没提醒她。
原来,是因为台上有互动的时候,司仪会根据回答的问题来送娃娃。
小洋举了好多次手。
司仪只固定在前几桌喊人,没能顾及全场。
于是小洋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应,顿感这场婚宴了无生趣,心中苦闷,温宁立即在手机上买了附近一家游戏城的货币,盼望着能让小洋重新高兴起来。
悉心的温宁着手安排:“等会儿,我们回头去抓,我们一起抓个游乐城里最大的。”
小洋心性单纯,瞬间又重新快乐了起来。
喷泉前。
温宁不愿在这片空地停留太久,唯恐又见到老男人,殊不知,周寅初已经在守株待兔了。
只是碍于老酒店门前的空地算不上宽敞,前面有辆别克一直挡着他的道,他这才姗姗来迟。
他毫不顾忌地将车停靠在最拥堵的路段。
对身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置若罔闻。
“上车。”
第19章 v3
容不得她的思考、反驳、质疑。
汇聚的车流不允许任何人过长时间的停留, 温宁知道自己一刻不上车,这样拥堵的车道一刻也不会通畅。
众目睽睽之下,温宁感到自己在孩子面前无地自容。
可周寅初所开往的目的地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在他这一趟罕见的车程当中竟然将她的孩子囊括在内:
“你喊李澈一起上我的车, 我带他去见我的一位做心理咨询的朋友。”
温宁犹豫着拉开了车门,支吾出声:“会不会麻烦到你?”
车内。
雪松的冷香迎面扑来。
她如履薄冰,毕竟, 她根本没有答应他开出的条件, 自然也没有理由接受这同等交换的付出。
周寅初看着她入座在他的副驾驶位置上, 眼皮未抬:“不会。”
他说得如此清澈明白,好似之前的邪念从来就不存在。
“李澈, 我后排应该有个儿童座椅,还没来得及组装, ”车门闭合, 周寅初指挥着落座的小孩,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 “你自己试试,怎么坐到里面去。”
周寅初早有准备。
温宁困惑不解于他过分的好意,仿佛随时有可能掉入他设定的陷阱当中。
周寅初在他的前车镜里看见了那张忧伤却又不知所措的小脸,不禁轻笑了声。他自知他的无耻,却也不知道在她心中自己已经泯灭了人性。
“纯粹是路过,是好心。”
再冠冕堂皇的话从他口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 也没有了信服力。
品尝过罪恶的果实, 没有人会将眼前的男人与世俗意义上不求回报的好人联想在一起。
温宁试探着去碰触他的眼眸,不巧, 他也在看自己。
目视前方的男人冷不防道:“温宁,你儿子都不像你这么紧张。”
要第一次去见心理医生的李澈表现出无畏的勇气来, 毫不知情地鼓舞着他的母亲:“妈妈,我没事,你不用为我提心吊胆,或许医生叔叔了解我的情况,就会说我没事了。”
她的儿子以为她还在为他看病的结果而发愁呢。
天杀的,他看出她的紧张又如何,非要把话说在明面上么?
温宁艰难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
她恨不得捂上她儿子的耳朵,虽然他的话不至于流于闲言碎语,但终归是引人浮想联翩的。
为了以言语坐实了他的好意,温宁客套疏远地道了一声:“那就多谢周总了。”
周寅初单手打着方向盘,毫无忌讳地开口:“你忘了,我和李澈也说过了,我们曾经可是特别‘要好’的朋友。”
温宁很讨厌周寅初对他们之间关系再度描述。
听上去是叫人放宽心的,实质上每个字眼都在提醒着她有关中学时代的那段没有结果的恋爱。
周寅初不知道从他车内的冰箱里拿出些什么有颜色的饮料,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的时候,顺手扔给了李澈。
“谢谢周叔叔。”
又扫了一眼小朋友自己安装的安全座椅,评价道:“动手能力还不错。”
“周叔叔是也有小朋友了吗?”温宁来不及劝阻,澈澈的好奇心顿时被牵引了出来,“所以,才让我帮忙组装这个安全座椅?”
面对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周寅初的答案并没有以一句生硬的“小孩别多管闲事”匆匆带过。
正当温宁以为周寅初不会多说些什么的话,她的安心似乎来得太早了。
周寅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流转之际,他慢条斯理地说:“目前还没有,不过得看情况,说不定过阵子就会有。”
温宁的脸顿时青白相交。
就好像这话虽然是对她儿子的答复,其实是在对她说的。
他怎么好意思在这种场合提及这种说,这不等于明晃晃的暗示让她这个寡义廉耻的女人情愿的话,为他也生一个的毫无底线的话?
尽管他们重逢后的第一面,她就听他赤裸裸的说过,但如今以这种方式,经由孩子的询问脱口而出的时候,温宁依然感到无措,她很想立马就岔开这个话题,但她的儿子对某人唾手可及的孩子送上了绵绵祝福。
“那周叔叔,我得教一下你怎么用这个安全座椅,其实有松紧的,可以通过腰带去调节的……”
“澈澈,你不用解释了。”
温宁竭尽所能地制止儿子多余的善心:“你的周叔叔没有什么不精通的。”
“温宁,你谬赞了,”周寅初却仍然慵懒恣意地发声,可他不过微微抬起眼眸,看似不经意,总会让人联想到猛兽般蓄势待发前的有意等候,比如说当下,他看上去毫无保留地愿意听一个孩子对育儿知识的粗浅分享,“我觉得你儿子愿意和我分享这些挺好的,我在育儿知识等方面其实知识挺匮乏的,毕竟没有实际经验。”
他说得如此诚恳,以至于要是没有见识过男人皮囊之下的攻击性,就连自己也要和小孩一样上当受骗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出现在二院附近的马路边上。
霍布斯曾说,财富实际上就是一种权利,但对于并没有提早预约的富豪来说,要将车停到一个离门诊部近的位置同样难于登天。
有好几次,周寅初都被被人捷足先登,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停车位。
随即,他低咒了一声。
温宁不愿意为了这种小事和周寅初起冲突,但还是不想要他过早教会孩子这些,于是制止了他的骂骂咧咧。
尽管周寅初身上有着许多和寻常人不一样的所谓气质,但在停车这件小事上,他和寻常男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很容易因为一时心急而懊恼,像是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所看见的车位。
仿佛那是对他们一种无声的挑战。
强硬的男人不肯罢休:“温宁,我这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骂我?”
“我来帮你停车吧。”
女人低声细语道:“你先带澈澈过去,我去花坛外绕一圈,说不定会找到合适的位置。”
周寅初:“你现在这么放得下心?”
他目光所及之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把澈澈交付给他,确实不是温宁一开始设想的方案,可眼下,她并不认为周寅初有足够的耐心去在一家挤满了全国各地患者的三甲医院的停车场找停车位,大多数的人和他们一样是来看病的,车子能力医院的出入口更近些,也都希望自家的病患能够少走几步路。
周寅初下了车,温宁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他快速地下腰,为她系上安全带,动作不拖泥带水,也不曾碰触其余敏感的地方,语言难得的不轻佻:“我先带澈澈去看医生。”
简单的不能更简单的告知,不带有太大的个人情感色彩。
有一瞬间,温宁产生了恍惚的错觉,今日到来的他们一家三口似的。
她强迫着自己清醒起来。
尽管发觉了一个停靠在医院B栋楼附近还不错的位置,但看见别人后备箱里拿出来的轮椅,她自然而然地选择让给了别人,而将车一直停靠在对面的公园门口,对于多付的几块停车费,挣钱不易的温宁却并没觉得有什么。
尽管命运将风霜无情地吹打在女人身上,但这个女人依然保留着寻常的善心。
又急匆匆地过了马路,等她进入二院之时,周寅初已经为李澈挂好了号,他顺理成章地进入邱医生的私人办公室里,而彼时,邱医生正在对他做几个最普通的心理测试。
温宁心跳放慢了几个拍子。
“别紧张。”
周寅初又亲自从医院的自动货物架上取出了一瓶水。
“温宁,放宽心。”
温宁自己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眉头有多紧锁,望向孩子的目光始终忧心忡忡。
“我不是一位好的母亲。”
之前有太多的事情分散着她的注意力,她丈夫的葬礼,头七,以及过年前的祭拜,还有那场……刑事诉讼官司,总之,她被她的生活所支配,而无暇顾及她儿子的心理状况,等温宁真的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了。
那些无从诉说的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自己感到医院的这一刻,在周寅初的面前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
显然,周寅初并不是一个好的攀谈对象。
周寅初凝视过她的眼眸,斟酌良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是。”
“我不够好,对他的成长照顾总有疏忽的地方……”
“你何必苛求你自己,”周寅初鲜少把话说得这么具有人情味,“世界上哪里来这么多尽善尽美的事,而且,你发现得并不算太晚,不是么?”
“谢谢你了,周寅初。”
如果这件事交由她来说,并非事办不成,而是要找到适合的重量级的专家,耗费的心神并不算少。
加之,预约、等待和挂号的时间就足以让普通人失去很大程度的耐心了。
“你今天已经和我说了两遍‘谢谢’。”
男人不再可以收敛,暴露本性:“如果你坚持要说第三遍的话,我不介意你换一种方式来‘谢谢’我。”
“你可真是……这里可是医院。”
守在专家门诊外的长廊上,她靠在栏杆上,忧郁没有削弱这种女人的美,而是放大了眸底深刻的哀愁,不可触却又惹人贪恋垂涎。
柔弱的,遮掩的,忽明忽暗的却令人寸步离不开视线。
华美的旗袍与她格外相称,不再蓄意遮挡她身体的优美,更衬她皮肤的白皙与柔亮。
一只大手就那样无法抑制地挽起她的腰肢,承托起她的柔软腹地来。
第20章 v4
那只手大胆而又逾越, 仿佛方才她从他身上看见的所有绅士礼节、风度都不过是一种虚假的伪装。
而现在,他肆无忌惮地暴露着属于他的本性。
温热的掌心在她的腰间恼人。
温宁推开不懂分寸的大手:“是你自己说的‘不求回报’。”
她敬佩于男人的表现,将“说一套、做一套”展现得淋漓尽致, 却又相当的心安理得。
但貌似给了他可乘之机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自己。
温宁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说出口的“医院”二字有多不对劲,“医院”这个名词置于他们的其他内涵。
就是再不懂得男女关系的活到这个年龄段的女人,也对某些片段心知肚明。
某些特定的片段, 正是因为所在地的不同而更为隐蔽、刺激。
一旦强调他们设身所在的场所, 这现代化的医院仿佛都成为一个剧场, 不过是他俩play的地点,她面色涨得通红, 而他偏又故作一知半解地问她:“所以,医院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不明所以的脸非要扬起一抹邪恶的笑。
“周寅初。”
“你难得不在兴头上还愿意喊我的名字。”
他冷不防地提醒起她上一次对于他名字的呼喊, 那是在丽思卡尔顿套房的书房里, 那张卡其色的宽阔的长凳上。
她决心不再多看他一眼,他却丝毫没有认识到他的错误, 正是因为等待的漫长,所以每一秒的相遇都恨不得将被克制压抑的欲望一一释放。
他以为自己可以合格地扮演着陪同看病的角色,是他,高估了他自己。
……
踱步良久,她的孩子终于走出医生办公室的门。
温宁心跳满了一拍,她惊慌于自己或许和周寅初靠得过分的近, 这都是周寅初一个人的错, 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他总会从容不迫地找到合理的契机跟上。
如旧日之影, 始终挥之不散。
然而,澈澈似乎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他的眸光依旧澄澈,大步走向他的母亲。
“我做了很多问卷,邱医生目前说我没有什么事。”
“澈澈真棒,”温宁揉着他的脑壳儿,亲切而又温柔,“我的宝宝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宝宝。”
她是个并不擅言辞的女人,把能说的鼓励性质的话独独留给了她的孩子;周寅初以往没有得到这些正面的回馈或许是觉得温宁不会讲,羞于表达,这才意识到她独一无二的偏爱从来不是给他的。
那种“甜心蜜意”的感受哪怕是在十五年前,他也未曾在她青涩的面容上领略过。
要是说仅仅对着这年幼无知的孩子说,其实倒也无所谓。
他不由想这么些年,她是否对着另一个男人说过。
这种想法于他,形同折磨。
面部线条冷硬的男人很难让人看出面容之下真正的扭曲,他走进邱辰的办公室里,语气淡漠地问起了李澈的情况。
“现阶段的测试结果并不理想,好在你送来的及时,或许我们可以齐心协力地干预。”
“至少,让这个孩子要免于成年以后对药物的依赖。”
周寅初“哦”了一声。
邱辰纳闷:“不是你这么上心,千里迢迢把人家小孩送过来,怎么现在对别人的情况又不不那么在乎?”
周寅初失了最初的多管闲事的耐心:“又不是我的孩子。”
他从不介意展露真实到无以复加的人性。
而邱辰却一眼看穿了他:“别告诉我,你在嫉妒一个孩子。”
“我嫉妒他干什么?”
“那你就是嫉妒李澈的父亲,”邱辰的判断总是那么精准而又犀利,“但我说这些,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的意思是你就算喜欢别人,但也要时刻考虑别人孩子的感受,不然的话,我并不觉得你的这段感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面对毫无结果的残酷事实,周寅初语气生硬:“用不着你提醒。”
“说两句就着急,”邱辰发觉自己的好心全都被某些人当做了驴肝肺,“周寅初,不是我要说你,而是你现在的样子和外面那些吃了醋、别扭的大男孩没什么不一样的,很难想象你管控着这么大的一家公司。”
邱辰玩笑:“要是哪天财务状况出了问题,我可以给你提供免费心理咨询。”
“你想太多了。”
邱辰随即感慨,语气羡慕:“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资产,也足够你挥霍一生了。”
周寅初:“放心,我养活得了自己,还有我的女人。”
邱辰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了,再聊下去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给自己也开点黛力新。①
想想人家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再看看自己整个科室一年来的入不敷出,他想他根本就是杞人忧天。
周寅初其他方面的才能或许值得怀疑,但赚钱于他,易如反掌-
一路上,几人各自怀揣着心事,不如去医院那会的热闹,周寅初看见女人对待自己和别人天生的不同。
而温宁的思虑全都倾注在李澈一人身上,很明显,她从邱医生聊天的气氛中就感知到李澈身上现存的问题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澈澈按部就班地上楼去写作业。
他的车闲逛在江城老城区的主干道上,车窗外,是掉落的、扫不完的属于这个季节的梧桐叶。
等到车子绕了大半圈,温宁这才不疾不徐地问起了周寅初有关李澈的真实情况。
“他的防御心理比较重,所以测试的结果也只能先观望,”周寅初没有过多地探讨这个具体的病情,“之后,我会和邱辰约好固定的时间。”
温宁立即道:“我自己可以送他过去的。”
“怎么,利用完了,就立马要把我扔掉?”
他的嘴角略微露出些许嘲讽。
“我没有这个意思。”起初,她愿意心平气和地解释,“我只是单纯的不想麻烦你。”
“可如果我告诉你,我心甘情愿被你麻烦。”
车在平稳地前行,却毫无方向,她从副驾驶的位置看见了那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今天从电梯里走出来面对这张脸以及他冲击力十足的问题的时候,其实她这辈子都觉得没那么凑巧过。
不可置信的事还在后头。
行程繁忙的周寅初竟然会抽出大半天的档期,陪同她去给孩子咨询无关紧要的心理问题。
按照她对周寅初刻板的理解,这不是他的孩子,与他毫无关系,他不会为任何与他无关的事浪费半点心神。
他从来以他自己为主,说得更准确些,他是个极度self-centered的人。
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常让温宁警惕。
“那我也不要,我不认为我们这样长久的相处下去是正确的……”得知澈澈的心理状况,温宁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保护好她的孩子,而不至于让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再度影响到孩子的心理状况。
比起以往相对柔和的推开方式,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态度就是坚决的。
“温宁,你到底在回避些什么?”
温宁本来想说的是有关李澈的心理情况,他们的关系属实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譬如:“你既然知道澈澈的心理状况,那你也就应该明白我一个当妈的心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承受这个年龄段不应该承受的议论和中伤。”
可她说出口的话,远比这更不留情面。
她重新回答了他早些提出的问题,“既然澈澈已经入学心仪的学校了,学费呢,我也没了后顾之忧……这下,你又主动联系了邱医生,我就不认为我从你的身上还会得到什么自己想要的了。”
“周寅初,我很知足。”
她将话挑明,说得充斥着市侩,干脆承认了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价值,利用过后,毫不客气地推开眼前的男人。
她以为但凡自己说出半句这样的话,周寅初都不会接过她的话,毕竟她领略过这个男人的高傲。
他的自尊从来不接受任何的挑衅。
他们分手那会,那种不需要经由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的“分就分”,告诉她从她开口谈及“分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再会为她有所停留。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立即掉头就走,他像是自己也在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是许多年前周寅初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温宁,或许我可以给你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话音刚落,他眼底弥漫着从未有过的不必从外攫取的光热,以至于温度过高到容易将人灼烧。
外观的轮廓、线条愈发清晰。
夕阳西下,最后的晚霞恰如其分地映照在男人另外半张脸上,而另一半则因为光照的影响落入昏沉的黑暗当中。
他自以为丧失了他原有的冷静,疯狂迫切地要求得到她的回应。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但生活从来没有赋予年轻的女人同样的权利。就算没有李澈的心理问题需要她去思虑周全,直观地去看她和周寅初之间天下地下的差距,这也不是说跨越就能轻易跨越的。
她宁愿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只蜗牛。
“我不认为,我有能力承受‘贪得无厌’的代价。”
温宁这话说得语速极快,生怕自己会犹豫、迟疑、以及之后的表情出卖了她自己。
她执意:“我要下车。”
他没有说话,无声地打开了布加迪的车门,而车子停靠在大厦边上。她看着他车前的大灯突然发出的光亮,刺眼、危险而又迷人。玩弄她的男人直接地碰触也不如眼下偶尔流露的一丝真情要难受,至少,她可以将前者视为一种同等的利益交换,当交换的本质得到更改,她的恐惧更甚以往。
她害怕她同样也是眼皮子浅薄的,是经不起诱惑的。
谁不想摆脱生活的重担,有的时候温宁在看一些抛弃了初恋又重新去找他们的女人的故事的时候,她本能地代入其中,知晓那些男人只是因为年少不可得而有所留恋,用不了多久就会将女人抛弃,她也会难受。
如果继续听任他的演说——
他很快就会发现她和上赶着的女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会厌弃她。
而她,从来就没有和他相提并论的资本。
她抬眸,宁愿当个彻头彻尾不走心的坏女人,也决不允许自己在未知的情爱里犯傻,她抬眸望去,江城市中心最高的大厦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新一轮投放的广告,而广告的女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应颖——
周寅初的那位绯闻女友。
奢华的珠宝配上淡漠的笑容,其商业价值正是从她冷淡的表情中得以凸显,她想,他们才是站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