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弥漫，空气中盘踞着浓重的铁锈味。
同伴已经全部倒下，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猩红的血迹，在寒风中结成粘冷的冰碴。
穆弈也受了重伤，每一口呼吸都痛彻心扉。
他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远处，一个长相清秀，手持长剑的修士，正一个一个检查同伴的尸体。
“哎呀，都是些废物。”
金属的剑身在灰白的雪色中闪着寒光，那人的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近，听在穆弈耳中，振聋发聩。
最后，死神停在穆弈跟前。
“咦？”修士好像很意外，剑尖探到穆弈上方。
“没白来。”
修士语气欢快，剑尖也落到穆弈眉心。
寒光映照眼底，穆弈面前白茫茫一片。
被濒死的绝望和恐惧淹没，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就地滚到一旁，猛地翻身而起，手中匕首顷刻而出！
铿！
当啷！
不过刹那，金属相撞，匕首落地。
修士好似没料到“猎物”反击，表情一窒，顿时怒不可遏。
“找死！”
恶狠狠地挤出两个字，修士便一掌拍向穆弈。
疼。
非常疼。
穆弈再也没力气躲避，那冷硬的掌心顷刻碰到他的前额。那一刻，仿佛一股大力灌入他的脑壳，身体深处产生四分五裂般的疼痛，像要把他生生撕碎。
就在穆弈痛到模糊，意识在消失边缘时，那股巨力倏地一松。
穆弈一口鲜血喷出口鼻，趴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他胃里并没有多少东西，苦水和血水吐完，就吐不出什么了。
但他还是不停的呕，五脏六腑一边灼烧，一边堵在他喉咙，噎得他涕泪横流。
半晌之后，他才从那窒息般的呕吐欲中缓过来，喘了口浊气，跌坐在地。
“你还好吗？”
天籁般的嗓音，突然从几步远的方向传来。
穆弈不确定这话是在问自己。
此情此景，他甚至以为自己在临死之前，产生了类似“得救”的幻觉。
但他还是强撑着，扬起了头。
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修士，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杵在远处，被一个四四方方透明的罩子裹着。他的脑袋以不可思议的姿态歪在一边，错愕的表情在面部定格，手中长剑也没了之前的凶光。
而跟穆弈说话的人……
其实穆弈刚一抬头，就看到了对方。但对方过于耀眼，让穆弈更觉自己出现了幻觉，才下意识地寻找修士的位置。
显然，危机解除了。
他真的得救了。
眼眶干涸，穆弈这才回到现实，清楚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雪依旧在下着，洁白的雪花，簌簌落在那人撑着的伞上。
他身量颀长，一身绯色长衫，让灰蒙蒙的天地，顿时有了光彩。
他肤如凝脂，秀发如墨，黑白的强烈对比，让他隽美的容颜，美得颠倒众生。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视线与穆弈相撞，淡淡一笑。
惊鸿出尘，宛如神明。
砰。
穆弈的心脏被什么击中了，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
他说不出话，甚至自卑到感觉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都会玷污到神明。
但神明不嫌他污秽，再次开了口：“你我有缘。”
穆弈的大脑嗡嗡直响，神明说与他有缘，他听到了，却没理解。
下一刻，神明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空向他一点。
穆弈是没有力气抬手的，他来不及反应，额头就触到什么暖暖的东西。
紧接着，一股热流从头开始，迅速窜到他的全身，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穆弈感觉得到，他流失的生命力，回来了。
不急着探索未知，穆弈第一反应，是立马磕头谢恩。他遇到了神，真的神！
“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穆弈情真意切，脑袋也是狠狠一磕。
然而他抬首准备再磕一个时，眼前却空无一人。
苍茫天地，神明好像从未出现过。
只剩一块小小的玉牌，在穆弈茫然中，落在他怀里。
“带着它，去修真界，无双宗。”
天籁之音响在耳畔，这是穆弈得到的，最后的教诲。
*
回忆到此结束，楚轻云恍然大悟。
“我给你的玉牌？”
难怪他能附身。
穆弈很是羞愧，当初自己受到宗主恩惠，才能入无双宗修炼，结果白驹过隙，他就修成现在这幅挫样。
于是他立马动手拆绳子，想把玉牌还给楚轻云。
“给你就是你的，带着吧。”楚轻云看出穆弈的意图，及时制止。
他根本不记得发生过这件事。
退一步说，他确实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玉，玉牌，玉佩，玉簪，玉器……各种各样，不胜枚举。因为喜欢，他也会随身携带，跟谁玩的开心，送一送；看谁顺眼，送一送；因为经手太多，也就不记得都送过谁，具体送了什么。
他从小锦衣玉食，任何物品于他而言都可以当做玩具，喜欢时收集，不喜欢便搁置，所以他很久没注意过玉石，自然更想不起被他赠过玉牌的穆弈。
现在回忆，他喜爱玉石的那个阶段，确实去过几次人界。一般能逃出修真界，隐匿人界的魔修，都有点本事。他刚刚胜任宗主，宗内派系对他不算信任，他得亲自走几趟任务，展示一下实力。
他也确实有随便捡人回无双宗的习惯。说不上是他善良，无双宗虽然门槛高，但人才的选拔也要靠数量的积累，除了每次开仙门的大规模抢人之战，平时宗里的长老如果遇到合适的，也会带进无双宗。
当然，进是进了，后续能发展成什么样，全凭个人造化。
楚轻云能随手救了穆弈，也不会吝啬于一个翻身的机会。
顾贤允不就是个例子么。
年少的楚轻云在一次闯关历练中救了他，因为顾贤允所练功法与无双宗不合，楚轻云便把他送入凌云宗学习。学习过程中，顾贤允表现出的天赋和才能频频吸引楚轻云的目光。
楚轻云一直觉得自己慧眼识珠，于万千之众中发掘了顾贤允。
此时警觉，顾贤允何尝不是抓住了一次机会，处心积虑地不断出现在楚轻云面前。
“师尊。”
穆弈感动极了，同时也更加羞愧。他不知该说什么表达此刻的心情，也不知怎样表现坚定的衷心。于是他攥着玉，当即要给楚轻云磕头。
“噗通”一声，膝盖撞击地面，楚轻云的思维瞬间被拉回现实。
“你干嘛？”楚轻云赶紧把穆弈拉起来。
穆弈的情绪起伏过大，想说点什么，却在拉扯间忍不住地咳嗽：“咳咳咳……”
楚轻云这才想起，穆弈刚刚在静安镇进阶了。
他赶紧检查了穆弈的伤势。
那些吓人的皮肉伤，在没有他帮忙和任何治疗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复原了，堵塞的灵脉也隐隐可见畅通的迹象。现下的虚弱，只是突如其来的进阶，让内府还在适应。
这什么天赋异禀？
楚轻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