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那就结婚吧

    仿佛有老天相助,邓零星进去的时候,干净宽敞的卫生间里只有楚天盛一个人,他正站在盥洗台旁,用湿纸巾擦拭着衬衫前襟。

    镜子中映出邓零星的身影,楚天盛回过头,彬彬有礼地道:“是你啊,怎么跟来了,有什么事吗?”

    邓零星一副很内疚的样子,“真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的衣服很贵吧,要不要我帮你带回去洗一下。”

    楚天盛微笑道:“不用了,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还是让我帮帮您吧。”邓零星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向楚天盛靠近。

    天时地利人和,这是刺杀他最好的机会,邓零星手里有武器,卫生间里也没有其他人,他眼中狠色一闪,突然一转身绕到楚天盛身后,左手勒住他的脖子,右手抓着餐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喉咙中。

    邓零星手腕一转,将刀身旋转了一圈,这薄薄的餐刀便在对方脖子上捅出一个圆圆的血洞,鲜血喷洒而出,全都溅在了对面的镜子上。

    那血染的镜子也映出了楚天盛扭曲的表情和邓零星冷漠的脸,楚天盛双目圆睁,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他的喉咙被捅穿了,所以连喊叫声都没有,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邓零星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个作恶多端的人,将他的悲惨下场尽收眼底。

    刺杀进行得非常顺利,他这段时间总在公爵手里受挫,差点儿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很牛逼的杀手了。

    很快楚天盛就不再挣扎,邓零星谨慎地按住他的颈动脉,确定没有脉搏,人已经死透了,才费力地把尸体拖进里间,关上了门。

    那把餐刀也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里,扔之前很小心地擦掉了指纹。

    接着他打开水龙头,清洗自己手上的血迹。刚才杀人的时候他特意站在楚天盛身后,对方的血没有沾到他衣服上,喷在手上的血很容易就能洗干净。

    或许是西际国皇室非常信任自己的安保系统,总之宴会厅内部没有设置监控,邓零星刚才尾随楚天盛进来时也借着那些高大粗壮的罗马柱和屏风避开了旁人的视线,现在只要把自己弄干净,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卫生间就行了。

    就算有人因为那杯红酒而怀疑他,也没有证据,而且那时候他早就在总部的接应下离开西际国了。

    只是可能会给罗恩殿下添些麻烦,毕竟这是在他的府邸中出了命案…对了,还有公爵,邓零星知道自己一跑路,公爵必然也将面临外界媒体的质疑和楚天盛家族的诘问。

    邓零星想到这里,洗手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他不想看到格伦失望的眼神,不想被他厌恶,如果可以的话,邓零星很想从始至终都在格伦面前保持那个天真无邪的人设,可惜不行了,只要他逃走,格伦就一定能猜到楚天盛是他杀的。

    邓零星叹了口气,将手放在感应机器下面,接了一点儿透明的洗手液,正要搓洗手指的时候,他忽然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知何时,格伦竟然已经进来了,而且就站在他身后!

    那一瞬间邓零星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他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有听到脚步声,格伦是什么时候来的?

    格伦平静地看着他,空气中有一股连香薰蜡烛都无法掩盖的血腥味,镜子上布满喷射状的血迹,地板上还有拖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里间,而邓零星站满白色泡沫的手上还有几丝红色,看来他已经得手了。

    邓零星呼吸急促,他僵着脖子不敢回头,格伦也没有说话,卫生间里只有哗哗的流水声。

    过了几秒,格伦才开口问道:“零星,你在做什么?”

    邓零星徒劳地张了张嘴,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我…我不知道,大大,这里好多血,好恐怖啊…”

    格伦看他这副哆哆嗦嗦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明明都已经被撞破了杀人现场,竟然还想继续装。

    他轻轻叹息一声,佯装失望道:“零星,我真的没想到,安德斯对你的怀疑竟然是正确的,难道你一直在骗我吗?”

    “我…”邓零星哑口无言,他无措极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辜负了格伦的温柔和信任,此时格伦失望的眼神对他来说就像一把利刃,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邓零星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对不起。”

    格伦冷静道:“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就是为了混入这场宴会,然后杀人,是吗?是谁派你来的,你的目标又是谁?”

    邓零星咬紧嘴唇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说。

    格伦便向离间走去,“你应该把尸体藏在这里了吧?”

    邓零星眼睁睁地看着他往放着楚天盛尸体的隔间走去,那具血腥的尸体就像一根楔子,死死地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坐实了他叛徒、间谍、玩弄感情的罪名。

    他忽然就没有勇气再继续呆在格伦身边,趁着对方去检查隔间,他撒腿就往门外跑。

    什么也不想管了,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到,能不能跑出去,他现在只想离格伦远远的,这样他就不必面对那些混乱不堪的感情。

    可惜格伦早有防备,邓零星一跑,他立刻转回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扯进自己怀中。

    他拽着邓零星来到盥洗台前,亲自给他冲洗手上的血迹,“先把手洗干净,你这样直接冲出去,只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邓零星一愣,“你不告发我吗?不把我交给警察?”

    “暂时不,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你。”格伦把邓零星的手洗干净,擦干净,“好了,现在出去吧,你继续搂着我,别表现出异常来。”

    邓零星人都是懵的,他曾经预想过很多次被揭穿身份的情况,公爵可能会厉声质问他,或者会派人把他抓起来,又或者会无情地把他赶出去,但是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帮自己掩盖罪证,甚至还帮他脱身。

    这与邓零星的预想完全不同,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因为大脑无法思考,所以就只能听格伦的话,跟在他身边乖乖出去了。

    格伦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楚天盛的女伴,有屏风挡着,从她那边看不到出入卫生间的人,不过很快她就会因为久久等不到楚天盛出来而进入查看情况,在那之前格伦要带邓零星离开宴会厅。

    这并不难,格伦平时的事务就和国王一样繁忙,国王只是来露个面就离开了,格伦这时候先告辞也很正常,他又不是东道主,不需要像罗恩那样留到最后。

    格伦带着邓零星去见了罗恩一面,罗恩一看邓零星的脸色,就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低声道:“要走了吗?”

    格伦点点头,“剩下的事你来处理吧,我先带他回家。”

    罗恩有点儿无奈,“什么烂摊子都扔给我,算了,你们走吧。”

    邓零星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谈论楚天盛的事情,只以为罗恩为独自处理宴会的收尾感到烦恼,心里还想着等会儿楚天盛的尸体被发现,估计全场的人都得吓得半死。

    格伦牵着邓零星的手走出罗恩的府邸,坐进车里,他抬了抬手,司机便心领神会地把驾驶位的挡板降了下来,后座形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由五辆防弹轿车组成的车队平稳地向前驶入,宽敞的车厢内安静得有些尴尬,来时邓零星是坐在格伦怀里的,此时却束手束脚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视线一直看着窗外。

    格伦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和目的吗?”

    邓零星摇头,“我不能说。”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吗?”

    邓零星又点头,可能是怕被格伦讨厌,他多此一举地补充道:“我没有对你不利的意思,从始自终都没有打算伤害你。”

    这话说得其实很心虚,邓零星现在的任务确实不会对公爵不利,但之前可是直接拿对方做暗杀目标的,只能说幸好上面突然改了主意,让他免于陷入进退两难的痛苦抉择中。

    格伦对此也心知肚明,但他并不生气,邓零星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正好说明他很在意自己的态度,否则他没必要编这种谎话。

    邓零星纠结了一会儿,便准备郑重其事地发誓:自己明天一大早就会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绝对不给他添麻烦,也不会再碍他的眼。

    但格伦却冷不丁地问道:“零星,你爱我吗?”

    邓零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对我动过真感情?”

    格伦的眼睛在车窗外路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情,邓零星仿佛魔笛中被笛声引诱的孩子们一般,不由自主地说道:“有…”

    格伦笑了笑,他向邓零星伸出手,“来,过来,坐到我怀里,就像之前那样。”

    邓零星有点儿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但现在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不敢太过违逆对方的命令,只能乖乖坐过去。

    格伦搂住他,牵起他的手,紧接着邓零星就感觉左手的无名指微微一凉,一枚简洁大方的男款铂金戒指套了上来。

    格伦低头亲了亲他的脸,“既然你对我也有感情,那我们就结婚吧。”

    第五十二章 继续演戏

    “?!”邓零星整个人如遭雷劈,他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下意识反问:“你说什么?”

    “既然我们两情相悦,那么结婚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邓零星脸色煞白,他是真的吓坏了,之前在红山公馆的时候他虽然有猜到公爵可能准备了订婚戒指,但是后来又没了下文,戒指也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邓零星便以为那只是自己的臆想,身份高贵的公爵怎么可能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傻子结婚。

    那时候不可能,现在戳穿了卧底的身份,就更不可能了。

    可是眼前这戴在自己手上银光闪闪的东西是什么,不就是戒指吗?

    格伦轻声道:“我喜欢你,零星,所以不介意你的身份,只要你也喜欢我就够了。”

    这是第一个向他告白的男人,邓零星有些动容,他嘴唇微张,想要说什么,但紧接着就听公爵平静地说道:“但是我希望你能放弃你原本的工作,还有你的国籍。”

    “我会帮你洗白你的过去,伪造新的身份,让你堂堂正正地留在我身边,我会为你准备最盛大的婚礼,满足你所有的需求,让你的余生都过得快乐。”

    语气很温柔,也很真挚,但是却充满了不易察觉的控制欲。

    邓零星瞬间就清醒了。

    他确实在这段关系中动了一点儿真感情,可这点儿感情还不足以让他付出这么多牺牲。他不可能为此放弃工作,更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国籍,因为这就相当于他为了爱情把自己原原本本的人格给完全推翻了。

    更何况他们两个身份本就天差地别,仅仅是生活习惯就存在着很严重的对立,短暂生活几个月还看不出什么,但如果时间长了,很难说未来会发生什么。

    爱情是很好,邓零星也相信格伦真心爱他,可是爱情这种东西,不能成为人生中唯一的依靠。如果邓零星不能保持自我,只依附于公爵生活的话,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失去一切。

    比起华丽城堡中的荣华富贵,邓零星还是更眷恋暗部机关里忙碌、充实、热闹的生活,比起昂贵的红酒他更喜欢廉价的冰镇啤酒,比起高雅的歌剧他更喜欢深夜时的游戏直播,比起珍稀的古董藏品他更喜欢那些世俗的塑料小人…

    为了回归原本的生活,邓零星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一个清晰的想法:他得立马跑路。

    可是现在没法跑,光靠他一个人是逃不出西际国国境的,他得想办法联系总部,让他们派人来接应。

    格伦还在耐心地等他回答,邓零星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稳住他,他点点头,“好,我会留在你身边。”

    “真的吗?零星,你已经骗了我很久,我希望至少这一次你可以说实话。”

    格伦很认真地注视着他,“我可以信任你吗?只要你说可以,我就无条件的相信你。”

    邓零星喉咙发涩,艰难地回答:“我发誓,我不会再骗你了。”

    格伦金色的瞳孔中泛出浓浓的笑意,他用力抱住邓零星,亲吻着他的脸颊和唇角。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人的温暖体温,轻声道:“我很高兴,零星,谢谢你愿意留下来。”

    邓零星没有再说话。

    车队迎着凛冽的夜风,疾驰在宽敞的大街上,向城堡的方向驶去。

    一踏进家门,莱斯利安就拿着电话迎了上来,他怪异地看了邓零星一眼,然后便低声向格伦报告,“大人,殿下那边来消息了,死的人是楚天盛。”

    他们当然都知道死的人是谁,只是在邓零星面前还要演一演戏,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死有余辜。”格伦冷淡地评论了一句,他侧头看向邓零星,半真半假地赞许道,“这样看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邓零星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莱斯利安也假装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惊叹道:“真没想到你真的是卧底,装得那么像,连我都看不出破绽,就是可惜了安德斯,他是真冤枉。”

    他的戏比较僵硬,平时莱斯利安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脸上很少有过于明显的表情,尤其是吃惊这种情绪,仿佛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大脑。不过此时邓零星低着头,看不见,也没有精力去分辨这些细节。

    “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安德斯的错误和零星是不是卧底没关系。”格伦说完之后,又缓和声音对邓零星道,“你先回房去睡吧,今天你也累了。”

    “好…”

    邓零星回到卧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铃铛。

    他要马上联络乔桑,让他派人来接应自己,但是当他打开衣帽间,翻开那个藏铃铛的收纳盒时,却发现铃铛已经不翼而飞了。

    邓零星一愣,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正要继续翻找时,莱斯利安拿着一套睡衣拉开了衣帽间的门。

    “少爷,这是今天刚熨好的睡衣,今晚穿这套吧。”莱斯利安将睡衣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他这会儿已经不演戏了,脸上恢复了冷淡的神情,他平静地看了一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橱,“少爷,你在找你的通讯仪吗?”

    “?!”

    “你们在回来的车上时,公爵大人已经联络了我,告诉我你有特殊身份,所以我检查了你的私人物品,在铃铛里发现了精密的仪器,我已经销毁了。”

    “销毁?!”邓零星惊呆了,“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销毁?”

    莱斯利安淡道:“你不是放弃了原本的工作和国籍,准备和大人结婚吗?这样一来通讯仪也没用了,继续留着只会徒生事端,对吗?”

    “……”邓零星哑口无言。

    莱斯利安道:“考虑到你今晚可能不太能睡得着,我给你煮了安神的牛奶,已经放在外面了,晚安。”

    邓零星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衣帽间,外面传来一声门响,卧室门也关紧了。

    邓零星赶紧过去检查了门锁,没有反锁,这说明公爵还是信任他的,应该不会限制他的行动,那么他还有机会一个人逃走。

    ……

    乔桑是在电视上看到楚天盛被暗杀的消息的,新闻主持人一脸沉痛地表达了对这位“大慈善家”的惋惜,而西际国皇室也派了王储殿下出面,假惺惺地表示一定会抓住凶手。

    但是他们都知道,楚天盛一死,很快有关部门就会操控媒体,披露他那些令人发指的恶行,公众便不会再为他哀悼,反而开始唾弃这个衣冠禽兽,为他的死弹冠相庆。

    然后他的黑色资产全部都会被收缴充公,而其中合法的生意多半会落在公爵手里,这也是他答应与东际国合作的原因之一。

    结局似乎很好,每一方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东际国如愿以偿地除掉了这个危害跨国贸易的毒瘤,走私、贩卖人口这类犯罪行为将会受到巨大打击。而西际国也拿到了不少好处,听说楚天盛也在基因研究这方面颇有建树,公爵可以顺势吞并他的研究所。

    但是零星呢?

    乔桑在看到新闻的时候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按照邓零星那个性格,任务完成会第一时间联络他,得意洋洋地向他邀功请赏,可是现在距离那场新年宴会已经两天了,邓零星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他怀疑邓零星可能陷入了无法自救的困境。

    乔桑向陈茵申请立刻派人去支援,但是却被拒绝了。

    陈茵微笑着安抚他,“别紧张,小乔,我跟公爵联系过了,零星很好,而且他们就快要结婚了。”

    乔桑:“???”

    “不可能吧?”乔桑对此表示怀疑,他还记得上一次联络邓零星说的话,他明明说过,任务完成就会回来,怎么可能突然变卦。而且就算邓零星亲口说了喜欢公爵,也不可能走到结婚这步,邓零星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的男人。

    陈茵轻声道:“公爵给我看了零星近日的照片,我确定零星现在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中,我们做不了什么,只能静观其变,明白吗?”

    乔桑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

    清晨,邓零星照例被透过窗帘的阳光与窗外的鸟鸣声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地是格伦英俊的脸,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轮廓明显的锁骨与胸膛。

    因为他携带的猫科基因,邓零星的作息习惯也趋向于夜行动物,早上时总是很难立刻清醒过来,有那么几分钟他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邓零星眼神迷蒙地望着格伦,习惯性的伸出手抱住他,用头顶轻轻蹭着他的下巴,一边打哈欠一边含糊道:“大大,早上好哦…”

    刚说完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一抬头,格伦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邓零星:“……”

    好尴尬,脸色热得像是着了火,邓零星默默地缩回被子里,宁可就此一睡不醒。

    格伦思索片刻,然后若有所悟,“零星,以后能继续这样叫我吗?我觉得很可爱。”

    “不可能!”邓零星悲戚地捂住耳朵,惨声哀嚎,“求你把这个称呼忘掉吧,丢死人了…”

    格伦哑然失笑,“好了,起床吧,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邓零星从被子里露出头,“什么事情?”

    格伦温柔的注视着他,“当然是筹备我们的婚礼。”

    第五十三章 悬赏令

    邓零星发现公爵对这场婚礼投入了极大的时间和精力,据说他为了这场婚礼特意买了一座风景如画的热带小岛,到时候他们可以乘船去岛上结婚,顺便还能在豪华邮轮上度过一个甜蜜的蜜月旅行。

    邓零星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难免为公爵这豪奢的手笔震惊了几秒,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坏消息:婚礼在岛上,蜜月在邮轮,他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根本无路可逃。

    所以他得赶紧筹备逃跑计划,在举办婚礼之前逃走。

    好在公爵对婚礼的每一项事宜都非常上心,仅是挑选婚服的面料,就花费了足足三天时间,之后还要确认服装款式、颜色、尺寸以及设计上的各种细节,估计没有一周定不下来。

    邓零星的时间还很充裕,他的第一步计划是完全取得公爵的信任,而在这一步他需要做的事情是——坦白。

    这天公爵正和两名服装设计师讨论婚服的款式,屋内几张桌子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样衣与图册,格伦一脸严肃地和设计师表述自己的观点,那表情堪比在国际会议上发表讲话。

    邓零星悄悄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往里看,格伦看见他,温和道:“零星,怎么了?”

    邓零星吞吞吐吐地,“我有事想和你说,你在忙吗?”

    “没有,进来吧。”格伦示意设计师先出去,邓零星进来之后,又关上门,两人便单独相处了。

    邓零星靠在桌边,顾左右而言他,“怎么这么多衣服?”

    “都是提供参考的样衣,我正在挑。”格伦顺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有什么心事吗?”

    邓零星犹豫几秒,“其实我有件事一直隐瞒着你,但是怕你讨厌我,一直不敢说。”

    格伦温柔地看着他,“说吧,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好吧,但是我说了你可不许把我赶出去。”邓零星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其实我最开始的任务是暗杀你,那天你给我过生日,我忽然就很想和你一起看今年的初雪,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对你有了感情,本来想退出任务的,但是上面忽然更换了我的暗杀目标,于是我才又留下来,利用你接近楚天盛。”

    他小声道:“对不起。”

    这番自我坦白虽然是为了博得公爵的信任,但因为有那么几分真感情在里面,所以就显得格外真诚。

    格伦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似乎刚才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中。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悔婚,原来只是这个,其实我多少也猜到了,自从你来到我身边之后就频频闯祸,现在想想原来是要刺杀我,但是我也说过,我不在意你的身份和过去,只要你现在喜欢我就够了。”

    邓零星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愧对于他,但是戏还是得接着演,他张开手臂抱住格伦,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带上恰到好处的哭腔,“谢谢你…我真的从来没有遇到像你这么好的人。”

    他仰起头,认真地道:“你这么好,我也得表示表示,我要买一件新婚礼物送给你!”

    格伦好笑地看着他,“你有钱吗?”

    “……”

    当然没有,邓零星所有的私房钱都在他那三十平米的小窝里。

    但是眼前这不是有一个财大气粗的钱袋子吗?邓零星理直气壮地向他伸出手,“给我钱。”

    公爵在物质上是从来不会亏待他的,很快邓零星便拿到了一张黑色的、镶着金边的银行卡(据说里面的余额足以让他买下一整条街道),并且得到了出门购物的许可,只是必须得带上一名随从,邓零星选择了吉恩。

    说起吉恩,他这些天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无法接受自己天真无邪的天使小少爷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卧底。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儿崩溃了,现在天天蹲在花园里摘花瓣,嘴里还念念有词。

    邓零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花坛旁边,一瓣一瓣的摘着花,嘴里念叨着,“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不远处,园艺师们拿着锄头与大剪刀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冲上来把吉恩的脑袋当树杈子给剪了。

    邓零星叫了他一声,吉恩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少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邓零星无奈,“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爷们,起来陪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吉恩:“……这话你说出来都不觉得心虚吗?”

    “我那是演的,公爵都说不在乎我的过去了,你还在乎什么,走吧,等会儿天黑了。”

    吉恩只好擦擦眼泪站起身,跟着他出门。

    邓零星顺利的走过城堡的大门,他余光观察着门岗内的守卫,没有人过来拦他。

    这么久了,这是邓零星第一次踏上繁华热闹的商业街,眼前人群熙熙攘攘,商店里传来节奏感强烈的音乐,让他隐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邓零星先去了银行一趟,提了三万现金出来,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吉恩疑惑道:“你取现金干什么,现在大部分店铺不都有POS机吗?难道你要去什么特别古老的小店给公爵大人买礼物?”

    “反正一会儿有用。”邓零星走出银行,在脑海中回忆这附近的街道与建筑。

    他在接下任务的时候便背熟了这片区域的地图,所以虽然没来过,但仍然记得每一条纵横交错的道路,他很快便构筑出一条最佳逃跑路线。

    吉恩一边走着,一边唠叨个不停,“少爷,我现在总算明白了,难怪你总是突然消失不见,原来是因为你是卧底,那段时间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连个保姆都当不好,差点儿就辞职回老家放羊去了。”

    “是吗?你学历高,放羊应该也能放得很好。”邓零星心不在焉地附和着他,目光紧盯着不远处一条狭窄的小巷。

    吉恩叹息道:“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再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我的心脏真的受不了了,过几天我得跟莱斯利安先生请假去看看心理医生,可能还得去医院照照CT。”

    “对了,少爷,你打算给大人买什么礼物,那边有个礼品店很不错的,我们去看看吧。”

    “少爷,你怎么不说话?”

    吉恩回头一看,身边空无一人,邓零星早就不见了,他就这样一个人走着,完全没发现自己在唱独角戏。

    吉恩悲痛欲绝,“少爷!”

    邓零星借着人群的掩护,面无表情地走进那条幽深的巷子,他从衣兜中掏出公爵给的银行卡,利落的折成两半,扔进了路旁的杂物堆中。

    接着他走进一家服装店,十分钟之后,他已经从头到脚换了一套衣服:黑色的连帽卫衣,束脚运动裤,头上戴着棒球帽,看起来就像一个出来夜跑的普通人,即使擦肩而过也不会引起注意。

    原来的衣服他怕有定位器,已经都扔在了服装店的试衣间里。现在天色渐暗,路灯缓缓亮起,他压低帽檐,悄无声息地混入热闹的夜市中……

    二十分钟之前,格伦发现了邓零星留在客厅茶几上的戒指,他拿起戒指仔细端详了一番,眉头微蹙。

    只是上街买个东西,为什么不戴戒指?

    这之中当然有很多理由,比如说戴戒指不方便拿东西,怕弄丢这种贵重的饰品等等,但格伦仍然感到不安,尽管他已经决定要相信邓零星,也尽量忍着不去怀疑他可现在他却莫名有种糟糕的预感。

    他立刻给吉恩打去了电话,电话一通,吉恩焦急的声音便传来了过来,“大人!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少爷…”

    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少爷他又不见了!我在街上到处找也找不到他!”

    格伦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他的信任再次被辜负了,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现在反常的平静,那些巨大的失望、愤怒、心痛,仿佛都被强行压制在一个玻璃罩子下面,在里面发生无声的爆炸。

    这层罩子叫做理智,理智告诉他,想要找回邓零星,他就必须保持冷静和准确的判断力,不能被感情控制。

    吉恩听着电话那边一片安静,他甚至以为公爵已经挂断了,试探着问:“大人,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先回来,邓零星是训练有素的特工,你一个人找不到的踪迹。”

    格伦挂掉电话,抬手按了按发疼的额角,指尖能感受到皮肤下忒忒跳动的血管。

    他不明白邓零星为什么又要骗他,难道他不是亲口跟乔桑说过自己动了感情吗?他不觉得邓零星会欺骗他的队长。

    可他为什么要逃走?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是急于求成的想要结婚,还是说邓零星根本没有喜欢过他?

    不管是哪个原因,格伦此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仅凭温柔无法得到邓零星的真心,他必须像对待猎物那样,用尽一切冷酷的手段,耐心地布下天罗地网,才能把人留在身边。

    格伦的眼神已然变得冷漠起来,他叫来莱斯利安,平静地吩咐道:“联系当地的警署,先封锁城市,在每条路口都设置关卡,盘查所有外出的人,还有机场和海渡也全都派我们的人盯着,禁止可疑人员进出。”

    他顿了顿,“发布通缉令,把邓零星的照片公布出去,悬赏十亿。”

    莱斯利安觉得不妥,“这样会不会把雇佣兵和黑帮都吸引过来,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

    格伦神情冰冷,“他三番五次地欺骗我,甚至在婚礼前离我而去,而我现在还要顾及他的安全吗?”

    “……”莱斯利安没有继续劝,只是默不作声地等待着,不过半分钟,格伦便如同妥协了一般,低声道:“在通缉令上着重写明,禁止动用热武器,要把目标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如果有谁让他受了伤,我会让他千倍万倍的血偿。”

    第五十四章 追兵

    十个亿,这就是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整个黑色市场炸得天翻地覆,印着邓零星照片的通缉令在短短两小时内就传开了。

    这是有史以来赏金最高,情况也最特殊的一封悬赏令,悬赏目标不是罪犯,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悬赏内容中还严禁对目标造成伤害,要将对方毫发无伤地抓回来。

    大家都知道这封悬赏令是从艾利克斯汀公爵手中流出的,而公爵的公信力与铁腕手段大家也有目共睹,他说赏金是十亿,那就必然分文不差,他说会报复伤害到目标的人,也就必然会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报复得彻底。

    对于这些隐藏在红灯区中、穷凶极恶的歹徒们来说,抓人时还要保证对方毫发无伤,被打了也不能还手,多少有些憋屈,但是有十亿赏金吊在眼前,谁也不会有怨言的。

    再者说了,活捉不是什么难事,对方毕竟只有一个人,而且八成没有武器,他们则人多势众,发现目标之后直接一拥而上围起来,控制住对方的手脚,来一针麻醉剂就行。

    那位公爵应该不会斤斤计较,将一个小小的针孔都算在受伤的范畴里。

    除了这些接下通缉令的佣兵们之外,还有一部分人对这张通缉令十分感兴趣。这些人基本上是情报贩子,他们没有太多人手和武器,没办法去抓人,但是却八卦起了邓零星和公爵之间的关系。

    有好事者便站出来说了,他曾亲眼见过邓零星和公爵坐上同一辆车,且举止亲密。这消息瞬间传遍黑市,所有人都坚定地认为邓零星是公爵豢养在身边的情人。

    他一定非常受宠,以至于现在都逃跑了,公爵还舍不得伤害他。

    这是黑市中为数不多的娱乐谈资,主角还是那位大人物,围观人群情绪高涨,纷纷参与讨论,于是八卦越传越离谱,剧情越来越饱满,几乎都能编出半本刺激的小黄书。

    邓零星丝毫不知道自己在人们的臆想中已经被公爵用十八种姿势搞了三十二遍,他原本的计划是趁着夜色离开城市,但是一到车站才发现有警察在盘查乘客的身份,所有高速路口和普通道路也都设了关卡,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

    邓零星只好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正常的宾馆他不敢住,只能找那种小黑店,只要多给点儿钱,不需要登记就可以入住。

    邓零星在前台付了钱,拿到了房间钥匙,进入房间之后他先检查了一遍是否有摄像头,才敢摘掉帽子和口罩。

    现在全城戒严,公爵一定是已经发现他逃跑了,只是邓零星没想到对方的措施来得这么快,只能说不愧是公爵,为了抓他这么一条小鱼,布下了那么大的排场,搞得他都有点儿受之有愧了。

    小旅馆的房间很简陋,就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单人床和一张桌子,邓零星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给乔桑打个电话。

    以前在公爵身边时是绝对不能打的,从城堡里拨出去的每一通电话都被监控着,但是现在却没了这个顾虑,邓零星拉起兜帽离开房间,去楼下打公共电话。

    现在这年头,座式电话机基本上已经被淘汰了,但是这种小黑店的性质就决定这边必然会聚集许多逃犯,他们害怕暴露行踪,不敢用自己的手机,只能选择公共电话。

    那边有一排的电话机,邓零星选择了最里面那部,拨出了乔桑的号码。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但是没有声音,邓零星知道这是乔桑的习惯,他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习惯一言不发,等对方先开口。于是邓零星便低声道:“队长。”

    乔桑一惊,“零星?”

    “是我,我跑出来了,现在躲在一家小旅馆。”

    他一说跑出来,乔桑就明白那所谓的结婚只是邓零星的缓兵之计,他赶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能脱身吗?”

    “很难,城市已经封锁了,我想先避避风头,过几天走小路出去。”

    “你还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没。”邓零星转了转手腕,“现在活蹦乱跳的,比你鱼缸里养的金鱼健康多了。”

    “……”常年养啥啥死,养鱼一天换一次水,一周换一次的鱼的乔桑感觉自己被内涵了。

    他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告诉你,现在西际国边境查的很严,我的人过不去,只能找个朋友开渔船去接应你,你尽快离开城市去海滨,到时候我告诉你具体位置。”

    “我知道了。”邓零星靠在墙边,手指百无聊赖地绕着弯弯曲曲的电话线,得意洋洋地邀功,“你看到新闻了吧,我的任务完成的是不是很不错,能不能来个升职加薪?”

    乔桑有点儿无语,但他没像往常那样训人,而是放缓了声音,“等你回来了,我给你调职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做专职狙击手吗,我给你调到警队去,以后你就专门负责远程狙击的任务。”

    专职狙击手可是邓零星的第二大的梦想(第一梦想是穿越二次元),所有武器中最喜欢且最擅长的都是狙击枪。比起卧底和近身刺杀,他更喜欢趴在高处,耐心等待目标出现在瞄准镜中,天台的风总会让他变得很平静。

    邓零星惊喜道:“真的吗?”

    他眼睛发亮,洋溢着真心的快乐与期待。

    但马上他又很怀疑,“等会儿,你有这么大权力吗?”

    “……我好歹也是个部长。”

    “副的。”邓零星严谨地强调道。

    “副的也是部长,我比你想象得厉害多了。”乔桑确实有自己的人脉,否则他也不可能在东际国与公爵签订协议的情况下,还派人去接应他。

    只要邓零星回到东际国境内,那么不管公爵再怎么只手遮天,也难以再接触到他。

    邓零星松开手指间的电话线,又转去扣旁边的水泥墙,“好吧,那我相信你一次,对了,还有件事,你之前不是给我一个藏在铃铛里的通讯仪吧,抱歉哦,我把它弄丢了,那个很贵吧?”

    乔桑轻声笑了笑,“跟你比起来便宜多了,快点儿回来吧,别让我损失更多东西。”

    邓零星震惊:“我是东西吗?”

    乔桑狡黠反问:“难道不是吗?”

    “……”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太对劲儿的样子,邓零星很干脆的闭嘴了。

    打完这通电话,邓零星便准备回房间休息,这时候他发现旅馆一楼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可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来住宿的,都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脸色阴沉地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他们大概有七、八个人,统一拥有高大强壮的身材,或者脸上带着旧疤,或者眼神凶悍,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他们的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腰后八成别着手枪。

    邓零星心觉不妙,他拉低帽子遮住眼睛,又戴上口罩,贴着墙壁快步走上二楼。

    他余光留意着身后,那群壮汉也跟了上来,但是离得很远,仿佛只是上来回房间睡觉的。

    邓零星站在房间门口,正准备伸手开门,忽然发现脚边有一个不属于他的脚印。

    这间旅馆游走在黑白交界的位置,给四处流窜的逃犯和混混提供住宿,自然不会在卫生方面多花心思,走廊不知道有多久没清扫过了,地板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踩在上面脚印非常明显。

    邓零星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按理说不会有人来这里,可是门口却多了一个不属于他的脚印。

    邓零星扭头向旁边看去,这种花纹的鞋印不远处也有几枚,是从楼梯那边延伸过来的。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有人趁他下去打电话时,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正在里面守株待兔。

    那房间里连窗户都没有,邓零星一进去,对方的同伙就会立刻从外面把门堵上,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是警员抓捕逃犯时常用的计策,只是那些人看起来不像是警员,可是如果是公爵派人来找他,应该会委托警员或者军队吧?

    邓零星心存疑虑,他看人的直觉特别准,楼下那群人绝非善类,身上一点儿正气都没有,比起警员,他们更像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

    他不觉得公爵会雇佣这种荷枪实弹的危险人物来追捕他,说句老实话,俩人婚姻不成仁义在,感情基础还是有的,邓零星自认为他俩还没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那么这些人难道是楚天盛的余党?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邓零星立刻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破船还有三千钉,更何况像楚天盛那样有权有势的富豪。

    他不明不白的死了,其背后的家族和手下自然不会放过杀害他的刺客。邓零星估计他们已经猜到是自己下的手,尽管没有证据,但是本着宁可杀错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还是找上门来寻仇了。

    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直接下手,但是进了房间就不一样了,邓零星的手离开门把手,若无其事地往回走,来到楼下大堂,对前台道:“不好意思,我的房间漏水了,能跟我上来看一下吗?”

    身穿深灰色制服的前台小哥正在和两个同事打牌,他拿到了一手烂牌,正发愁呢,所以邓零星一开口,便立刻扔掉手里的扑克牌,“走走走,我过去看看,这把不算了啊。”

    邓零星跟着他一起上楼,隐约听到楼上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上来一看,门口的脚印又多了几枚,只是这次脚尖是朝外的,而且走得很急。

    邓零星推开门,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第五十五章 逃走

    前台小哥进来绕了一圈,“哪漏水了?”

    “墙角这边。”邓零星假装惊讶,“好像又不漏了,真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

    前台小哥摆摆手,“算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邓零星把他送走,然后反锁上房门,抱着背包坐在床边沉思。

    埋伏在房间里的人虽然走了,但刚才那帮壮汉仍然虎视眈眈地守在楼下,这里仍然不安全。

    他亲手杀了楚天盛,不知道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这帮人估计恨死他了。被他们抓住之后就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死,要么被折磨死,哪种都很惨。

    邓零星左右看了看,房间没有窗户,就只有房门一个出口,而走廊里也没有窗,这小破店连防火通道都没有,离开旅馆唯一的路就是那条狭窄的楼梯。也难怪那群人只是守在外面,没有强攻进来,就是算准了他出不去。

    但他们不会一直守着,现在的天色还不算太晚,旅馆内时常有人走动,等再过几个小时,夜深人静了,他们必然会强行撬开邓零星的房门,把他拖出来弄死。

    他现在就像个瓮中之鳖,只能看着时钟等死。

    邓零星长出一口气,大手大脚地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刺眼的白炽灯。

    过了会儿,他有主意了。

    前台小哥此时正和同事们打扑克,他们玩的是从神秘东际国传过来的棋牌游戏——斗地主。

    前台小哥已经输了好几局了,脸上贴满了白纸条,现在终于拿到了一手好牌,他站起身,用力把四张牌摔在桌子上,带起一阵风。

    他如同一位英雄高喊着他的必胜绝招,“四个二,炸弹!”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剩一张牌了。”

    同事淡定地出牌,“王炸。”

    桌子上一大一小两张小丑,好像他的身份证和复印件。

    前台小哥:“……”

    同事淡定地问:“你最后一张牌是啥?”

    小哥弱弱地:“一个三。”

    同事已经开始帮他撕新的纸条了。

    正巧这时候邓零星顺着楼梯下来,守在大堂里那些壮汉们立刻看了过来,其中一个刀疤脸按耐不住了,他的手按在腰间,想要拔枪,另一个年长些的男人(看起来像是老大)抓住了他,低声呵斥:“你忘了悬赏令上是怎么写的吗?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啊?!把枪收起来!”

    刀疤脸恨恨道:“他要是跑了怎么办?那可是十个亿!”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大的眼睛紧盯在邓零星身上,“这地方就一个出口,他跑不了。”

    邓零星这会儿下来也不是为了跑,他是来找那个热爱打牌的前台小哥的。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前台桌面,“有空吗?帮个忙。”

    前台小哥求之不得,赶紧扔掉手里最后一张梅花三,扒拉掉脸上的纸条,“行了行了,我有工作要干,这局不算啊!”

    他扭头看向邓零星,“你有什么事?”

    邓零星笑笑,“灯不亮了,帮我看一下吧。”

    前台小哥没怀疑什么,爽快地跟着他上了二楼。

    那群壮汉见邓零星身边跟着人,也不敢贸然追过去,就这样邓零星带着前台小哥进了房间。

    他背靠着房门,上下打量着前台小哥的背影。他很幸运,这个年轻人的体型和他相仿,而且也是黑发,他的工作服还配备了一顶鸭舌帽,可以稍微遮住脸。

    前台小哥抬头看看电灯,奇怪地问:“这不是亮得好好的吗?哪坏了?”

    邓零星向他走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阴测测地道:“不好意思了,兄弟。”

    前台小哥:“?”

    下一秒,他就被一记手刀砍在后脖子上,当初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邓零星利索地扒掉他的工作服,穿到自己身上,帽子也戴好,压低帽檐遮住眼睛,然后从包里掏出两叠现金,卷起来用皮筋捆好,塞进衣兜里。

    前台小哥正趴在冰凉的地板上睡得香甜,邓零星很贴心地把他挪到床上,还往他脑袋底下塞了个枕头,盖好被子。

    随后他稳了稳心神,抬脚走了出去。

    一来到大堂,追兵们的目光又聚了过来,但是因为离得远,又看到他身上那身制服,便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修完灯泡的前台小哥。

    邓零星抬手捏住帽檐,挡住自己的脸,尽量保持一个不紧不慢地速度向旅馆大门口走去。

    前台那俩同事叫他,“喂,你去哪儿,还打不打牌了?”

    邓零星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外面,同事便了然道:“又去买酒,快点儿回来啊,给我也带两罐。”

    邓零星仓促的点点头,加快步子走出大门,一离开追兵的视线,他立马撒腿就跑,转眼间就飞奔进一条小巷,没影了。

    这群壮汉还在大堂商量着什么时候动手,直到前台两个同事嘀咕着说闲话:“他不是前两天刚发誓要戒酒吗,怎么又喝上了?”

    “他发的誓你也信,我看这次也能坚持两天就不错了。”

    壮汉中的老大皱起眉头,“不太对劲儿,赶紧上去看看。”

    等他们撞开门一看才发现,床上睡得根本不是邓零星,而是刚才“出去买酒”的前台小哥。

    “妈的!被那小子耍了!”老大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地踹了一脚门框,险些踹烂了那粗制滥造的木头框子。

    他们轻敌了,原本以为邓零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情人,谁能想到他心思这么缜密,不但发现了他们的监视,还耍花招当着他们的面溜出去了。

    老大看到邓零星遗落在床边的黑色背包,咬了咬后槽牙,“去把狗牵来,现在就开始追踪,他跑不远!”

    八个人带着两条猎犬追了出去,他们现在不仅要追捕邓零星,还要提防其他雇佣兵,毕竟肯定不止他们一支队伍得到了邓零星入住这家旅馆的消息。

    那可是十亿,谁也不想把赏金分给别人,所以不同的佣兵队不但不会合作,还会产生激烈的竞争。他们带上枪也不是为了对付邓零星,而是防范其他竞争者的攻击。

    在巨额的赏金面前,射杀几个同行根本不值一提。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深更半夜的城市安静得不可思议,邓零星很快就听到身后嘈杂的脚步声,不断晃动的手电筒光柱正在靠近,他甚至还听到了狗叫声。

    ——简直是神经病,为了抓他一个人,竟然连猎犬都搞来了。

    但是不得不说那只狗子很有用,邓零星能尽量掩盖自己的逃跑踪迹,但是却消除不了气味。猎犬一定闻过他的背包,所以才咬得这么紧。

    邓零星只能咬牙往前跑,冰冷的空气被大口大口吸进肺里,胸口胀得生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强度的运动过了,寒冷的冬夜里,汗水硬是打湿了他里面的衣服。

    不知跑了多久,邓零星忽然停住脚步,有点儿绝望地看着前方。

    前面没路了,一条非常宽的景观河横贯于眼前,一米多高的栏杆后面是汹涌的河水,在夜色中呈现一种漆黑的颜色。冰冷的水汽被夜风带上岸,冻得人瑟瑟发抖。

    邓零星在地图上见过这条河,白天时这里是风景优美的河岸,经常有情侣来这里拍照,但是现在却像恶魔一样阻断了邓零星的求生之路。

    他实在是跑得有点儿晕头转向了,竟然跑到了这边来。

    追兵已然近在眼前,两条猎犬朝他嘶吼着,不断向他扑跃,壮汉只得勒紧牵引绳控制住它们。

    雇佣兵老大清了清嗓子,向他张开手,努力做出和蔼的样子,“行了,别跑了,不累吗?你赶紧过来,我们不会伤害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壮汉便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慢慢围了上去。

    邓零星背靠着栏杆,冷眼看着他们逼近。

    他才不信这群人的鬼话,他是刺杀楚天盛的杀手,这群人估计都想把他大卸八块了。

    眼见着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已经离他不到两米了,邓零星忽然向后一翻身,竟然直接跳进了河里!

    “?!”

    雇佣兵们都惊住了,离他最近的刀疤脸心里一急,竟然拔枪冲了过去,直接就朝河里开了两枪。

    砰!砰!

    两声枪响过后,传来的是队长的怒吼,“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给我把枪放下!!”

    他冲过去一拳将刀疤脸干翻在地,狠狠地打了他两圈,连牙齿都打飞出去。他拽住刀疤脸的领子,将他用力掼在栏杆,又不解气地踹了一脚。

    “你是不是傻X啊!想让我们全都给你陪葬是吗?!”

    刀疤脸咳了口血沫,艰难地辩解道:“我…我想着哪怕抓一个受伤的回来,也能分点钱吧…万一让他跑了,那我们不就一分钱也没了吗?”

    队长恨不得当场打死他,“你知不知道公爵要的是完好无损的人,他要是出什么事,别说赏金了,咱们几个人的小命都得玩完!”

    队长站直身子,盯着黑漆漆的河水,手电筒的亮光打上去,河水中早就泛起了浓重的血雾。

    那两枪打中他了。

    完了!队长脑子轰得一声,他厉声命令道:“所有人,马上给我下河找人,找不到全都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立刻开始脱衣服脱鞋子,队长一个一个地踹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脱鞋,直接跳!”

    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跟下饺子似的往下跳,扑通扑通的一声接一声,但是河水非常急,他们下去的时候,邓零星已经被水冲出去两百多米,彻底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六章 再次见面

    邓零星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大半宿,竟然没死。

    第二天清晨时,邓零星被身体某处的剧痛唤醒了,他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地是一片暗黄色。邓零星眨了眨眼,抖掉粘在睫毛上的细砂,才发现自己被水冲上了一片沙滩。

    沙滩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身下的河沙也很软,都沾在了他湿透的衣服上。

    邓零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左手用力捂着腹部,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的落下去,沁在湿润的河沙里。

    他脸色苍白,明显是失血过多。

    昨天那两枪都打中了,一枪在腹部,另一枪打在了右手上,从虎口偏下的位置穿了过去。

    幸亏那子弹型号不大,河水也减少了冲力,否则邓零星整个手掌都会被打烂。

    邓零星强忍着剧痛,一步一步缓慢地向远处的公路挪去,他必须得立马找个医院包扎伤口,但是还不能去公立医院,得找个黑诊所。

    邓零星依靠着路灯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的公交站牌,在脑海中回忆地图的路线。

    很快他就打到了一辆计程车,无视司机诧异的眼神,他虚弱地靠在后座的车窗上,报了最近的一个黑诊所的地址,然后就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邓零星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病房狭窄逼仄,灯光昏暗,没有窗户,只有墙角有个呼呼运转的排气扇,床边放着一个金属输液架,已经生锈了。

    从病房的装修来看,这里确实不是正规医院,邓零星悄悄松了口气。

    别看这种黑诊所破破烂烂的,其实最擅长治疗的就是枪伤,而且在这里只要掏钱就能治病,医生绝不会盘问病人的身份和伤患缘由,而且嘴巴都很严实,不会把病人信息透露给其他帮派或警员。

    对于现在的邓零星来说,这里就是最好的落脚点了。

    邓零星身上被换了白色的病服,原来的衣服湿淋淋地搁在床头柜上,邓零星摸了摸衣兜,钱虽然都湿了,但是没少。

    那个计程车司机人还不错,自己的血弄脏了他的车,他也不嫌弃,如约把他送进了目的地,连车费都没要。

    大脑有些昏沉,应该是在他昏迷时医生给他打了麻醉,把子弹从身体里挖了出来,现在他的右手和腹部已经被白色的纱布包扎起来了。

    麻醉剂正在渐渐失效,伤口也隐隐作痛,邓零星看见床边有呼叫铃,便试着按了一下。

    几分钟之后,一位胖乎乎的医生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很旧的白大褂,领口和衣袖已经发黄了。

    他笑容可掬,手里拿着的不是病历本,而是账单。

    邓零星太熟悉这些黑医的做派了,不过他没趁自己昏迷时直接打劫,还算是懂点儿行业规矩。

    邓零星用左手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扔给医生,“给你,手术费。”

    医生掂量了一下钱的重量,笑容更灿烂了,他向邓零星走过来,尽起了一名医生的职责,“先生,你感觉身体怎么样?如果伤口疼得厉害,我会给你打一针止痛剂。”

    “不用了。”

    这种黑诊所为了利益,通常不会用什么好药,粗制滥造的止痛剂很容易产生成瘾性,邓零星觉得还是靠自己扛过去比较好。

    “好吧。”医生有点遗憾,“不过你的运气真不错,子弹打进腹部,竟然没伤到内脏,很快就能恢复了。”

    邓零星试着动了动手臂,右手还是没有知觉,“那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动?”

    医生顿了顿,他委婉地问道:“先生,请问你是画家,或者钢琴家之类的吗?”

    邓零星摇头,“不是,我不会搞那些东西。”

    医生点点头,宽慰道:“那就好,你的手不可能恢复了,不过普通人就算只有一只手能动,也能正常的生活,以后就多多锻炼你的左手吧,左手也是人类的好伙伴。”

    “……”

    或许是医生的语气太轻松,还带着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邓零星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迟疑地反问:“你是说,我的右手再也不能动了?”

    医生怜悯的看着他,“确实如此。”

    邓零星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呆滞地摇着头,喃喃自语,“不…不可能…”

    他猛地坐起身,不顾腹部伤口被拉扯后的剧痛,提高声音质问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其实只是你这里治不了对吧,去大医院还可以…”

    “先生。”医生打断了他的话,“手掌的骨骼异常精密,我可以向你保证,受到这种枪伤,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全世界没有哪家医院可以治疗。”

    “可,可是…”邓零星大脑一片混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式地追问,“一定有的,一定有地方能治吧?”

    “我,我又不画画,不弹钢琴,那,那拿枪呢?还能用枪吗?”

    “恐怕连扳机都扣不动了。”医生张开右手,左手食指在手掌某处点了点,“子弹从这里射了进去,拇指根部受到的创伤是最严重的,即使以后经过漫长的治疗,手指可以稍微动一动,但是也不可能恢复正常的抓握力。”

    “如果你是做佣兵的,就趁此机会退役吧,这也是为了你好。”

    邓零星愣愣的望着他,嘴唇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梦想,他的未来,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就因为这一颗子弹彻底断送了。

    过了很久,邓零星才慢慢蜷缩起身体,低哑地说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医生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再多劝,摇摇头扭身走了。

    关上门之后,他听见病房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动不了,真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可是那痛楚又如此清晰,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右手的存在,可为什么就是动不了呢!

    邓零星仰躺在病床上,忽然用力抬起右手臂,然后狠狠砸在床上,因为剧烈的动作掌心的伤口又崩裂了,鲜血瞬间渗透了纱布。

    他多么希望这种动作是由右手带起的,可惜不是,能动的只是手臂而已,他的五根手指除了离伤处最远的小拇指能微微动弹之外,其它四根手指就像石头一样,没有一点儿生机……

    因为伤势太重,邓零星在诊所里住了很多天,他一直很消沉,不怎么吃东西,也不和任何人说话,甚至都不愿意再给乔桑打电话。

    像他这种残缺的废物,即使回到暗部机关了又能做什么?失去右手意味着他无法再拿枪、拿刀,他已经没有再继续做特工的资格了。

    邓零星抬起手捂着眼睛,难以自制的哽咽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口有个男人在说话,“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可比之前顺眼多了。”

    熟悉的嗓音让邓零星一愣,他扭头向门口看去,只见安德斯穿着一身黑衣斜倚在门框上,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邓零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右手残废的事实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很累,身心俱疲,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透明壳子里一般,陷入了深深自我厌弃之中,精神接近崩溃。

    所以邓零星不在乎安德斯是怎么找到他的,也不在乎对方是来寻仇还是干什么,恐怕就算此时安德斯掏枪对准他,他也懒得躲一下。

    他拽起被子蒙住头,不想理他。

    安德斯继续嘲讽他,“怎么?你之前那个得意洋洋的劲头呢?现在狼狈成这样,连见人的胆子都没了?”

    邓零星还是不搭理他,安德斯火气也上来了,干脆大步走过去,粗暴地掀开他的被子。

    邓零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去抢,却蹭到了手上的伤,他疼得闷哼了一声,抱着手蜷缩起身体,脸色苍白。

    安德斯这时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微微一愣,“你受伤了?”

    邓零星忍痛骂道:“说什么屁话!我没受伤来医院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只是躲在这里避风头。”安德斯上下打量着他的伤处的纱布,“我听莱斯利安说,你欺骗了公爵大人的感情,耍手段获取他的信任之后,在结婚前夕逃跑了?你可真该死啊。”

    邓零星移开视线,嘟囔道:“我本来就不打算跟他结婚,是他非要…”

    “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聊这个,你的伤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好?”

    邓零星不说话了,他紧紧咬住下唇,强行压制着内心剧烈的情绪,身体微微发抖。

    安德斯一看就觉得不对,他也不继续问,转身出去找医生。几分钟之后,他又回到病房,脸色已经跟刚才不一样了,变得很阴沉。

    看着对方健全的双手,邓零星忽然变得很烦躁,“你还回来干什么,滚开,反正我现在都是个废物了,以后再也不可能碍你们的事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安德斯抱起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一个小诊所黑医的话你也信,他说不能治就真的不能治了?你还没去过正规医院就先放弃了是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安德斯心里也明白,子弹从手掌打进去,这手绝对是废了,他只是看不得邓零星这个颓废的样子,想说些话激一激他。

    邓零星现在的眼神和表情,都让安德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两年前的自己,那个因为受伤而被迫结束杀手生涯的雨天,那些痛苦到无法入眠的深夜,一种强烈的共情感跨越时间抵达了他的内心。

    同病相怜,这个词像一条隐形的丝线,将他与病床上的邓零星连接起来。

    第五十七章 疯子

    安德斯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邓零星,邓零星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右手是治不好的,就算跑遍全世界的医院也一样。

    安德斯心烦地抓了抓头发,“我说你能不能振作点儿,又不是被搞得半身不遂了,能跑能跳的你还怕以后活不下去?”

    这话无异于将凉水倒进滚烫的油锅中,瞬间就炸开了锅。

    邓零星猛地坐起身,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怒声吼道:“你在说什么风凉话?!你懂什么,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吗?我宁可那颗子弹要的是我的命!”

    安德斯目光沉沉如水,“我知道。”

    邓零星一怔,“什么?”

    “我很清楚。”安德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清楚你现在有多痛苦,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他抬起手,竟然直接用指尖戳碰左边那颗仿佛蓝宝石一般的眼珠。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好像完全没有感觉。

    邓零星表情诧异,“你的左眼?”

    “没错,是假眼。”安德斯随手拉过一张塑料凳子,拿起热水壶倒了杯水,“两年前,我在执行一次暗杀任务时失手了,左眼失明,摘除了眼珠,因为这件事我无法再继续做杀手,只能转去做保镖。”

    “我那么针对你,也是觉得我必须尽好保护公爵的职责,如果连保镖都做不好,那我就跟废物没什么区别了。”

    “最终的结果你也知道了,我急于求成,一意孤行,让公爵看透了我无可救药的缺点,把我赶到一处偏远的庄园里当个闲职。”

    邓零星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德斯在讲述这些往事时一直很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难道时间真的能抚平一切伤痛吗?可是邓零星现在痛苦得只想去死。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朝安德斯发脾气了,靠着床头恹恹地闭上眼睛,“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要把我抓回去吗?”

    安德斯没有回答,他仔细地观察着邓零星的侧脸,对方脸色很白,秀气的鼻梁与淡色的嘴唇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灯光地照映下形成一小片清浅的阴影。

    他这个毫无防备的样子很脆弱,也很动人。

    安德斯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不,我不准备把你交给公爵。”

    邓零星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向来对公爵忠心耿耿的男人怎么突然转了性。

    安德斯继续说道:“之前公爵说我不忠,总是违反他的命令,于是我决定最后再做一次不忠的事情,之后不管下场如何,是杀是剐,我都认了。”

    邓零星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下一秒他忽然惊恐地睁大眼睛,因为安德斯忽然凑上前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

    对于邓零星来说,安德斯这种强壮男人的靠近都是充满侵略性的,更别提亲吻了。

    安德斯亲上来的时候邓零星的大脑瞬间宕机,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地给出了反应,他一把抄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狠狠地砸在了对方脑袋上。

    只听啪的一声,杯子直接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玻璃片,鲜血混着热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流下来,安德斯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直直地盯着他。

    邓零星用力用手肘顶开他,气急败坏的大骂道:“我靠你干什么!有病吧!你疯了吗?!”

    安德斯被推到在地,却忽然笑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随手抽出两张纸巾按在额角不断冒血的伤口上,“我可能确实是疯了吧,要不然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你。”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扔到邓零星脸上,“换衣服,动作快点儿,我送你回去。”

    邓零星怀疑地盯着他,“回哪儿?”

    “当然是回你的国家,你继续在这儿躲着,公爵的人很快就会找过来,到时候你想跑就来不及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的话戛然而止,邓零星想起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吻,隐隐明白安德斯为什么要帮他了。

    可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邓零星宁可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敢相信安德斯居然会喜欢他。他俩可是彻头彻尾的仇人,一见面就恨不得掐起来的那种,安德斯走的时候也是跟他大吵了一通,所以邓零星实在是不明白对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回去都是好的,邓零星想要脱掉病服换衣服,但是一想到安德斯可能对他怀揣的那个心思,解扣子的手停住了,“你…你先转过去。”

    安德斯不屑地啧了一声,“你当我乐意看啊。”

    嘴上不饶人,身体还是乖乖转过去了。

    邓零星只有左手能动,花了很长时间才换好衣服,跟着安德斯下了楼。

    安德斯是开车来的,邓零星下意识要坐后座,被对方拉着领子拽到了前面,“坐副驾驶去,老子可不是来给你当司机伺候你的。”

    邓零星不忿地吐了吐舌头,一矮身钻进了副驾驶。

    安德斯顺手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发出如同豹子般的轰鸣,瞬间就弹射了出去,疾驰上了大路。

    他非常熟悉这边的情况,对每一条道路都了如指掌,所以他很轻松的找到了一条没有军队设卡检查的路线,畅通无阻地向海滨城市驶去。

    或许是安德斯的到来打破了那个无形的罩子,邓零星连日阴郁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一些,他甚至还主动戳了戳驾驶台的屏幕,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来听。

    邓零星靠在车窗上,冷不丁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安德斯捏紧方向盘,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山路,冷着脸道:“别自恋了,谁喜欢你。”

    “真奇了,你不喜欢我你亲我干什么?甚至还违抗公爵的命令,送我回家。”

    “我……”安德斯哑口无言,他只能暴力威吓道:“你给我闭嘴,再逼逼我直接把你扔在荒山野岭里喂狼。”

    邓零星耸了耸肩,阴阳怪气的,“哦呦,我好怕啊…”

    “我揍你了啊!”

    邓零星一点儿也不怕他,他靠着车窗,盯着自己的右手,“你说我的手还能治好吗?”

    安德斯目视前方,语调沉沉地道:“我都说了那黑诊所的医生懂个屁,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怎么可能连个手都治不好?你赶紧滚回自己国家治病去,不许再回来!”

    邓零星冷哼一声,不服输地跟他吵架,“你以为我愿意来啊,这破地方我一天都呆不下去,我本来就不想接这个任务的!”

    俩人一路斗嘴,从中午斗到了第二天黎明,汽车停在一家旅馆门前。

    邓零星一下车,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夜风中带着一点儿咸涩的气息,这是从海面上刮来的风,这座城市离大海已经很近了。

    安德斯靠在车门上点了根烟,然后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钞票,潇洒地塞进邓零星兜里,“拿着,自己住旅馆去。”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这个镇子地理位置偏僻,公爵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你自己联系你们那边的人开船来接你,虽然现在边境都锁了,但是堂堂暗部机关派一条偷渡船的本事还是有的吧?”

    邓零星看着远处初升的朝阳,才想起来应该跟对方道个谢,可是面对着安德斯,他又很难开口,于是脸色就显得很别扭。

    安德斯摆摆手就要走,他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忽然又望着邓零星缠满绷带的手,“你的伤…你恨公爵吗?”

    邓零星微微皱眉,“这和公爵没关系吧?”

    安德斯诧异,“你都不知道是谁袭击了你吗?”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邓零星不太高兴地呛了他一句,“是楚天盛的余党,他们一定猜到我是杀手了。”

    “你真是…”安德斯无语极了,他烦躁地原地来回走了两圈,向邓零星伸出手比划着,“我看你就是个傻子!树倒猢狲散,哪来的什么余党,就算有,他们也不可能知道你是杀手,因为王储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没人知道你的存在。”

    邓零星愣住了,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一个糟糕的可能,呼吸变得急促,“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袭击你的就是公爵的人。”

    邓零星努力辩解,“但是公爵不可能派雇佣兵来抓我吧,他明知那有多危险!”

    安德斯忽然捂着脸冷笑起来,他透过指缝紧盯着邓零星苍白的脸,眼珠几乎在发亮,“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他,都到这份上了还为他辩解。”

    “我告诉你吧,公爵为了抓你,在黑市发布了赏金十亿的通缉令,你右手的伤可以说就是他间接造成的!”

    邓零星整个人如遭雷劈,他眼神呆滞,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不会…”

    “我没必要骗你。”安德斯确实没有骗他,他只是省略了一部分而已,把悬赏令上那重要的、有关“完好无损”的部分给隐瞒了。

    “你三番五次地欺骗公爵,利用他的感情,你以为他会轻易放过你吗?”

    安德斯神情冷肃,“所以我才说,让你别再回来,如果你还想安稳度过余生,就乖乖呆在自己的国家里,别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邓零星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抬起头,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明白了,不会再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回家

    邓零星一连失联了好几天,当乔桑再次接到他的电话时,简直是欣喜若狂。

    邓零星平静地说自己受了点儿伤,耽误了几天,然后又报了藏身的海边小镇的名字。

    他的语气太平稳,乔桑便没有多想,很快就派了一条渔船过来接他。

    渡海的过程并不顺利,期间遇到了两次巡逻军舰的盘查,邓零星强忍着腥气,躲在装满海鱼的储存仓库里,才逃过一劫。

    等船驶到公海之后就彻底安全了,又过了两天,渔船在东际国的某个码头靠岸,邓零星一踏上陆地,就看到乔桑穿着一身卡其色的呢子大衣,围着浅灰色的格子围巾,正站在码头上等他。

    一看见乔桑,邓零星满心的委屈终于压制不住了,他冲过去用力抱住对方,把脸埋在对方的肩头,眼泪无声地打湿了他的衣服。

    乔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别哭了,都到家了,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见邓零星穿得有些单薄,乔桑解下自己的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邓零星右手缠着纱布,心里一紧,“零星,你的手怎么了?”

    邓零星紧咬着嘴唇不说话,眼角红得厉害,乔桑心中糟糕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抓住邓零星的胳膊,低声道:“走,我们先回去。”

    他带着邓零星往汽车那边走,同时拿手机给自己的秘书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去医院给邓零星预约了身体检查。

    当天傍晚乔桑便带邓零星来到了医院,腹部的枪伤暂且不提,当右手的纱布被医生拆开时,乔桑着实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明显残缺的手掌证实了邓零星曾遭受了多么残酷的追杀,经历了多么巨大的痛苦。

    乔桑知道邓零星天性要强,平时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服软,可是偏偏今天一见到自己就开始哭,原来是因为这个。右手,对于邓零星来说,可能是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医生给邓零星的手拍了片子,他想跟乔桑单独说一下检查结果,用眼神示意他想个办法把邓零星支出去。毕竟这个结果对伤者本人来说太过残酷了。

    邓零星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刘海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低声道:“没事,医生,你直接说吧,我想知道。”

    医生叹了口气,他指着胶片上的某处,“这个地方的骨骼完全碎了,你们也知道,人类的手掌是非常精密的,它和胳膊、大腿那些地方不一样,伤到这个程度,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不可能恢复了。”

    这种话已经是邓零星第二次听到了,可是仍然令他感到绝望和痛苦。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乔桑赶紧抓住他,“零星,你去哪儿?你伤还没好,这段时间先住在医院里。”

    邓零星恍惚地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全都是眼泪,他声音沙哑模糊,“我想回家…队长,我想回家…”

    他这个样子看得乔桑心脏都皱缩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

    邓零星的公寓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个样子,小小的,但是很暖和,入门就是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他平时不怎么做饭,台面很干净。

    再往里走是一个简单的客厅,只摆了一张黑白色沙发和一个玻璃圆几,靠窗的位置放着他的电脑桌,笔记本电脑都没合上,还保持着一个打开的状态放在桌上,旁边甚至还放着半杯没有喝完的清水,仿佛主人只是短暂走开了几个小时而已。

    邓零星离开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回来时又是如何的悲惨的境地,物是人非,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公寓是小二层的设计,卧室在二楼,上去不太方便,乔桑就让邓零星先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条毯子把他裹起来。

    随后他拿起电脑桌上的马克杯,倒掉里面的剩水,仔细清洗干净。他打开电热水壶烧热水,又从橱柜中翻出一袋巧克力奶茶粉,确定没过期之后,撕开包装倒进杯子里,为邓零星泡了一杯热乎乎的甜饮。

    邓零星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左手拿着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感觉这股热量顺着四肢百骸流向全身。

    他看着杯中散发着巧克力香气的奶茶,红着眼苦笑了一声,“医生说得没错,只有一只手能动,确实不太影响我的日常生活。”

    他还能正常行走,可以自己吃东西穿衣服,能看得见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与风景,或许他真的该庆幸那两颗子弹没有夺走他的性命吗?

    可是他该如何面对朝夕相处的同事,如何面对曾经那把陪伴了他三年的狙击枪,如何面对自己努力了很久很久才得到的A级特工勋章呢?

    邓零星最无法接受的是,这竟然是来自于公爵的伤害,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张通缉令都是不争的事实,邓零星宁愿这是来自楚天盛余党的残忍报复,也不想相信自己唯一喜欢过的男人竟然亲手毁掉了他的梦想。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杯子里,溅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花,乔桑轻轻叹息一声,坐在邓零星旁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别担心,我再去别的医疗机构问一问,说不定就有治疗的办法呢,我给你放个带薪长假,这些天你就在家里休息,好不好?”

    邓零星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起身慢慢走上楼梯,去二楼睡觉。

    他这个样子,乔桑也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想着他自从下了船就还没吃过东西,便在厨房里给他做饭。食材当然是没有的,只能叫外卖来送,所幸这里是繁华的市中心,买东西很方便。

    邓零星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听着楼下传来的叮叮咚咚的切菜声,身处于熟悉的环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了他。

    还是家里好…邓零星默默地想着,他的小家比那座华丽冰冷的城堡好多了,乔桑也比公爵要好一百倍,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邓零星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乔桑把切好的青菜、胡萝卜、瘦肉都放进锅里,准备熬煮一碗热腾腾的营养粥,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了过来,乔桑看了眼来电显示,发愁地叹了口气,先用毛巾擦了擦手,才接起电话。

    “部长,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陈茵温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零星回来了,是吗?”

    “……对。”乔桑看了一眼天花板,捂住电话压低声音,“他受伤了,而且挺严重的,详细情况我明天再跟您报告。”

    “不用了,我知道你们去了医院,医生已经把检查报告发给我了,零星的手…我很遗憾。”

    陈茵顿了顿,继续道:“公爵打电话来要求我们把零星交还给他,上面原本是同意了…”

    她话还没说完,乔桑就激动地道:“上面还有没有良心?零星都这样了,还要让他回那个龙潭虎穴去?是非要他死不可吗?非要把暗部机关的特工压榨到一滴血都不剩吗?!”

    陈茵柔和地笑了下,“别激动,小乔,上面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现在又改主意了,他们觉得既然楚天盛已经死了,协议便可以视为结束,他们没必要再与公爵继续合作。”

    “再者说了,零星是靠自己跑回来的,公爵看不住人,我们没必要帮他兜底。”

    “如果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将自家的特工拱手让人,就显得太弱势了,不利于以后的外交活动,我们东际的国力与西际平分秋色,根本没必要怕他们。”

    “所以上面打算让零星继续以特工的身份留在机关,你们不用再担心了,我这通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乔桑松了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颇为感怀地道:“是您劝他们改了主意吧,谢谢您,部长。”

    “我只是跟他们讲了几句道理。”陈茵语气温和,“我给零星申请了经济补贴,还有专门帮他进行康复训练的医生,补贴会每个月月初打在他的工资卡上,那位医生的电话我等会儿发给你,麻烦你转告给零星。”

    “好的,我会如实转告。”

    结束这通电话之后,乔桑的心情也松快了许多,他熬好营养粥,盛了多半碗,等稍微放凉一些之后,才端着上了二楼。

    邓零星裹着被子睡得正熟,乔桑按亮床头的台灯,轻声呼唤道:“零星,先醒醒,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

    邓零星朦胧地睁开眼睛,像小动物一样嗅闻着空气,“好香哦…”

    “特意给你煮的粥。”乔桑在床上支了一张小桌子,把粥碗稳稳地放在上面,又将勺子塞进邓零星的左手,“快吃吧,我等着刷碗呢。”

    乔桑没有主动问要不要喂他,在对待刚残疾的病人时,其实很忌讳那种事无巨细的照料,尤其是病人本来能做的事情还要帮他去做,会更加打击到对方的自尊心,让他无法避免地意识到自己的残缺。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尽量让他自己动手,这样才能更快地适应以后的生活。

    邓零星吃得很快,像是真的饿坏了,乔桑打趣道:“好吃吗?比外卖好多了吧。”

    邓零星像往常一样吐槽道:“一般好吃,打个七分吧。”

    乔桑笑骂道:“臭小子,白给你吃你还挑三拣四。”

    “但是,我很想…”邓零星望着碗中的热粥,似乎是稍微哽咽了一下,“…我很想念这个味道。”

    第五十九章 重遇

    “大人,找到那个射伤少爷的雇佣兵了。”莱斯利安将一叠文件轻轻放在公爵的办公桌上。“还有和他一个队伍的人员资料,都在这里了。”

    “不过,与其说是被我找到,不如说是他们来自首了,这支队伍的队长主动站出来,指控一名外号叫做刀疤的队员因为一时冲动而误伤了少爷,大人,您的意思是?”

    “谁犯错了,就由谁来承担,按规矩来办,做得干净点儿。”

    格伦拿起最上面一张文件扫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厌恶,“我明明已经严厉地警告过了,为什么总有蠢货罔顾我的命令。”

    莱斯利安面无波澜,心中却道:还不是因为您莫名其妙地启用了这群亡命之徒。

    以公爵的权势来看,只要动用他明面上的势力,让军队看守住各个路口,基本上就能把邓零星堵死在这座城市里了,如果军队抓不住他,那群没有组织没有纪律的雇佣兵更抓不住,反而还有可能因为巨额赏金而惹出事端。

    那群雇佣兵的供词里说了,邓零星是因为被他们追赶,阴差阳错地掉进河里,才顺着河流逃了出去。这可真是万分凶险,哪怕出一点儿差错,邓零星就会死在这场逃亡中,到时候公爵再怎么悔恨,也换不回这条活生生的人命了。

    当他们得到邓零星偷渡回国的消息时,都松了口气,虽然邓零星回到他的国家后会比较棘手,但是只要他还活着,那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格伦将手中的雇佣兵资料扔进垃圾桶,“东际国那边还是不肯把零星的检查报告发过来吗?”

    莱斯利安遗憾地摇摇头,“这一次他们的态度很强硬,他们的意思是少爷是隶属于国家的特工,不可能再跟我们透露他的消息。”

    格伦冷道:“现在倒是知道邓零星是他们的特工了,之前拿来给我做交易筹码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过。”

    “毕竟现在楚天盛死了,协议应当被视为结束。”莱斯利安思考了一会儿,“如果许诺给他们新的好处,或许可以把少爷换过来?”

    “不可能了,他们既然已经表明了要保护邓零星的态度,就不会再变卦。”

    格伦拿起桌角的相框,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玻璃后面的照片,充满爱意地注视着那张清秀的脸庞。

    他不知道邓零星伤势如何,这些天以来心里一直牵挂着,不过听说暗部机关保留了邓零星特工的身份,那么他伤得应该不算太重。

    格伦为他的伤感到内疚,但是一想到对方欺骗了自己的信任,想方设法地逃离自己时,那种阴暗的、恶劣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像有毒的荆棘一般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催生出独占爱人的欲望。

    他反手将照片扣在桌面上,冷淡道:“既然东际国不想合作,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准备人手,直接把人抓回来。”

    “我明白了。”莱斯利安点了点头。

    邓零星可能以为自己躲回国内就彻底安全了,但这完全是轻视了公爵的能力。潜入别国悄无声息地带一个人出来虽然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莱斯利安正要去筹备计划,格伦忽然又加了一句,“我要亲自过去。”

    莱斯利安一愣,连忙劝阻,“大人,这太危险了,您上次去那边的时候就…”

    “我必须要去。”格伦打断了他的话,他脑子里有很多理由,比如说他需要亲自指挥下属,又比如说邓零星看到他才会乖乖听话,又比如说他要第一时间质问邓零星为什么背弃婚约,但最终说出口的只有简短四个字:

    “我想见他。”

    ……

    砰!砰!砰!

    子弹在半空中就偏离了弹道,全都射在了靶子后面的海绵墙上,没有一颗子弹是落在靶子上的。

    邓零星无力地放下手枪,摘掉降噪耳机,颓废地趴在射击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那靶子离他只有十五米,就这种距离的靶子,他右手还能动的时候,闭着眼都能打到十环,可是现在呢,他用左手练习了足足三个小时,手腕疼得厉害,但仍然只有可怜的几颗子弹打到了靶子的边缘。

    为了能够更好的练习,他连手套都不带了,张开左手,掌心磨得一片通红,有的地方已经磨出了血泡。

    但即使如此,他左手的稳定性也太差了,力气也比右手小很多,很难控制枪械的后坐力,更糟糕的是,他单手根本无法换弹匣,只能借助墙壁的辅助,可就算如此,换一次弹匣也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难道以后面对敌人时,对方还会好心地等你把子弹换完吗?

    邓零星清楚的意识到,他已经彻底与枪械无缘了。

    忽然门外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有两、三个不太熟悉的同事从射击室门口路过,其中一人看到了屋内的邓零星,低声和同伴说了句什么,几人的表情都变得怜悯和惋惜。

    邓零星听见声音,扭头看向他们,那几个人赶紧朝他笑着挥手打招呼,然后便你推我搡的、急匆匆地走了,仿佛生怕刺痛了对方可怜的自尊心。

    邓零星心里愈发的难受,坐在地板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忽然贴在脸上,激得邓零星打了个哆嗦,赶紧睁开眼睛。

    乔桑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两罐冰镇啤酒,“来,给你,不是喜欢喝这个吗?”

    邓零星怀疑地看着他,“你平时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怎么今天忽然主动给我买?”

    乔桑笑笑,“偶尔喝点儿也没事儿,但是你可得瞒着医生,让他知道我给他的病人买酒,他得骂死我。”

    邓零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拿过啤酒,然后理直气壮地塞到乔桑跟前,“帮我打开。”

    “自己开,别老是麻烦别人。”乔桑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也完全不照顾他。

    邓零星撇了撇嘴,把啤酒放在地上,用左手食指扣开了拉环。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涌入胃中,让他烦躁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乔桑趁机说道:“对了,我跟部长商量了一下,准备把你塞到办公室里做文职,你觉得怎么样,以后就可以天天吹空调玩电脑了。”

    邓零星垂下眼帘,一声不吭地蜷缩起身体。

    但是他也明白,这是队长能给他争取来的最好的安排了,既可以留在暗部机关,也照顾了他的手伤,他的生活也会因此变得轻松自在。

    邓零星缓缓点头,接受了自己这无可奈何的命运,“好,我会去的。”

    乔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下班了。”

    这些天乔桑一直住在邓零星的公寓里,他虽然表面上仍然用和从前一样的态度对待邓零星,但心里还是怕他会想不开,半夜emo时会找根绳子上吊,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跟他住在一起。

    三十多平米的小公寓挤两个大男人,真的挤不开,乔桑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只能委屈自己每天睡在小沙发上,腿都伸不开,稍微一翻身就会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乔桑忍无可忍地问:“你不是还有一个平层公寓吗,为什么不住那儿?”

    邓零星理直气壮,“我住那里,我老婆住哪儿?”

    他的每一个老婆(贵贵手办)都需要单独的、至少一平方米的放置面积,谁也不能挤着谁。

    乔桑无言以对。

    最后乔桑把隔壁公寓租了下来,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乔桑并不会像护工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邓零星,相反,他把对方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偶尔还会使唤他去做做简单的家务,例如扫地、倒垃圾等等,让他更加熟练地使用左手。

    两人每天一起上下班,乔桑经常打发他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那种地方人多热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每当邓零星驻足于琳琅满目地货架前,仔细挑选商品,对照生产日期和价格的时候,慢慢地就忘记了身体上的伤痛,连带着那段与公爵相关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了。

    然后买完东西回家,乔桑已经做好了晚餐,邓零星就坐在吃饭,吃完就坐在电脑桌前追番,乔桑则坐在沙发上,拿出笔记本电脑来开始苦逼的加班。

    两个单身汉凑在一起的生活竟然如此和谐,就这样过了一天、两天…一周,邓零星已经习惯了这样慢悠悠的生活,曾经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变得非常非常遥远,已经触摸不到了。

    这天晚上七点,邓零星照例被乔桑指使去超市买东西,他穿着厚实暖和的羽绒服,戴着帽子,一边往超市走,一边看手机上乔桑发来的购物清单。

    出门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小小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行人的头顶,薄薄的,很快就化成了水,人们呼吸之间都带着白雾。

    想吃火锅了…邓零星抬头看着徐徐飘落的雪,默默地想着。他决定去买火锅底料和食材,回去和乔桑一起吃一顿热乎乎的火锅,最好在阳台上吃,可以看看雪景。

    这种惬意的画面让邓零星无意识地露出微笑,他走到路边,抬头去看前方的红绿灯,笑意忽然凝固在脸上。

    格伦就站在街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路过的行人来往纷纷,唯独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比清晰地占据着邓零星全部的视野。

    第六十章 弥补的机会

    格伦隔着一条车来车往的大街,一言不发地端详着邓零星的样子。

    许久未见,这人和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头发似乎剪短了一点儿,瘦了一些,身上好像没有伤,走路的姿势也很正常,看来枪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但是他有些在意对方的右手。

    邓零星右手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但是左手却没带,这说明他不是为了保暖才戴手套的。如果是出任务为了方便拿枪,也该戴那种作战手套,可以更好的增大摩擦力与抓握力。

    他只在右手戴一只那样薄薄的手套,是为了掩盖什么吗?

    绿灯了,路口两侧的车纷纷停在白线后面,格伦缓步向他走去,邓零星脸色骤变,他转身就想跑,却忽然被另一个男人抓住了手臂。

    邓零星大惊失色,刚要回头,就感觉脖子上像被蚊虫叮咬似的疼了一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抱歉了,少爷,忍一忍。”

    莱斯利安一手控制着他,另一手握着注射器,快速地将麻醉剂打进对方体内。

    邓零星记得他的声音,但是大脑残存的意识无法支持他联想起对方的身份和外貌,不过几秒钟,他的意识便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迅速远去了……

    万米高空中,一架不起眼的民航客机飞行于云层之上,顺着一条私密的航线向前方行驶着。与其朴素的外表不同,飞机内部的设施非常豪华,客舱内拆除了一半的座椅,装修成了如同星级酒店一般的套房。

    卧室中甚至还保留了舱壁上的圆窗,透过厚实的防弹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缭绕变幻的流云。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欧式大床,上面铺着厚实柔软的天鹅绒床垫,浅金色的薄纱床帐从上方垂下来,长长的流苏拖到了地板上。

    格伦走到床边,随手撩开床帐,低头仔细审视着正在熟睡中的人。

    邓零星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在做噩梦一样。

    格伦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但是这个晚安吻并没有让他感到安心,反而更加烦躁了,他无意识地咬着嘴唇,下唇被咬得发白。

    格伦苦涩地叹息道:“留在我身边对你来说就那么痛苦吗?”

    他用手指拨开邓零星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脸,尔后他忽然想起对方只戴一只的手套,于是便从被子里牵起他的右手,想要摘掉他的手套。

    但就在这时,他心中忽然凭空涌起一种糟糕的预感,他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格伦屏住呼吸,慢慢地摘下他的手套,一只残缺的右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视野。

    格伦一下子就僵住了,金色的瞳孔猛然缩紧,整个人如坠冰窖。

    这是怎么样的一只手,原本素白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耷拉着,小半个手掌的骨骼都是扭曲的,布满了鲜红的疤痕和血痂,一条长长的缝针痕迹像丑陋的蜈蚣一般盘踞在他的掌心,宣示着手掌的主人曾遭遇过的残忍事件。

    他从来没有想过,邓零星居然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零星…”格伦轻轻将他的手捧在自己掌心中,声音都变得颤抖。他在看到这只右手的瞬间,就明白了邓零星这些天里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这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多的是精神的打击。他调查过邓零星的档案,拿到了他几乎所有的训练资料,所以知道他最擅长什么,又最喜欢什么。他的手变成这样,恐怕再也无法触碰狙击枪了。

    而现在这个情况,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悔恨感重重地落在格伦身上,压迫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所有的责任都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急于求成地向邓零星求婚,如果不是他气急败坏地发布悬赏令,如果不是他……

    格伦原本只是想挽留邓零星,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了,恐怕连这些天里努力积累下的温情与爱意,都被他一点儿一点儿地消耗殆尽。

    他甚至没有留在这里的勇气了,他不敢想象等会儿邓零星醒了,会用什么眼神看他这个毁掉他职业生涯与梦想的男人。

    格伦起身想离开房间,邓零星就是在这时候苏醒了过来,麻醉剂的残留效果仍然影响着他,他茫然地盯着高大的天花板,那个华丽的弧形灯让他感到很迷惑。他记得自己房间的灯不长这个样子,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不安。

    邓零星转过头,看到格伦的那一瞬间,眼中明显掠过一丝胆怯,但很快他便强硬起来,冷冷地盯着对方,“这是哪里?”

    他努力坐直身体,稳住呼吸,让自己显得更加强势一些。

    其实他心里已经非常害怕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公爵又会怎么处置他。邓零星余光瞥到旁边的圆窗,震惊地发现窗外是缭绕的云雾,这竟然是在飞机上。

    邓零星强装镇定,“你最好快点儿把我送回去,我的手机里有定位,他们很快就能找过来…”

    “已经扔了。”格伦平静地看着他,“我会赔你一部新手机。”

    “……”

    邓零星下意识摸了摸兜,手机确实不见了,他低下头,看到右手的手套被摘掉了,残缺的手掌暴露在外面。这是连邓零星自己都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所以他才会戴上手套,除了洗澡之外一直戴着,连睡觉时都不会摘下来。

    可现在呢,他和格伦都看到了,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伫立在他们两人之间最大的隔阂。

    仅仅是看着这只手,邓零星就永远也无法原谅他。

    “对不起,零星。”格伦坐在邓零星旁边,小心翼翼地牵起他的手,将这只丑陋可怖的右手视若珍宝般捧在掌心中,“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让他们带你回来,但是…”

    邓零星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吗?你一点儿责任都没有,是这样吗?”

    “我没有为自己开脱,这全部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和自私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格伦俯下身,闭上眼睛,额头轻轻抵在他的手背上,他诚恳地祈求道:“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会想办法把你的手治好,把你的梦想和未来还给你。”

    “不需要!”邓零星好像忽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用力甩开格伦的手,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也不用你管我!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是个废物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啊,为什么非得抓着我不放?你非要把我逼死不可吗?!”

    他的情绪太激动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都喊了出来,甚至喘不上气来,胸口散发出隐隐的刺痛。

    他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攥出几道深深的皱褶。

    邓零星的眼睛一直警惕地盯在格伦身上,他好像觉得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大喊大叫而生气,然后自己就会受到伤害。

    但格伦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他,心疼、愧疚、后悔…许许多多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凝聚在他金色的眼睛里。

    慢慢地,邓零星也平静了下来,他没有力气再发火,疲惫地垂下头,低声道:“我们别再纠缠了行吗?一开始是我骗了你,我认了,现在我的手变成这样,就当咱俩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你送我回去吧…”

    “不是这样的,零星。”格伦迟疑了几秒,有些难以启齿,“其实你没有骗过我,从头到尾都没有。”

    邓零星一愣,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什么?”

    “这个以后我会详细解释的。”这种关头他实在是没有勇气把实话说出来,邓零星听了一定会火冒三丈,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更难修复了。

    “等下了飞机,我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不好?”格伦像对待一个发脾气的小孩似的,小心翼翼地哄着他,“然后还要为你组建一个医疗团队,一定能把你的手治好。”

    邓零星烦躁地皱起眉,“我不去医院!”

    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他已经去过太多次,也做了不少检查,期待过多少次就失望过多少次,所以医院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希望和救赎,而是一次又一次的体会绝望。

    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硬生生地撕开,变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听话,你不去看医生,怎么能治好自己的伤?”格伦耐心地劝他,“你不喜欢医院,那我们把医生请到家里来好不好?”

    “你别白费工夫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治不好的!治不好的!我的手已经废了,我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在的生活,你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揭我的伤疤,让我继续痛苦!”

    邓零星捂住脸,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嗓音沙哑,“我真的…真的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的,为什么你又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想过回原来的生活,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

    格伦一时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劣,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弥补他,却连放他回家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都到了这种地步,却还是不肯放手。

    说来说去,也只有那么一句廉价的、微不足道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