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晋江正版阅读
前男友(补2500字)(修结尾)
“…………”
时书瞪大眼:“你不恶心吗?”
说完把碗放下:“我不想吃了, 你自己吃。”
时书真吃下不去,一直觉得嘴里塞了东西,比鱼腥味还难受。直到吃完饭端东西下楼,这行人还在打牌, 不过那吃午饭的人已不知去向, 只有来福多了块馒头在啃。
时书问:“刚才想吃中午饭这人走了?”
驿卒说:“走了, 吃了就走了, 好像急着赶路。”
时书带着疑惑上楼找谢无炽,谢无炽烧没退, 俨然有睡觉的趋势:“我今天出门买东西遇到个人, 怪怪的。”
谢无炽单手垂在床畔:“哪里怪?”
时书:“站在舒康府的碑刻前碎碎念,好像准备找你,不过你现在情况特殊, 也不知道找你的迷弟还是什么, 说不定会有麻烦, 我就没告诉他。”
再问, 时书说了细节, 谢无炽微微抬了下眉梢, 神色思索:“好。”
“要不要把他找回来?”
谢无炽眼神中似有云雾,说:“不用, 东都的人知道我被发配了太阴府,他如果想找我,迟早能见上面。我有预感, 也许就在不久之后。”
时书没太计较:“行,自从成名以后, 想和你见面讨论的人不计其数, 毕竟和聪明人交谈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不见就算了。”
眼看没事,时书说:“那你先休息,看今天下午发烧能不能好,谢无炽,你可不可以争气一点啊?恢复健康。”
“我试试。”
谢无炽躺着睡觉,时书下了楼,去马厩看嚼吃豆子和草料的来财,还看他们打了会儿牌。晚上进门时人正在昏睡。吹灯拔蜡,同床共枕,时书刚掀开被子爬上床,谢无炽借尸还魂一样醒来,去牵他的手。
“哥,你吓我一跳!”
又开始了!时书和他在暗中比划,一番生死搏斗后,衣服被扯开和他衣服紧贴,被迫和男人的身躯严丝合缝地纠缠着,皮肤的热度交织和传递着,双腿也被压在了床褥中。
“……”
时书眼睛望着床顶,喘了声气。
“谢无炽,你真的发烧了吗?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谢无炽声音嘶哑:“我喜欢。”
时书:“理解你生病心理脆弱,但我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前男友惯出来的毛病?每晚让你抱着睡,亲爹妈也不能这样。”
谢无炽的气息在他耳边:“没有。”
“你要抱几天?再抱我下楼找许二郎睡了。”
话音刚落,时书被握住的手腕拧紧:“你不会去,他没有我好。”
时书:“……谢无炽。”
一个一米九的男人非要抱着你裸睡是什么感受啊。尤其对方的性取向还不对劲。时书头皮都在发麻,肩膀抵在他的胸口,心里莫名其妙骂了句,靠,怎么练的,胸肌这么大。
是那种脱个衣服拍视频底下会密密麻麻写:想舔哥哥。那种。
时书撑了下额头,就这么躺在他怀里,窗外是瓢泼的暴雨声,洗涮着深秋的寒意。
有时候真想不到人生的下一步是什么,比如大半年前,他恐怕也想不到会跟一个男人在古代不着片缕地搂着。
人果然是会变的。时书漫无目的想起了爸妈,最开始总觉得很心酸,现在想想,不管在哪儿,自己过得开开心心,勇敢乐观,也算对他们的安慰了。
时书耳垂泛过一阵濡湿,谢无炽的气息喝在耳垂化成了水雾,掌心触摸到谢无炽的额头,滚烫。也许是不舒服,往时书的耳颈处挤,靠抱紧他来缓解不适感。
“谢无炽。”
“你又是谁的小孩,在这里这么可怜。”
时书嘀咕完刚转过了脸,谢无炽在昏沉中察觉到动静,附身亲吻时书的嘴唇,自然而然十分娴熟地贴着唇亲了几下,接着唇齿粘连变成了深吻。
“………………”
谢无炽绝对有前男友,太熟了。
一直不肯说乱七八糟的,不会就是现代世界还有个人等着吧?所以要当炮友?
歪日,你们男同果然玩得花。
时书的双手逐渐被一只大手掐着,扣在了身后,谢无炽每次亲人要么掐脖子要么把双手反剪到背后,以一种掌控全局的姿势,有条不紊地享受猎物。
时书头晕目眩,被他一下一下吻着唇,手被按在身后,谢无炽另一只手捏着他下颌,亲一下后停停,再亲下来,没有之前那么欲和饥渴,是时书比较莫名的缱绻的感觉。
时书脑子里一直很清醒,谢无炽吻了好几口后,循序渐进铺垫似的,转为了口舌的深吻,因为有一种莫名的亲密在,让人头皮有些发麻。
时书自己都感觉到,被温水煮青蛙了。
完了,这辈子真就这样了。
亲吧,把我亲死。
配不上任何人。
时书扭开头,看着他,在道德感下确认地问了句:“谢无炽,你现在是单身,没有任何恋爱对象吧?”
谢无炽:“没有。”
“……”
怎么感觉不是很相信呢?这个孔雀。
时书:“你要是有对象,还跟我搞这种,你被雷劈行吗。”
谢无炽在轻笑:“好,来,检查我。”
说完他再含住时书的嘴唇,啄了一口。也许是他发烧的原因,体温高了很多,摩擦着时书的唇瓣,启开唇濡湿地舔着舌头,激起一阵眩晕的涟漪,来回勾连。
时书的理智还在思考。之前,一般跟谢无炽亲一口就跟打鸡血似的飞速窜开了,不过也许是现在都躺在床上,正好也是睡觉的时辰,除此之外没事情可做,就在这莫名其妙地接吻,比以前时间都长。
时书盯着眼前这张有诱惑力的脸。
还能记起几个月前跟谢无炽严正声明说别乱来,现在跟被狗吃了一样,一想到这又感觉这辈子完蛋了。
时书暗淡,说:“停。”
然后,被抚摸着脸蹭了下鼻尖:“乖。”
乖什么乖?跟哪个男人这么说话呢。
时书刚准备挣扎开时,忽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差役和太监们打牌结束后,纷纷准备睡觉,木板被脚踩得嘎吱嘎吱响,有几个声音就出现在门口。
“谢大人和弟弟,早睡了?”
“睡了,看他明天风寒能不能好,李公公说了,明天得赶路,不然拿棍棒伺候。”
“看看吧。”
“……”
罪犯为了随时监督行踪,他们的门并不让关,明显感觉到脚步停在了门外,确认犯人还在屋子里。
夜色昏黑,差役摸黑也没打伞,只能看见床慢中的隆起,床下放着两双鞋子,门窗关紧,人似乎在沉睡中。
时书后脊椎发凉,脑子里处于一个高速运转,没成想谢无炽却毫无收敛之意,含着他的唇往里舔,而且似乎更加兴奋,嘴巴里被刺激得发湿发热,粘在一起,是和门外完全不同的狂热,发出交换唾液的濡湿声。
“………………”
时书后脊背发凉,头皮抓紧,心想谢无炽你又爽了吗?被人以为是亲兄弟的两个人,在被子里干这种苟且之事。
你真是越变态越兴奋。
时书小心翼翼听着门外的动静,片刻,脚步走开。
时书松了口气,和谢无炽分开了唇,粘丝银亮,发烧后高热的呼吸弥漫开来,漆黑的眉梢微挑,满脸爽到。
时书看着他,想了半天,只说了句:“亲哥,你真牛逼。”
没几时,谢无炽终于抱着他陷入了沉睡,眼睫毛垂拢虚散着阴影,鼻梁挺直。时书察觉到搭在腿上那笔直的小腿,咬了咬牙,轻轻托着他的下颌,让谢无炽保持着一个舒服的姿态,陷入沉睡。
默契无须多言。
他和谢无炽怎么能分开,虽然现在的关系很莫名其妙-
谢无炽高烧退了一些,但精神仍然不太好,打着伞赶路时走时停。第三天,发烧才彻底好起来。
时书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步行,本来可以骑马,但他还是坚持和这一行人一起走路,因为这个原因,和大家的关系都相处得挺不错。
有几次真有些走不动了,但长途跋涉和他长跑练体育时差不多,只有坚持,超越体力的极限挑战意志力,才会让自己满意。
不过时书体力很好,可能一大半力气都花在半路掏鸟窝、爬树、东奔西跑了,有时候累的跟狗似的纯属于自作自受,一行人都不得不用钦佩的眼神看他。
“谢大人,你这个弟弟啊……”
“很难说……”
一般说这话时,时书可能刚像狂风一样卷到一座山岗上,正在眺望远处的风景。
“令弟是不是忘了这是流放啊?”
太监阴阳怪气:“陛下此行是想磨练大人的心智和身体,让大人好好反省新政的错处,令弟是否举止轻浮了些?”
谢无炽目光汇聚,见时书从山头上跑下来,嘴巴里咬着一根芦苇,手拿一根送给他:“我俩一人一个。”
谢无炽张开手心接住,每天接过时书时不时送来的乱七八糟的战利品,有时候是芦苇花,干枯的树叶,一根鸟的羽毛,还有可能是个鸽子蛋。
许二郎也收到一堆纪念品:“你们兄弟俩的差距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情绪难测、疏远淡漠,一个笑容阳光看起来一点心眼子没有。
谢无炽只说。
“让他玩。”
云雾流动,物换星移。
天气越来越冷,越接近北境边陲,地理地貌从起初的绿树成荫 、绿田顷顷改换成为了草木稀疏的土坡和黄地,树木摇落萧条,风沙被地面的风卷起,天空变成了暗沉的淡黄色。
这天,光秃秃的山地上,时书正盯着山脚下走过的一列一列车马,不自觉间,一片轻盈的雪絮落到眼睫,揉了下眼,一片冰凉。
时书倏地狂奔:“看到了吗,下雪了!居然下雪了!”
从东都走向太阴府,从深秋,居然走到了冬天。
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絮落下来,迅速沾满谢无炽的头发:“这不是第一场雪。”
时书:“是不是要过年了?!”
许二郎感慨:“是啊,居然都要过年了。”
时书:“过年这天能不赶路吗?”
“谁过年还赶路?哪怕是囚犯,逢年过节也要歇着。独在异乡,咱们也要过年啊。”
几个差役纷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我今年不在,我娘得一个人置办年货,她腰又不好。”
“哎……”
在雪地里走着,说着话,没多久雪便下得越来越急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地面铺出了一层淡淡的雪毯。朔风卷着雪絮,锋利的刀刃一样直往脸上割,时书别过脸躲了下风头,到谢无炽身旁替他擦脸上的雪:“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样?”
两个月。
谢无炽身上卷着沙尘和雪絮,沾在漆黑的睫毛上,气色比在东都时差了许多,一双眼睛似乎更暗了,“哗啦啦”,脚踝上的锁链拖着地上的雪沙,像囚徒,像神鬼。
他瞳孔中倒映着阴沉天色,还有风沙漫天、杂草丛生、苦寒荒僻的边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眉眼间若有所思,听到时书的话才回过神,看向他。
谢无炽的眼睛一直很冷,有时候也许要缓缓,才能看出不同的温度。
谢无炽:“我很好。”
时书一时心里升起一股子悚然,总觉得他这个精神状态令人担忧。
如果谢无炽时常抱怨,每天都唉声叹气倒也像个人,但他偏偏一句话没说过,整整三千里,连时书都有叫苦叫累的时候,谢无炽戴着枷锁负重前行,但一个苦字没说过。
那群太监天天写谢无炽观察日记,都写不出来。
“真恐怖。”
他是一点情绪也不显露,绝不迁怒的人。
时书在这方面确实佩服他,是个男人。
时书准备说话,背后,响起一阵马匹呼哨的脆响声。这种声音的狂放不羁,和城楼繁华处的东都街道上纨绔子弟的马匹绝不一样,顺着风雪,被烈风一路吹了过来。
时书转过脸,几匹高头大马在前,上面坐着挥舞长鞭的虞侯,背后则跟着一列一列推车的役夫,弓着脊背,在雪地中艰难地往前跋涉,车上则放着用包袱装好的粮草,快有上百人之众,车轮响起不堪重负的声响。
时书惊讶:“这已经是边关的景象了!”
他第一次看到边关的将士,还有这黄沙漫天之状。和东都城的繁华不同,绝对的冷漠肃杀。
在纷纷雪絮中,这群人像蚂蚁一样连接着,缓慢向前,前面则回荡着动静。
“谁让你停下来的!站起来!!”
“南茶河前线正等着用粮草,今日不能歇息,倘若延误军法处置!要你们的狗命!”
“让你走!不许歇息!啪——”
一鞭子抽在一个年轻人的背部,皮开肉绽。时书触目惊心时,被许二郎撞了下胳膊:“你哥发配来太阴府,就要干这些事。”
“什么?”
“要么搬运粮草,要么修城墙,战区前线清理尸体,搭修窝棚,或者到后勤管军马粮草辎重,这些都看太阴府的监司怎么安排了。多给钱,活儿就轻松。”
背后太监咳嗽了声:“咳咳咳!”
许二郎:“看来难了。”
时书:“这不是比流放还苦吗?”
许二郎:“你以为,流放之后,就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全都死在边关和将士们一起填沟壑了。”
时书感觉到极致的冷:“好冷。”
时书忍不住再问:“他们都是罪犯?”
许二郎说:“不全是,这么多人,应该大部分人是‘仇夫’。”
时书:“‘仇夫’?”
谢无炽视线移动,替代了回答不清的许二郎,更准确地道:“和‘北来奴’差不多。”
“二十年前哀宗时,大景被大旻的铁骑连陷三路六州,分别是永安府、垂陀府以及龙兴之所大盛府,这三处有上百万大景的百姓在铁蹄下被迫沦为异族的奴隶。其中不少人不愿意为异族当奴婢,便从沦陷区渡河逃到太阴府和长平府,充为军户或者奴役。充军的军户叫‘仇军’,寓意着同仇敌忾、报仇雪恨,至于没有参军的便是‘仇夫’,男做奴女为婢,为边疆的军队服役,以待收复故土之日。”
时书瞳孔缩紧:“原来是这样……”
“别小看一个人回家的欲望。”
时书看着 眼前的人,果然,由于并无退路,这些役夫神色也没有多少抱怨,在风雪中推着粮车运行。时书仔细一看,冬天苦寒,这些人的手脚都皲裂着伤口,面上更是生着冻疮,嘴里呼出一口一口的寒气。
“怪不得边塞诗都写艰苦荒凉,这谁不苦啊?”
感觉这里的人面相都更坚毅。
时书呼出一口寒气,把快要冻僵的手藏到袖子里,实在冷得受不了:“走了走了,雪下得紧,早些到驿站休息。”
一到驿站便解了行枷,将锁链也解开了。极其寒冷的天气,时书把来财拴在马厩里,回来时一群人正往驿卒那抢热水,争得脚步匆匆,你推我挤,几个太监还互相红了脸。
许二郎笑着说:“这群太监要洗屁股,不然身上有味儿,你知道吧,他们阉的不干净总漏尿,所以得抢热水天天洗。”
“是吗。”
“当然了,我什么都懂。”
时书看了会儿,走到谢无炽身旁。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那,正看庭院里的冬雪,神色若有所思,哪怕这两个月偶尔没多少人权,但脊背一直挺直,姿态极高。
时书拽着他,进了空闲的屋子,把谢无炽的袖子撩开:“快来快来,今天的检查开始了,我看看冻伤了没有。”
这一两个月,时书发现了谢无炽的毛病,属于身受重伤金丹破碎也不会吭声的隐忍性格,但冬天来了以后变数越来越多,时书很怕出现意外没能及时看见,所以时不时得检查他的手脚。
时书先看他的耳朵:“没有冻伤。”
再把手牵起来:“食指有轻微的冻伤,问题不大,把手套洗了拿火烤干,明天再戴上。”
时书没照顾过人,一路回忆小时候爸妈照顾自己,以此效仿。他拉谢无炽的裤腿:“脱鞋,让我看看,也没有。”
确认帅哥浑身上下没有毁容性损伤,时书这才欣慰地道:“好嘛,这样就好,谢无炽,我们再坚持几天就到太阴府,你的自由胜利在望。”
想到这里,时书就高兴。
一路上风霜雨雪,脚步奔袭,整整三千里之长,不过因为两个人一直陪伴,哪怕和谢无炽到了这太阴边境的苦寒之地,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
时书喝了杯水,劫后余生般的说:“刚才看到那群役夫,想到你以后也是这种生活,真可怕。不过没事的,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你服役我也跟你一起呗。”
谢无炽看着他。
时书说:“不是要过年了?这是我们来这里第一个年,不用再赶路就好好过。上次在潜安府你答应过我,回东都就请我吃庆功宴,到现在也没吃成,这次总能吃上了吧?”
谢无炽垂着眼,不知道说什么。
时书点头,明白他的想法:“也算庆祝你终于成功走完了这三千里,未来都是坦途。”
时书拍拍他肩膀,走出门去,准备找热水给谢无炽洗手洗脚擦洗身体。谢无炽跟在他背后,一直以来都是时书跟着谢无炽,这会儿他倒是安安静静,和原来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书第一次来如此偏僻的北方疆域,风头如刀面如割,上个厕所都冷得要命,他去打热水时只剩下最后半桶,剩余的柴火要留着明日烧饭用。
这半桶擦洗了身体,剩下的用来洗脚,谢无炽道:“一起洗,不然冷了。”
“……”
时书心里一咯噔,将剩余的水倒进盆里。
两双脚踩在同一个木盆,时书没敢吭声,谢无炽的脚尖似乎踩住了他的脚背,水波荡漾,皮肤接触在一起。
时书只好若无其事地洗脚,把视线转开没看谢无炽,片刻洗好之后把木盆里的水倒掉,擦干净手。
时书站在门口看庭院中的雪,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谢无炽对他的觊觎似乎不仅仅在于唇齿之间,这段时间夜里不总是抱着睡,一般时书不同意, 谢无炽也能尊重他的想法。
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萦绕在其中,但谢无炽身心都在这途中受挫,时书也没有仔细讲究过,他本来心大,有些事很容易就忘了。
只不过对谢无炽喜欢男人这一点怎么都难以释怀啊。
时书思考时,驿站门口风雪加紧,灰色蘑菇似的走进一个人,抖着身上的雪:“行行好,大人们,要口饭吃啊——”
这北境的驿卒人稍好些,大概明白有些人就差口饭,否则能冻死饿死,闻言给了他一块馒头。
时书看着,这人就在门口坐下吭哧吭哧地吃。
时书蹲在台阶旁闲看,没曾想来福猛地跑到那人身边去,时书刚以为来福要咬人,这人猛地一眼把来福认出来了:“咦?旺财?怎么又是你?”
时书走进:“你怎么会认识我的狗?”
这人抬起头,一张风雪摧残的脸:“你,你,你,上次在舒康府的驿站,我们见过!”
时书想起来了:“哦,原来是你,你在那看瘴疠的墓碑。你不是去东都吗?怎么跑到太阴府来了。”
“我当然是跟人打听——”这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试探的声音说:“奇变偶不变——”
时书本来还没注意,回味了一下,瞳孔猛地睁大,定定地看着这个人。
空气中回荡着生冷的意味,时书脱口道:“卧槽。”
对方:“卧槽?”
“卧槽!”
“卧槽!!!”
时书脑子里热血冲上脑门,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目睹了神迹,接着猛地回头冲谢无炽勾手:“快来快来快来!”
不是吧,真的假的!这个世界里,居然还有其他穿越者。
时书正在喊谢无炽,而这个人早凭借这几声卧槽识别成功,一把抱住了时书的腿,嚎叫:“你是不是谢无炽!是不是!兄弟,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一价氢氯钾钠银,二价氧钙镁钡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亲人,亲人呐!没想到居然还有同类!”
茫茫大雪,边塞城关。时书心里激动到了极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新的现代人,正想往他肩膀上猛拍回应一下。
背后气息靠近,谢无炽道:“松开。”
杜子涵没听清,下一秒,手臂被扳发出一阵:“疼疼疼疼疼疼——”
松开手,时书连忙道:“别动手,他也是现代人。”
谢无炽:“听见了。”
杜子涵连忙解释:“兄弟我不是坏人,我叫杜子涵,我真的叫子涵,我一直在找你们。我就知道治理瘟疫还有搞新政,古代人能做到,但这么高效率绝对不简单!”
时书悄悄看了看院子里其他人,太监的视线正汇集此处,蹲下身:“你来多久了?”
“今年开春来的,待了一年了啊!我哭死!”
杜子涵痛苦欲绝脸:“我之前还有个朋友,但他受不了,自杀了,从那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谢无炽眼瞳幽暗,安静地盯着他。
杜子涵再次抱住时书:“你是不是谢无炽!果然,我简直是天才!”
时书说:“我不是谢无炽,他才是。”
杜子涵擦着眼泪扭头看谢无炽,再看看时书,说:“不儿,穿越还卡颜局啊?”
时书:“你长得也不错——我也不知道我俩咋穿来的,总之我穿来三个月后才遇到他。”
杜子涵道:“行,换个地方说。”
时书转过身,那群太监果然蜂拥过来,似乎想听对话的内容。时书编了个借口,说是同乡人,这才一起进了房内。
时书给杜子涵倒了杯水,沸腾的心情没能平静。本来都认命了快,但现在突然又出现了新的穿越者。
时书侧头,谢无炽站在窗边,对这位新来的人并不热络,脑子里转了一下,对杜子涵说:“你坐着,我们出去拿点吃的。”
拉着谢无炽道:“走走走,你也来!”
一起走出了门,到灶屋,时书才轻声问他:“你对这个新穿越者怎么看?我可以接受他,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还有关于你的事,如果不想透露我就不说。”
谢无炽:“不要说,先观察。”
他行事慎重,时书心里明白:“好,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一定保守你的秘密。”
说完,却见谢无炽身上侧脸映着雪影,垂下眼睫,鼻梁挺直 ,似乎并不太愉快。
时书:“怎么了,谢无炽,你看着不高兴。”
谢无炽抬起眼 ,看着他:“我不喜欢,别人介入你和我之间。”
“……”
时书:“啊?”
谢无炽转身出了门去,时书意识到不妙,加快脚步跟着谢无炽一起进门。
杜子涵在房内椅子上坐着,搓着手试图取暖,谢无炽的衣袍进了门,立刻激动地拍着桌:“大爹哥!我知道你的故事——”
谢无炽平静地看着他:“我让你坐下了?”
时书心口一跳,耳后一阵燥热,转头看向他:你在说什么,谢无炽……你对新朋友居然是这种态度?
杜子涵站起来,惶恐道:“那个,我。”
谢无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让他听清楚:“我有话直说。你想跟我走,但我不喜欢没用的废物,也没心情玩什么友善纯真。这里已经不是现代了,你想跟着我就得听话,不听话就滚。”
杜子涵脸涨红,一时没说话,时书白皙脸上意外地左右看,心里泛起涟漪。
“我说,别这么紧张……”时书试图缓解气氛,“谢无炽,你到底……”
没成想,杜子涵点头道:“好的,我睡柴房去,谢谢你们收留我,谢谢。”
他紧接着收起包袱往外走,时书目光移动,心里千言万语。
为什么?
到底哪里不同?
时书一转念,忽然想起很久前自己刚认识谢无炽时。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得补几千字,大家先看着。
我发现前面一些章节有问题,得修修,最近状态很差,很感谢大家看文!感谢大家的耐心!鞠躬!
第62章晋江正版阅读
把尿
走出门去, 时书陪杜子涵去柴房,他搓着鼻尖:“大爹哥看人跟看狗一样,眼神好有杀伤力。”
时书:“他眼神倒是一直都这样,穿越前豪门哥, 穿越后卷王爹。不过他脸没那么臭……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好。”
杜子涵先自我开解了:“真没事, 穿越一年, 我可以给任何人当狗, 等级意识早已分明。”
时书:“不是,这很过分。”
“还好, 你打游戏吗?没有哪个大佬会温声细语跟你说话, 有本事的人脾气差是事实,除非你是萌妹,或者对他有价值。当大佬的狗做好觉悟就行了。”
时书:“但他对我挺好。”
杜子涵:“哎, 也许你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穿越者?”
时书实在费解, 见杜子涵打了个呵欠, 拍他肩膀:“你先休息, 我回去问问。”
杜子涵:“行, 真累了, 兄弟慢点再聊,终于找到亲人了!”
时书拿了饭和菜, 想着谢无炽的叮嘱,保留对话先回房间。脑子里全是谢无炽不留情面的呵斥,回想他的脸色和姿态, 脚尖踢到门槛。
至于吗?为什么语气这么差?杜子涵只是一个现代的伙伴,多一个人陪伴不好?
屋子里昏瞑, 窗外落下细碎的积雪, 房间在寒冷冬日的巢穴。屋子里没有掌灯, 时书掏出火折子把灯点了,转过身,谢无炽正坐在阴影当中,一身淡色月华般的衣裳。
时书笑着问:“怎么了哥,刚才发那么大火?”
时书发现,谢无炽这个大男人,偶尔还会有这种脾气。时书说完,走到他身旁:“他在柴房睡下了,我当然不会跟他好?不过你为什么对他那么说话?万一合不来,也不用搞得这么尴尬。”
谢无炽:“避免他以后妨碍到我,先划定界限。”
时书啧了声:“心这么冷啊。商量商量,对他表面好看点可以吗?以后还当朋友。”
谢无炽看向他,顿了一顿,才道:“时书,站在我这边。”
时书蒙了下:“我没站在你这边吗?”
谢无炽:“以后,一直。”
时书还没弄懂这句费解的话,谢无炽解开绑发的带子,将外衣也脱下,霎时变成了单穿一件亵衣的模样,到躺床躺下。
“来,睡了。”
时书仍旧费解,心里满腔问号爬到了床上,别说,有了杜子涵这个现代人存在,忽然又在提醒这段并不够正常的关系。时书刚想拒绝,一只手放在腰际,把他抱进了怀里。
“……”
第二天早上,时书只是去马圈看了看来财,回来杜子涵便背起包袱,往驿站外走。
时书叫住他:“怎么了?”
杜子涵说:“太阴府?行,我马上过去置办,好嘞好嘞好嘞哥!”
时书眼睁睁看着这个刚认识一天的朋友,戴上斗笠,适应了谢无炽小弟的身份,在门外搭乘了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在风雪中离开。
时书咬着馒头:“谢无炽,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太阴府买屋置地,收拾住所,他和我们走一起没什么好处。”
时书口中绵软,心想本来今天还打算跟杜子涵聊到昏天黑地,这么一搞,人立刻就没了。
一旁,马匹打了个喷嚏,人群在清晨的寒冬中复苏,纷纷道:“走咯,赶路了。”
最后的一段路程,除夕的当晚,一行人停在了距离太阴府六十里的一座小城,名叫榆县,地处两面群山的小沟当中,据说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城关。
时书站在风沙吹拂的街头,半个时辰从城头走到了城尾,被黄沙和雪吹得张不开眼,心想这地方真是鸟不拉屎。
城内都是由泥土建造的房屋,灰尘漫天,不过新年将至,每家每户的门窗上都贴着红色的纸张,光秃秃的树枝头挂满红丝带,供奉神佛的庙宇地上红纸遍地,游神的队伍走过,跟着几个穿新衣服的小孩子,气氛热闹。
锁链拖在地上,没成想这最后的六十里,谢无炽居然生了一场大病。
时书时不时给他擦汗:“谢无炽,马上就到客栈休息。”
进门,谢无炽脚步虚浮,路上看他神色很不好解开了枷,这会儿便将脚铐和手铐都解去,连忙叫时书出去买药。
“买药买药买药,”时书心急如焚,找到城内唯一的药店:“冬瓜皮和当归,生姜,附子,煮汤冲泡冻伤,还要治理伤寒的药。”
老板态度磨叽:“药材是有,不过都让城里的军官预订了,还剩一些,你有钱吗?”
时书掏出银子:“当然,我有的是钱。”
老板上下瞥他:“呵呵,我刚才看见你们一行人过来,你跟在那罪犯身边,都流放的罪犯了,别是弄虚作假吧?”
时书“哐当!”一掌将银子拍在桌案,瞬间火起:“让你开药就开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老板接过银两,用牙咬了咬,这才说:“看来是真钱,小东西,偷来的抢来的?”
闻言,时书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一脚踹在回形桌案上,把那木案都踹得挪了声响。不等老板再说话,时书把另一块银子拍出来:“银子,银子,你要的东西!够了吗!别管哪里来的,比你卖价比进价贵二十倍良心!够了就赶紧抓药!不就是钱?抓好了老子再赏你!”
老板被他狂躁的形态吓住,把药都包在纸里,时书还在骂:“让你拿药就是,还敢在这狗叫!说别人是小偷?你有什么本事在这说!”
老板捏着银子,露出讪讪的笑:“客官,不够再来。”
时书心里的火气不散,莫名其妙就被咬一口,抓着药包,转身离开了药铺。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酸楚和恨意。
谢无炽发炎发烧可能和身上的冻伤有关,越走越冷,越走越冷,御寒困难,何况他在一直戴着枷锁。时书进门连忙支起炉子熬药汤,至于其他人等,正在凑商量凑些钱买顿好吃的,过今天这个除夕夜。
许二郎说:“小谢,我们凑了点银两,准备买头羊来烤了吃,另一头炖着吃,你想不想要?”
时书:“我也可以,但这儿有没有新鲜蔬菜和水果,能不能买点儿来来让我哥吃?”
许二郎:“我一会儿去农家买羊,帮你问问啊。”
“谢谢啊,钱给你。”
时书递给他钱,许二郎和几个护卫走出了门去,一行人押送罪犯,平时虽然有嘴皮子打架的时候,但到过节时气氛变得融洽些。
不知不觉都要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时书心里颇有感触,只是现在太忙碌。一只锅子熬着汤,另一只锅子熬着药。水是敲碎的冰块,另外还有只锅子给谢无炽烧开水。时书陀螺一样来回转动,慌慌张张端着药汤进了门。
“药来了药来了!谢无炽,你再坚持坚持,快来快来,先泡洗伤口。今年大过年的,谁像你一样突然生这么严重的病?真是可怜孩子。”
谢无炽坐在椅子里,身上让时书盖着被子。店里的炕到了夜里才生,现在是冰凉的。时书用帕子打湿了药汤,擦洗谢无炽的手臂。
时书松了口气:“冻伤没有溃烂,只是大片皮肤发红,暗肿,可以泡药汤化淤血,先把手泡泡,再泡脚。”
时书低头脱他的鞋子,把他的腿按在木盆当中。全程,谢无炽几乎没什么动静,让时书疼他着。他处于剧烈的头痛当中,双目闭拢,一张俊朗的脸苍白,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动作。
时书说:“我先前看过小说,武松都能被冻伤要掉半条命,你现在肯定很难受吧?没事没事,我们吃了药就能好。”
时书用药汤擦洗他的小腿,一大片冻伤的深色,谢无炽在喘着气,脖子上青筋浮起,似乎很疼。
“来喝水。”时书让他泡着,把手洗干净后见开水烧好,等温了便往谢无炽的嘴里送,见他缓慢呼吸着,一点一点舐水,口角淌出水流。
时书:“谢无炽,你下巴上好像有个漏勺,边喝边漏啊。”
光是喂他喝水,都是边喝边从唇边溢出,一边擦一边喂,喝了快十几分钟才喝完那小半碗。谢无炽头疼,睁不开眼,时书再给他擦擦眼尾的湿意。
“真不知道我不在,你要怎么活下去。”时书刚洗过的手臂很快变凉了,时书把他的手揣在自己的衣服里,保暖,和他一起坐在榻上。
“真是天公不作美,大过年还让你生个病,不过问题不大,有我在,别害怕。”
门外,是这座风雪中的边陲小城。
荒凉,惨淡。
时书安慰着他,心中也有些想法:好不容易认识个杜子涵,也是一路要饭的货,这就是穿越吗?
“睡吧睡吧,多休息保存体力,加快新陈代谢。”
时书费力地用自己178的身躯撑起这个190的人,时不时给他擦额头上的汗,让谢无炽能睡着。
下午,许二郎和一行人赶着羊进了院子,师父磨着尖刀在外面杀羊,许二郎拿过来一个包袱进来:“帮你在附近村子里问了,有几个冻梨,红枣和山楂,萝卜和小白菜,这季节没有新鲜的菜果了。你弄给你哥哥吃。”
“谢谢谢谢,我哥现在正好缺维生素。”
许二郎:“啥维生素?”
时书:“你不懂,以后跟你说。”
时书抱着一包袱勉强称得上新鲜的蔬菜水果进了屋,谢无炽还闭目在沉睡中,时书把山楂掰成碎末,送到谢无炽口中,但他似乎刚尝到味道,便吐了出来。
时书:“怎么不吃?”
“酸。”
谢无炽半抬起眼,凑近,轻轻蹭时书的下颌。
“……”
时书心里莫名有了一丝涟漪,他不太自在地低头重新看山楂,往他嘴里塞:“酸也吃几块,吃点吧。”
但一送到唇边,谢无炽再吐了出来。
“…………”
时书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谁生病了还想你这样有脾气?说吧,你想怎么样。”
谢无炽的鼻尖再蹭蹭他,发烧,他浑身都很烫。
“再给你一次机会。”时书再拿了小半块掰着他的口,送进去轻轻在他唇上蹭了蹭,手没松开,谢无炽就抿着那块山楂,缓慢地咀嚼。
手心很烫,不让时书放开,一放开就停止咀嚼。说实话,时书作为一个直男,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谢无炽这种要哄要安慰要顺着他来的男的,要不是有印象分,早就掉头就走不伺候了。
看着他,不免想起记忆里,自己小时候生病了吃药,也鸡飞狗跳。
柏墨女士捏着他的下巴,说:“喝开水,一口咽下去。”
小书包却把药片嚼成粉末,然后苦得趴在地上呕,狂哭,柏墨女士千防万防都没拦住,只得赶紧抱着他喝开水,拍拍背哄着,涮嘴巴。
从小到大爸妈都宠着,小时候时书调皮捣蛋够了,现在倒比较正常。
而谢无炽非得要时书摸着他,才肯稍微听话点。
“你小时候没人哄过你吗?还是被人惯坏了,现在都是坏脾气?谢无炽,你真是以为我会让着你,是吧?”
时书仔细看谢无炽的脸,再往他嘴里塞了半块,指腹蹭着他的唇瓣,以免谢无炽把东西吐出来,不过抚摸着,产生了一种怜惜的感觉。
……好乖。
谢无炽要是个女生,可能还挺顺眼。但哪个男人抱着190男模能动得了心思?只能感到雄竞时的自卑吧?
时书飞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散,不过出于搞笑,轻轻捏了下他鼻尖:“以前我管你叫爹,现在该你叫我爹了吧?”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牙齿咬合会牵连到神经,头疼时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加剧。谢无炽额头冒着冷汗,时书把山楂掰成更小的碎片,确认谢无炽都咽下去。
门外好不热闹,许多人都在看杀羊,时书隐约只能看见被剐的羊皮,一群人正在清洗羊肉,搭架子准备烤,响起欢声笑语。
“好想看杀羊,刷了那么多视频,总算能亲眼看看了。但这里还有个人要伺候。”
时书指尖还放在谢无炽的颊边:“好热闹!等你病好了,我们到了关外。听说这边牛羊成群,我们也去看看,吃烤羊肉。”
谢无炽听见了,似乎轻轻点了下头。
“你别点了,不要说话,睡觉就好。”
时书再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着说着,时书也有些困了,和谢无炽靠在一起睡觉,直到屋子里暗下来,时书猛然惊醒后,给谢无炽喂了半碗水,出门找许二郎一行人。
这群太监、护卫还有差役,早在美滋滋等过年了,桌上摆满了酒和熏肉,锅里和架子上的火焰正盛。
烤羊肉,萝卜炖羊肉,一口大锅里汩汩地滚着浓白的汤汁。调料不如南方繁华处丰富,粗盐香料往里一撒,开大火闷炖,但肉类和蔬菜原汁原味,烟雾中香气四处溢开,别有一番粗豪的风味。
“熟了,可以吃了!”
“尝尝我师父的手艺,走南闯北,对吃最有见解。”
时书端着碗挤入人群,一张俊秀的笑脸:“我我我,先给我来一碗!我给我哥吃!”
眼看碗里舀了满满一大碗,时书捧着半碗羊肉汤进门,到谢无炽身旁坐下:“我刚抢到第一碗,给你喝,香香的,快尝尝!”
谢无炽在半梦半醒中,让时书喂着勉强喝了几口,他睁开眼睛凝视时书,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时书:“晚上了。”
谢无炽:“你不去吃饭么?”
时书:“我就在这儿陪你吃,不去和他们吃了。”
谢无炽闭上眼睛,失去了动静。他这张脸丰神俊朗,眉目轮廓明晰,可现在却了无生气。时书问他:“还喝吗?”
谢无炽轻微地道:“不。”
“那我喝了。”时书把没喝完的倒掉,接着用筷子掰开炖好的萝卜。
其他人在门外大声吃饭,喝酒,吆喝,欢笑,声音传到屋子里。时书点一盏灯,屋子里冷冷清清,扶正谢无炽,再一小口一小口喂他。
男人的身躯十分宽大,腰身雄悍,虽然折腾了这两个月,但谢无炽没见得瘦弱,身上反而有了一种风霜侵蚀过的痕迹,千锤百炼后,更接近于男人,没有任何身体的折磨能让他真正地痛苦。
时书这时候才感觉,谢无炽是男人,自己还只是少年。谢无炽的手臂,下颌,肩颈,骨骼,每一处都有成熟和坚毅之感,即使现在也觉得他只是暂时休憩的狮子,皮肤下的肌肉都在蛰伏中。
时书想起他在相南寺搅动风云,再去舒康府治理瘴疠,奔波不停,再到进谏皇帝一跃成为朝廷重臣,霹雳手段从富户手中争夺田利,不过这么个人,现在只能在边陲一座风沙中的小城,生病了让时书抱着喂饭吃。
时书想了想,笑了:“倒霉蛋。”
一想到这个穿越,时书能笑几分钟。
惨笑了。
时书在那懒洋洋地笑的时候,谢无炽睁眼,正好看见时书弯弯的眉梢。
不认。
没错,不认命。
谢无炽牵住时书的手。他手臂上青筋分明,肤色和时书有差,手是很有力量感,似乎会掐人的脖子那种手。
时书笑着说:“想到现在真好笑 ,谢无炽你要好起来,把害你的人都打倒,你是最厉害的。”
谢无炽喘了声气,靠在时书的耳边:“嗯。”
时书:“你要做什么?”
谢无炽:“尿。”
时书从炕下取出夜壶:“呃这个就你自己来,我就不帮你了,有点……”
谢无炽:“帮我。”
“……”
时书沉默,伸手解他繁重的衣裳。
门半掩着,谢无炽侧过身,他的手放在时书的手背,细长的手指,成熟的麦色覆住白皙的雪色。时书看见他袒露的平坦小腹,隐约能看见毛发一起一伏,耳中响起动静。
时书忍不住回头,一扇门之隔,倘若有人进来,便能看见时书居然在给另一个人把尿。
“谢无炽,你——”时书磨着后牙槽,忍得发酸。
欺人太甚。
太欺负人了。
液体滴在了夜壶当中,片刻,时书终于听到那声音停止,连忙把虎子放回到炕下。等他回头,谢无炽竟然没把裤子拉上去,而是垂着。
谢无炽:“……擦一下,不干净。”
时书:“这时候,你还这么讲究?”
时书只好拿起手帕,擦洗东西的尖端。看得出来小时候就割过,无包裹状态下十分美观。顶部有轻微的液体。
谢无炽的手握着,拇指蹭在时书的手背,时书整只手都在发抖,完全触摸到了棱角、轮廓和尺寸,甚至还有温度。因为谢无炽在发烧,他无论什么地方都热得不可思议。
飞快抽回手,时书的右手发麻,再拧了张湿热的帕子给谢无炽擦手。
昏暗的火烛之中,谢无炽拉上了裤子,刚刚展示过,他闭了下眼睛,阴影顷刻从眼睑落到了眸底。
时书没忍住:“谢无炽,你是不是有暴露癖啊?”
说完,时书就转头将水盆拿了出去,走到门口才听见背后的声音:“有。”
乱七八糟,胡说八道,时书实在没话说,大步走出了门。
夜色渐深,除夕夜当晚要守岁,一行人都点着灯在客栈打牌赌博。时书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站在院子里,用脚踢踢地上的积雪。
他家那边,冬天从来不下雪。
时书有些兴奋,自己堆雪人玩儿,堆了一个谢无炽,恼怒地用了根树枝在雪人的下部分:“喜欢撅是吧?暴露癖?给你撅着,你看看这样好看吗?”
忽然,他注意到有人在放爆竹,响起“霹雳啪啦”的动静。时书连忙跑出去,原来是几个小孩儿在街头,放着名叫“花盒子”的东西,会响声音,还会发出五颜六色的烟花。
时书拿银子买了几个回来,在院子里放。爸爸妈妈想你们了,新年快乐。还有那群现代的朋友,一想到他们在吃香喝辣,真是难受。最后,时书留了俩给谢无炽玩。
时书拿着花盒子回到房间内,说:“谢无炽快看!”?
谢无炽本来就头痛欲裂,霎时,听到“嘣!”一声,爆竹花炸了一地,他脑子里也猛地抽了一下,睁开眼看着时书。
时书:“好看吗?这个是蓝色的,还有黄色的。”
谢无炽:“好看。”
时书把剩下的几个都放了,谢无炽眼皮直跳,直到惊动客栈老板,跑进来问:“老天爷,你在干什么啊?”
时书赶紧拿扫帚清理房间内的碎屑。
折腾到了深夜,时书终于有了睡意,躺上床睡觉把衣服都脱了,炕上温暖火热。前途不明,但两个人还能相依为命。
不知不觉,时书和谢无炽认识快一年,甚至即将渡过这个新年,本来时书总觉得很看不透他,但到现在,似乎并不太介意这些事了。
时书刚躺下,谢无炽覆过身来,一只手从后脑抓握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抱着腰际从肋骨处往下抚摸,游移在后背。
这个人……时书刚一想,唇上一阵热。
刚来相南寺时,听说过元观和元赫的故事,堂兄弟因为大景的国策,迫不得已搞上同一张床,大概温水煮青蛙都是这样煮的,有时候真不是什么爱情,可能就是大环境所迫。
那种兄弟,是因为什么欲望交织在一起的?
时书唇被亲热了,盯着眼前的谢无炽,我俩又是在干什么?
谢无炽一开始真是看我帅,留在身边的?
时 书的思绪很散漫,他对谢无炽的亲热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谢无炽长得帅,他这副皮囊,和人亲密时不容易产生反感。
杜子涵说了,他之前还有个自杀的同伴,这穿越是双人组队吗?还是说,其实还有非常多的穿越者,只是有些人死了,有的还没被发现?
如果真的有很多穿越者,他和谢无炽的唯一性就不存在了。
不过相比在这个世界找到爱 情,时书宁愿跟谢无炽进行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时书试探地道:“哥。”
谢无炽在被子里,高烧烧得他发热,一条腿沿着床一滑,挤入到了时书的腿间。
时书隐隐约约感觉到,谢无炽在试探他其他的部位。
“嗯?”谢无炽吻他的耳朵,“乖乖。”
“………………”
这个人,进行这种事时,情绪价值给的也很到位,虽然时书并没有什么感觉。
这特么男同魅魔,几天不吸男人就难受,时书只能面无表情扮演被鬼缠上的阳气之男的角色。没事,他阳气够,可以吸。
照这么下去,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跟元观和元赫一样,发展成真正的肉.体关系。时书闭着眼睛想了一下,男同和男同是怎么搞的?好像要……
时书眼睛猛地睁开。
下午帮他把尿时看到的东西回到记忆,如果跟谢无炽进行到最后一步,是不是得用后面,把这么粗的玩意儿全部吃进里面去?
“………………”
时书浑身都开始发凉,卧槽,我不当男同!
卧槽!
时书猛地推了把谢无炽,他一直亲着自己的耳垂,冷汗直冒时,听到谢无炽喑哑的嗓音:“新年快乐,小书。”-
谢无炽这次发烧,时书衣不解带照顾了三天。三天之后行程继续,离太阴府已经在咫尺之遥。
时书走在路上,东张西望,这片广袤的平地上时不时有将领飞马而过,马蹄腾起阵阵的烟尘,而时书则目视对方矫健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发出动静:“好帅啊。”
时书跑上较高的山巅往远处眺望,一片孤城万仞山。
平地上,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荒草,组成圆形的草甸,时不时飞过几列兵马,军情紧急。
时书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这里是边境,没打仗吧?”
谢无炽道:“难说。大景边防中线,上次跟你说过了,二十年前,大景沦陷了三路六府,甚至龙兴之地大盛府也被强旻所焚烧,是从那年开始,朝廷尤为注重北境边防,如今,眼看边衅又要开启了。”
时书反应过来:“朝廷这几次都是为军饷发难,难道是边境的战争?”
“嗯,本来当时签订了‘茶河协定’,约定不再互相进犯,但这些年来大旻的军队时常越境骚扰,前年更是发生了严重的走火和冲突,在龙门沟一带两方军将遇到爆发战斗,死伤数千人。大旻隐约又有骚扰和入侵的趋势,边境很不安全。”
时书:“不是,打仗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真是一处有一处的危机是吧?
时书忍不住问:“谁更强?”
谢无炽:“问他们。”
许二郎搔着脖子,面色难看:“龙兴之地都被掠夺了,你说谁强呢?旻这个狗族,他爹的,本来是大景养的狗而已,只不过前任节度使姑息养奸,让他们成了气候。一开始谁也没想到啊,那个元格尔一起义就组织起了义军,几年把这三路六州都攻下了。不中用的东西。”
时书:“好,挺好。”
听起来,像是这异族大旻,能单枪匹马把大景的城墙给捅穿的样子。
都不知道真打起来,自己能不能跑赢。
许二郎看见时书的脸色,连忙安慰他:“你放心你放心!没打仗,茶河协定还在呢,这些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毁约啊?一打起来得死伤几百万,更何况,我们冯节度使还镇守在边关,大旻忌惮他的威势,不敢轻易用兵。”
时书捏着鼻梁,心说这穿越是穿对了。
泼天的冷水说淋就淋。
时书盯着眼前的茫茫雪地,一下有了种说不定明天就得死的感觉。他们走了许久,约莫是下午时分,走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大河旁。
因为是寒冬,这条河流冻结成冰,能看见山势之下,河岸旁全是乱草,杂树,还有陡峭的山河。
时书问:“这里居然还有河流?”
许二郎说:“这就是茶河。”
时书:“啊?”
谢无炽:“‘茶河协定’的茶河。”
大概隔了几十米宽的河岸,许二郎一指对面:“那边,就是大旻的地盘了。”
时书转头盯着他:“你是说,就隔着这么几十米,就是异族的地盘了。”
“对。”
时书脸上有根筋抽了一下,他远远看见了大旻的瞭望台,上面站着手持弓箭头戴绒帽的士兵,一双锐利的眼睛射过这条河流。
时书真的想笑:“想让人死,还要附赠流放三千里。”
时书汗流浃背,转头看着谢无炽:“只说是流放,没说是前线参军啊?”
谢无炽的手碰了下时书的头发:“别怕。”
时书只能祈求,这群人能遵守协定,有点道德。
再往前,慢慢到了傍晚,他们似乎走到了一处广袤的沙地。眼前终于看不见那条河流,大概是被群山所遮挡。
时书刚松了口气,左右张望,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嘶喊,混合着马蹄践踏地面的动静。
“啊——啊!!!!”
“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说时书,连谢无炽都是眉头一皱,许二郎和几位差役脸色大变,宫廷中派来的护卫走到现在,终于大喊了一声:“掩护!”
“列阵!”
“都把武器抽出来!”
时书惊讶时,谢无炽道:“给我行枷解开。”
许二郎连忙解了他的枷锁。时书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越过连绵起伏的山坡,看到了几个细小的人影,从茶河一线狂奔而来。
这几个人影,起初像蚂蚁,接着才发现是人在狂奔,手里拎着包袱,一边狂奔一边嘶喊:“救命啊!救命啊!”
整片荒原上都没有人,那几个人不知道往哪里跑,终于看到了这一群人,便朝着时书和谢无炽的方向狂奔而来。
时书:“他们是谁?”
起初,时书还以为是壮年,直到在里面发现了女人,还有小孩儿。
许二郎说:“完了,这些是从茶河偷渡过来的人!”
“偷渡?”
谢无炽:“垂陀府,大盛府,永安府,这三府都失陷沦为了异族的马蹄践踏之处。大旻的人把大景的百姓列为最低等的‘贱骨头’,任意屠杀奴役,遗民泪尽,没有人不想回到大景,所以每天都会有人试图从茶河偷渡,回到大景的地盘。”
时书转头,盯着他。
“很明显,这一群人偷渡,被大旻边境的士兵给发现了,正在追杀。”
果不其然,谢无炽话音刚落,时书便看见几列骏马从山岗上席卷下来,这是真正的高头大马,马匹上坐着姿态雄壮的兵士,但这群人不是大景的将领,而是大旻。他们从背后取出弓箭,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放箭从背后试图射死这群人。
谢无炽道:“大旻对于逃亡的人,一向赶尽杀绝。”
时书疯狂道:“他们越境了!他们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谢无炽:“越境是很正常的事。”
背后,有个太监发出尖锐的嘶叫:“怎么朝咱们跑来了?不要过来!跑到我们当中,我们都要被杀死!”
“快快快!放箭射杀这些人,不要让他们过来!”
时书转头,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放箭射杀这些沦陷区的遗民。
偷渡的遗民终于看见了人,狂奔着,大声呼救。
“救救我!我们是大景的百姓!”
“嗖嗖嗖!”
几列利箭飞去,跑在最前面的百姓腿上中箭,跪倒在地,用惊讶地眼神看过来。
紧接着,这群遗民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再往前。而背后,大旻的铁骑像狂风一样赶来,许多尸体倒在了地上,那些人便从马背抽出弯刀,向着人的后背挥砍。
时书张开嘴,声音卡在喉咙中,是一声嘶哑的:“别!”
谢无炽出了声:“弓箭给我!你们是昏了头了吗?居然朝着百姓放箭!朝大旻的人放箭!”
被他一声怒喝,这群宫中的护卫才回过神,他们大部分人没经历过战争,只是三千里外歌舞升平的东都皇宫内的守卫。闻言,连忙将箭矢朝马匹上射去。
谢无炽夺过其中一把,时书和差役挤在一起,时书有些错愕,他眼睁睁看见谢无炽拉开弓。
一双鹰眼平视前方,紧接着,松开了手。
箭镞银亮,箭羽飞旋,笔直地划破空气疾射而去,然后,马匹上一个士兵猛地坠落下来。
时书开始往前跑,去接应那群人,他也没弄明白原因,腿已在往前跑了。背后箭矢如雨,时书头一次感觉和死亡的距离这么近,很久以前,他试图跳河自杀时,都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往前跑,背后的护卫也在往前跑,马匹上的人一个一个接着坠落,时书不知道这些箭是谁射的,等那匹狂奔的马掠过,一具沉重的尸体跌落在地上。
时书低头看着,这人喉咙有个血窟窿,箭镞便深深地埋在这个人的喉咙中,被射了个对穿。
时书转过身,狂风之中,谢无炽拎着那把弓箭,乌黑的发缕被风吹得凛凛,箭矢直接对准时书,尖锐银亮的中心正中瞳孔。
紧接着,稍微偏离,射向了他背后。
疾风从耳边掠过,时书转过脸,那群大旻的士兵,纷纷乱乱地倒在了地上,剩余的几匹马,则大声“吁——!”勒住缰绳,策马回奔。
“啊啊啊啊!救命!谢谢大人们救命之恩!”
“啊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
遗民的哭喊格外清晰,时书站了好一会儿,还觉得和这个世界有隔膜感。好奇怪的感觉,他好像一个看客,而方才的一切,像在放映电影。
许二郎腿吓软了,跪在地上:“老天爷。”
几个太监都吓失禁了,还瑟缩成一团。
谢无炽放下了弓箭,脸上没什么情绪,走到时书的身旁:“下次别跑那么快,先问我。”
时书:“好。”
他站在时书的身旁,也在看被他一箭射穿喉咙的人,对方手里紧抓着弯刀,刀刃上血迹斑斑,不远处几位百姓伏倒在地,血流成河,就像睡着了一样。
时书还是不太明白,这种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情。
谢无炽注视着眼前的尸体,片刻,他伸出手,一只脚踩在对方的胸腔,将箭镞缓缓抽起。
“嗤——”动脉血一下飞溅到他下颌。
“哦,杀人了。”谢无炽抬起手,缓慢地擦擦拭温热的血,似乎在感受这种温度,神色带着疏远的思索。
时书和他对视,嗓子发紧,没说出话。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不远处,另一列骑兵飞马而至,起码十几匹骏马,时书的心跳猛地加快时,谢无炽道:“是大景的骑兵。”
骑兵在这群站着的人跟前停下,劲悍的风几乎逼近鼻尖,吹开了时书额前的头发。
马匹上跳下一位年轻的将领,看着满地狼藉,怒骂道:“旻狗又蹿过来了,狗杂种管不住自己撒尿标的地点吗?畜生,天天往这边跑,哦忘了,这边有他爹娘啊。”
接着,再看到了这群遗民:“尸体搬走,老百姓跟我来。”
最后,才把视线放到这群差役、太监、护卫和囚犯上:“你们是谁?”
时书还说不出话,发现,自己的腿软了。
一直抖。
时书刚撇了嘴角,咬唇。
谢无炽冰冷的目光,转向他:“不许哭。”
【📢作者有话说】
俺想说,小书包要是喜欢上了谢无炽,也会对他有欲望的。
本章900红包,好久没发红包了,怪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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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晋江正版阅读
你俩一对儿啊
流放地是太阴府下一座叫森州的边陲城市, 眼下是冬天,城楼积雪,城内冷风吹拂。
而刚才偶遇的巡逻骑兵,恰是太阴闻名遐迩的“仇军”的一名裨将, 听说了来龙去脉后, 带他们一起回了城内。
谢无炽跟人进了监司, 时书蹲在门外的树根底下, 撑着白净的脸,和留守的许二郎说话。
时书问:“押送了人, 你们是不是要回东都了?”
“回, 这一趟出门太远,本来出府路时就该换一批差役,不过谢大人身份紧要, 这才让咱们刑部的人一路押送到太阴府。”
时书明白, 和他的交情也就这俩月:“好, 以后我如果还回来, 到高华楼请你吃饭!”
许二郎舔嘴巴:“好啊, 高华楼!我还没吃过呢。”
谢无炽进了门有片刻时辰, 时书疑问:“怎么还不出来?”
许二郎往里瞅了眼,大剌剌安慰道:“别紧张, 谢大人如今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的官员想必能够善待他, 也许只是谈公务耽误了。”
时书:“名满天下?”
“正是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我师父说, 官员起落得势是常有之理, 谢大人早已步入宦海, 在众人眼前登场,指不定未来哪一天,再次起用,就是一步登天啊!”
时书思考他的意思,似懂非懂。
在官场,首先要入场。谢无炽已展示出了他的才能,卦象上写: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做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登场,步入朝局,进入了所有人的眼中,且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被贬,不过是站队问题,没讨了陛下的喜欢。下次若能契合当权派的执政观念,便能再次起复,重回京城。
许二郎道:“低谷期么,龙场悟道,悟出来就好了。”
龙场悟道。
时书扒拉着一堆雪,明白了这两个月谢无炽总安安静静的原因。
这么酷吗?
“我师傅叫我了,走了啊!下次见!祝你一切顺利!”
许二郎急匆匆追上了其他几位衙役。
时书等他走很远了还在挥手。站起身,腿被一个跑过的小孩儿撞到,不觉将这座城市打量了一番。楼头并不高,城内风沙漫卷但人居甚多,且眼下刚过了新年,请神祝福和祭祀的景观大有人在,城内缀着爆竹和红纸,一派隆冬中热闹的景象。
森州地理位置重要,有重兵驻守,城内集市热闹,许多都是军户的家眷妻女,还有不少百姓的面目兼有和大旻的混血,这么多人,把森州这座城市经营着,给人一种安定而又不安定之感。
“森州有哪里特别?”时书回想起刚才路上那些军人的介绍,“二十年前大旻叛乱,将森州屠城过一次,人口杀绝。多少万?十万?十五万?后来大景的将士们夺回之后,重新迁入人口,经过二十年之久,这座城市才有了现在的面貌。”
时书想:“这就是和谢无炽的新家了。”
时书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早已结冰,用腮帮子暖着一点点融化,迟迟不见囚衣从监司门口出来。
片刻,听到有人在打拱,正言辞激烈地说话:“没事,杀了那几个大旻的小卒,有什么关系?对面安敢发难?”
“本就是茶河以东大景的土地,自己追逐而来,被射死了活该!还要多谢你勇武,扳回一把。”
“我看他们敢!正愁利剑生锈不堪磨,早就想跟他们打个痛快了!”
时书转身看到一袭身影被从门口送出,穿着暗青色长衣,满头乌秀的长发用木簪束起,自带一股沉稳和干练高雅之感,步履十足的沉稳。
时书第一眼没认出是谁,过了,才:“哎?”
“哎哎哎哎哎哎?这位大帅哥是?”
“这这这,这不是我们的——”
和谢无炽说话那位将领面相劲悍,眉眼一股子狠意,非常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多岁,在护卫的引导下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谢无炽转身缓慢地走来,时书弯着笑眼从老远开始拍手。
时书表情非常到位:“我靠,谢无炽,你就换了身衣服,要不要这么帅!你想帅死我吗!”
谢无炽抬起眼,微笑道:“嗯,我自由了。”
狂喜充斥在时书的心间:“好好好,真好,再也不用戴着那具恶心的玩意儿走路,这下又做回了自己。流放三千里,也不过如此嘛!”
谢无炽头发染了几片雪絮,伸手轻轻地拨弄开,神色似乎有些渺远,但又潜藏着阴冷之感。
他似在回忆从东都走到太阴,从深秋走到寒冬,一路上狂风骤雨,风雪交加,晓行夜宿,其中还有负重的行枷和病痛折磨。
到如今,原来也是一句:不过如此。
晓来寒色,经风雨未,犹自清举。
谢无炽点头道:“走到终点,回看旅途就短了。”
“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好。”
时书实在太高兴,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前脑海中闪过念头“谢无炽喜欢男人”但立刻闪过另一个念头“难道能当街把我日了?”,随后,身体结结实实地靠在温暖的身躯。
时书喝彩:“我俩真的厉害,太棒了太棒了!”
谢无炽稳在原地,伸手接过时书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替他拿好,用纸张裹着。另一只手放到他耳后,轻轻掌着白皙的后颈,指尖蹭了下他耳垂:“嗯,真好。”
时书放开他,丰神俊秀的白净脸上满是笑意,一脸“谁能比我牛”,心里的喜悦无以复加。真好,可不要小看他和谢无炽的羁绊啊!区区三千里不过如此!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夸张的呼喊,时书回头,杜子涵正挥舞着手臂:“谢哥!时哥!你们终于到了!”
时书:“杜子涵!”
“是我是我!”
时书问:“你安置得怎么样了?”
杜子涵拎着一大堆菜,满脸欣喜:“都好都好,我算了算时间,你们大概今天到。那天在驿站谢哥给了钱让我来森城先置办院子,现在院子早已经买好了,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 也铺得绵绵软软,你们这一路是不是很辛苦?快走快走!我买了一大堆菜!”
时书伸手帮他拎东西,猛然想到了谢无炽对他的意见,转身去看:谢无炽,你有什么说法?
谢无炽并未多言,神色恢复如常。
时书一拍额头,猛地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不是要去服役吗?还去不去?”
谢无炽:“先休息休息再去前线。”
时书:“我们的卷王爹终于舍得休息了啊。”
谢无炽说:“这段时间一直是你照顾我,我想陪你几天,再忙别的事。”
陪我?
你自己休息你的,关我什么事?说得这么暧昧?
时书挥散思绪:“行,休息休息最好,我的意思是最好不干活。”
说话怎么挺肉麻的。
时书乱想时,没留意到杜子涵扭头正看着他俩,眼神观察。
“?”看什么?
杜子涵购置的院子坐落在一条小巷尽头,进门以后,果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面清扫干净,水缸里装着冰块,几间房屋明亮干净,一旁的棚户底下则是厨房,锅碗瓢盆全都添置好,有一种淡淡的家的温馨之感。
杜子涵满肚子的话,刚进门就打开了话头:“我来了这一年了,除了收留我的人家,从来没睡过一天的房子。也是拿谢哥的钱,终于有房子可以住,太感动了。”
时书:“你这么惨。”
到现在,时书才跟他聊起来:“你多大?”
杜子涵懂事地拿着菜去下厨:“我二十五。”
时书:“你还在上学吗?”
杜子涵:“对,我北航的,在读研二。你呢?”
时书有种老调重弹之感,转过视线:“你问谢哥,他是清华的。”
杜子涵:“你呢?”
时书:“我……北体。”
“卧槽!你还是体育生啊?”杜子涵听到这些熟悉的名词,再次老眼通红:“亲人啊,亲人。”
谢无炽站在长廊下,看院子里的雪,对他们的话题并不参与。时书眼看杜子涵也不太会做饭,建议道:“让谢哥来,他做饭好吃。”
杜子涵明显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很害怕他:“哥长成这样,还会做饭?”
时书:“对,他心理医生建议过他,做饭,写日记,保持自律的生活,情绪能更稳定,所以会做饭。”
杜子涵:“不是,他能做给我吃?”
时书:“当然可以,我哥人真的不错。谢无炽,快来快来!”
谢无炽垂下眼睫,看着这两个大事做不了,小事不会做的人,没说什么,拎着刀放到水盆中清洗干净,开始切菜洗菜。
杜子涵一脸得了便宜不敢吭声的表情。
时书看谢无炽拿刀,猛地,一段记忆开始复苏。方才在城门外,箭风凛冽,风雪吹乱了人的衣摆,谢无炽眼中染着暗影,一条腿踩在人的胸膛,慢条斯理将箭镞拔取,血便从喉咙汩汩地涌出来。
时书对生死不再应激,但刚才大旻对逃民活生生的屠杀场面,却是第一次见。
时书走到谢无炽的身旁,这寒冷的北方冬天没什么菜,只有一些家常的腌菜,和牛羊猪肉炖杂烩。时书盯着谢无炽切菜的手,忍不住道:“今天杀人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谢无炽:“我没想过。边疆的士兵也许每个人手里都染着人命。想多了,会缺少往前走的勇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从来不怀疑自己。”
时书眉头打结:“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像你这么强大。”
谢无炽:“做不到就不做。”
谢无炽似乎是会刻意训练意识的人,能做到什么场合想什么样的事,比如在性命悬于一线时,他绝不会产生怜悯和同情之类的情绪,只有杀戮。空下来后,或许才会想一想。
时书看向天空:“好神奇的造物主,怎么造出完全不同的人。”
时书回到原地,和杜子涵一起说话,杜子涵听说这件事,脸都有些扭曲:“我靠,真的假的?”
恰好,饭菜做好,在房间内升起炉子,炭火把房间烤得暖烘烘的。杜子涵终于忍不住大倒苦水,说尽委屈:“我刚穿越过来就要饭,也试过去别人家打工,但没有户籍,很快就被官兵给抓了,把我们这些流民拉到另一个县城去屯种,我猜应该是军事边疆区。”
“就在去的路上,我遇到了跟你们说的另一个穿越者。他也被当成流民给抓了,抓去服役,刚上大学一个小男生,快要被逼疯了,每天情绪都很差,但遇到我之后总算高兴一些了。”
“我跟他一起去屯种区,本来还想着,就这样吧,先看看怎么才能活,没想到,那天我出门服役回来,发现他挂在屋梁上,给我留了封信,说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宁愿去死。”
杜子涵把信翻给他们看,果然如此。
时书拿着遗书,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杜子涵眼眶通红:“本来都说好了,一起生活,一起在这个时代过下去,但他走了以后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在想,能遇到他,会不会还有别的人?所以我偷了封凭由从军屯逃出来,一直在流浪,试图找到现代的人。”
时书:“原来是这样,难怪遇到你。”
杜子涵点了点头:“我在走遍大景的路上,听到百姓们传颂谢哥的故事,即有治理瘴疠,也有改革新政,说他痛打劣绅十分正直。我的知识水平有限,但也在想,会不会是一个特别的牛逼的穿越者出现了,正在进行这种先进的改变,我就往东都走,想找你们。”
接下来,便是一路遇到的故事。
时书:“还真让你赌对了,不过照你这么说,我来三个月遇到,接着一直跟谢无炽待在一起,运气还不错?对了,你多久碰到你那个朋友?”
杜子涵思考着:“感觉没多久,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
时书脱口道:“所以三个月不是时间限制,全凭运气?运气好的,甚至刚穿就能遇到同伴?”
杜子涵:“看来是这样。”
时书:“这什么意思啊?穿越,纯拐卖吗?”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话,谢无炽只是听着,很少参与。时书倒也想问谢无炽的意见,不过心中一顿,想到他对杜子涵的态度,褐色的眸子立刻开始转。
谢无炽不喜欢杜子涵,至于具体的原因……
“我不喜欢,有人介入你和我之间。”
时书本来夹着块羊肉,手一下抖了,肉掉在碗里。
杜子涵:“哈哈哈怎么了?”
时书:“没事没事没事。”
走到森城时便是下午,现在将饭一吃,时间便接近傍晚。也许是不可多得的安全感,寻觅到同伴时的温馨,杜子涵喝了很多酒,喝完红着脸指:“住宿怎么安排?我收拾了三间屋子,自己先在榻上睡了几天等你们,床都干干净净,等你们先选。”
时书:“随便睡吧,我是无所谓。”
谢无炽道:“你睡西屋,我和时书睡东边。把你的床搬出去。”
杜子涵闻言,再次用诡异的眼神看他俩,点头:“好嘞,好嘞哥。”
本来,三间房都在同一栋大屋,杜子涵飞快跑去抱着棉絮和地铺,到另一间房子,眼看见天快要黑了,便说:“那我先睡了啊。”
时书喜欢热闹:“我想看看你房间。”
刚说完,手腕便被灼热的手拉扯住,回头,谢无炽道:“我们也该睡了。”
时书也没太在意:“好,也行,最近确实太疲惫。”
杜子涵眉头拧起,低声道:“好好好,我理解我理解。锅里刚烧了热水,两位可以先洗个澡。”
时书和他挥手说了再见,被谢无炽拉着,走到门内。不得不说,时书今天心情很不错。锅里确实有热水,杜子涵关门以后,时书便准备着烧水洗澡。
这一路上,许多事并不方便,有了个踏踏实实的住处,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时书洗完之后,谢无炽站在屏风后,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
“我看看,我看看。”
谢无炽衣裳穿得凌乱,还没理扯整齐,头发也散在耳边,时书先抓住了他的手腕:“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无炽的手腕和脚踝,沉淀着黑色的瘢痕,是伤口反复被磨损的痕迹。时书仔细看着,还是有点心疼:“不知道这些伤口能不能再养好。”
谢无炽:“我不在意,痕迹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时书想起他的刺青:“你有什么图腾崇拜?”
谢无炽:“还好,只是觉得美观。”
时书松开手,准备睡了:“天色已晚,吹灯拔蜡,大睡一觉!有炭火暖暖的,今晚估计睡得死,我先走了。”
谢无炽:“什么意思?”
时书:“嗯?流放路上空间有限,我俩不得不挤一张床,现在不用再挤了吧。”
谢无炽将大屋的门关上了,道:“还早,陪我坐一会儿。”
时书挠挠下巴,没走,难得享受这样片刻的安闲。
谢无炽取出纸和笔,在昏暗的灯光下再次开始写起了日记,他有很多需要补充的东西,以及对这两个月流放的感悟。
时书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聊,下午买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被炭火一烤糖水都快融化,便拔了一颗咬在嘴里。
时书嚼嚼嚼:“过两天你出去服役了,我也去,不当闲人。”
谢无炽:“好。”
时书嚼嚼嚼:“你觉得杜子涵可信吗?”
谢无炽:“看起来智商一般,你可以和他交朋友。”
时书再嚼嚼嚼:“不是,智商一般,让我跟他交朋友,意思是智商高我就交不上了?”
“没有。我在想,你和他交朋友,也许会很快乐。”
时书懒洋洋躺在椅子里,伸直了腿,灯光照在白皙俊秀的下颌,显得少年的脸极为清隽。糖葫芦还剩最后一颗,但他不想吃了。
眼前,谢无炽合上了纸张,影子遮住油灯后,撕扯着开始摇晃。
时书心念微动,生起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人一尴尬就会显得很忙,他本来不想再吃,一忙就把剩下的一颗咬到了嘴里。
还没来得及嚼巴,那两只浮着青筋的手撑在椅子的两侧,时书心说“不好”,刚准备掉头就走,影子一下落到跟前。
时书眨着眼,葫芦上的糖浆流到下唇,被贴上来的唇蹭了后一点一点舐干净,时书在黑暗中睁大眼,谢无炽抵着他的口,一下一下舔那颗山楂。
时书闭着眼,刚准备说话,下颌就被掐住,谢无炽和他深吻时,山楂被啃破皮,酸甜的口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时书闻到谢无炽身上干干净净的燥热气,他被捧着脸亲,山楂也在一下一下的亲吻中,被吃得干干净净。
时书静在原地:这是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
一滴糖浆落到下颌,下巴也被舔的干干净净。
时书全程没啥动作,就等着谢无炽亲,只有眼珠子转来转去。
片刻,热气在两个人之中散开,谢无炽的脸色是泛起红,似乎爽但又没够爽的表情,漆黑的眉峰陡起,眼神像刀锋一刃一刃刮在时书的脸上。
他喘着气,一只手伸到时书的腰腹以下,隔着衣衫猛地把他搂抱起来。
时书这才出声:“啊?你干什么?”
谢无炽抱着他,双手隔着衣服抚摸他的后背,身体紧贴着,严丝合缝,时书在他宽大手掌的蹂躏底下,眼睛里倒映着谢无炽喘气,挺直的鼻梁和启开的唇,那粗砺的指腹,一寸一寸研磨在他的腰肌,把皮肤揉得发红发烫。
气氛火热,时书的手放在他肩膀,朝外推开:“哥,差不多可以睡觉了。”
谢无炽静下来,只有呼吸起伏,喉结滚动。
时书:“明天逛逛城里,要是能站城头上看看就好了。我还没看过关外的风景。”
谢无炽的热情冷下来了:“好。”
时书:“睡觉睡觉!”
时书仔细思考一番后,选择了睡在谢无炽的床上,里侧,谢无炽去他的房间,把另一床被子和枕头抱过来,放到外侧,随即也躺在床上。
时书摸了摸被亲的发疼发热的唇瓣,轻轻啧了一声,每次都亲这么重。
【📢作者有话说】
杜子涵东张西望后发现:不是,你俩一对的啊?!
第64章晋江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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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涵作为一个人在古代混了快一年的牛人, 十分勤快,每天起得很早,不过今天刚打开房门时,却见院子里早有了身影。
他畏惧的那个卷王, 衣裳穿得干脆利落, 早就在院子里锻炼, 应该是拳法。
杜子涵不敢出去了, 坐门后等到天亮,直到时书醒了过来。
时书头发昨晚睡乱, 谢无炽拿起梳子, 替他梳理打结的头发,杜子涵看得一脸复杂。
埋头吃过早餐,时书问:“今天什么安排?”
谢无炽:“转转。”
时书挑了下眉, 说是休息, 谢无炽果然忍不住要调查民情。
“好啊, 舍命陪君子, 走啊。”
天上堆积着浓重的乌云, 时书头一次来到军事驻守的城市, 城厢和楼头上驻扎着士兵,城内戒备森严, 军司的地位大于行政部门,时不时有飞马疾驰而过,手上举一封插着羽毛的信, 大叫:“让开!军情紧急!”
时书左右张望,朔风吹得面容惨淡, 但楼头上的士兵坚守, 竟毫无畏葸之态。
“真厉害, 要没有士兵保家卫国,大景内陆的百姓也不能安居乐业。”时书说。
谢无炽道:“对,这些人世世代代军籍,一直当兵,连家人都绑在这边土地上,谁要是轻易逃走,家人就会被连坐。”
时书心里感慨,和谢无炽走出城门,杜子涵跟在身后。
时书问:“之前的军饷,就是发给他们的?”
谢无炽道:“嗯,军户十室九空,只好募兵,再改编流民军队,都需要银子。实际上士兵的军饷已经拖欠了半年几年,一直不发饷,士兵心里不舒服,失去战斗力。这就是军心不稳。”
风雪很大,时书忽然反应过来,转头盯着谢无炽:“你巡那么多银两,不会就是为了巡出军饷吧?”
谢无炽目光分散,并没说话。
时书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讷了句:“靠!”
什么叫忧国忧民啊!
“军饷很重要。”谢无炽目光正放在城外的集市。森州是边境城市,也就意味着会有许多商品交换,比如马匹、茶盐、毛皮、烟草之类的物品,当中混杂着不少大旻人,穿戴厚重兽皮,毛发旺盛,显然都是百姓,正在挑选大景百姓的货品。对于百姓们互市,军队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无炽眸中平静,收回视线:“刚来的时候,我搜集了不少信息,猜到边境军队的战斗力不行。按照王朝规律论,经久的边军一般腐蚀极其严重,军户也会逃亡,所谓几十万边军很有可能都是挂名吃空饷,军事实力很弱。所以最重要的是整军,否则可能还没当上皇帝,大景就被大旻给灭了。在异族人手中组织战斗,肯定没有在大景手底下容易,先给大景续命更重要。”
时书:“……”
杜子涵:“……”
时书正看一顶毡帽,回头看他:“谢无炽,你到底想了多少。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个外来人口比大景本地人还心急。”
不觉,又想起了他夙兴夜寐,焚膏继晷,眼下绀青色。
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达成他践踏宇内的愿望。
时书心里嘀咕:“明明可以成为救世主,偏偏不愿意,非要当大反派。”
这人真是……扭曲。
把所有人都踩到脚底,到底有什么快感?
时书将帽子放回,谢无炽眉眼仍有思索,风雪落到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子涵说:“这地方赶集,真热闹啊。”
“森州据说是北部边境最大的集市,为什么?”时书也很好奇。
“集市,说明人多。”谢无炽平淡地道,“森州外的茶河宽度最狭窄,一到冬天就结冰,渡河更容易,所以来互市的人就多。”
时书:“原来是这样,昨天遇到那几个遗民……”
他们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市场的尽头,正准备返回时,谢无炽道:“时书,你过来。”
“怎么了?”
时书返回,谢无炽停在一家贩卖牲口家畜的围栏口,里面站着一匹匹的骏马。真正的高大马种,还得看塞上与河湟地区。果然,这一匹一匹的马便高大峻拔,肌肉肥硕,看这个主人,还是从大旻偷偷来卖马的百姓。
时书一只手拍在马屁股上:“怎么了,你要买马?我们不是有来财了?”
谢无炽:“来财年纪大,不适合奔跑,你要学会骑马。”
时书挠了挠头:“为什么?”
“这里是边境,兵家必争之地的森州,如果战争开启,这里会第一时间受到战火波及。你跑得很快,但是——”
谢无炽牵着缰绳,将马头调转来:“如果以后遇到危险,我希望你跑得越远越好。”
说到这儿,时书才想到,这地方可是森州。据说是每易主一次,就会被屠城一次的“死亡城”,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再现血流成河。
时书还没来得及反驳,谢无炽买好了马,道:“来。”
时书走路慢腾腾:“我其实——”
杜子涵跟在背后。
“他呢?”时书指过去,“给他也买一匹。”
杜子涵惊醒了似的:“不用不用不用!你学会了我再学,马匹价格贵,不用急于一时!”
“你干嘛这么客气?”
太懂事了哥,不需要啊!自然点!
杜子涵:“没事,尽管使唤我就行。”
时书和谢无炽交换目光:“你。”
霸凌了,哥,霸凌。
“上去。”谢无炽一个字也不说。
马背上有马鞍,时书翻身上马学会了,但马匹一旦奔跑便会紧张。谢无炽的手握在时书的脚踝,让他紧贴着马的腹部,搔到温暖的毯子一样厚实的绒毛,风雪中有动物的气味。
这是一匹年轻的枣红色大马,性格似有暴躁的部分,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子。时书“哎?”了声:“不会摔死我吧?”
谢无炽点了头:“时书。勇敢。”
时书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过脸,将头上的帽子摘下,少年的侧脸和头发一下散在风里。谢无炽说话,跟他爹似的,也是很小的时候,在时书面对大热天、寒冬不想锻炼时,老爸会蹲在他床头说:“时书,坚持,勇敢。”
让你想着锻炼而起床,确实痛苦。
那就想着拿到金牌,或者成为正义天使,而起床努力吧。
时书轻轻嘶了声,握紧粗糙的缰绳,轻轻催动马匹。
谢无炽跟在他身旁,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但逃命的东西要学。”
摇晃的地面,颠簸起伏,兜头的寒风,让脑子里变得摇摇晃晃。时书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他在谢无炽的指导下伏低腰,拽紧缰绳,身形绷成一把利落的弓。
“走。”谢无炽抽了马身。
空中霎时回荡起时书的狂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谢无炽,我恨你!我恨你!”
时书眼泪被风吹着,呼吸里灌满了寒冷,要不是会调整呼吸,早窒息到头晕目眩。时书努力找着平衡和重心,死死地驾住这匹枣红色的马,狂奔和疾速连带着心跳和血压升到极高!
不过,时书逐渐感觉到了奔腾中的规律,他手掌心被马缰绳摩擦得生疼,俯下身呼吸时,风沙雪絮被腾起,满眼变幻的群山和泥土,白草倾倒,反而给了人一种别样的美,是一种把自然和生命驾驭时的奇怪的感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关外也有关外的秀色啊。
背后响起马匹的乱蹄音。
时书回 头,一匹青色的马载着另一道身影,正在逼近,谢无炽骑马赶了过来,在马上, 他的身姿多了洗练和悍气,追逐着。
“谢无炽?”时书心里想了下:“杜子涵呢?”
很远的地方,杜子涵看着两匹马疾驰而去:“……………………”
“够了,调转方向。”谢无炽道。
时书明白,勒紧马头往左偏移,但也许是时书力气太小,躁动中的马匹并不听话。时书心口一慌:“哎?别别别,马哥!”
马匹正朝着封冻的茶河狂奔而去,将泥沙卷起。
时书瞪大眼,留意到对面暸望塔内的岗哨,背负利箭,倘若悄悄渡河恐怕无虞,但这么骑着马横冲直撞过去,一定会被发现。
时书:“我靠!别往前跑了!”
谢无炽:“这马在试图驯服你,用力拽,用力。”
时书收紧缰绳,掌心合拢拼尽全力往后猛拽,这时候,时书发现在边疆温和并不可靠,必须要用全力以赴和毫不手软的强硬。
缰绳绷直,绷得极紧,时书后背全是冷汗,瞳孔中盯着越来越近的冰封茶河。眼看马匹踏烂岸边的草垛,剧烈颠簸着,终于在河沟前吃痛扬起头颅,嘶叫着停在原地。
时书喘着气,冷汗被风一吹就风干了,脚软腿软。谢无炽下了马,走到他身旁:“办到了。”
时书翻身跳下马,没想到一个趔趄,脚好像踩在棉花上。
但他立刻,被一只手抱进了怀里,谢无炽道:“好,时书,你做得非常好。”
时书抹了下脸:“我靠……”
时书没再走路,而是坐在了地上。看他坐下,谢无炽也便坐下,两匹马来回踱步后低头嚼着雪。
马匹乱走,时书索性躺在雪地里:“啊……好刺激。”
“再多练几次,习惯就好。”
谢无炽坐在他身旁的雪地上,他眉眼平静,看着不远处的茶河前线,似乎单纯是在陪时书坐着。
这张俊朗侧脸线条明晰的脸,生的很性感,不管多少次看见,偶尔都会被帅得心里惊一下,类似:卧槽,长这么帅?
时书慢慢把目光转开,谢无炽垂着眼睫,他这副等着别人跪舔的尊容,偶尔还让时书挺惊讶的。
时书注意力转移到了不远处。
眼前的茶河没有渡口,也没有兵士和守卫,不过隔着一段距离便有碉堡和暸望塔,时刻监督敌军的动向,一旦敌方越境便会燃起烽火或者骑马通知信息。
边境,边境……
登锋履刃,马革裹尸。
血握刀兵,有去无回。
时书撑着俊秀白皙的脸,不远处的骑兵停下,笑着说:“哎哟,不会骑马还骑?刚才要是渡过茶河,你这张小白脸就得被旻狗的箭射成筛子咯!”
时书:不是说你的生活没有观众吗?
时书脸一红,笑嘻嘻道:“那我还是停下来了,不过如此嘛!”
骑兵说:“总之你们小心点啊!别越境,旻狗这群小人,可别给他们发难开启边衅的机会。”
时书站起身,抖身上的雪:“打仗吗?我昨天看见他们越境了。”
“不一样,大景只说防备,还准备跟旻狗议和。对面不见得这么想,想打仗得很呢!总之注意点!不许越境骚扰,更不许落下口实!”
时书:“明白了。”
这几个人说着说着生了气,催动马匹,哒哒哒地往前巡逻。
时书思考着:“原来大景不想打仗,还想要和平啊?”
谢无炽:“打仗耗费巨大,一场仗能把国库打得山穷水尽,经济倒退,打输了还有罪,所以当权派一般不喜欢打仗,更想沉浸在‘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的幻象中享福。”
时书看谢无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时书隐约觉得不妙:“怎么了?”
“不过战争能解决国内的大部分矛盾。比如朝堂上党争严重,打一仗就能转移矛盾。”
时书看着谢无炽,他脸上露出了微笑,经历风雪,对待时书的神色十分温和:“知道怎么升官最快吗?”
时书:“考科举?入馆阁?”
“不对。”
谢无炽生的眉压眼,一双眼偶尔显得极其阴鸷,他眉梢漆黑,思索着盯着茶河对面。隔着寒冷冰冻的河流,大旻的疆土也被冰封,除暸望塔便是崎岖不平的山地和沙漠,偶尔能望见灰矮的茅屋,时不时有骑兵来回走动询问岗哨。
“——加军功,是升官最快的途径。”
时书心尖一凉,看到他眼中的鹰视狼顾,谢无炽牵住了马绳平静地道:“想要拥有权势、甚至逐鹿中原的入场券,最快的方式是加军功。加军功一定依靠战争,这是人尽皆知的规律。”
“所以任何野心家都唯恐天下不乱,乱了才好发迹。尤其是战争,它会迅速击溃这个国家表面的体面,让势力重新洗牌。”
时书听得头皮发麻。
又开始了,这个阴暗批。
时书听他说话,总感觉有个优雅的大反派正在侃侃而谈他的暴力美学,其中涉及到控制、杀戮、自尊等一系列的东西。
谢无炽只是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嗓音说话,却给人后背起冷汗之感。
时书回望这片崎岖的山河表里,懒洋洋道:“我不行,昨天看到那群被砍杀的遗民,根本忘不掉。我希望不要打仗。”
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一缕幽魂。
“……哎。”
时书眼睛一亮:“你过来了!”
杜子涵:“我打扰了你们吗?我可以再回去,或者站远点。”
时书:“不用不用,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找个温暖的地方等着。”
杜子涵:“……跟你们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我有点讨厌一个人了。”
一句话,说得时书半夜想爬起来抽自己,连忙跑过去:“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丢下你了。”
谢无炽转过视线,再望了一眼茶河对岸,暗光收拢。
牵着马,一行人往回走。
时书腿还有点软,谢无炽先走了过来:“上马 。”
时书:“不用,我走路就行了。”
谢无炽并不说什么,等一起回到集市附近,准备回城,谢无炽再问:“想不想买吃的?”
时书 捧着一大包森州特产,再往马背上囤了些粮菜,杜子涵连忙在一旁搭着手。
寒风呼呼往身上灌,吹得时书鼻尖通红,尤其是一起放行李时,没留意落到身上的雪。
时书转过脸:“子涵,你还有什么想买的?”
杜子涵转过脸,时书眼前落下阴影,他鼻尖上的雪被一只手碰到,将脸颊上的雪絮也蹭了开去。谢无炽:“注意些,会烂脸。”
时书抿着唇,杜子涵一转眼就看见这一幕,立刻匆匆把头转开含糊道:“呃,我不挑,我很好养活,现在每天吃的都够了,我干啥都行。”
时书:“………………”
时书一眼认出,这是他读书至今被表白,他兄弟在旁边看戏会露出的尴尬表情。
时书喉头一滚:“不是,老杜你——”
再抬头,谢无炽刚垂下手,转身留下一个背影。
哎?
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吧?时书人都清醒了:我成男同了?
时书左右看看,城门口的卫兵催促:“快走。”
时书往里走,喉咙中千言万语,杜子涵避开了他的视线,十分礼貌地笑了笑。
“………………?”
时书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接下来回院子,谢无炽在翻书和补日记,杜子涵打扫院子里的雪,时书好几个假动作才终于停到他身旁:“今天扫了,明天不又下雪了?扫它干嘛。”
杜子涵:“呃,我得做点事,怕谢哥不要我。”
时书:“他,其实他——”
杜子涵偷偷往回望,留意到谢无炽的目光,不动声色往右边跨了步:“你别帮我时哥,你玩儿去吧,这点活我一个人能干,我很能干活。我读书的时候天天帮导师拿快递取东西,还帮他接送小孩。”
时书:“你在躲我吗?”
杜子涵一脸凄苦:“哥啊,我不歧视,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得也挺帅的,怕谢哥多想。”
“……”
时书眼前一黑,心说:行,“男同”这个称号,终于到了我头上。
果然,他和谢无炽的关系,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吧。
时书只能说:“你别乱想,自然点,我和他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至于具体的,谢无炽的性|瘾、喜欢男人、口味变态,时书不方便具体透露,只能否认一件事:“我和他,清清白白,只是兄弟。”
杜子涵手停下:“这样啊。”
“别扫了,进去玩。他要是打你……”
时书沉默了两秒:“我就让他连我一起打。”
杜子涵:“……你也没啥用啊?”
时书:“我很有用啊!”你一句我一句说话,谢无炽视线重新从纸页上抬起,隔了几步远将他俩打量。
杜子涵放下扫把,慌忙找了个借口,飞快奔至他的小屋,还把门给拴上了。
说实话,本来他和谢无炽没什么,让杜子涵这么一搞,时书居然有点儿尴尬了。
他站在台阶下,有点说不清,明明流放之后两个人的友情应该更坚定吧,但其中似乎滋生了些别的东西,搞得时书很不自在。
时书鞋履调转,往回走:“我去劈个柴火。再等两天,你去服役了,我看看跟你一块儿,还是自己找点事情做。”
时书在某种本能中,拔腿就跑。
等他跑到柴房时,一回头,谢无炽放下纸和笔,一身素净的绸缎衣裳,踩着细碎的琼玉,竟然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完了!
时书盯着眼前泥土搭砌的墙壁,拼命想在其中找出个缝隙,总之各种能让他躲起来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有,时书只能装作很忙地取出斧头,劈那个比冰还硬的柴火。
谢无炽站在柴房口,身影似乎格格不入,他道:“生锈了,明天买块磨刀石开个刃,再劈柴算了。而且这些木头很小,没什么劈的必要。”
时书嗯嗯敷衍:“你回去忙你的,我马上就过来。”
谢无炽淡淡道:“我翻到一本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时书停下动作:“啊?什么书?”
谢无炽:“算恐怖小说?”
时书:“……”
大概是谢无炽真没休息过,现在一休息,两个人都找不到什么娱乐节目。谢无炽无所事事的模样,也实在过于少见,人一闲下来,还想找点事做。
谢无炽:“不看?还要骑马么?我可以陪你。”
时书:“不用,我不想出门。”说着,时书目光一转,发现杜子涵出门上厕所,无意路过院落,是一种“你干嘛欺骗我”的表情。
“………………”
谢无炽在这站着,时书就不干净。
男同?有种寡妇被造黄谣的无力感。
时书莫名有点慌张:“呃,那个,你先出去吧,我……”
词穷了居然。
总觉得和谢无炽的关系,变奇怪了。
谢无炽倒没说什么,他抬起眼听到了什么,到柴房最里侧扒开杂乱的草絮,里面居然有几只很小很小的猫咪幼崽,正在熟睡,听到动静便开始“喵呜喵呜喵呜!”地乱叫,张着哇哇大嘴。
时书丢了斧头:“有猫!”
谢无炽:“冬天生的,这里还冷,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时书注意力被转移:“我拿衣服,给它们做个窝。”
谢无炽:“好,猫的妈妈可能出去觅食了,在走廊下给它们做个窝也好,旁边烤着火,夜里免得冻僵了。”
时书伸手拎小猫崽,小的跟汤圆一样,捏起来就哇哇叫。时书仔细看猫时,忽然想到,谢无炽是什么对动物很有耐心的人吗?
时书转过脸,余光里,谢无炽目不转睛,正看着自己的脸。
霎时,时书整个耳根,一下子烧得殷红透。
吓得小猫咪没捏稳掉回了窝里,时书总算回过神,杜子涵从另一头走过,被时书叫住:“快来看,有猫崽。”
“我靠!哈吉米!哈吉米!”杜子涵疯狂逼近,甚至不再畏惧谢无炽。
他俩做了一个木板箱子把小猫的窝搬运到炭炉子旁,一下午光听见“嘬嘬嘬”“咪咪咪”,放了食物,没多久猫崽的妈妈就来了,犹豫一番后,躺在了火炉旁懒洋洋闭上眼。
时书偶尔招呼谢无炽,手指轻轻碰了下猫头,大概还是提不起兴趣,洗了手后坐到一旁的椅子里看书,翻阅书卷之余,目光停在时书的身上。
他看的是买来的兵法书籍,晦涩艰深难懂,时书尝试看了眼,便回去继续逗小猫。
时书看着他,居然觉得谢无炽有点孤单,他似乎很少发自内心的快乐。
天色渐晚,直到吃饭。
杜子涵自从读了研究生,染上了喝酒的爱好,晚餐时小酌几杯后便将门紧闭睡觉。
时书先洗了澡,再往炭火旁的猫咪箱子旁一蹲,反复观察猫咪的手脚脑袋和花纹。
背后响起声音:“我洗好了。”
时书转身,思考个事:“我把被子抱回来了,各睡各屋。”
“……”
然后,时书目光顿了下。
大半夜,窗柩透进来的光线昏暗,谢无炽却穿着一件绣着流纹的素衣,头发擦干了部分,乌秀的黑发垂在耳际,更显得眉眼俊朗犀挺。
关键衣服没好好穿,胸口锁骨和线条凹下,胸肌半遮半掩,烛光在劲悍的肩颈染上层明暗色光影,显得骨架挺拔,年轻诱惑热情。
时书:“?”
不是,哥,干嘛呢?
时书:“你大晚上穿成这样是……”
谢无炽平声道:“哦,随便穿穿。”
【📢作者有话说】
一些公狐狸求偶行为——
第65章晋江正版阅读
舔够了吗
时书重复:“随便穿穿。”
谢无炽:“失意的时候, 也没必要把生活过的很糟糕。”
时书:“倒也是,这是你的美学,总之我先走了。”
“别走。”谢无炽道,“陪我。”
“………………”
穿成这样, 肯定不可能轻易地放走。时书表面镇定, 两只脚来回踱着:“我有点困了, 你应该没什么事情?陪你干什么?”
“说说话。”
真的很像色鬼伪装在俏丽的寡妇站门口招手, 道:“来陪我~”
时书:“我其实觉得我……”
我什么呢?时书很少出现支支吾吾不会说话的时刻,脑子里紧急思索着, 后背的身影已经靠了过来, 手腕被他拽住,热而有力。
时书脑子里一麻,忽然回忆起了三千里流放时, 和谢无炽肌肤相亲, 他在雪天里体温变得很低, 当时触碰也没现在这样不自在。
谢无炽:“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时书将谢无炽上下打量。公狐狸, 公狐狸, 不仅十分合身, 面料绣着浮透的银白色绢花,显得十分禁欲清冷, 尤其联想到这皮下是个什么色魔,便更巧妙。
时书直男结巴:“挺合身……”
谢无炽:“和我睡。”
“藏都不藏是吗?不要不要不要!”
时书转身就跑,响起谢无炽很轻的笑声, 原来他会笑?刚想着时书的腰便被一条强悍的胳膊拦住,这厢房里只有床铺、棕黑色木桌和高大的立柜, 地上铺了毛毡毯子。时书惊慌之中两只手抱住衣架, 大声喊:“谢无炽,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指甲刮过立柜发出刺耳的动静,时书被谢无炽搂着腰抱回,一屁股坐在毛毡毯子上,眼前发晕还没恢复视线,脸颊就被两只手给捧住。
“啾……”
“宝宝。”
只啾了一口便牵拉出透明的黏液,时书张着嘴,吻便落下舔舐这舌肉,上下勾连和他轻缓缠绕着,大口吮吸时书的口腔内。但没有之前的意乱情迷,时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不,不要……谢无炽,你松开,我不想亲。”
少年的声音,尾音变得很黏。
时书心不在焉,蹙眉,反抗意愿强烈,谢无炽喘着气慢慢松开了手。时书见他一松,擦了下嘴拔腿就要跑:“就这样,让我走!”
然后,时书被面对面抱进了怀里。
明明以前被他抱,并没有觉得很突兀的体温,手臂和力道,现在却觉得真奇怪,那种搞男同的奇怪感。
窗外“哐当”一声,被隆冬的风雪声吹拂过门,寒冬腊月的边境,夜里冷起来棉被不御寒,滴水成冰,有时候连被子都冰凉。
今夜寒风彻骨,发出凄厉的呼啸声,简直像厉鬼拍门,时书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寒风。
谢无炽:“和我睡,我很热。”
“我不冷,你放开……”
时书兀自挣扎时,被一只手隔着衣服托住双腿,兜着屁股抱了起来。时书长年跑步的的足跟绷直,双腿修长,但在谢无炽的怀里几乎没有什么挣扎之力。抱着他,一直抱到床边坐下。
“风雪不知还要多久,待在我身边暖和,一个人睡又冷又怕。”
时书坐他大腿上,把他那身清透的衣裳弄得皱起,心里满是问号:“这是俩正常男的干得出来的事吗?!”
“你冷我不冷,让我走!”时书准备走,但被抱在床沿,灯火昏暗,谢无炽漆眉再次袭来,时书视野里陷入一片昏暗。
微凉的唇瓣按压。
“啾……汩……”
唇齿粘连的动静,谢无炽一下一下地啄他唇尖,略停片刻,眼睛里的光扫过时书的鼻尖。
时书想躲开,后脑被一只手扣住,一脸的小猫咪被强撸,谢无炽大口大口舔食他的口腔内,下颌时而微张,喉结滚动,像野兽的失控和本能,青筋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嗯……”谢无炽亲爽了,喘息着。
时书被亲得舌尖发麻,手指头救命稻草似的攥紧什么,肩膀向内括着,浑身都在发抖。
“……啊。”
时书小腹收紧,下颌被那粗糙的指心磨着,抵开唇关,谢无炽换了一侧舔吸他的口腔内,舔得时书意识发麻,脑子里一片昏沉。
每到这时候,时书就会觉得谢无炽控制欲好强,好重欲,好浓烈,好有压迫感,好陌生。
时书脑子发晕,忽然觉得坐他腿上的姿态很熟悉。高中班上那对男生情侣,课间时,也是这样一方坐着另一方的大腿,抱在一起亲吻。
他X的。
时书崩溃,绷直的腰软了,贴着谢无炽的胸口,两个人呼吸急促,身体紧紧地贴着,视线纠缠在一起。
谢无炽蹭他的唇瓣:“我是不是比杜子涵好?”
时书:“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比你遇到的人都好?”
时书抬起眼,谢无炽眼中没有几分含笑,而是压着阴翳,很在意这个答案。
“……你最好,然后呢。”
时书随口一句话刺激到了谢无炽,衣裳被拽开,剥出少年白净健康匀称的身躯,薄肌,身体的比例极其清隽。
时书想从他腿上起来:“你要干什么……?”
时书肩上有一颗很小的痣,谢无炽噙着那白皙的肩,轻轻舔他的皮肤,另一只手抚摸时书后颈的棘突,抚摸他的骨骼,绷直的虎口手拿把掐,充满占有欲和掌控感的手势让时书毫无还手之力。
正对着床有一面铜镜,时书转过身去时恰好看见他自己半身裸着,被谢无炽抱在腿上的场景。体型差,肤色差,谢无炽肆无忌惮游走的手,像在抚摸花瓶或者壁画,肆意妄为。
而时书居然坐在他的大腿上。
腰窝和臀部被他另一只手护住。力道惊人,衣服被时书紧张地扒开,和他精悍的肌肉胸膛对比,时书居然偏纤瘦,在他怀里显然小一圈。
时书脑子里抽了一下,到现在,男同这个词不能再给他任何刺激感了。
时书低头,腿边感觉到,像狰狞树根一样缓慢蹭过的温热。
一到夜里,他和谢无炽就这样!
白天好好的,一到夜里就抱着亲。
跟特么厉鬼附身一样。
时书准备走,手腕被拽住,谢无炽舔他的下颌。漆黑的眉毛,一张英俊得偏于阴鸷的脸,哪有兄弟一到半夜就爱舔他。
时书:“你舔够了吗?”
谢无炽:“想操.你。”
时书后背绷了下:“有种再说一遍。”
谢无炽的声音,在他耳边:“想操.你的小洞。”
你还挺有种的。
时书拽他衣领:“你还真敢说啊!白天呢?”
“白天晚上都想。”
时书:“做梦!不知道还要陪你玩这种游戏玩多久。”
时书曲起膝盖站起身,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次终于没再被谢无炽纠缠,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只是临走之前似乎还听到了谢无炽张扬的轻笑。
可恶,气死了-
时书气了一晚上,直到忘掉后才睡着,早起看小猫,早饭后正是寒风凛冽之时,院子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十分整齐划一的动静,不到片刻,有人敲了敲门。
“谢大人,森州兵马钤辖,我家赵将军有请。”
□*□
谢无炽走到门口,片刻后回来,道:“今天我恐怕夜里才回来,自己做饭吃。”
他说话直接忽略了蹲一旁的杜子涵。
时书:“知道了。”
谢无炽穿上了雪衣,头上戴一顶笠帽,被这将士领着一起在风雪中走远。
“哇,”杜子涵艳羡地看他的背影,“果然,打出了名气的人,一到这里,自会有军部的人相邀请参与宴饮,早不再是一无所有的白身了。”
时书:“随便他吧,哼。”
时书还逗着猫,杜子涵忽然问:“你俩昨晚没事儿吧?”
时书:“……你听到什么了?”
杜子涵:“你喊不要啊。”
“……”
时书百口莫辩:“总之很复杂,你要相信我和他清清白白,不信也给自己洗脑一下。”
杜子涵:“所以是不是谢哥潜规则你?让你跟着他,就得和他有皮肉交易?”
时书懒洋洋烤着火:“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他喜欢你?”杜子涵再猜。
喜欢?时书后背泛起一阵竦栗感,这几天脑海中不断逼近,但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词,被杜子涵说了出来。
时书转头直勾勾看着他。
杜子涵:“谢哥真喜欢你?”
“你不要再说了!”时书突然暴走,“我完全不想思考这件事,你再说我没办法和他做朋友了。”
杜子涵:“……”
“你真刚高中毕业啊?这种事还害羞逃避。”杜子涵挥了挥手,“喜欢就喜欢了,有啥了不起的。”
……谢无炽喜欢我?时书脑中如遭魔音,舒康府时只有模模糊糊的感受,流放之后却越发清晰。
时书:“但你怎么能说‘喜欢’这个大逆不道的词?”
他和谢无炽的关系,与纯爱完全不沾边啊。
甚至对于谢无炽的偏好,用“乱.伦”“强制爱”“兄弟相.奸”都比“喜欢”这词更贴切。
杜子涵干脆拒绝加入这场讨论:“搞不懂你们男同,不说了。”
“……”
时书和他说了会儿话,门外,再响起敲门声,铜环叩击木门的声音粗暴:“来人!官府问询!”
时书站起身开了门,几件宽袍大袖,看起来是官府的文书,还有几位则披盔戴甲,显然是军队中的人。
时书问:“有什么事儿吗?”
“查看户籍,你们是刚搬来的对吧?都是从哪儿来的?”
时书说了谢无炽的名字后,对方神色缓和了些:“原来是谢大人的家眷,公子,你有所不知,森州作为边防重镇,单有甲兵之法,每家每户得派一个人去服役。这不,昨晚风雪太大,粮道那边的路被山上堆积的雪淹没了,正在征役夫去开路清理积雪。谢大人家里是不是也要……”
对方言犹未尽,谢无炽和州府长官有了联络,但他到底被贬,荫庇并不大。
时书:“我明白了,是要我们去服役?”
对方道:“是,清扫粮道也就这几日的役力,不长,公子们……”
时书转头看向了杜子涵,杜子涵满脸理解:“是时候轮到老奴登场了。”
时书:“……”
时书:“谁说让你去了,我说我俩一块儿去,行吗?”
杜子涵还有点感动:“好好好,其实我一个人不是很想去,我喜欢跟人呆在一起。”
“等等,我俩马上就来。”
时书先回去戴上了手套,遮耳朵的帽子,浑身穿戴得严严实实才和杜子涵一起走出门去,这群卫兵背后已跟着不少百姓,手拿锄头推车等工具。
天寒地冻,役夫们沐浴在风雪中,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但同时也有种团结和不怕困难的气势。
这种大雪天,只要有用人的地方,大家都会去做。
时书形容这种感觉:“跟每周在学校做大扫除一样。”
杜子涵:“是啊,劳动,团结。”
粮道。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森州作为阴山脚下的城市,粮草匮乏,粮道便是供给给当地数万守军和百姓生命的血液线。现在风雪一来,粮道受阻,这是关系到数十万人生命的大事。
不过这桩大事,目前都是靠苦寒的百姓和士兵所完成的。
时书和杜子涵跟着役夫们一路走,走到城外很远,发现粮道原来在山谷之中,地势太低,昨晚暴雪忽至导致山顶雪崩,太多的雪把这条粮道给掩埋了。
显然军情紧急,另一头响起疾骂和怒叱声。
时书开始了工作:“怎么修在山谷中?不是很容易雪崩吗?”
杜子涵看了看周围,说:“没得选吧。这边的路都被山挡住了,想必是从山谷取道最近的路。毕竟人类从来没有放弃过从险峻的地理之中,开辟出有利于文明进步的道路。”
时书把雪铲到一旁的小推车里,忍不住道:“你也太会说话了吧?”
杜子涵:“哪里哪里,我在考公啊。”
“……”
时书减少了说话,把更多的力气用在干活当中,偶尔抬起头,在他的身旁,许许多多的不认识的老百姓埋头清理雪山。一旁的士兵更是十万火急,生怕耽误了军粮被砍头,焦急地站在雪旁的山坡上观望。
“你你你,还有你,过去,先把那块大雪快给抡碎了。”
“还有你!你过去,把雪都推到山崖底下去。”
“别休息!乡亲们!这是军队的救命粮!”
“……”
粮道是重中之重,时书把雪铲开,就跟跑步一样,只需要专心做事就好,挖着眼前的雪,只是手掌心和脚趾逐渐冷得有些失去知觉。
时间也在流走,不知道做了多久,时书突然听到杜子涵大叫了一声:“快跑!!!!”
撕心裂肺的一声,吓得时书猛地抬头:“怎么了?”
几片雪沙落到头顶,时书还没回过神胳膊就被杜子涵拽住,奋力往前一甩,抓得他皮肤都疼,脚步踉跄往前时,听到无数声重叠起来的叫破喉咙的嘶喊:“雪崩了!”
雪崩了!
雪崩。
时书脑子一震,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到极致,双腿不受控制往前狂奔!
手脚冰冻,热气从面网里喝出,结成冰模糊了视线。时书往前冲,杜子涵跟在背后,两个人狂奔时,背后也有一群人在叫喊着奔跑,四下从山谷中分散开。
时书耳朵里全是噪音和杂音,他边跑边回过头,听到“刷啦”暴雪垮塌在地面的动静,轰隆隆欲将整个世界掩埋一样。白茫茫的冰雪中,有好些缓慢的黑色身影被雪一下打倒,埋在里面。
时书心脏“咚咚咚”跳,只有心跳,杜子涵和他都是很茫然的表情,没想到距离死亡如此接近过。抬头看,山上那片雪已经干净了,士兵又在狂吼:“回去!扫雪!救人!”
“救人!快救人!”
“救人,好多人被雪埋了!快救人!”
刚逃了命,一群人又跑回在雪堆里刨着,把被巨大雪块拍晕或者拍死的人拉扯出来。时书跑回看见有人埋住的地方,手指头刨着冰冷的雪,一刻不停地刨着。
冷汗,大冬天,后背全是冷汗。
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杜子涵和他一起,两个人一起挖,片刻后终于挖出了人,被雪掩埋,身上几乎失去了温度。
时书把他拖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问其他 人:“怎么救?怎么救?快点来人啊!快救救他!”
有的人口角带血,被坚硬的雪块砸死了,还有的人比较幸运,被拉出来很快就能坐起,还有的人晕厥过去,被送到了士兵的地方,摩挲着手臂恢复温度。
“这么多雪,好冷,比流放还冷。”
杜子涵说:“好冷好冷好冷。”
时书想起流放,想起几个月前东都上百位朝廷大员联名上奏折,把刚均了田赋的谢无炽从外地一路贬回京城,给他上了枷锁,行路千里。
“你说,朝廷的大员对大景有功,还是清理粮道的百姓对大景有功。”
杜子涵说:“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有用。”
时书:“是,谢无炽有用,当时田里割稻子的百姓也有用。将军有用,这些百姓也有用。”
粮道沟通了森州与外地,让森州更能发挥军事重镇的作用,名垂青史,汗马功劳,有愚公移山、清理暴雪的百姓的一份。
时书记在心里,将人救了以后,再次投入到清理积雪的工作中。夹道的雪堆越来越小,天色也越来越昏暗。
“今晚恐怕风雪也大啊!怕是明日也要来扫雪了。”
“……老杜真死了吗?”
“饿死了,扫干净了?能不能回去了。”
耳朵里的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时书睫毛凝结了霜雪,终于看见粮道清扫干净,另一头等了许久的粮车通行时,辚辚的车轮后,他和杜子涵坐在地上喘气。
“又是为大景挥洒青春的一天。”
时书说:“为人类文明贡献的一天。”
两个人站起来默契地击掌。有狂奔而来的马蹄声,时书低头撕下黏在手指上的手套,皮肤被牵连者撕起,手脚冻得没有 知觉,不知道有没有冻伤。
时书准备回家了。
没留意,剽悍高峻的大马止步于不远处,雪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时书刚抬头,身影已经逼近在了身前。
手腕被另一只手握住:“时书。”
谢无炽的阴影很近,漆黑的眼珠看着他:“你。”
时书一下笑了:“我靠!我和杜子涵出来扫雪,扫了一下午,终于干完了。”
时书又没笑了:“还遇到雪崩,死了好几个人,真恐怖。”
谢无炽:“你也知道恐怖。”
他拉着时书的手腕,气性带着雪夜纵马狂奔后的生冷:“回去。”
时书回头看杜子涵,杜子涵冲他挤了下眼睛,显然留意到了谢无炽牵时书的手。
时书猛地回想起“喜欢”这个话题,抽出手:“走。”
谢无炽:“上马。”
时书:“怎么只有一匹?那我不坐了,一起走回去,反正也不是很累。”
强撑,时书现在累得能跪在地上磕头。
谢无炽静了静,走到一旁的将士旁,取出腰牌给他们看,借了一匹马来。时书翻身上马,杜子涵坐在另一匹马上,谢无炽牵着缰绳往雪夜中的城郭里走。
时书趴在马背上欲死状:“累啊。估计是没干习惯,也许以后多干干活儿,就不累了。”
谢无炽:“和官府的人说,不用再去干了。”
时书闻着马鬃毛里的气味:“干干又没什么。”
走了许久才回到森州城门内,杜子涵先下马牵着去了马厩,时书刚准备跳下来,谢无炽站在马身旁,一只手臂探过他腋下,早把人托抱进了怀里。
“又是这个姿势!谢无炽,你到底多喜欢抱人?我也不是三岁两岁!”
时书抗拒无效,被抱回了院子的长廊下,饭在锅里都温着,杜子涵早已十分自觉地打了饭回自己屋去了,他也要好好沐浴休息一下。
时书说:“……你觉得我俩当着他合适吗?”
谢无炽话并不多,眉眼沉在阴影中,垂眼打量了时书片刻,随即用锅烧热水,将温着的饭菜先端上来。
时书没闲着:“你那个腰牌是什么?”
谢无炽解给他看:“钤辖司的腰牌,可以随时进出,担任参谋。”
“老本行。”时书还给他。
时书的手到这会儿还没太大知觉,肯定冻得太严重了,谢无炽让他用温水先泡着,端起桌上的饭菜:“吃。”
一口一口喂他。
时书:“不至于,你放那,我自己可以吃。”
然后,时书就被捏着下颌,往嘴里硬塞了一勺饭。时书:“我说你——”
昨晚的话还没忘,今天杜子涵又说了句“他喜欢你”,时书明明不想往那方面想,但这很难不联想啊。
一联想,时书耳朵就发红,扭过头看横梁上的蜘蛛。他和谢无炽都乱搞成这样了,但搞纯爱却很虚幻。
时书再吃了大半碗说:“够了,先吃到这里,我洗个澡,现在身上冷得要命。哎哎哎哎哎哎——”
话音未落,被谢无炽抱了起来,扒开衣服往盛着温热水的木桶里送。
“扑咚”,水花四溅,时书坐在浴桶中被谢无炽按住肩膀,最先把四肢浸泡着。时书还想抵抗挣扎,但泡澡实在太舒服了,时书安安稳稳地坐好。
谢无炽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太好,但也不算生气,他似乎只是在沉思什么,顺便给时书洗头发。
时书索性躺好,让他服务,脑海中还想着城外的雪:“希望今晚的雪不要太大,不然明天还要去忙活一天。”
片刻,时书伏在木桶的边缘,居然睡着了。谢无炽眼下暗色,用帕子将他头发吸水清理一番后,再拿衣裳单薄一裹,将人抱回了自己房间床上。
【📢作者有话说】
谢无炽能不能给你家小书包一点小小的“兄弟相见”震撼——-
迟到了,300红包,有点疲惫。看文愉快~-
第66章晋江正版阅读
自私自利者的爱
风雪“呼呼——”, 拍打着窗格。
屋外天寒地冻,被窝里温暖如春。
谢无炽从梦魇中醒来时,鼻尖挂着汗珠,头痛欲裂, 低头, 不觉用阴冷的目光地盯着眼前怀里的人。
时书正在沉睡, 少年的脸白皙秀净, 鼻梁挺直,头发被揉乱在被褥, 衣裳被他脱了个干干净净。
纠缠的腿, 皮肤的触感像绒布。
谢无炽躺回枕头中,眼中倒映着屋子的横梁,溺水般的窒息感仍郁结在胸口, 他很少做梦。这是来到这个世界, 为数不多的梦境。
时隔一年, 但仍然有现实世界的牵拉感。
应该是某个午后, 他西装革履坐在西海岸旁某个雪白的咨询室内, 坐姿轻松, 老练的心理医生放下文件挑眉:“哇,长相如此英俊、家境更是卓越, 接受到的教育和人生履历都很完美,这样的人怎么同时有心理障碍?”
谢寻微笑着,向他一点头:“虽然话题很老套, 但我几乎不知道爱是什么。”
心理医生翻看他的病历:“你的父亲在国外担任高级官员,母亲在国内经营超过百亿的连锁酒店以及房地产事业, 涉及科技文娱等产业, 家庭收入保守在——”
谢寻打断他:“那些并不重要。”
心理医生哈哈地笑道:“我时常接待像你这样精英家庭培养的人, 表面看起来很华丽和昂贵,但实际上心理上有各种癖好,比如有的喜欢听别人的惨叫,还有的喜欢抓人的头皮,有的在性方面尤其开放,还有的有过杀人的幻想。”
谢寻侧过头看雪白墙壁上的一点斑痕,耳中听到医生说:“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大部分人难以理解的疯狂行为,其实只是在寻找从父亲和母亲身上缺失的部分。”
思绪有些散漫,心理医生念他的履历:“你从小跟母亲生活在汉普顿的庄园内,和你最亲密的保姆,但从你的母亲意识到你对保姆产生‘妈妈’的感情后,赶走了她,走之前,让她对你进行过严厉的羞辱,后来每半年就会更换一次保姆,防止你爱别人胜过爱她……哦……”
谢寻单手撑着下颌,白衬衫下的手臂支在椅子的手柄上。低着头,不满足于来的这个地方。
因为所有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所有的问题他一清二楚。
“你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存在很大问题。”
谢寻说:“需要提醒你,我十几岁就知道了,你是我看过的第十五个医生。”
“哦,那你也很顽固,也许你应该试着改变自己。”
很难改变。
因为只有逻辑自洽才不会痛苦。
而改变是痛苦的。
……
谢无炽闭了下眼,从梦境中的缝隙抽离思绪,低头。
时书似乎觉得很热,稍微调转了方向。谢无炽伸出一只手轻轻捏着他下颌,仔细观赏时书的脸。
完美的面孔,他身边全是完美的面孔。时书脸颊白净,下颌线清晰,清隽俊秀,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因为爱笑,梦中的唇边也带着笑意。
谢无炽还没回过神时,便吻了上去,时书发出了轻微的梦呓。
谢无炽看着他,不知不觉,在黑暗中露出了笑,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然后,他忽然在一种不适感中停下来,像舞台上的演员突然抽离出戏剧。谢无炽的笑很生硬,从小都有声音在耳边说:“你应该多笑笑。”
于是谢寻对着镜子练习弧度最体面的假笑,每次社交时维持在那个角度,刚刚好。
不过这次,弧度似乎超出了,所以笑了之后,谢无炽有一种失控感,让他本能上觉得危险和不快。
一旦不快,一旦焦虑,谢无炽捏着时书的下颌,加重了自己的吻。
皮肤温暖和细腻的感觉,以及触摸到手的真实,怀里抱着的人,让他感觉好了很多,口中粘连出了银丝,谢无炽喘着气,蹭过时书白净的耳垂。
喜欢。
每天早上,他都会对母亲说,我爱你。
露出那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母亲也报之以拥抱和微笑。
实际上,这个词变成陈词滥调,味同嚼蜡,毫无意义。十几岁在他卧室装监控,母亲说,你骨子里在寻觅那种便宜、低劣和烂大街的欲望,男人的脏地方对你有吸引力,你用那种低级的方式获得快感,真恶心。
外在和内在是不同的,语言和微笑都是谎言,只有皮肤触摸到的温度是真实的。母亲的手一直很冷。
他和心理医生畅想过,如果杀人的话,他可能会对哀嚎、求饶感到冷漠,但会在意失血后人的温度在流失的过程。
不过愿意找心理医生,大概也是他的暴露癖在作祟,而对方恰好又有保密协定,谢无炽其实对自己最终形成的性格很满意。
非常的自信,心理防线坚固,不可动摇。
……
时书被蹭得很痒,下意识伸手去推,但只放在他的肩膀,便不再动作。
谢无炽不禁想起来,流放三千里的路程中,时书也很多次让他这样抱着,白天笑嘻嘻撩拨,不知不觉,目光开始不受控地追逐。
不过,此时谢无炽抱着他,心里再次有了一种空虚感,还有荒唐之感。
他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自以为极度的克制,冷漠,只爱自己。原来想要的,就是这些。
……
可眼前这个人,不爱他,至少不是他理想的,能接受他的龌蹉和肮脏。
冷风往被子里钻,谢无炽抱着他,像抱住了这个世界,再次陷入沉睡-
院子里积雪甚重,请来的仆从今早刚来,一来便做了饭,地面积压着一层一层的雪絮。
时书坐在桌子前吃饭,思考这么大的雪,恐怕那条粮道又堵塞了。
果不其然,门外猛地响起敲门声:“出来了!扫雪扫雪!每家每户派出一人扫雪!”
时书加急刨完饭,穿着雪衣和杜子涵往外跑,回头对端坐着吃饭的谢无炽挥了挥手:“走了啊!谢无炽,你慢慢吃,中午我和子涵不回来了!”
谢无炽平直的视线掠过同时穿上雪衣的两人,道:“并不是非得去,我和监司里说,以后不去当这个差。”
时书早挥了挥手大步跑出门外:“今天要小心,不知道山坡上有没有积雪,如果再顶着雪崩的风险扫雪,恐怕会很难受。”
杜子涵:“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谢无炽站起身,跟在了他们的背后。
时书没想到,刚赶到山谷旁时,却发现有两拨人正在吵架。
时书放慢脚步,抬头观望,原来昨夜有森州的守城军队连夜清理积雪,如今这狭窄山道间勉勉强强开辟出了一条细路,但另一头却站着两拨人,一拨人用车轮押送着粮草,推推搡搡,而另一拨人的旗帜上却写着“冯”字,押送的是银饷,大概是急着赶路,不免挤成一团,正吵得沸反盈天。
“这是森州紧急输送粮草的道路,粮草优先,怠慢者杀!昨天暴雪已耽误了半日,两日内粮草就要入仓,你们这是做什么?”
另一头不甘示弱:“你们粮草着急,我们军饷就不急?”
“你这军饷要押去狁州,本来就不该从森州过路,要走怀安直道,凭什么让我们让路啊?”
要知道,军令如山,在军事地区任何命令延误了时辰就有可能杀头,故而两方并不退让。
“凭什么?就凭老子姓冯!”
争吵之间,只听到一个暴躁的声音,接着便有人从马匹上跳下来,来人生得高大英武,眼中邪戾锐气。时书一眼认出是冯傀直时,连忙往后找了个隐秘处,偷偷观察。
没想到,他们押送银两的也到了。
冯傀直手执马鞭,对面押送粮草的是地方县令,并不认得北地边军的公子少爷,被一鞭子抽到脸上,皮肉立刻绽开流出鲜血,捂住脸往后倒。
冯傀直来回将这群人一睃:“不知道的就去问,太阴长平两府姓什么的说了算!别说这森州的道,老子就是去茶河对面的大盛府,也没人敢拦着!”
说完便用鞭子挨个挨个往那群押解的人身上抽,军人到底身体素质强悍,他每一鞭子下去,那些人就往后退一步,血肉模糊。
然后这头,早有将士认出了旗帜,竟然不敢上前阻拦。
冯傀直!
那可是混世魔王,节度使冯重山的独子,在东都可能不算什么,但在边境他就是太子。
时书心里正万分紧张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冯将军,按照规制,这是森州的粮道。纵然冯将军要走,也要等我们运粮食的走了再说,抢位置还打人, 是不是太跋扈了?”
时书看过去,说话的人很年轻,眼熟,原来是刚来森州时见到南逃的遗民被大旻骑兵追杀,赶来辱骂的那位领头裨将。
有人悄悄拉他衣袖:“别说了。”
但这人不仅不退,还往前走了一步:“请冯将军住手!”
冯傀直打人正打得起兴,回头看见他,对方长得眉眼端正,年轻正直,但冯傀直喜欢纤细白净的美男子,故而脾气并不好:“你是谁?”
这人面不改色:“属下是狼镝军赵将军手下,‘仇军’前左偏将,宋思南。”
“操!”冯傀直骂了句,一下子爆发了,“就是你们,就是赵世锐这个王八蛋,还有你们仇军,天天跟老子作对!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时书忽然想起,这冯傀直去了京城数月,竟然连边军的口音都改掉了。
冯傀直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挥鞭子就抽。
鞭子如雨,宋思南竟然也没挡一下,伤口条条绽开,腰板站得笔直。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谢无炽道:“冯重山当了这太阴和长平府的节度使,冯傀直是他幼子,赵世锐是他手下,两个人都是边军里的‘少壮派’,未来边军的继承人,彼此应该有竞争关系。”
时书稍微睁大眼:“但他这么对待将领?我记得‘仇军’很能打仗。”
“咚。”
冯傀直猛地一脚将宋思南踹倒在地,竟然还不解气,从身侧拔出了刀,这是要杀人!
宋思南遍体鳞伤,眼睛里终于溢出仇恨,这是狼的眼神。盯着他,并不说话,身旁的人连忙道:“冯将军,冯将军消消气啊!求您消消气!”
正是紧急的时刻。
不远处,猛地响起一声呼哨,几列飞马卷着雪沙狂奔而来,身姿在雪天里矫健,掠起极速的风影。
这列奔马中举着一条“赵”的旗帜,片刻后马匹停在不远处,身穿沉重甲胄的高大男人翻身下马,踢踏着雪大步走来。
一群人连忙跪下,喊道:“赵将军!”
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时书回头时,见谢无炽正盯着这一行人,似乎在观察和思考什么。时书回过头,不自觉“哎?”了一声。
这个赵世锐,长得好眼熟。
从额头到下颌的伤痕,眉毛浓重,浑身上下是军人的坚硬和刚毅,几乎没有任何柔和之处。
时书忽然想起来,几乎在一年前的相南寺,他刚平定了淮南路叛乱,赶来东都要军饷,拂了世子的面子,就是这个赵世锐。难怪优待谢无炽,当时那军饷,正是……
赵世锐上前,攥住冯傀直的马鞭。
两个人在风雪中对视。
赵世锐开口道:“傀直,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
冯傀直一松手,笑着道:“赵二哥,好久不见啊?”
赵世锐:“你从东都押解军饷回来,旅途劳顿,还有力气为难我的人?”
冯傀直:“哈哈哈,谁让他们不懂事!我替你管教管教。”
赵世锐一扫眼,看到他马车内带回的脂粉气男子:“你从小就不学好,染上这些毛病。冯叔关爱你,从来不训斥。但我一直看不得。你既然回来了就收收心,替冯叔分担分担。不是要过路?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让冯将军的车队先过。”
赵世锐说完,转过身示意宋思南:“站起来。”
宋思南浑身血痕,走路跌跌撞撞,站在一旁。
但很显然,冯傀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死死盯着赵世锐:“赵哥真是有本事,总这么简单就四两拨千斤,把事情消解于无形了。”
赵世锐性格沉稳,看着他:“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解气?”
冯傀直:“我非要杀了他。”
话里,杀机四起。时书实在不明白,这两人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上结了多大的梁子。赵世锐漆黑的眉眼对他对视:“傀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意气用事,尤其是作为将领,你的一个小脾气会害得很多人死无全尸。”
冯傀直嘿嘿笑道:“我没你有本事,我就意气用事。”
赵世锐:“好,今天这个人,杀不了。你非要犟,我们就去冯叔面前对质,要个说法。”
冯傀直狂躁了:“赵世锐!”
赵世锐:“你一直都这么任性,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手里掌着兵权,肩负这么多男儿的性命,不是给你使少爷脾气的!把你养的那个什么男宠,叫出来,哄你回去!”
赵世锐脸上露出轻蔑:“我看你就只有三两岁,只有下半身能拴住你,不中用的东西。”
冯傀直揪住他的衣领,两个边军将领,就在这么多人前打了起来。时书一边看一边祈求:“打他,打他!”
果然,赵世锐几拳干翻了冯傀直,把他脸揍破了皮,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道:“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我割谁的舌头。走!去狁州,找节度使去。”
说完,硬是把冯傀直拽进马车里,把那男宠拽着头发踢出来:“充为军妓去。”
“是!”
时书转头,马车驾驶,这一行人便飞快地走了。
场面过于混乱,时书一时都没来得及捕捉重点,一旁,宋思南身旁的人大声喊:“快去找大夫!快去!”
谢无炽轻声道:“可以去。”
时书走上前,举起手:“我能帮他止血。”
“快来快来快来!”
时书转头看谢无炽,他一身雪衣,及地垂头思索了片刻,转身上马追着车驾而去,另一头的杜子涵被催促:“扫雪扫雪!雪又堆积起来了!”一行人分开。
时书转过身,这场闹剧结束,走到宋思南地身旁:“我来帮你包扎。”
宋思南脸色苍白,身上疼痛,嘴唇被咬破了皮。他身旁地人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冯大魔王,真是球用没有,脾气还大,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跟他爹一样,没出息的东西。”
时书闻言,不觉抬头:“啊?”
这人自觉失言,捂住嘴,其他几个人也瞪他一眼。时书笑着说:“你们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把宋思南搬运到挡住风雪的窝棚底下,幸好他们也有常备伤药,时书便将他的伤口撒药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地包扎,这个活儿他都干得很熟练了。
聊天时候,时书才问:“你多大啊?”
宋思南说:“我十九。”
时书:“……十九都当上小将军了是吧?”
有人笑着说:“不是小将军,宋思归是大将军,宋思南是小将军。”
“宋思归?”
宋思南想制止他,但他已经说了:“‘仇军’的领袖,也是我们小将军的哥哥。”
时书:“你哥挺厉害啊,我也有哥。”
宋思南:“你哥是谁?”
“谢无炽。”
“敢问是推行新政的谢无炽?”
时书报了名字,以为他们不知道,没想到这群和时书年纪相仿的少年,顿时爆发出议论:“居然是他!早听说谢大人被朝廷奸臣陷害,流放到我们太阴,没想到就是森州,娘哟,谢大人可是个人物。”
时书露出笑,眼睛明亮:“你们听说过他啊?”
“当然,朝廷全是奸臣,没一个好东西。军饷拖延不给,全都歌舞升平,苦全让咱们边境的人给吃了。还不让打仗,就姑息大旻,看着他们坐大。只有谢大人好,改革田税,给咱们巡出军饷来。”
时书手指一顿,心里没想到:边军这么厌恶朝廷中的文臣,没想到对谢无炽印象这么好。
宋思南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坐着休息,问时书:“你家在森州什么地方?改日登门拜访。”
时书说了地址,这人连连点头。
时书回去铲雪,几个人都围着他说话,时书忍不住问;“‘仇军’,你们真是从大旻那边逃回来的吗?”
说着话,几个人便七嘴八舌道:“当然了,强迫咱们耕种,又打又骂,一不高兴就跟这冯将军一样杀人解气。我住对面的赵家屯,那边划给了旻狗的王族,天天一群狗奴才打我们,不听话就挖眼睛、挖膝盖、砍手砍脚,很是残忍。”
有人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从大旻逃回来,要走很长一道封锁线,几乎不能休息,俺们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都走不了,只有爹娘和我们能走。但我们一逃走,旻狗就要把咱们的家人给杀了。我爷爷奶奶,肯定是死了。”
“……”
时书擦了下额头,俊秀脸上露出不忍:“你们‘仇军’有多少人?”
“三万人,都说‘仇军’打仗最凶猛,许多逃回来的人战死,但一直有源源不断的人回来,充军,一直能保持在三万人。”说话的人也就十几岁,骄傲地开口。
“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收复故土,重回家园。”
时书:“好,好……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收回这沦陷的三府六州,我祝福你们。”
时书看向杜子涵,杜子涵也很感动,咳嗽了声。
时书转过脸,这群人还在笑,宋思南撑着病体出来,指挥其他人运送粮食。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回家。
为了回家,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因为边境线的另一头,有朋友,家人,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
时书不知道想着什么,低下头,继续清扫雪絮。
渐渐,日头变成昏暗,这一天时书和他们早混熟了,一起吃一起喝,临走前挥了挥手:“我回家了啊!明天再见!”
雪地深厚,除了粮道附近的山谷,这地方的每一处都积着厚厚的雪。
时书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地绵软深陷,刚走到半路,眼前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谢无炽一身干净的鹤氅大衣,正朝他走来。
时书忍不住挥手:“谢无炽!我在这儿!你来干什么?”
谢无炽:“接你回家。”
一个字,让时书的心念微跳了下。他走到谢无炽身旁,见他取出雪笠,拿过来戴在时书的头上,顺便同时拂去了肩头上的雪。
时书一下脸又红了,低头暴躁地拍雪,叽叽咕咕:“我去,这雪多久能停啊,靠!真是搞得人心情烦躁啊!”
回头,杜子涵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时书忍不住幻视了以前的自己。
“今天怎么样?”谢无炽问。
时书:“今天认识了一堆新朋友,还不错,没想到那群杀人如麻的‘仇军’里,好多人跟我年龄一样大,他们很厉害啊!”
谢无炽:“你也很厉害。”
时书舌尖抵了下腮,回头时,杜子涵早就走出了个“V”字,和他们分道扬镳,保持着距离。
时书:这是干嘛呢?
耳边,谢无炽低声道:“是不是快生日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宝要十九岁啦!
谢无炽打算往自己身上系个礼花,送给小书包^^-
全部发红包,我看看前面,有几天没发了,祝大家万事胜意!感谢看文!-
第67章晋江正版阅读
这不能是恋爱吧
时书:“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见面时, 你说过二月份生日。”
“说一次你就记住了?”
谢无炽:“有些重要信息,我会专门记忆。”
时书:“哇去,这么厉害,我还以为你会预知呢。”
时书其实不太记得自己 生日, 会忘, 不过到那天柏墨女士煮的长寿面放到跟前, 再带他出门玩, 买东西,根本就不用记。
时书:“哦, 看起来还有几天, 还没到呢?你的生日呢?别不说,防上了是吧?”
谢无炽顿了顿道:“八月。”
“八月?”时书踩着窸窣的雪,“那是去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怎么偷偷摸摸过生日不跟我说?”
谢无炽:“我们一直在一起, 你看我过了?”
“……”
去年八月, 谢无炽在御史台的牢房里参与一场致命赌局, 赌赢了白衣入朝, 赌输了人头落地。时书恍然大悟, 笑看着他:“你时间观念这么强, 肯定记得是自己生日?记得但是在牢里,那不是挺孤独的。”
谢无炽转过脸, 平淡道:“我不在意。”
“不在意吗?真是要强的人。”
似乎没有任何困难,会真正影响到他。
“好吧,”时书蹭了下靴子上的雪泥, 想起下午没看完的热闹:“赵世锐和冯傀直怎么样了?他们打完架什么结果?”
“去驻军狁州的幕府,找冯重山说理去了。”
时书还是不明白:“干嘛那么大火?”
“权力的争夺问题。有一天, 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 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 ”谢无炽似乎觉得有趣,露出了微笑,“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时书后背一凉,踩着雪听到这句话,转过头看他。
谢无炽话里有话吗?总感觉他语气阴冷。
距森州内还有一段距离,三个人雪中慢步,暮色笼罩而来,时书拉过躲在一旁的子涵,搭着他肩膀:“他们有什么恩怨?说说,路上无聊听听。”
谢无炽看他俩靠着的手,转开视线:“二十几年前大景治下藩国的旻叛乱,领袖元格尔天纵之才,率领旻族人迅速攻陷了垂陀、大盛和永安,当时铁蹄之下无人不惊,天子甚至有出奔东都的打算。赵和冯是世代镇守边关的家族,赵世锐的父亲赵恒浴血奋战,在茶河反击时兵败战死。”
时书回想赵世锐脸上的疤痕:“他?”
谢无炽掸去了袖子上的雪:“对,他的脸就是当时被敌军划烂的伤口。赵恒本是边军最有威信的大将,他死之后,朝廷顿时兵败如山倒,再也没有心力进行对战。这时候,冯重山出来提了个建议:以茶河为界,划地议和。”
时书隐约觉得不对:“为什么不顽抗,要议和?”
杜子涵鼓起勇气插嘴:“这只能有短暂的和平吧?”
“嗯,那天你们都看见了,大旻自负勇力,时不时越过茶河撒野骚扰,屠杀遗民,但大景的士兵却严禁渡过河流,开启边衅,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杀人。”
“这这谁心理能平衡?怪不得……”
时书心里暗自嘀咕:怪不得宋思南这群人提起冯重山就骂呢,议和,换来当二十年孙子。
谢无炽缓慢地点了下头,道:“冯重山也靠着这个提议和大旻牵头,在四十岁时成为了大景第一个生前受封的节度使。”
节度使是什么官职呢,节制数州军、民、财政大权,不亚于后来的封疆大吏。
时书抿了下唇,出于直觉道:“议和议出的节度使,子涵,你说呢?”
杜子涵:“不好评价,反正小说里一般是反派。”
谢无炽迎着风雪往前走:“嗯。赵恒战死,冯重山议和,赵世锐便一直跟着冯重山长大,仍旧在边军历练。二十年过去,冯重山迟迟衰老,权力即将更替,如今边军的股肱要变成这群少壮派新人。冯傀直和赵世锐,便是边军下一任领袖最有力的争夺者。”
时书恍然大悟:“权权权,又开始打起来了是吧?”
时书想到什么,“这冯傀直,不会是故意走森州的粮道来逞威风的?他俩竞争,一群人挨了鞭子,还有个男宠被充了军……”
时书踢了踢地上的雪,森州城门近在咫尺,他没听见说话,回过头时,谢无炽带着沉思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谢无炽。”
时书总觉得,来到森州以后,谢无炽似乎在酝酿什么,并且已经很久了。
“我在想,怎么以‘新’取代‘旧’。”
时书没留意到脚下,忽然一个平地摔,狼狈地爬起来,背后,谢无炽的手扶住了他:“还好吗?”
时书察觉到手上的热度:“你怎么一来,就发现赵世锐和冯傀直为这个争斗啊?”
谢无炽拍净他身上的雪,仔细检查之后直起身,说:“这是人类进步的流程。旧的一派衰老,但掌握着大量的权力不肯交出,新的一派早已成熟,想要空间来大展身手。于是‘新’和‘旧’斗争,抢夺,再变成新的‘旧’,产生新的‘新’。每个人因为利益不同,都会有意无意站在‘新’或者‘旧’的立场上,没有人能逃过这个规律。”
权力。
谢无炽轻声说了后,抬头:“甚至不仅仅是权力。人类文明也在这样的争斗中往前演进 。”
时书额角的头发被风吹开,肤色白净,鼻尖被风吹得通红。他默默记着这些话,憋了半晌才回答出一句:“就是被淘汰的牺牲品太多了。”
一路说着话,走到了院子里。
时书浑身疲劳,一进门便往椅子上一躺。思考在这边境的生活还要渡过多久?难道就这样每天出门服役,再迎着风雪归来?还是把冬天过了就好起来了?
雇佣替他们做饭的人是当地军户的亲属,忙完以后,闩门出去。
杜子涵的加入,三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比如以前时书会陪谢无炽写日记,但现在杜子涵来了后,时书就跟杜子涵一起看猫,翻柴房找猫,商量明天吃什么饭,或者玩耍。
从两极分化变成了一超多强的局面。
并不是不找谢无炽,时书都会找他,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不会找。
时书吃过饭,鬼鬼祟祟叫杜子涵:“走,看猫去。”
时书刚说完,从背后猛地被手臂环住,还没叫一声,就被谢无炽给抱了起身:“啊!救我!子涵救救我啊!”
杜子涵:“我,我吗?”
时书被抱进门内,还将门也关上。一路被拉到屋子内,点了盏薄灯,谢无炽的信写到一半。
时书被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谢无炽道:“坐好,陪我。”
时书:“……”
时书认真说:“哥,你觉得有尊重我的自由吗?”
“我写完了,陪你去看猫。”
时书还想喷他,话卡在喉咙里:“谢无炽,你也太霸道蛮不讲理了,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也有人身自由和想和谁玩就和谁玩的权利,哼。”
谢无炽停了下笔:“明白了。你坐着不要动。”
“…………”
“马上陪你。”
时书:“我不需要你陪。”
时书闲的无聊,从椅子上站起来坐上桌面,伸手扒拉他写的纸张,这才注意到:“你和世子还有联系?”
“他现在不是世子了,封了韩王。嗯,当然和他有联系。”
时书拿起信件看了看:“干嘛的?”
谢无炽任由他查看信件,并不制止:“边军和朝廷的官员当然有联系,我和韩王联系,并不奇怪。”
时书能读懂,就是没耐心,大致读出“赵世锐……冯傀直有隙……主战……”等等词句,便直接问他:“你给我读一遍。”
谢无炽接过信件:“赵世锐和冯傀直不合,赵世锐对景旻关系持主战的态度。”
时书这才回过神来:“世子了解这些干什么?”
“他也要决定,他主战还是主和。不过主和派的利益很早之前就被瓜分干净了,他大概率会主战。”谢无炽将信件用火漆封好,放在桌案,不日便要寄回东都。
时书小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谢无炽,你根本就不是凄凄惨惨被流放,你其实有一堆事,是吧?”
“嗯。”
话音刚落,时书的膝盖无意蹭到他衣摆,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刚说完,时书就被牵着腿往前拽,“哎哎哎哎?”还没哎完,一整个卡进了怀里,双手没地方可扶只好抓住谢无炽的肩膀。
眼前 阴影,谢无炽的吻落在了唇上,柔软温暖,在黑暗摇曳的灯火中,就这么亲了他一会儿,一只手抚摸着时书的耳垂,姿态几分缱绻。
时书抬头,蹭了下唇角。
怎么感觉跟谢无炽直接进入恋爱期了?
其他人谈恋爱是这样的吗?!
时书:不是,哥。
时书反应时,谢无炽道:“走吧,去看小猫。”
“……”
时书莫名其妙从桌上跳下来,手一下被谢无炽牵住了,起初还带了几分生涩,慢慢变成十指紧扣,炽热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心里疑惑的声音越来越大。
啊?
时书倒没有和人牵过,但爸妈平时逛街偶尔拉个手,被谢无炽牵着手往外走。按照时书的回忆,以前也牵过,但没到十指紧扣。
门外的风雪声拍打着门,发出凄厉的怒吼,时书磕磕碰碰蹲到小猫的木箱子旁,一边放着烤火后的余温。
时书伸手把这几只小汤圆夹起,放到掌心里。总觉得这一幕很像一对夫妻白天干完活,夜里回家的片刻安闲。
谢无炽并没碰猫,他理着衣襟蹲下身,眉眼十分的清淡端正,偏过头看时书逗猫玩儿。时书本来挺开心地冲小猫吹吹气、点点脑袋、捏捏脚爪,越被谢无炽看着,手里的动作越来越生硬,直到彻底玩不下去把猫放进了箱子里。
“……”
谢无炽:“看够了?”
“啊哈哈哈哈。”
时书笑了几声后心里真是费解:“谢无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黏人,目光也不再像看狗,而且愿意花时间陪人了,什么意思啊?真喜欢上我了是吗?不是吧兄弟,这是干什么?”
喜欢我?这个猜测的佐证越来越多,时书盯着箱子里打转的猫猫球,很小几只,一会儿你趴我身上、一会儿我趴你身上,来福则在一旁保驾护航,谁爬出来了就叼回去。
从小到大,时书不乏追求者,知道后他都会疏远,避免出现一起进办公室的惨状。尤其时书的叔叔阿姨,全是老师,很难想象他过的什么生活。
这还是头一次,直面别人的感情。
时书叹了声气,站起身:“睡觉了,明天再玩吧,还有一堆事要干。晚安。”
谢无炽:“等等。”
——等什么等?溜了!
时书拔腿往自己房间走,没回头,刚把门闩抽出时,一只手挡在了门缝内,时书瞪大眼来不及反抗,谢无炽走进门。
雪地倒映着月光,在反射到房间来,一片月华的淡淡蓝白色。在这种淡淡的月光之色中,谢无炽勾着衣领,肩膀的衣服往一旁褪下去,露出成熟光洁的皮肤。
时书桃花眼睁大:“你干什么?哎,谢无炽,你干什么,你别这样!”
时书把谢无炽的衣服往上拉,理整齐他的衣衫:“不要脱不要脱,咱俩真的要说不清了。”
谢无炽垂下眼,淡笑道:“说不清就不说了。”
“不行,你别这样。”
谢无炽:“我不想一个人睡。”
时书:“啊?”
“会做噩梦。”
“什么?”
谢无炽居然会做噩梦?不是,你套路真不少啊,如果是其他的人时书都信了,但换成谢无炽,你这个190的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谢无炽:“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夜里总是做梦,梦到……过去。也许是待在森州有些无所事事。”
时书:“你过去有什么不好的吗?”
“不太好。”
分不清是不是谎言,但他都说到了这份上,时书拽着门的手开始松缓:“谢无炽,你真的……”
算不上反感和他一起睡觉,当成大毛绒熊就行了,而且谢无炽身上很暖,至少被他抱着睡不会受凉。时书先约法三章:“不许脱衣服,不许脱裤子,不许动手动脚。”
时书刚躺上床,身旁压下来,的确穿着衣服,但慢慢时书睁大了眼。
“不许脱!说了不许脱——”
时书眼睛倒映着床顶,被覆上来的身躯压着,吻了吻唇。
时书头皮发麻,小臂撑着床往后退,再被吻了吻唇尖。服了,谢无炽绝对喜欢我。
时书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盯着眼前垂落下来的头发,触碰鼻尖的吻,莫名其妙地想到,再这么和谢无炽待下去,也许未来有一天,自己会和他走到最后一步,甚至被谢无炽干了吧。
到时候,说不定默认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竟然感觉也并没有特别憎恨那种结果,虽然并不期待,只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可能还会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这算什么?变相谈恋爱吗?无所谓了。
时书想着想着,开始困,闭上了眼-
时书醒来时,门外的风雪还没停,他偶尔起床会被眼前的另一个男人给吓到,等几秒钟,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谢无炽也醒过来了,他坐在床上穿衣服,不得不说,哪怕在古代,谢无炽找裁缝做衣服也很有品味,总是穿得很挺拔扎眼。
时书仔细地看着他,谢无炽正拿一根木簪串起头发,眉眼很是俊朗。
长这么帅,跟他上床也没什么。
时书转过身,走出门来,杜子涵也醒了,正在扫院子里的积雪。由于对谢无炽思想转变的问题,时书看着杜子涵,幻想了一下自己和他有没有谈恋爱的可能。
杜子涵扭头,兴奋地说:“我靠!昨晚上我堆的雪人还在呢!”
时书走近,踢开旁边的碎雪。杜子涵还是算了。
时书蹲下来堆雪人,喝了下冰凉的指尖,片刻后听到杜子涵的声音:“卧槽。”
“怎么了?”时书转过身。
“……”
谢无炽穿着一身蓝缎,外套的鹤氅绣着流纹,在雪中姿态十分清举。他和身后的雪地相衬,十分的矜贵。
杜子涵:“我哥平时出趟门跟走秀似的。”
时书转过脸,心里莫名一顿:“少管你哥。”
夸了他穿那件衣服好看,他就多穿了几次,时书仔细想想,没忍住笑了。好有意思。
“今天去干什么?”
谢无炽应了一声:“去遗民营,调几个人来问事。”
时书:“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朔风吹拂,旌旗漫卷。
浓密的黄云压在天顶之下,站在城厢上的楼头,隔一段距离便有岗哨,身上的铁甲被冰雪冻僵,仍然笔挺地站着。
时书今天第一次进入森州军营,远远的高大的辕门,插着“赵”姓的硕大旗纛,被风吹得烈烈而动,旗下伫立着站姿笔挺的将士,时不时走过一列一列的军队,手持长矛。
军队中威严,哪怕森州驻扎着数万军队,军营内十分安静,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时书左右张望,心里感叹:“好严密的军阵……”
一起走到一座营帐内,谢无炽坐下,不几时,便陆陆续续有新来的遗民和仇军将领被叫入,等待问话,而谢无炽面前堆放着笔墨纸砚。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谢无炽问他:“你从哪里来的?”
男子说:“小的从茶河对岸佘县,小周家村来的。”
谢无炽:“怎么逃出北旻设置的防线,旻的驻军位置所在,还有茶河以北的地形地图,你能记得多少?”
“小的能记住一部分,是舅家有人带我们逃回,他年轻时候跑马帮,对上面的地形无所不晓,要不找小的舅舅,再问问路?”
谢无炽:“都叫上来。”
时书坐在谢无炽身旁,听到营帐内的人七嘴八舌,回忆南逃的线路,时不时说“我记得陈家村有兵防”“有吗?我咋记得是刘村,驻着几千人呢!”“进去以后,有将士来回巡逻,被看见了就要问”“吓死我了,俺一想到逃回来那天,走了一百里路”。
时书不太清楚“防线”等的含义,直到在纸张上绘制出一副清晰的地图来。?
谢无炽:“茶河沿岸都有驻军,预防对面突然进攻,能组织起应对的军队。防线,则是根据地理位置选择的驻军,也是为了呼应,守卫领土,紧急时便通报四周,合流围剿。”
时书思考着:“我明白了!如果知道对方的驻军所在,绕过去,时不时就能奇袭了?”
谢无炽笑了笑:“是的,这是奇兵,还有正兵。奇正相生。”
“所以这是秘密,北旻不让遗民难逃,也有怕泄密的原因。大盛府被占二十多年,以前的舆图早已不能再用,问问这些刚逃回来的人,或许能知道北旻的驻军所在,还有他的关键粮道、车道。当然,也要提防细作。”
时书心里泛起涟漪:“原来是这样,这些百姓能逃过层层的封锁,回到故国,真了不起。”
不仅仅是逃回故土,还能给军队情报。
时书看着这张图,谢无炽询问这些遗民,一点一点将茶河对岸的地图补充完整。接下来还有许多遗民要询问,时书呆的有些沉闷,便出去透了透气。
冰天雪地,寒冷入侵,凛冬已至。时书跑了几步热身取暖,没成想,肩膀猛地被轻拍了一下。
“谢时书!”
时书转身,看见一张开朗阳光的笑脸。
“宋思南,巧啊。”时书仔细一看,不止他,身旁还有其他的士兵,看来都是“仇军”的护卫。
宋思南笑着问:“你怎么来赵将军的军营了?”
时书:“我跟我哥来的,你又怎么来了?仇军不是驻扎在别处吗?”
宋思南:“我也跟我哥来的。”
不远处站着一个面膛发黑,俊朗果敢的男人,似有军情要去禀报,时书只看见一个在风中无比硬峻的身影。不觉挑了下眉:“你哥在忙,我哥也在忙,那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们也在想怎么打发时辰。这片场地很宽,要不要练练摔跤?强身健体。”
“…………”
时书:“大冬天的,我先看看你们,我晚点来。”
“行啊!都从军了,没有强健的体魄怎么行,看我们的!你们都比比!”宋思南显然有组织能力,很快便指挥好几个年轻的护卫兵,说,“来!赢了的今晚回去多吃一碗肉!”
时书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眯起。都是一群少年人,在军队有军队的乐法,富贵时也有富贵的乐法。
“靠!摔他!用头顶啊!”
“往左,勾他的脚!”
“再压制一会儿,就算你赢了!”
“……”
太燃了!
时书忍不住:“我也来!谁跟我打?”
宋思南说:“我不能和你打,我身上还有伤呢,你自己挑一个。”
“我挑吗?”时书不方便挑最高大的,也不好挑最瘦小的,于是居中挑了一个,说:“我没练过啊我先声明!可以跟你比跑步,但摔跤就只能是玩玩而已!”
“行行行,都知道。”
时书转过头:“子涵,你呢?”
杜子涵:“呃,我是读书人,就不参与了。”说完没忍住笑意,蹲到了地上。
少年们的声音从场坝上飞扬开来。
谢无炽描画地图上的沟壑和山川,听到动静站起身,到门口时掀开了帘子。
然后他就看见时书被一个壮男,“嗖”一下甩飞出去了,然后时书在雪地上边笑边打滚儿:“靠!我艹!你们吃什么长大的,力气为什么都这么大?”
雪地里很多张笑脸,谢无炽平静地看着,脸色算不上冷淡,但也没有什么温度。
不远处,宋思归报了军情回来,呵斥:“在这吵吵嚷嚷,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丢人现眼,还不快走了!”
宋思南连忙闭嘴,说:“我们走了啊。”
时书:“啊?这么快。”
时书双手撑着雪地,懒洋洋地坐着,伸手抓了下头发里的雪絮。
宋思南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送你了,下次再见。”
时书接到手里,才发现是条绳索,但上面绑着些铁丝,结也打得很复杂,是他们自己发明的武器。
“用这玩意儿绑东西,特别紧。我们先回仇军营了,下次再见!”
时书拎着这个礼物,站起来:“下次见!”
时书本来收起了笑容,抖着衣服里的雪,不过下一刻看到谢无炽,眼睛立刻再弯:“你刚才看见没?”
谢无炽走近,帮他撩拨头发:“看见了。”
时书:“他们还挺有意思的,就是我没练过,输了。要是我练过,再沉淀沉淀,肯定我赢。”
杜子涵说:“嗯,沉淀。”
谢无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一片一片摘时书脸上的雪:“好,回家了,乖宝。”
听到这个称呼,杜子涵抬头绝望看天,时书心里也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想扶额:谢无炽你真的是……
但表面上,时书装作没听见,但实在装不下去:“谢无炽,你注意点!”
谢无炽低头沉思,一言不发看他片刻,目光再放到风雪中走远的一行人。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苦等爬床
我看到了上一章的评论,谢谢你们!谢谢宝贝们!真的很感谢大家的鼓励!
第68章晋江正版阅读
男朋友(?)
时书回到院子里, 脱掉了鞋子。
在这里能遇到宋思南一群人,非常开心,他本来以为,边军的苦寒未免过于冰冷, 这样正好。
接下来的日子, 时书每天便是这样的生活。
这天, 时书忙了一天刚脱完鞋, 坐着休息时,谢无炽打了热水过来, 准备给他洗脚。
“……”
时书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杜子涵, 盯着眼前靠近的人,油然而生一股怪异之感。他接过水盆:“好了好了,够了, 我自己来。”
谢无炽:“最近都在外面干活, 我怕你累着。”
时书:“那我也自己来, 我又没有喜欢别人三从四德的爱好。”
时书接过了木盆, 顺便问:“还有谢无炽,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能不能恢复你以前看狗的眼神啊, 现在很掉苏感。
谢无炽缓缓笑了,盯着他:“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不知道, 反正这么温柔体贴实在令人陌生。时书一想到,默默有些尴尬,他知道谢无炽喜欢自己。
之前不还说, 绝对不会改变自己吗?
谢无炽:“我似乎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
时书不和他说话,免得被绕进去:“与我无关, 我先泡脚。”
时书这里刚泡上, 谢无炽倒了热茶给他喝。时书道了谢, 暗中观察他,谢无炽忙完以后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时书安静了片刻意识道:“谢无炽你在看什么?”
谢无炽:“你的脚很漂亮。”
“……”时书很少留意自己的脚,被谢无炽一说,“别这样,搞得有点性骚扰,我不习惯了。”
谢无炽很轻地笑了一声。
“………………”
不是,怪怪的。时书抿了下唇,一紧张就有些没话说,片刻后,泡脚的水温度变低,时书刚想起来:“我鞋呢?”
话音未落,时书忽然被一手穿过腿弯,猛地打横抱起来。时书刚“哎!”了一声,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被放到了火炉旁铺着绒毯,温暖笼罩。
时书:……
家人们,也是给男人当上老婆了。
时书:“不是,哥。你怎么这样啊?”
时书总觉得意犹未尽,想说话,杜子涵全程装死,飞快地刨着饭试图赶紧吃完,然后逃离现场。
时书刚张嘴,谢无炽俯下身来,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也没顾及杜子涵的死活,侧头吻了上来。
时书:“?”
时书手脚并用扑腾了一下,杜子涵端着饭碗偶然回头,露出“天塌了”的表情,大步逃离了堂屋。
时书手指头抓空,刚想说:“喂!你在搞什么!”然后被谢无炽嘬了口唇尖,正想扭开脸,下颌就被一只大手给扳住转了回来。
谢无炽漆黑的眼瞳看着他,指腹轻轻抚摸着脸,道:“我不知道怎么做这些事,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时书:“啊?!”
说实话时书是知道谢无炽喜欢自己了,但到目前为止,仍然对他捉摸不透。这是在改变自己,迁就我?还 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时书被他吻着唇。说实话一直以来习惯了,并不觉得特别难以接受,但这是在黄昏大开门的院落里,时书双手捏住他的手腕,想往下拽:“别……”
谢无炽的手腕骨节粗大瘦削,十分强硬,时书抓握着他时,口中便被谢无炽捧着脸撕咬唇舌。舌尖激烈地扫动,舔着他的口腔内。
时书拧他的手指,但没什么用,他的脸被大手扣紧,从下巴尖到耳垂后都被包裹抚摸着。
这样的场景,很像一些黄昏,午后,激情的恋人。
时书盯着眼前谢无炽半闭着的眼,他的眼睫毛沾着水汽,轻轻拂过自己的睫毛,时书在这种时刻还能默默地想:好像电视剧里的包办婚姻。
觉得谢无炽人合适,就在一起了。
时书被他亲得喘气了,抿着唇,问:“我们不可以用朋友的身份住在一起吗?”
谢无炽:“我不想。”
时书刚说完,就被谢无炽抱进了怀里,搂着腰和背。
时书眨着眼,有一些迷茫,但大概猜到是陪他流放三千里让感情变的质,不过如果是自己有个朋友陪着,也未必会变成爱。
时书咳嗽了声,还是说:“如果换成杜子涵——”
时书刚说完,就被谢无炽咬了口下巴。
刺痛。
这是时书第一次感觉到,谢无炽不加掩饰燃烧的妒火,声音低哑:“不许说。”
时书安静了会儿,一时噤声。
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求偶需求,谢无炽恰好喜欢他,凑合凑合过吧。
时书的手脚被炉火烤得滚热,说:“我不想烤火了。”
刚说完,谢无炽就要抱他,时书连忙制止:“谢无炽你这个习惯很不好,我不喜欢这么多身体接触,我也不是小宝宝,我自己走!”
谢无炽停在原地,片刻后点头道:“我可能有点得意忘形了,抱歉。”
时书抓了下头发,到餐桌旁吃饭,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窜到门外去:“子涵!”
杜子涵抱着碗,满头沧桑风雪:“不是,哥……你俩是从暧昧期跨越……”
暧昧是什么,好陌生的词。
时书憋了会儿不知道说啥,只能说:“快进来,吃饭。”
一顿饭吃得心猿意马,时书碗里加上了许多菜,都是谢无炽给他夹的。
不过谢无炽不是有洁癖吗?他们国外也是分餐吧?往我碗里夹菜是什么意思?表达亲密和照顾?
时书转过脸,谢无炽安静地吃饭,这大概是他穿越来之后,最平和安闲的一段时间,在相南寺时的陌生感、世子府时的忙碌感、新政时的杀气尊贵和锐利、还有流放时的仓促病态,都没有了,现在的谢无炽一身白净的衣袍,过于闲适,几乎连攻击性和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消去了。
除了这张脸帅的炸裂,维持着自律和学习,行为举止也是豪门大少爷的矜贵,也许是对自己,他脾气好了很多。
时书有意无意看他时,谢无炽没抬头,但问:“ 怎么了?”
时书找了个话题:“院子里一直有积雪,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雪融化,可以种菜了?”
谢无炽:“是,你想种什么?”
“种瓜种豆,种苦瓜你吃。”
谢无炽:“好。”
没说多久,一顿饭用到结束。时书洗澡之后站在房间里擦头发,衣领被拽开,露出白净的锁骨,背后响起脚步声,被从身后抱住时,时书整个脊椎都泛起了求救的酥麻感,但他努力地克制住。
谢无炽亲他的耳珠,再到亲上了脸。
时书让他亲着,心里也在思考,有没有必要进行另一个流程:谈恋爱的流程。
片刻后,时书自己先否定:算了,怎么谈都不会喜欢男人的,没必要进行这个流程了。
时书:“睡觉了,服了几天的役,累但充实,明天看官兵过来叫什么,我再去干干,其实还挺好玩的——啊!”
时书被抱了起来,他猛地大骂了一句:“谢无炽!你简直是狗!狗都不如!”
时书被分开双腿猛地抱上床铺,谢无炽的手似乎从他腿间擦了过去,但移开,回到时书的下颌,轻轻掐着脖子。
果然,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骨子里的性|瘾是不会改的!
时书跌落在床上,后背枕在了被褥当中,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头上的床栏,被谢无炽俯身下来,吻啄着脸和唇。
视线里天旋地转,时书立刻触及到了身躯的火热。谢无炽体温很高,双腿分开跨他身上,一面将衣服全都脱掉,顺手也给时书的衣裳全都剥开。
滚烫的手,催动的情.欲,昏暗的视线,还有逼仄床栏中的温度和摩擦。
时书侧过身躺着,少年白皙健康修长的身躯,被谢无炽抱在怀里,发烫的手从头发到脚尖地摸着他。
极其暧昧,双腿纠缠,时书喉结滚动,一起一伏地呼吸着,在后槽牙咬碎时轻轻骂了声“靠”,然后整个人的身躯都放弃了抵抗。
黑暗中,谢无炽能察觉到时书缓和的态度,半支起身,轻轻吻了吻他的肩膀。
时书松开手臂,被谢无炽的手从肋骨处轻轻附上来,抚过滑腻的皮肤,在大力抚摸他的胸口时,掌心有些粗暴地蹭过柔软的珠。
时书猛地喘了声,回头抓谢无炽的头发,没想到他更亢奋,喘着气,整个人埋了下来。
时书后背紧紧靠着谢无炽的胸前,滚烫的肌肉,烫得他咬紧牙关,莫名其妙和谢无炽开始搏斗,推搡和扳动他的肩膀和手臂,但却是一声没吭。
直到力气耗尽,精疲力尽倒在枕头中,手腕被他压住。
“谢无炽,你一天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
风雪正盛,又是一个雪夜,时书和谢无炽挤在狭窄的床上,激烈地吻在一起,时书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从相南寺认识他至今的画面。
终于,谢无炽的腿分开挤入他腿间,时书忍不住:“是不是有点跨度太大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时书被他一只手半捧着脸,再吻得浑身发软,耳朵红得要命,咬牙低头暴躁地看着他时。
时书的手指头被谢无炽一根一根掰开,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时书认命地阖眼。
——也就是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刺破风雪,伴随着粗砺的嗓音:“谢参谋?谢大人可在?俺家赵将军有请!”
时书一下清醒了,被褥里是暧.昧的燥热,让他稍微抿了一下唇。谢无炽眼神中的迷乱很快清醒,似乎是一件重要的事,他一伸手从床栏上勾起了衣裳,将悍然的腰和肩颈都遮掩住,道:“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你先睡。”
“……”
时书坐直身,看着满床的狼藉,回想刚才和谢无炽的疯狂,差一点就要擦枪走火,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总之谢无炽的卷王事业心,有事会立刻走。
时书低头穿衣服时,没留意,阴影再落到身前。谢无炽到门口时折了回来,抚摸他的脸:“宝宝。”
眼前的谢无炽,眉眼漆黑浓秀,神色早已恢复了清明,而这句话正是在他理智主导的状况下说的。
奇怪奇怪真奇怪……时书挠了挠蓬松的头发:“呃,那个……”
门外,叩门催促声不减,大声喊:“谢大人!谢大人!俺家赵将军有请!”
甚至惊动了杜子涵,推开门东张西望。
谢无炽笑了下:“竟然不太想走了。”
时书心口一顿,警铃大作,低头,少年的脸白皙俊秀。
谢无炽还是转身出了门去。夜间风雪正盛,倘若把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恐怕是杀人一样的恶行。谢无炽穿戴好雪衣和斗笠,打开院门,狂风卷集着风雪迅速吹拂到了人的脸上,眉眼平静。
“什么事?”
护卫说:“赵将军从狁州回来了,有紧急军务要找谢大人商议!不得耽误,只好半夜相扰!”
谢无炽眉眼显露出沉思之色。
但是,却是另一种了然于胸,毫无情绪地开了口,似有阵阵阴气:“走。”
时书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垫着脚往外望,眼看着谢无炽的身影没入茫茫的雪中,直到了无痕迹。
时书站了片刻,杜子涵揣着手跺脚嘿嘿道:“舍不得你男朋友大半夜上班啊?”
“………………”
什、什么!
时书被这个词震得头晕目眩,头重脚轻,脑子里只有“天塌了”这三个字:“你说什么?”
杜子涵道:“男朋友呗,你俩刚才那种行为,算是官宣了吧?”
时书:“不不不不不不!”
杜子涵:“那你怎么也不躲开,这种半推半就,跟男朋友有什么区别?承认吧!你就是男同!”
时书负隅顽抗:“不对,我和他没有任何表白,绝对不能算男朋友!”
杜子涵:“那你俩算什么?搭伙过日子呢?包办婚姻?”
时书一时有些说不清,抬头,盯着院门外怒吼的风雪。
不过……刚才在床上那一瞬间,时书是有想过和谢无炽一辈子的,哪怕是以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走咯!”杜子涵看热闹结束,“睡觉吧,明天还有活儿要干呢!”
时书闻言,倒也是,脑海中还回想着谢无炽方才那一瞬间的阴杀之气,似有不解,毕竟每次谢无炽要杀人时便是这种神色。现在,凛冬风雪之夜,又被叫出去办什么事情呢?
时书在一片思索中,回到床褥陷入了沉睡。
冬天,越来越寒冷,每天早起时都要新融化冰雪烧煮热水,在混乱中洗漱完,穿上一层一层的衣服,出门去。
时书起床后将院子里看了一圈,问杜子涵:“谢无炽呢?”
杜子涵:“啊?他没回来?”
时书揣摩着:“他说过会很快回来,不过为什么第二早天亮了还没回?这卷王是在衙署内和赵世锐议了一晚上的事?”
时书和杜子涵吃了饭,等着官兵敲门来集合大伙儿出门服役,不过奇怪的是,今天迟迟没有人来敲门。
时书索性自己打开了院门,百姓并不在家中,路面早已干干净净:难道谢无炽跟衙门打过招呼,不让我们负担徭役了?
杜子涵正穿着雪衣,问:“怎么个事儿呢?”
时书垂下眼,道:“出门看看。”
两个人一起走出门去,天寒地冻,地面被冻出了一道道的冰凌,交错纵横,稍不注意就能溜下去摔个屁股墩,时书再买了个热包子,沿着屋檐下的没有结冰的窄路,边走边吃。
城楼上驻扎着军队,冬天,盔甲硬得像寒冰一样。时书忍不住道:“不管出门多少次,看到这些将士都会心生佩服啊。”
杜子涵走在他背后:“那是,咱们要是站到楼头上去,风会更大,浑身都能冻僵呢。”
时书忍不住:“为什么人类有战争呢?”
杜子涵哈哈笑了两声:“你猜人类先有文明,还是先有战争?”
时书:“先有战争?”
杜子涵说:“我看书上写着,先有了文明,再有了战争。人都以为,不文明才会导致战争。其实是人懂得了部落、城邦、等概念,才开启了战争。要怪的话,就怪人的欲望总是无穷尽吧。”
往常这些话题都是谢无炽给自己解惑,现在轮到杜子涵了。时书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正前方,有个人在狂奔时忽然摔倒在地,摔得满嘴都是雪,脸还让撞肿了一块。
时书走近,将他扶起来:“地上有冰,你慢慢走路啊,别再摔倒了。”
但这个人表情惊恐:“慢不得,慢不得,我,我要赶紧回去搬家了!”
时书:“怎么了?”
这人忙不择路说:“要,要打仗了!”
时书不解,手被这个人甩开,眼看他在雪地里奔跑,慌不择路。话说回来,时书的确,在森州内感受到了隐约不安的气息。
时书转头看杜子涵:“怎么回事?”
杜子涵:“我也不太清楚。”
时书走到了森州的城门边上,便出去,只见城外飞马往来,举着插了羽毛的信件,确实比往常更为急促,马鞭犀利地披在马屁的身上,往来者无不用粗糙的嗓音嘶喊着“军务紧急!避让车马!”“避开!”“军情紧急!”,以及驾驭马匹时的吆喝呼唤之声。
时书走到城门外,这几天的温度极其寒冷,漫天都是腥黄的浓云,其中纷纷暴雪,几乎遮挡着人的视线,浑浊不能辨别事物。
时书和杜子涵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往粮道的方向走,没成想,刚到时便遇到了宋思南。
他一看到时书,就做了个“摔跤倒下”的姿势,时书马上往雪地里一倒,然后笑着站起来:“你们干嘛呢?”
宋思南心情很好:“天天在这守粮道呗,还能干嘛,今天雪这么大,你们来干什么?”
时书:“我们?我们本来就是役夫。”
“哦,不过谢大人说了,你们以后不用来了,这么冷,他怕冻坏他的宝贝弟弟。”
时书:“你见过我哥了?”
宋思南往背后一指,使了个眼色:“你哥,我哥,还有赵将军,老早就在一起商量事儿,我问他你在哪儿,他说你身体弱,以后不让你出门吹风受寒。另外,你哥真是举世少有的美男子啊。”
时书:“他啊……”
杜子涵没忍住笑了,转过脸去。
弄得时书颇为尴尬。
宋思南往粮车上扔军备,又问:“我昨天送你的武器研究了没?这玩意儿上战场再拴根绳索可以用来捕获大将,往他脖子上一扔套住,他都不敢挣扎,越挣扎越紧越疼,疼得——”
时书:“疼得怎么样?”
“总之很疼,不好描述。”
他们正在这吹牛时,时书眼前一抬,风雪中走出三道人影,一道穿着盔甲身姿沉稳雄悍,一道同样穿盔甲但清瘦干练许多,另一道则穿着昨晚从床榻离去时的暗青色长袍,鹤氅被风吹得烈烈而动,端正清贵。
谢无炽。
时书眼皮一抬,猛地想起夜里的事和杜子涵那句“男朋友”,后背一阵凉意,一行人缓慢行走。
赵世锐似还在说些什么,眉眼的线条潦草硬朗,有人侍奉着牵来三匹马,这就要去别的地方。
时书没开口,谢无炽先留意到了这边。
时书和少年们站在一起,在风雪中,他抬手做了个回家去的手势,翻身上马。
几匹马绝尘而去,朝茶河前线的方向。时 书舌尖轻轻抵了下腮,问:“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宋思南很兴奋,笑得用手锤马车的板子:“我也不知道,军机不可泄露咯。不过,接下来应该有大事发生,你哥的地图和计谋给的特别好。”
时书:“什么大事?”
“你不是军队中的人,不能说啊。”
时书和他再聊了几句,转过身,和杜子涵一起走向茶河沿线。
寒冬让河面结冰,可以轻易地让人和马渡过去,而河流对岸,窝铺早已不堪修葺,暸望塔里隐约能看见北旻的士兵,但都蜷缩着,并没有伸出头来张望,人很难不在寒冷时稍微犯懒。
今天赶集,河面上零星有人走到对岸,无人管辖。
时书站在茶河旁,脑海里便是刚来森州时,谢无炽教他骑马,他们一起站在这里,谢无炽说过的:
——军功,是最快的晋升方式。
军功,军功。
时书拉起围巾挡住俊秀白皙的下颌,回头问杜子涵:“对面北旻这么嚣张,这些暸望塔台几乎毫不监视,他们是不是就没把大景放在眼里?”
杜子涵猜测说:“应该吧,毕竟二十年前他们一击制胜,谁能不狂?这些年一直没再继续开战,我听说,对面的王族在争夺老大,也许争赢了就得开战了。”
时书:“所以大景才能趁着这二十年,修生养息,培养新军?”
两个人沿着雪地里走,时书问:“现在大景能打赢北旻了吗?”
杜子涵:“不知道,打仗的事很难说。只知道北旻的铁蹄,剑指时无人能挡。”
虽然对战争很陌生,但倘若开战一定是生灵涂炭,流血漂杵,战争的恐怖是有目共睹的。
也许是暴雪太盛,时书心里有些沉闷,思索着这些问题。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列骑兵,道:“快回去!雪大风急,不要在这地方徘徊!”
“收到……”
时书和杜子涵点了头,转身往森州回去。森州城门竟然也开始戒严,往日不限,此时竟然正要关闭城门,不许人擅自出入了。
时书一顿跑,说:“我我我!我还没进去呢!”
“快点!”
紧赶慢赶,这才赶着进了城。城门内,早有听到风言风语的人正在窃窃私语。那紧急关闭城门,显然是不想透露风声了。
时书看了一眼杜子涵:“打仗到底什么流程啊?”
杜子涵:“我也不知道啊。”
时书心里实在是困惑,本着不添乱的原则,和杜子涵回到了院子里。
“今天没事儿做了,干点什么好呢。”杜子涵提议,“打牌吗?”
时书:“你还有牌?”
“当然,我一直在怀念曾经的美好岁月。”
时书跟着去了杜子涵的房间,见他掏出包袱摸摸摸,没曾想,包袱里掉下了许多东西。时书:“你有什么囤积癖吗?”
杜子涵:“我研究生有点囤积癖怎么你了?”
时书:“嗯。”
时书替他把东西往袋子里塞,没留意,看到一枚发夹,装在一只绢布当中,正散落开来,时书刚要把发夹装进去,仔细一看,浑身上下有血往头顶上冲:“这是什么?”
杜子涵看到这,才想起来:“这是我遇到那个穿越者的遗物。”
时书:“就自杀那个?”
杜子涵说:“是啊。”
时书看了他半晌,才道:“谢无炽也有一个。”
【📢作者有话说】
快要分开了,到时候我会在标题预警,攒着一起看的宝注意别直接点进来了。
分开再遇就爬床嘿嘿嘿(挠头
这段时间,应该是谢无炽精神状态最温柔的时候了
补充请假作话:宝贝们大家好!半夜重新看前面的章节,大概从59章起,我的情绪就明显低落下来了,其中有几章稍微振作,不过大部分的都比较低落,我在考虑请几天假把这几章都修一下,剧情应该不会变,主要把情绪往上调高一点,我自己也想休息休息,接下来的几章非常非常重要,他俩的关系包括整体剧情都会变。
这半个月我都不会再申榜,专心处理一下锁章这些事,接下来还会继续锁更多的章节的,我自己的身体和情绪也稍微有些疲惫,可能两三天的休息时间刚刚好。
真的很抱歉跟大家请假,接下来几章很重要,我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可能较难写下去,另外,我对最近的这几章也不太满意,暂定请三天,最多请三天,有可能提前回来。哈哈哈来上海以后除了工作就是写文,一直把自己关出租屋里埋头闷写,其实我几乎没出门玩过,今晚准备出去走走。
非常非常感谢你们喜欢小书包和谢无炽,谢谢你们的陪伴,特别谢谢你们,不用给我投霸王票啦,这几天收到的还是有点超标了。宝贝们,我休息几天,很快就回来。
另外,大家觉得想保留的章节,比如抱着裸睡那一章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我会直接保留,大家觉得没啥问题的也可以说说~-
第69章晋江正版阅读
凛冬已至
木质发夹光洁如新, 时书和杜子涵在昏暗灯火下对视片刻,心中似乎被什么萦绕,一个字都没说。
***
另一头,赵世锐的行辕部队刚升帐, 灯火通明!
赵世锐大步从帐外跨入, 冰冷铁甲裹挟着风雪, 一坐下便问:“谢参谋久等了?”
谢无炽端坐, 道:“不久,赵将军大半夜升帐, 想必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赵世锐转过脸, 才见他脸上有血迹,帐中都是几位他的心腹人士,包括“仇军”先锋宋思归。赵世锐道:“与冯傀直的军队摩擦愈来愈多, 他在森州边境骚扰, 先来蹭了粮道不说, 还要用我茶河的运力, 昨日把兵开到了小淮冲一带, 有恃无恐, 洗掠骚扰。赵某找了冯节度使说事,但……”
谢无炽一言不发, 帐中另一位谋士问:“冯节度使又偏袒冯将军?”
赵世锐神色凝重:“冯重山是他幼子,偏袒他情理之中,没想到先父与他同生共死的交情……”
帐中缭绕着檀香, 谢无炽撑起身,淡淡道:“冯将军, 再有交情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带兵打仗的能力远胜于冯, 但冯是幼子,将来迟早执掌中军,而你是他最大的心腹隐患,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和冯傀直,早晚有一战。”
赵世锐一双虎目扫视堂上,阴沉不语。
冯重山近几年来越发居功自傲,性格暴躁,喜用鞭子抽人。赵世锐前去找冯重山禀报军情,冯重山正在听曲儿,盛怒之下一鞭子挥向赵世锐的脸。
这一鞭,就像二十年前那一箭一样,从额头抽到下颌,也抽烂了赵世锐最后的柔情和犹豫。
其他心腹纷纷道:“赵哥,是时候下决定了。”
“这几日,城中的兵马粮草早已准备好,处于戒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恰是凛冬寒冷至极之时,连老天爷都在助我们啊!”
“……”
赵世锐看向谢无炽:“谢兄,东都可曾来信?”
谢无炽:“在下与韩王去了信,倘若开战,韩王必定主战,力保将军。”
赵世锐再问:“那张地图……”
谢无炽道:“已让哨马混入旻族百姓之中,渡过茶河前去打探,防线与驻军与遗民所述的地图别无二致。先让‘仇军’领一万人并分三路,做前锋,趁夜间雪大渡过茶河,绕过防线和驻军,衔枚而动,先烧了对面的粮仓与军资。第一道防线势必集结成兵与驻军夹击前锋队,赵将军便可以挟大军追击,趁机冲乱对方,消灭敌军大部。”
赵世锐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战略安排。
谢无炽紧接着道:“前锋已烧了粮草物资,冬天雪地难行,供应艰难,夺回大盛府只在须臾之间。”
“好,好好好……”
大盛府,大景龙兴之所,二十年前受辱沦陷,倘若夺回,便是泼天的尊荣与功劳,有一将封侯之功啊。
赵世锐跌坐回椅子里,直视前方,片刻之后才道:“自从签订‘茶河协定’以来,大景已安宁二十载,诸位可知罹患战争时的场景有多残酷?那时赵某不过十岁,随同父亲的军队东奔西走,见的是血流成河、流血漂杵,杀人如麻、尸横遍野。如赵某今天打了这一仗,先开启了边衅,这二十余年的安宁就不复存在,化为乌有,接下来的战火蔓延将永无宁日!”
谢无炽坐在席上,眼下一片暗色,手上不紧不慢地盘着一只珠串,似压抑着疯狂,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身子略为前倾,直视赵世锐,似乎在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这些日子,谢无炽东奔西走,四处谋划,殚精竭虑时不免又拿起了佛珠。佛中有许多偈语:无端起知见,著相求菩提。倘若着相,放大心中的执我,一个念头便能由神堕魔。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赵世锐虎目四巡,大声说:“赵某也有一颗爱民之心!但是……我赵家世代忠勇,谁要是想把我姓赵的赶尽杀绝,我绝不答应!”
说完,赵世锐面露狠绝之意,“刷!”地将一支军令旗牌投掷于地:“杀无赦!”
魔音终于停下来了。
谢无炽的手终于停下,唇边轻轻地笑了一下,神色极其端方正直,站起身。
“在下这就去准备。”
***
房间里,时书坐在椅子上 ,将发夹放回囊袋之中。
“我确定,谢无炽那枚发夹和这个一模一样。”
杜子涵摇头:“不可能,我队友手工大佬,在这唯一的消遣就 是做玩具,谢哥不会还有这种爱好吧?”
时书问:“你队友什么时候死的?”
杜子涵仔细想了想:“我流浪了大半个月认识他,然后一起去信固府屯田,屯了估计一个月,他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差。但我当时身体还不错,屯田的将士让他留守在村子里,我和其他人每天照常出去种地。”
时书:“然后呢?”
杜子涵说:“那时候刚开春,种麦子,轮到我夜里守田,我就守了一天一夜才回去,回去时,他已经挂在屋梁上,死了很久了。”
时书后背发凉,盘算着:“当时我也在周家庄跟人学种地,舒康府淮南路的叛乱,许多流民四处奔逃,没有路引也暂时放松了监管——你在流民中,没有看见过谢无炽?”
杜子涵:“没有。”
时书:“那个发夹——”
杜子涵突然想起什么:“哦,他爱做手工,当时农忙闲下来就拿木头和小刀子削,削完偶尔会送给大家,除了发夹,还有别的制品……”
时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确定他是自杀?”
杜子涵神色古怪:“当然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在怀疑什么?我确定是自杀,当时有仵作来验过尸,说是自杀。无疑。”
时书心里有点乱:“所以发夹是怎么回事 ,谢无炽跟我说是他捡到的。难道是送给某个流民,走来走去,落到了他手里?”
杜子涵面露茫然:“我也不知道,那种民屯,人多混杂,有时候并不知道人员的流动。而且当时以我队友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一直想死,我从未怀疑。”
时书捏着发夹:“还有其他细节吗?”
杜子涵思索着,突然道:“哦,那段时间,我怀疑他一直有想自杀的心情,因为他经常催我出门种地去,别照顾他。你也知道,当时是几十个人拖家带口住在一起,有官府的催问,我和他不能时常待在一块儿,我必须去挖水渠种地。”
时书:“嗯嗯嗯,然后呢?”
“后来,他身体不好,实在太虚弱了,也不太见想我,说得了病怕传染给我,一直让我走,不跟他在一起。我当时信以为真,后来才想到,他也许那时就有了自杀的念头。”
时书:“这是在支开你么?”
杜子涵:“也许是吧,他挺依赖我的,之前走不动路,我背他走过很远的路。可能是想照顾我的心情。”
时书:“他是不是还给你留了遗书?”
杜子涵一拍脑袋:“是!那封遗书,他好几天之前就写了放在我房间,我也是后来才找到。书上他跟我说,这个世界上也许不止两位穿越者,让我多加小心。”
“……”
“小心?为什么是小心?”
时书无言地退回了原地,“他和谢无炽对待新队友的看法是一样的,都是多加小心。为什么?难道他们早已遇到过?”
疑云重重,疑云重重。
另外,一个更大的疑惑用上了时书的心头。
谢无炽对其他穿越者都很小心,对杜子涵更是等级分明,那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现在虽然明白,他好像喜欢上了自己,但当时在周家庄,时书从山坡上跑下来,浑身的泥,手里拿着鞭子像个小羊倌似的,这也能一见钟情?
谢无炽,无利不起早,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但是为什么刚认识他,就觉得对自己特别好?让时书一直跟着他,没想过走。
时书搓了下脸,灯光中照着他俊秀干净的眉眼,让皮肤稍微回温。
谢无炽。
在周家庄,救过他的命,从那以后到现在快一年,一直在一起,相南寺他帮过自己,时书就跟着他一起走到了梁王府的流水庵。再去舒康府的路上,那是时书第一次赶这么远的路,路上怕鬼,谢无炽一路牵着他走。到舒康府谢无炽染上疫病,时书昼夜不停地挤在狭窄的柴房照顾他。
梁王的府邸中庆贺寿辰,时时刻刻不见面。
关押御史台,兰台控鹤,时书天天给他送绿豆汤。再到摇身一变,平步青云,代理新政巡视全国各地,也是时书和他走了这山河表里,每日到达驿站后便和他四处闲逛,优游世间。
再到新政罢黜,陪他流放三千里,从飒飒秋雨走到瑟瑟寒风,冰天雪地,陪他一起到了这边陲冰雪中的森州。
只要是认定的朋友,时书就会好好对他,所以谢无炽救过他一次,他也毫无保留对他好。那时候至今,他和谢无炽都是这么好,亲密无间。
如今,时书被这一只发夹弄得心神不宁,但也不愿意恶意揣测他,想了想说:“不着急,我们先等等,等谢无炽回来了,再问问他知不知情。”-
风雪一直在下,这几日极其寒冷,风骤雪急,窗外时不时响起狂风呼啸过的凄厉风声,像是鬼魂在嘶喊。
时书坐在院子里烤火炉,额头映着火光,道:“谢无炽怎么还没回来?”
这一两日等他,结果便是:未归,未归,未归!
杜子涵也道:“这也太忙了吧?”
这时,门外走来一位护卫,问:“是谢大人府中吗?”
时书站起身:“是,有谢无炽的消息?”
那人说:“谢大人正在赵将军帐内处理军务,特意让我来说,请二公子放心,这几日好好休息。”
时书刚燃起的希望灭绝了,懒洋洋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护卫说:“不知。”
时书打发他走了,站在院子门口时,只见马路上车轮碾过,军队集结,那些将士们正挨家挨户赶出男人们,道:“你,你你,还有你,都出来,赵将军征发徭役,家中男丁全部出来!”
时书眼睛一动,都准备好出门。没成想将士直接越过他,走到下一家去:“咚咚咚,敲门了,来人!”
不叫我,还是谢无炽打过招呼了?时书索性走到街道中,这些人都是和他去扫过雪道的人,此时,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不出所料,大冬天被抓去服军役,众人自然心有不甘。
时书正在观察时,人群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时书猛地叫住他:“宋思南?”
宋思南一身厚重,身姿矫健,果然是他。他走近看时书,笑得大方开朗:“怎么啦?二公子。”
时书也笑着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宋思南道:“征发军役,这群人有用呢。”
“那干嘛不征我?连我一起征了。”
宋思南乐得拍手:“哎呀,别人都不想去,你还争着往里赶?谢大人能舍得吗?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这群人叫你。”
时书索性问:“我哥上哪儿去了?”
“城外赵将军军营行辕内,他近日恐怕会很忙。”宋思南压低声,“他现在可是赵将军跟前的大红人。”
他刚说完,不远处有人喊“小将军,快走了!”宋思南挥了挥手准备走,时书眼看刚得到的情报要离开,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你把我带上!”
宋思南震惊甩袖:“啊?不是,你干什么!”
时书:“带我去见我哥,不让我见的话,把我留在军队里服徭役也行。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哥哥,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宋思南:“啊啊啊啊你不要缠我啊!”
时书:“啊啊啊你帮帮我!你帮我一次!以后我也帮你啊啊啊啊!”
宋思南拒绝:“啊啊啊啊啊啊!”
时书坚持:“啊啊啊啊啊啊!”
杜子涵:“………………”
年轻人都是什么交流方式?
宋思南屈服了:“你能帮我什么?”
时书顿了下:“总之,以后有事随时喊我。”
宋思南左右看看实在没办法:“算了,跟哥走吧。”
时书大声道:“谢谢我宋哥,祝我宋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全家幸福!”说完朝杜子涵勾了勾手,两个人跟在这群人当中出了城门。
打开厚重城门那一瞬间,浓郁的雪和寒风,瞬间刮到眼睛里,时书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张俊秀白净的脸被吹得通红。
时书睁开眼时,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眼前。
是黑压压整整齐齐排列的军队,正集结在城门外,手中持着长矛,穿戴甲胄,在风雪中像城池一样屹立着,巍然不动,甚至挡住了背后的风雪。
这是赵世锐的精锐部队,狼镝军。
中军由冯重山率领的二十余万军队中,狼镝军是其中的精锐,兵的质量和装备都远胜于其他军队,上次淮南路的民叛,就是这支军队开去镇压。
时书一下子怔住,在这种高压肃穆的环境下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他还没看到战争,但感觉到了战争的先兆。这城外约莫有上万的军人,权力,暴力……眼前集结的方阵,可以轻易夺走一个普通人的生命,甚至一群人,一座城池,打烂一切陈旧规定,让主将成为说话唯一管用的人,被奉为神。
权力的冰冷,可以轻易将个人碾碎。这是谢无炽追逐的原因?
时书满腹思考时,宋思南低声说:“现在戒严,你俩可千万要谨慎。前军正在集结,我们是后勤部队,不要影响到他们。稍微触犯军令就会杀人的。”
时书说:“明白明白。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我应该做点什么?”
“你嘛——”
时书挠头,另一边响起马鞭抽打的动静,回转身,却看见一支队伍,拉着粮草、帐篷、箭矢、偌大的不便搬运的兵器、锅碗瓢盆,这就开始了行动,只见一列一列人在行进,大概因为是冬天出发,有些人实在忍不住怨声载道,边走边骂。
宋思南从马匹上跳下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一支后勤部队已经开拔出发了。咱们也出发吧。至于你呢,后面还有一百斤黄豆没带上,喂马的,你去把东西扛骡车上去?”
时书:“交给我!”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走到了粮仓,把喂马的豆子搬运上马车,随后,他便坐上了这辆车,一路慢慢地往前走,把东西运送到目的地。
这一支“仇军”遗民组成的后勤队,则偏向于载歌载舞,欢欣雀跃,一群人边走边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们的故土,在群山环抱的水土之间。”
“那里的土地丰腴,适合耕作,收成丰美……”
“北旻的贵族,抢占了我们的土地,退耕还成草原,只许牧马放羊,不许我们再种田……”
“没有饭吃,还对人又打又骂。”
“现在,终于可以回到故土,赶走那群入侵的恶人。”
“……”
时书坐在草垛上,搔了下头发上的雪絮,露出一仗清俊少年气的脸来。杜子涵悄悄地问他:“真的打仗了吗?我们在后勤部队,应该绝对安全吧?”
时书:“你怕死?”
杜子涵:“你不怕?”
“………………”
时书:“没事,后勤部队,应该没什么事。”
杜子涵费解地东张西望:“这是干什么啊?咋就打上了?”
时书总觉得有些稀里糊涂的,没有任何实感,杜子涵也差不多,两个人处于迷茫当中。
宋思南骑着一匹小马,来来回回地踱步,重新回到时书跟前:“怎么样?我们这群遗民是不是特别训练有素,士气也高?”
时书也不免点头:“确实,算得上精锐。”
宋思南道:“那就对了,后勤里是前锋‘仇军’的爹娘,前锋‘仇军’是后勤的儿子们,大家都一心一意,才能回家。”
时书笑着道:“行啊,那有我在这里干活,有我助你,岂不是如虎添翼?”
宋思南狂笑:“谢时书!你连赶马车都不会,能帮我我们多少?”
时书:“看不起谁?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宋思南让车夫先去休息,让时书牵着缰绳,一只手拿着鞭子,轻轻抽打骡子的屁股,马车便拖拖拉拉地往前走。
时书:“这个有意思,子涵你来!”
杜子涵严肃道:“小书包,我二十五岁了。”
“………………”
一行人苦中作乐边做边笑,时书专心致志地赶着马车,没留意走过一道凸起的山坡坎包,骡子没事,倒是马车猛地一个趔趄,时书往前扑腾了一下,“咚!”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手撑在冰凉凉地雪堆里。
时书:“哎哟。”
宋思南拍着马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另一头,几匹高头骏马正走在一起。
押运官面色恭敬地道:“粮草辎重均在此,请诸位大人验看。”
风雪中一身漆黑的劲装,更衬得身姿笔挺利落,高大俊朗,谢无炽坐在马匹上,一旁的护卫跳下马车去,一袋一袋将其中的粮草和军资掀开油布,查看粮草的详细,拂拭去风雪,押运官则手捧着账册。
谢无炽视线扫过,底下的护卫道:“回大人,无误!”
谢无炽将账本递回,目光掠过时,看到了前方坐在雪地上笑的少年。
一顿,催马叫了声“驾”。
沙雪是很细或者绵软的质地,时书坐在地上,见杜子涵和宋思南还在笑,团了两个雪团子,一人砸了一身:“笑?好笑吗?还笑?我第一次赶马车赶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杜子涵站起来抖身上的雪:“我靠,不讲武德!”
宋思南也往后走:“你别这样啊。”
不过,宋思南的马刚调转方向,他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伶伶俐俐地跳下马来:“谢大人!”
时书正站起来拍打身上的雪,听到动静转过脸,茫茫的风雪中,一匹枣红色的高俊大马,而谢无炽一身风雪,正朝他走来。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感谢大家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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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晋江正版阅读
Мнетынравишься
时书搓了下手里的雪, 站起身笑着道:“谢无炽,你也上这儿来凑热闹了。”
谢无炽走近,发缕被风雪吹得飞动,身上似乎有淡淡的光影。他单手抓握着马鞭, 直到走到近前来。
“让你听话, 好像是种奢望。”
看到他, 时书想起发夹的事, 脸上笑意一收。但这里人 多眼杂,宋思南也在旁边看着, 转移话题:“几天不回来, 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和子涵就出来看看,没问题吧?”
“嗯。”
谢无炽从腰间摘下一枚腰牌, 递到时书手里。
风雪很大, 时书的手被他拉起, 触感温暖, 听谢无炽道:“后勤队安全, 跟着他们可以。只是今晚夜里太冷— —”
他声音压下去:“来和我一起睡。”
时书一顿, 拿上了腰牌,低着头时, 谢无炽指尖先蹭了下他的脸。
搞什么?
邀请谁呢?
我是直男。
时书还有点不适应,谢无炽转身上马,和查验粮草的人再次走远。时书盯着手里这块冰冷的腰牌发怔, 杜子涵道:“哟,支支吾吾什么情况, 谢哥给你留牌啦?”
时书转回去, 上马车挥舞着鞭子:“留牌?干嘛呢, 说得跟点男模一样。”
杜子涵:“点男模也是你点他,不是他点你吧,看他又在散发魅力。”
时书:“你还说?再说我加速,让马车给你颠下去,地上的雪很凉,正好让你冷静冷静。”
杜子涵大笑三声后闭了嘴,只有宋思南挠着头一脸费解“什么点男模?”“男模什么意思?”“加速什么?”
后勤队终于到了行营,第一队早已安营扎寨,第二队便将东西都搬运和安置。朔风割面,直到天色越来越暗,一群人顶着残酷的风雪将物资搬运妥当,也置办营寨。
歇息时,一群人往后勤队的营帐走去,时书跟着他们一起吃了饭洗漱,直到分配床位睡觉。杜子涵问:“你不跟我们一起睡吧?”
时书:“这是什么意思?”
杜子涵切切一笑,转头找宋思南:“他找他哥哥去,我跟你们一块儿过夜,不耽误他们兄弟团圆。”
宋思南闻言,立刻大笑:“哈哈哈,多大人了?”
时书:“……”
时书的耳根可耻地浮红,想把腰牌扔出十万八千里,但忍住了:“我去看他一眼就回来,床位给我留着。”
“哎,东西别忘了!”杜子涵喊一声,时书接住一个荷叶包,“里面装了滴酥,带去给你哥尝尝。”
时书正要拒绝:“浪费……谢无炽豪门哥,眼高于顶,什么都看不上,送给他不一定会吃。”说不定当垃圾扔。
时书还是带上了,往行营的前军帐走过去。有腰牌,一路畅行无阻。正是傍晚日落时,浓云纷飞,雾雪交织,视线里几乎要看不清路,时书一边走一边问,浑身冰凉,直到走到参谋的军帐。
时书进去,营帐中放着一只大铜盆,盆中火炭燃烧着猩红的炭。营帐内陈设简单,谢无炽正坐在一条长案前写东西,穿着宽松干净的衣袍,一股清雅古朴之感,时书刚来他便站起身,走到了他跟前。
时书刚要说:“谢无炽,他们让我给你带了糖……”
话音未落,发热的唇按了下来。时书浑身的冰凉气霎时被袭去,时书脸也被捧住,啄吻着唇,谢无炽暗色的瞳孔静谧地看着他。
“一般来说我控糖,但你带来的,我可以尝尝。”
“………………”
不愧是自律哥。
时书低头拆开荷叶包,正经地递给他:“吃。”
没想到谢无炽再吻上来,撞得时书下巴疼了一下,脚步后退到冰冷的军帐上。时书刚想说话就被搂住了腰,视线陷入昏暗。黑暗中,唇上的触觉便尤为清晰。谢无炽的舌头钻进来勾着他的舌尖舔了一下,接着便在他口腔内无止境地嚅动,直到时书呼吸不畅,一张冰冷的俊美少年脸因发热而变得通红,眼尾也发红,边喘息边看着谢无炽,一只空着的手忍不住搭在他肩膀。
也许是有一两天没见,时书喘着气,蹙眉,有些陌生。
谢无炽问:“感觉好吗?”
时书:“不……好。”
刚说完,再被吻上了唇。时书慢慢感觉到重心转移,被谢无炽兜着腿抱了起来,边抱边亲。
直到坐到一个后背温暖之处,离烤火盆很近,放到了谢无炽的腿上。
时书快喘不过气了,手里的滴酥荷叶包攥得死紧,谢无炽一边扳开他的手指一边笑,直到把时书的手解放出来。
“这几天乖不乖?想我吗?”
时书一下觉得话题超标,红着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现在混这么好,一个人住营帐,我那边至少十个人挤在一起。”
谢无炽扳正他的脸:“以后都来找哥哥睡觉。”
“………………”
可恶,勾引谁呢。
时书一张正直的直男俊秀帅哥脸憋的通红。
早知道谢无炽这德行,真是每天后悔相南寺夜奔,哼。
时书想从他腿上起来, 但被抱的紧紧的起不来,转移话题:“点心,吃一块?”
“宝宝喂我。”谢无炽非要时书喂,时书只好做足心理准备喂他一块,谢无炽一边吃,把时书按进了怀里抱着。
“我想你。”
“……”时书听得一张脸顿时又发红,憋着气不敢吭声,不管多少次被谢无炽示爱都不习惯,看一眼谢无炽只想雄竞。
时书坐在他怀里,手不知道往哪放,就垂在身侧。
“还有五天生日吗?”
时书:“嗯。”
“好乖。”
“……”时书炸毛,不知道自己哪里乖。
滴酥谢无炽只吃了一块,用清水漱口吐在了茶杯里。接着调整拥抱时书的姿势,将手放在他后背,把时书的腿往前调整了一些。
接着,目光相对,再吻了起来。
“哥哥亲。”
啊啊啊你不要说叠词了!
时书一脸就义般的孤勇,被谢无炽托着脸,轻轻嘬了一口唇,反复碾压。时书白净的脸变得通红,说实话谢无炽直接骚他还能一脸茫然,这么温柔时书就会不好意思。
谢无炽轻轻扳他的唇:“嘴巴张开。”
时书居然很倔强的一直咬着牙,直到被他手指抚摸开,舌尖再次舔进口腔内。
十分温暖的烛火,时书被他抱坐在腿上拥吻,等再分开时,时书整个脊梁骨都在发软,和谢无炽目光对视,口中的热气纠缠,一瞬间时书头皮发麻。
唇瓣上黏着银丝,谢无炽看着他,缓慢开口,嗓音低哑。
“Мнеты нравишься.”
时书费解:“什么?你不会在骂我吧?”
谢无炽笑了下,再吻了上来。
风雪很盛,让他抱着回暖,这种亲密的 气氛像在谈恋爱。不过时书思绪一转,想起发夹的事情,道:“谢无炽,我在杜子涵的行李里,看到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发夹。”
谢无炽神色并不意外,低下头,眉眼染上了阴影:“哦,是吗。”
时书后背突然发凉:“你早就知道了?”
谢无炽站了起身,到桌案旁翻动纸张,静了片刻才抬起眼,淡淡道:“你和杜子涵朝夕相处,竟然这几天才发现张童的遗物,让我有些意外。”
风雪呼啸,时书心里疑惑,怔在原地:“原来他叫张童,你见过他?但你以前跟我说,我是你认识的第一个穿越者。”
谢无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时书并没坐下,谢无炽指尖将纸张拨弄得纷飞,似在思索措辞,片刻后才道:“他一见到我就充满了敌意,甚至在我还没表现出攻击性时。前不久看到杜子涵才明白,原来他当时自杀,还有一个原因是想保住他的性命。”
时书:“你把话说清楚。”
谢无炽抬头,看着时书:“你不要太紧张,我承认,我一开始对你不怀好意,我需要先跟你道歉。”
时书:“我没听懂,你说仔细点。”
——但他俩话音未落,营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扯破天地的号角声,沉闷,敦实厚重的声响,震荡划破了整片纷飞的雪夜,传入每个人的神经中。时书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号角声,一下转头看向营帐外。
号角声后,门外响起鞋履踏在地面的整齐划一的动静,有大批队伍正快速通过。
谢无炽眉峰陡起:“开战了!”
门外响起护卫的通报:“谢参谋!赵将军有请!请前往观战!”
时书看一眼谢无炽,眼中并未多说什么,转过身大步跑出了军营,背后似乎听到了喊声,但并未理会。果然是集结的军队,整齐划一的方针,穿着漆黑沉重的冰冷铠甲,像黑色的雾气一般蔓延向营寨之外,雪白色和漆黑色鲜明的对比,像河流到海时冲开。
时书在雪夜中往外跑,跑回后勤部队时,宋思南正在焦急地等他:“快来快来!”
时书:“发生什么事了?”
宋思南勾勾手指:“我带你去个好的位置观战!”
时书叫上了杜子涵,看到他的一瞬间,谢无炽的话重新回到脑海中。几个少年一路沿着平坦的沙雪狂奔,雪絮朝人的脸上砸,时书手脚冰冷,一路奔跑,跑到了一座月亮形的山峦上。
宋思南激动地伸手:“快看,就是前面!”
“趴下!快趴下看!”
时书伏倒在雪地里,盯着眼 前正面交锋的茶河一段,火把挥舞,人影乱动,对面的营寨被火烧起,熊熊烈火漫天而起,其中夹杂着人的嘶吼、呐喊和惨叫声,另一头则是战鼓如雷,明明是寂静的深夜,但整个天地间回荡着震撼人心的气氛。
宋思南欣喜若狂:“一定是我哥的先锋军取得了胜利,他们终于开战去接应了!”
时书讷讷着,没说话,杜子涵趴在他身旁,揉了下困顿的眼睛:“这是在打仗吗?”
黑夜中本该看不清的,但对方的暸望塔和营寨被烧毁,能看见漆黑的影子在烈火中扭曲地掉落下来,或者是被长矛或大刀砍下高楼,时书紧紧盯着其中的某一处,似乎是抢夺的重中之重,源源不断有人涌向这个地方,但纷纷被烈火所焚烧,倒在地上。但又有人涌出,手抱着攻城用具,往前猛冲。可以想象火在人皮肤上烫起的燎泡和血污。
时书眼前闪动着人影,忽然,叫住了杜子涵:“你队友叫张童吗?”
杜子涵:“对,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过?”
时书不答反问:“他自杀的前几天,是不是一直避免和你见面,推你出去,不让你和他待在一起?”
杜子涵点头:“是,他说了他得了传染病,必死无疑,靠近他很不安全。有什么疑点吗?”
时书猛地抓了一把冰冷的雪,攥成雪团,冻得掌心冰凉。说:“我在想一些事情。”
前方的战争还在继续,但地狱般摇曳的火在瞳孔留下残影,那份热力隔着很远传递到了自己的皮肤,透过这片火影,另一幅画面在时书的眼前浮现——
——信固府的民屯村庄,张童的手工制品赠送给其他人,于是在初春的田野间,农夫耕种,一道高挑清正的身影在阡陌之间停下来,询问制品的来源处。
农夫都指向了张童所住的荒庙,谢无炽停留在了村落中,每日去拜访卧病在床的张童的屋檐下,而杜子涵和其他人出门干活,正好错过他的视线。
那时候谢无炽还是孤身一人,并不知道早已有人遇到了朋友,默认张童独自一人,张童也在传达这个消息,一直把杜子涵支开,以至于谢无炽没能注意到他。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会在几日之内,让张童留下不明不白的遗书自杀?
张童是本就想自杀?还是为了保杜子涵避免被谢无炽盯上,他正好时日无多,不得不自杀?
穿越者之间的关系,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谢无炽早就知道?还是早在观察窥伺,而自己竟然从未怀疑过?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时书心乱如麻,手中冰冷,他趴在雪地上直至麻木,眼前的战斗还在继续。每当对方有人从烈火中跌落,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顶上来,坚守这道防线。
起初,甚至有好几员北旻的猛将,骑着高头大马奔向茶河的另一端,将战斗的漩涡中心移动到大景的边界线,但很快,又被大景的将士逼回。
夜里太冷了,人都受不住,中间似乎短暂地歇息过几次,听到战鼓声便再次绞杀在一起。冰冷的雪,时书终于看到对面隐约有溃退的迹象,不知道得到什么情报,潮水冲透了这个拴阻。
时书回到后勤部队,几个人烤着火温暖冻僵的身体,天边终于亮了,昨天夜里没看清,但白天走到茶河旁时,时书一下停住了脚步,瞳孔放大。
“这是什么人间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我们打胜仗了。”
宋思南和其他后勤队的人,正将挡在路上的尸体拖走,一行人吆喝着:“搞快点搞快点!”“你去左边,他去右边!”“昨天好大的火,茶河的冰都快融化了,好多人冻死在里面。”“这些人全都冻僵了啊!”“把他们身上的兵器和财物都搜刮出来!”“快去快去,尸体和冰雪黏在一起了。”
宋思南回头看到时书,道:“你俩也快动手,还有军队要过去!”
时书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尸体,他和杜子涵对视后,神色极其古怪。地上的尸体们要么是红色,要么是烈火烧焦的黑色,太过寒冷血液凝固不再流动,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时书跪下来摸索着尸体的身上的财物,把盔甲和衣服剥落,插在身上的刀拔出。只一会儿,杜子涵人就不见了,冲到一旁呕吐。
时书辨认着一张张的脸,除了北旻的脸庞,也有大景的面庞,脸都成了雕塑般的冰灰色,十分恐怖。时书观察其他的人,大家神色都很正常,甚至还有人欢笑鼓舞,只有他和杜子涵成了异类。
时书搬运着尸体,起初还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慢慢直到念诵声越来越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等将冰面上的尸体搬运后,一行人再次踏上了深入北旻的征途。时书躺在马车上,一动没动。
杜子涵躺在他身旁:“我俩是不是太软弱了。”
时书浑身无力:“有可能,我现在想回家。”
杜子涵:“我俩站的太低了,像是赵将军,谢参谋,就能站在城墙上看,而不用参与这些事情。”
时书重复:“谢——参——谋——”
杜子涵问他:“你害怕吗?”
时书:“我有点害怕。”
杜子涵:“我也害怕,我刚才拼命洗手,但手上还是有一股尸体的臭味。”
时书:“这种话题,果然还是只能和你聊。”
时书直起身,盯着洗脱皮的手:“真想回家,我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这一路,这支后勤队都跟在前军背后,清理战斗后的尸体,收集其中可以再回收利用的战利品。时书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积雪皑皑,进入北旻地界的第二天傍晚,后勤小队再走到了一个堆积着尸体刚鏖战过的地方。时书站在山崖上,往下张望,这个地方经历过战火的焚烧,空气中粮食被火烧毁的成熟气味聚集在山谷内,经久不散,是一种喷香的气味混合着凛冽的冬雪,其中还有暧昧的熟肉气味。
同样是两种形制的兵服尸体堆叠在一起,横七竖八,死亡时间似乎超过两三天,被冻结在冰雪中。
有人指挥道:“快清理尸体!扫除战利品!”
时书和杜子涵对视一眼:“我俩也干活吧。”
宋思南兴冲冲地道:“又打赢一仗,这似乎是北旻的屯粮之处,粮草都被烧毁殆尽,粮道也被破坏,冬天本来运送物资就难,这下,北旻的军队要好过咯!”
时书:“原来如此,这支军队付出真多。”
宋思南笑嘻嘻地转开:“嗯,不知道我哥他们去 哪儿了,一直没看见。先干活吧。”
时书低头拖走尸体,替对方理了下头发,叹了声气:“你是谁,你又是为谁死的?”说完,把他扔进了尸坑当中。
突然,时书听到一阵凄惨的嘶喊,是宋思南的声音,转过脸时,他正抱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哥!哥!怎么会是你啊!怎么会是你们?这里死的为什么会是你们?哥!你在骗我是吧?为什么死的会是你!”
时书心里猛地一撞,脑子像被一拳击中,陷入无比的沉闷中。杜子涵也震惊了,回头和时书对视。
但时书既意外又不意外,脚步晃了一下:“宋将军死了。”
这支队伍里,不少人便是仇军小队的亲属,听到宋思南的哭喊,再也顾不上清理尸体,纷纷在尸体中寻找起来:“不会是我儿吧?”还有人呼喊着家人的姓名,走来走去,仿佛对方还能回答;更有甚者一屁股坐下来,边爬边刨。
时书心里明白了:“先锋队,深入敌境,这其实是支敢死队吧……”
他双手冰凉,摇摇晃晃走到宋思南的身旁,看到被烧焦的尸首,拍他肩膀:“宋思南,你还好吗……”
宋思南认出哥哥耳朵的伤口,和手腕的玉符。他痛哭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断断续续:“我要把他们都杀了……给你报仇……哥……不是说,只是前去侦查吗……为什么……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哨马不是说这里只有少量军队驻守吗……但他们怎么会是旻狗的精锐大部‘狮铠军’……”
“哥我求你了……你别死啊……以后我怎么办?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爹娘被旻狗杀了,你也死了……我不会原谅他们,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时书看到了宋思南口齿间溢出的血珠,还没来得及阻止,宋思南取出刀子,一刀一刀在手臂上割出“恨”这个字。
时书怔了一下,收回手,抬头看着雪骤风急的林间。
【📢作者有话说】
我预警了,下章分开,大家注意看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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