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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小狼狗发疯

    “砰”的一声。

    程斯刻被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狠狠一拳揍在脸上,他整个人随着惯性朝一旁摔过去,重重砸在了石块铺成的地面上。

    石头路高低不平,低洼的地方因为下雨迅速形成了一个水坑,程斯刻的半张脸都被砸得浸进了水坑里。

    这是学校后头的一条小巷,来这边的人不多,加上今天下雨,更是人迹罕至。但如果有人路过的话,就会发现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男孩被一群高矮胖瘦不等的学生围在中间。

    这群围着人的学生有的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头,有的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毛,还有一些年纪小一些的跟在旁边煽风点火呐喊助威。

    而那个一时被打得倒在地上起不来的男孩,从水坑里抬起头来,用力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双手撑在地上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他的身上估计不止嘴角这一处的伤,站起来的动作不知牵动了他哪里的伤口,他的面部出现了一丝狰狞的表情。

    “还起得来呢?是个硬骨头啊。”那一头彩毛跟只大公鸡似的男孩诧异地挑了挑眉,刚才是他下得手,他最清楚刚下的手有多重,别说还是个初一的小孩,就是初三高一的也不一定经得起他这么揍。

    “大王哥,这小子抢我女朋友,琳琳亲口跟我说的,她就喜欢这小子。”说话的男孩跟程斯刻一个班,下午在走廊上推了一把程斯刻的就是他。

    其实下午他们已经围过一次程斯刻了,就在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们把程斯刻带到了学校公厕后边的一块空地上,但同龄人的拳脚在程斯刻的眼里就有些不够看了,程斯刻几乎没废什么力气轻轻松松撂倒了一群人。

    为首的这个叫冯毅,从小当大哥当惯了,这么些年校霸当下来被人捧得颇有些飘,自觉天下无敌手,结果被程斯刻两招内就给放倒了,当下觉得程斯刻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下不来了台。

    于是放学后找了自己“道上”的大哥,也就是一群初三的混混,将程斯刻堵在了这个小巷里,打算给他点教训。

    少年人打架从来不问理由,被叫来的大公鸡和烟鬼也没问为什么要揍这个人,但小弟都这么求他了,不出面显得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不地道。

    等到现在那冯毅开口了,大公鸡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情感纠纷。

    他摸了把自己的公鸡头,眯眼道:“小兄弟,这就是你不地道了,我们做什么都不能做抢人女朋友这种事儿啊,你也别怪哥哥下手重,谁让你不干人事儿呢。但哥们也是讲道理的,我揍了你几拳,这事儿也就算两清了。顺便说一句,你身手不错。”

    “我……没有抢他……女朋友。”程斯刻发现对面这群人怕不是耳朵有问题,哪怕这是他第三次强调他真的没有抢冯毅的女朋友,但这群人就是跟没听见似的。

    冯毅说的那个女生他知道,叫程琳琳,早上围着他和温浅的小姑娘里面就有她。程琳琳对他有没有意思他不知道,但程斯刻确定她对冯毅绝对是没有意思。

    因为有一次程琳琳拒绝冯毅的时候他刚好路过,一不小心见证了一下,冯毅天生好面子,觉得自己丢人被看见了,于是自己把程斯刻视作了假想敌,从此经常跟程斯刻过不去。

    之前一些小打小闹程斯刻都忍了,他虽然不怕打架,但其实并不喜欢打架,跟温浅待久了,他也想学做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人,不是动不动就拳头招呼。

    但他有心放过别人,别人却不想放过他,程斯刻料想不到冯毅竟然这么不要脸,自己打不过还学会摇人了。

    程斯刻动了动自己的后槽牙,之前被绑架那一次感觉牙口已经被打松动了,这好不容易刚养好,结果又被打了,一时内心悲愤可想而知。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冷道:“自己长得丑怨不了别人,怪不得程琳琳要拒绝你。”

    冯毅被戳了痛脚,当即脸色涨红,大吼一声就朝程斯刻轮着拳头冲了过来,结果被程斯刻一个祖传的铁头功给撞了个人仰马翻。

    “最后说一遍,我没有抢他女朋友,跟程琳琳没有任何关系,今天被你们白打了几拳我就当被狗咬了,以后别再来烦我。”程斯刻冷冷盯着对面众人,似乎还从公鸡头脸上看到了一丝类似欣赏的目光。

    但程斯刻已经不想管了,他从地上提起已经完全被雨水浸透的书包,挎到一边肩上转头打算要走。

    冯毅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眼看程斯刻要走而公鸡头和烟鬼都没有打算阻拦的意思他急了,刚被程斯刻一句“被狗咬了”提醒了一下,他豁出去一般贱贱地喊道:“你们不知道吧,刚才程斯刻他哥叫他狗。”

    程斯刻闻言脚步不停的背影一顿,冯毅见这话有用立刻来劲儿了,接着喊道:“程斯刻,你哥为什么叫你狗啊,是因为你是狗生的吗?”

    哗地一声,程斯刻脚下一转,回过神来面色阴沉地盯着冯毅,双拳紧紧握起,额头上爆出了两条青筋。

    “你是小狗,那你哥是什么,大狗?公狗?不对,你哥长得不男不女的,不会是发情的母狗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冯毅还沉浸在自己的笑话里不能自拔,结果下一秒眼前一黑,程斯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锁在了躺倒在地上的他的上方,带着十足力道的拳头砰的一声朝他的左脸砸下来。

    那一瞬他感到自己的牙齿都要被打飞出去,他痛吼一声想要往后退开自己的身子,却被程斯刻一双腿牢牢锁住了身体。

    冯毅惊恐地看着程斯刻的脸,只见这人此时仿若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双目赤红,额角和脖颈的青筋全部暴起,牙关紧咬却还能看到腮边的肌肉在不停的颤抖。

    程斯刻血红的目光好像在盯着他,又好像根本没有在看他,他仿佛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机械地在做一场愤怒的宣泄。

    程斯刻的拳头高高抡起,再重重砸下,一拳一拳,带着越来越重的力道砸在冯毅的左脸。没人能受得住这样子的力道,每一下都带着要把人往死里打的狠劲儿。

    落下拳头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重,程斯刻几乎丧失理智地在报复冯毅,他几乎在杀人!

    冯毅已经从还能挣扎喊叫到渐渐无声无息。

    公鸡头和烟鬼一开始还在一旁看小朋友们互殴并不插手,结果看到后来发现事情的走向有点不对劲,程斯刻几乎是疯了!

    等他们联手将近乎于疯魔的程斯刻从冯毅身上拉开的时候,冯毅已经满脸是血地跟破布娃娃一般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温浅接到程斯刻班主任的电话说程斯刻进医院了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时间倒退回了三年前。

    他都来不及问原因,撂了班主任的电话就往医院赶,一路上把车飙到飞起。

    等温浅到医院走廊上时,看见病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程斯刻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左右的秃头中年男士,他眼尖先看见了温浅,朝温浅招招手打了个招呼。

    他的身旁站着的一对夫妻正是冯毅的父母,此时冯母正依在冯父怀里嚎啕大哭。看见温浅来了,嗓门一下拔得更嘹亮了。

    温浅走近了先跟班主任打了个招呼:“戴老师,这究竟是怎么了,程斯刻呢?”

    被叫做戴老师的男人刚想开口,只见那妇人一把将自己的脑袋从她丈夫的怀里拔出来,翘起兰花指差点指到温浅的鼻尖,尖着嗓子大喊:“你就是程斯刻他哥哥是吧?你还有脸问那狗东西,你看看他都把我们家冯毅打成什么样儿了。”

    温浅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而且这人上来就管程斯刻叫狗东西……温浅少爷当惯了,没想着忍谁,当即沉下了脸色。

    戴老师见了温浅的脸色,心知这位的背景,连忙插入两人其中打圆场。

    “两位家长,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我怎么好好说?冯毅牙齿都被打掉了三个,我怎么好好说!”冯母又抬起他的兰花指想要对着温浅的鼻尖,却被温浅怎么不轻不重的一瞥,结果不知怎么的,这手愣是抬不起来。

    “程斯刻家长,你看看你们家程斯刻干得好事儿,我们冯毅好好一孩子,被他打得满脸是血,人都是晕着送进医院里来的。我跟你说,冯毅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冯母的嗓门几乎要冲破天际,周围许多好事儿的群众逐渐被她的喊声吸引过来,一旁的冯父一直没说话,但不着痕迹地躲在冯母身后挠了挠耳朵。

    “这位女士,这里是医院,请您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其他病人可以吗?”温浅说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挠挠耳朵,但他怕面前这位直接暴起,只能强忍着。

    他强压着脾气,试图跟人讲道理道:“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听您单方面地在谴责程斯刻对您的孩子做了什么什么,如果真的是程斯刻的问题,您放心,叫冯毅是吧,冯毅的医药费包括后续的保养费我们就都会包掉,绝不会拖欠一分一毫。”随着温浅话语的推进,冯母的脸色逐渐有所好转,但下一秒,只听温浅画风一转,“但是到目前为止,我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程斯刻为什么打冯毅?是主动动手还是被动还击?他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有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如果您能说清楚这一切,您可以继续。但如果您不可以,请先让了解这件事情始末的人先开口。”温浅轻轻落了最后一个话音,“可以吗?”

    第32章 金牌影帝程斯刻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冯母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她多年来跟小姐妹扯头皮的经验丰富,下意识想要用大嗓门先发制人罢了。

    这会儿被人点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转过头闭了嘴。

    戴老师夹在中间额头汗都出来了,好不容易轮到他说话,赶紧向两方家长解释了一下。

    温浅听完点头,笑眯眯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冯毅找了高年级的同学将我们家程斯刻堵在小巷里揍了,然后程斯刻和冯毅因为出现口角所以扭打在一起,但小孩子嘛,下手都扣不好轻重,所以打着打着两个人就都进了医院了,对吗?

    温浅深谙说话的艺术,三言两语把程斯刻单方面地殴打同学变成了一场无比正当的自卫反击战。你冯毅进来了一是活该,二是小孩子总是下手没有轻重的,一个不小心都受伤了也很正常。

    冯母下意识想要反驳,不对吧,但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毕竟他儿子摇人是事实。

    温浅不给冯母留下思考明白的机会,接着道:“所以既然如此,我呢一向也很大度,以后大家都还是同学,还要继续相处两年时光,咱们都不要把事情做绝。冯毅呢确实摇人堵我们家程斯刻了,这事儿我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也寒了孩子的心,那就这样,让冯毅好点了之后亲自给程斯刻道个歉,保证之后不再找他的麻烦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至于程斯刻呢,他下手太重也不对,我呢替他向二位道歉,冯毅住院期间的所用费用我来承担,二位觉得这样处理合适吗?“

    合……合适吗?

    冯母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被身后的冯父在身后使劲儿拗了一把腰才回过神来,急忙道:“这……这不对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冯毅伤得那么重,这怎么还变成我们冯毅的错了呢?”

    典型的谁弱谁有理,搁这儿碰瓷来了,戴老师在一旁也皱了皱眉,但又不好插话,眼神弱弱地望向温浅。

    温浅闻言,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接着转头问戴老师;”戴老师,我们程斯刻呢?我来之后就没见过他。”

    “啊,程斯刻……他在……”

    话没说完,一旁一直紧闭的一间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

    只见程斯刻从里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脸上半边都有些肿,但最令众人震惊的不是脸……

    程斯刻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个天虽然不算冷了但也跟热没一点关系,众人只见程斯刻光着个膀子,两条裤腿一直挽到大腿根,就这么一身青青紫紫地颇具视觉冲击力地走了出来。

    这下……还真不一定谁伤更重呢……

    围观群众纷纷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温浅看到程斯刻这一身当即就炸了,狠狠剜了一眼冯父冯母,当即沉声反悔道:“这医药费谁爱赔谁赔吧,我们家孩子受不了这个委屈。”

    全然不顾他刚才说得为了孩子未来能好好相处的言论。

    “你……我……”冯母被温浅的不要脸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她脑袋晕晕地想着自己绝不能落了下风,也顾不着自己的脸面了,心一横也跟着不要脸道:“明明就是我们家冯毅伤得更重,他都晕了!”

    还能这么算?温浅学到了。

    他当即转头偷偷朝程斯刻使了个眼色,程斯刻不愧是温浅最贴心的小狗,领悟能力一流。

    众人只见冯母话音刚落,病房门口脱的精光的那可怜小男孩眼一闭脖一梗,“砰”的一声向后翻去,哐当砸在了地面上。

    温浅当即冲上去抱着程斯刻摇晃,悲痛欲绝地边哭边喊:“小刻!小刻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一连串的“小刻”让温浅和程斯刻都是条件反射的一抖,但一个还得装死,一个还得装哭,场面一时令人风中凌乱。

    围观群众倒是被这兄弟情深给看的颇为感动,看看这小孩被同班同学摇人欺负了也不吭声,一身青青紫紫的哥哥不得心疼坏了,这么想着连带着看冯父冯母的表情颇带了些“恶人先告状”的埋怨。

    最终这件事情在戴老师的积极调和和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的帮衬之下,结果处理为双方家鳯长各自承担孩子的医疗费用,冯毅伤好后需要向程斯刻道歉,另外冯毅及所有涉事的小混混均学校警告处理一次。

    冯母不服结果,但后来学校直接找来了大公鸡和烟鬼,两人承认了确实是冯毅找的他们,让他们搞程斯刻。

    当着这么多围观群众的面,冯母也不好梗着脖子再说自己儿子没错,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收了尾。

    以演员之姿收尾的程斯刻在当天晚上“醒来”之后还是坚持出了院,温浅开车带着一身是伤的程斯刻回家。

    在医院里的时候,程斯刻和温浅还心有灵犀地一致对外,这会儿外患没了,内忧就出来了。

    这两人还有一件事儿根本没解决呢!

    到家之后,温浅扶着程斯刻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不像平时一样贴在程斯刻旁边,而是站在了离沙发一米的位置,不尴不尬的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他心虚着呢,知道自己今天说错话了,让小狗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了,程斯刻不定心里怎么怨他。

    程斯刻也不开口,他比温浅更纠结,甚至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浅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他小狗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有一丝不高兴,当时太多人一下聚焦到他身上,而他不喜欢被人用探究诧异的目光盯着,这会让他想起从前被村里所有人当怪物看的日子。

    内里有所有的家长对着他窃窃私语,走廊上还有盯着他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捉他错处的冯毅一流,那个当下,那一瞬间,他确实闪过了一丝尴尬且埋怨的心思,他不想万众瞩目,更不想温浅被牵扯进来。

    温浅就该干干净净的,甚至高高在上的,他可以享受其他家长对于他投来的欣羡的眼神,但绝不能沾上那些怀疑的、探究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程斯刻说不清那一刻他到底实在生温浅的气还是生谁的气,他脑子里纷纷扰扰太乱了,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向温浅投去的那眼神,也看到了温浅那一瞬受伤的反应。

    后来他躲起来不见温浅,就是因为他不想见温浅,也不敢见温浅,他想把自己心里的思路先捋清楚。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被冯毅大公鸡一流堵在了巷子里。

    他们堵他,给他泼脏水,他其实都无所谓,他不在乎冯毅到底怎么看他,冯毅算哪根葱。但千不该万不该,冯毅不应该当着他的面提到他妈靳柔,更不应该提到温浅。

    老狗、公狗、发情的母狗,这些词在他听来无比刺耳,这几乎是在他的雷区上反复蹦迪。温浅,怎么可以跟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冯毅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摘下来摁进泥地里反复踩踏,让洁白无暇的人沾染一身污泥,那他就该死!

    程斯刻将冯毅摁在地上揍的时候,真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杀了眼前这个人。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虐,也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可他越抖,下手就越重。

    他知道身下的人渐渐没了反应,但依旧控制不住的一拳,又一拳。

    好像只有通过这样,他今天一天那些纷乱磨人的情绪才能得到宣泄,他几乎没有理智了,直到最后被人拉开。

    如果没有人拦住他,今天这件事儿绝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想到这里,程斯刻竟然难得出现了一丝后怕的情绪,他不是怕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刑罚,哪怕就是进了少管所他也觉得没什么,可他怕温浅会难过,会接受不了。

    改天可能还得给大公鸡和烟鬼送一副锦旗,程斯刻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想。

    想到这里,程斯刻发现自己的心情通过这么一通捋好像平复了不少,他觉着自己可以尝试着跟温浅好好沟通了,他刚想开口,却听见一直站着没话的温浅突然开口。

    “抱歉,我今天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你小狗,让你尴尬和不快了。我……我以后会改,其实我……我也一直没认真问过你,你喜不喜欢我叫你小狗,我这人也挺自私的,有时候我想什么我就理所当然觉得别人会接受什么。叫你小狗是我的一份私心,因为你真的很像……我曾经养过的一条伯恩山,他后来去世了,但是你来了……就像他回到了我身边。但是你别误会,我不是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你,他是他……”

    温浅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越说声音越弱,感觉说得语无伦次的,好像还越描越黑了。

    “你……生气了么?”温浅讪讪地问程斯刻。

    客厅的等没开,只有餐厅那边的光微弱地染了一些在身上,程斯刻的脸藏在一片阴影里,温浅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程斯刻才低声开口:“所以你在我之前,已经有一只小狗了。”

    程斯刻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但温浅就是知道这是程斯刻难过的时候才有的语气,他的小狗难过了。

    “不是的,你听我说,你是你,它是它,我从来没有把你们俩搞混过,我叫你小狗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程斯刻像他的小狗吗?

    温浅快疯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哪怕一开始领养程斯刻确实是因为他像那只伯恩山,但那也只是一开始,后来他叫程斯刻小狗,是因为觉得这孩子真就跟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奶狗似的。

    温浅急得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还想开口解释,却听程斯刻问了下一句:“其实我来这里第一天就想问了,你房间的合照里面,揽着你的那个人,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温浅闻言一怔,哑然当场。

    第33章 日记本的秘密

    温浅没想到程斯刻会突然提到印之遥,好像这几年自从有了程斯刻进入他的生活,他全身心都被牵在回忆里的日子大大减少了。

    几年前他跟印承恪说要向前看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到底能不能做到他自己也说不好。

    可好像有了程斯刻之后,他真的开始期待未来的生活了,换做三年前可能他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但程斯刻问他印之遥是不是他最重要的人……那个曾经将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说好会陪他一起长大一起变老的人,是不是他最重要的人。

    温浅想,他无法否认。

    甚至如果将程斯刻和印之遥放在一起,他不知道该如何比较谁更重要。

    印之遥已经成为了他的沉疴,牢牢地嵌在他的骨肉里,用刀都无法割去。这样的人,他能说不是最重要的吗?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说些假话来哄程斯刻,但欺骗他,对他来说又真的公平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良久,久到程斯刻的心脏跳得快蹦出喉咙口,久到他恐惧结果到已经不想再问的时候,温浅开口了。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有一个“是”。

    那一刻,程斯刻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传来的疼痛,闷闷的,一顿一顿击打着心脏。

    他明白了,他不是温浅唯一的小狗,也不是温浅最重要的人。

    那他是什么呢?对温浅来说,他是什么呢?

    是生活若有似无的调剂品,还是无论温浅怎么否认他都还是会认为的那只伯恩山的替代者?

    程斯刻从来没觉得那么难受过,难受得他想要发疯。

    他想怨恨,他不知该对谁怨恨,对温浅吗?

    他领养你,给你吃的给你穿的,悉心照顾你到现在,你该怨恨他吗?

    还是怨恨自己呢?

    怨恨自己总是迟人一步,到最后落得个什么都不如的地步。

    还是说其实不论自己怨恨与否,对温浅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是他领养的一个孩子,不再是别的。

    ……

    “别再叫我小狗了。”程斯刻没再看温浅,垂着头低声道。说完,他起身朝很久没进过的自己的房间走去。

    关门的那一刹那,他从门缝里看到了温浅朝他投来的复杂的眼神,随着门被缓缓带上,那眼神最终还是消失在门后。

    程斯刻至少已经三年没有自己睡过了,从他被温浅领养开始,他就一直跟着温浅睡。一开始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温浅睡觉闹腾,每天不是用脚踹他就是用手砸他,搞得他有一段时间都是抱着温浅的腰和腿睡。

    后来因为被他一直这么绑着腿脚,温浅的睡姿好像也变得收敛了许多,不再那么豪放了,两人睡在一张床上也能相安无事。

    但程斯刻却习惯了抱着温浅的日子,一下不用抱了他还不习惯,因此每次趁温浅睡着后,他还是习惯跟小狗似的用手紧紧圈住温浅。

    温浅体质不好,常年手脚冰凉,而他跟个小暖炉似的,每次他都会将被窝暖的热热的,温浅才能睡个好觉。

    而现在,程斯刻久违地躺在温浅隔壁房的大床上,颇有些纠结地想:“温浅没了他,晚上还能睡好觉么?”

    温浅躺在床上也不好过,小狗从没跟他发过脾气,这次怕是真的被他伤了心了。

    他想着,在被窝里使劲儿蹭了蹭脚,没有程斯刻的被窝实在是冷的够呛,他甚至都想不起来程斯刻没来之前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睡了那么多年的。

    等熬着冷意勉强自己睡过去之后,温浅久违地梦到了印之遥。

    他们从穿着开裆裤时就玩在一起,一路陪伴着对方长大。印之遥比他大两岁,性格稳重又聪明非常。比起温晏对于温浅的不管不顾,印承恪一直把印之遥当作继承人来大力培养。

    但哪怕有父亲和家庭过重的压力与责任强加于身,也无法抵挡印之遥对于温浅从始至终的肖想。

    高中的时候,温浅发现了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慌张无助之际是印之遥抱着他说:“如果你不敢喜欢别的男孩,不妨试着喜欢我,因为我会永远喜欢你、溺爱你、珍视你。”

    温浅发现,喜欢印之遥其实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因为这个人太优秀又太温柔,他填补了温晏的空缺,满足了温浅对于爱的渴望。

    温浅本来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生活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得过且过,可是当他听到印之遥说想要成为一个心理医生时,他仿佛也被吸引着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高考结束,温浅跟随印之遥的脚步进入淮大修习心理学,经过印之遥的介绍拜在了田余明的门下。

    那几年,印之遥一直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陪在温浅身边,看着他的小朋友一点点喜欢上自己。他想等温浅大一点,再大一点,大到能分辨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了,再将选择权交到温浅的手里。

    这一切也在依照他的期望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而正当一切都步入正轨之际,印之遥出事儿了。

    那天是温浅十九岁的生日,印之遥约他在草莓山见面。

    草莓山是属于他们俩的一个秘密,那是城郊的一座荒山,不算太高,但视野很好,站在山顶刚好够俯瞰整个南淮。

    因为温浅爱吃草莓,后来印之遥不知道怎么就拿到了这座山的承包权,承包了之后也不开发,就请了几个农户在山里种草莓,碰上南淮的季节好,草莓的品种也选的小心,种出来的草莓竟然意外的好吃。草莓山一名,由此而来。

    温浅记得很清楚,那天也是草莓成熟的日子,印之遥约他晚上九点在山顶见面。

    印之遥想送给他的小朋友今年的第一筐草莓,也想祝他的小朋友生日快乐,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在这一天问问温浅,能否正式跟他在一起。

    这些都是后来温浅在印之遥的日记本里看到的。

    可那天的印之遥没来得及等到他的小朋友,他所开的车就带着他从草莓山的山顶连车带人地一直翻到了山底,车毁人亡。

    在梦里,温浅准备出门的时候接到了印承恪的电话,印承恪一辈子儒雅沉稳,却在那天抖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印承恪说,让他来医院,印之遥出事儿了。

    赶往医院的路上,温浅一直一直在拨打印之遥的电话,可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不信印之遥出事儿了,他不相信。

    明明从不失约的人为什么会不守信用?

    他们明明马上就能拥有一个开始了,为什么一切却都戛然而止了?

    他疯了一样冲进医院,却见不到印之遥。

    印承恪和温晏联手拦住了他,他们说:“别看了,小浅,别看了。”

    为什么不让看呢?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他都是我喜欢的哥哥啊,为什么不让我看呢?

    温浅跪着求了很久,求他们让他看一眼吧,就一眼,他不信印之遥走了,让他看一眼吧,看一眼他就死心了。

    可印承恪和温晏却狠了心将他强行拖走了,温浅不能看,他接受不了的,这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最后,温浅昏厥在医院的走廊上。

    等到他醒来时,警方已经给出了事故调查结果,初步认定印之遥是自杀身亡。

    温浅闻言拔了针头就从床上爬起来,冲出房门的那一刻碰巧撞上了来看他的印承恪和温晏,他紧紧抓住了他们的胳膊,用力摇着头哭道:“他们说遥哥是自杀,这怎么可能呢?这不可能啊,他那天约了我,约了我在草莓山顶见面的,他约了我他为什么会自杀?”

    印承恪和温晏面色沉痛,却并没有出现温浅意料当中的质疑,温浅不理解地看着二人,慌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们相信遥哥是自杀吗?你们信警方说的吗?”

    温浅的泪水像是流不完一样,他顾不上抹眼泪看着印承恪求道:“印叔叔,他真的不是自杀,他不可能自杀的。”

    温浅和温晏好多年没说过一句话,却在那天几乎要给温晏跪下,他求他:“爸,你劝劝印叔叔,再查查吧,这个事情有问题,遥哥不是自杀。”

    温晏比温浅印象中这些年似乎苍老了不少,头上多出了几根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愈加明显。他别开眼不敢直视温浅,只是伸手先将温浅扶起来。温浅虚弱得都还站不住,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为什么不信我呢?”温浅放开了温晏的手,直视印承恪,冷静下来沉痛地问。

    “算了老印,告诉他吧。”温晏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印承恪的肩膀。

    印承恪浑身一抖,红肿的双眼望着温浅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加重你的心理负担。”

    “阿遥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已经很久了。我们在他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很多治疗抑郁症的药物,他一直自己给自己开药,尝试治疗自己,但。最终还是没熬过自己心理的那一关。”

    印之遥有抑郁症?温浅脸色苍白地接连倒退几步。

    他不相信:“不可能的,他有抑郁症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从来……从来……”

    温浅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干净了,那一刻连他都不敢再问下去。

    从来什么?从来没表现过?

    到底是印之遥没有抑郁症,还是只是他从来没有发现过?

    如果是后者,那他这些年……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呢?

    不是自诩喜欢他吗,可是连喜欢的人有没有抑郁症却都不知道,到了当下印之遥走了,他竟然没有勇气肯定道印之遥就是没病。

    原以为二人心意相通无所不言,却不想自己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在这里要求印承恪翻案,明明印承恪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

    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后来,印承恪将印之遥的日记给了温浅。

    印之遥的日记里没有任何跟抑郁症有关的内容,满满一本都是温浅,是他捧在心上的小朋友。

    温浅在后来的岁月里,无数次地翻看这本日记,想象着印之遥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印之遥对温浅生日的期待,他想在那天对温浅告白。

    这也是温浅对印之遥的死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如果那天他决定告白,又为何会在见到温浅前突然自杀。

    温浅不相信印之遥会自杀,更不相信他会选在草莓山自杀,印之遥是最温柔的人,他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可事已成定局,无论他再怎么追究也无法再知道真相。

    梦境的最后,温浅再一次拿起来那本日记,他一页页翻到最后,却在无意间发现了接缝处不仔细看不会轻易发现的一点撕扯的痕迹,他刚想细看,却被“砰”的一声惊醒。

    从梦境当中抽离出来时,温浅才发现已经早晨了,刚才那一声估计就是程斯刻出门的关门声。

    温浅这才想起昨晚和程斯刻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如今这孩子连他的车都不坐了。

    温浅叹了一口气起了床,下地那一刻他的双脚被地板冰的一激灵,突然闪过了刚才梦境中的一个片段。

    那个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温浅仿佛脑袋里装了个大钟,此刻被哐当一声敲响,三魂六魄都齐齐震了一下。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他顾不上穿拖鞋大步朝书桌边的抽屉走去,用钥匙开了最底下抽屉的锁,拿出了那本这两年已经逐渐看得少了的日记本。

    温浅发觉自己翻书的手有点不自觉的颤抖,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将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看见接缝处的时候瞳孔猛的一缩。

    接缝出跟梦里出现的分毫不差,在极不明显的地方会有一些不太平整的凸起。

    温浅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摩挲那条缝隙,能微微感觉出来一些断掉的纸张的茬在轻轻戳着他的指腹。

    感受到这一刻的瞬间,温浅跟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他牢牢盯住那条缝隙良久,才重新小心翼翼地将书合上。

    做完一切温浅回神,才发现手心已经一片濡湿。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真是又粗又长(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第34章 我高山哥懂得真多!

    程斯刻今天没课,期末最后两天了,学校放了学生的假在家休息备考。但他一大早就背着书包出了门,名曰出门复习,其实自己心里知道就是想躲着温浅。

    程斯刻边晃荡边踢着脚边的石子,心神不宁。

    他就没和温浅吵过架。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吵架,是他单方面向温浅下了通牒。

    不是……程斯刻第十次拍自己的脑袋,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跟温浅这样说话?他怎么舍得跟温浅这么说话。

    除了他小时候装病的时候温浅斥责过他,这么多年连重话都没跟他说过一句。

    他呢?莫名其妙生气就算了,还问了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最后还跟温浅分房。

    这是程斯刻最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之一。

    他竟然气头上糊里糊涂跟温浅分了房,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昨晚一整晚睡不好觉,手脚空落落的没个能抱在怀里的人,十分不得劲儿。

    可他就是忍不住在意啊,在意他不是温浅唯一的小狗,也在意那个叫做印之遥的人。

    他也在努力思考自己这种想法到底是为什么,或许就像温浅说的一样,他就跟小狗似的,小狗都希望主人眼里只有他一只小狗,不想跟别的小狗分享主人的宠爱。

    他是这么想的么?不知道。

    程斯刻烦死了,他强迫自己去图书馆埋头苦读了一天,以此来分散自己的心神。硬生生熬到晚上七点,直到肚子咕嘟叫了一声,除了早餐,他这一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程斯刻理了书包往外走,本来想着在路上随便找个面馆吃碗面得了,结果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浅声心理诊所”,诊所还没关门,但这个点其实已经没有病人了。

    程斯刻没敢光明正大地进去,他做贼似的扒在门口,探出一颗脑袋朝诊所里看。大厅里只有前台的护士小姐姐,一只小布偶溜达到玻璃门后,跟程斯刻大眼瞪小眼,程斯刻朝它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布偶翻了个白眼高傲地走了。

    正当他还要朝里仔细看看的时候,一声低沉的男声贴在耳边悠悠响起:“贴这干嘛呢?”

    程斯刻差点吓蹦起来,强压住音量的一声“草”脱口而出,他猛的回头,看到了以跟他一模一样的姿势贴在门上偷看的王高山。

    “你走路不出声呢?”程斯刻拍了拍心口,退了两步跟王高山拉开了距离。

    “不是我看你在这儿做贼似的,我以为你在偷看什么好看的,那我也想看看呗。”王高山扯出一个自觉良善的微笑,一口大白牙在黑夜里显得尤为耀眼。

    说着他站直了身子,这样一站他和程斯刻的身高差就体现出来了,程斯刻跟他说话还得仰着头。

    “你不进去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干嘛?温浅还在呢,没走。”王高山纳闷。

    鳯 “我不找他。”程斯刻还有点别扭,转开脑袋生硬道。

    “哟,你还有不找他的时候?怎么啦,吵架啦,生气啦?”王高山心想,小屁孩嘴硬的模样跟温浅简直一模一样。

    “没吵……也不是没吵,就……反正就那么回事儿。”程斯刻心烦道。

    怎么怎么回事儿?王高山听乐了,这是难以启齿还是怎么着?

    这人心眼焉坏还好打听,最爱听人八卦,当下揽了程斯刻就往“妄高山”走去,边走边哄道:“没吃饭吧,走走走去哥那边吃两口,有什么事儿你跟哥说,哥帮你琢磨琢磨。”

    程斯刻这次倒没有强硬拒绝,半推半就地就一脚跨进了“妄高山”,主要是实在是肚子空空,他刚在街上就闻到“妄高山”的味儿了。

    王高山的后院有一个竹子搭的小凉亭,里头有张长木桌,两人挑了一头坐下了。等几个小菜上齐,王高山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看了眼程斯刻还空着的杯子,犹豫了片刻问了句:“来点?”

    “不来,我没成年。”程斯刻眼里只有菜,边往嘴里夹边拒绝道。

    “害,你还挺守规矩,没事儿,有哥在呢,还能醉了你?”王高山糙汉劣性暴露,不由分说地往程斯刻杯子里加了小半杯。

    其实程斯刻对酒也有些好奇,严格来说他对一切成为大人的行径都很好奇,他想快点成为大人,成为能真正保护温浅的大人,做梦都想。

    他端起杯子试着尝了一口,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嘛!

    他浅尝一口后放下酒杯继续干饭,不停地往嘴里扒饭夹菜,这么大的小男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着桌面上一切能吃的东西,王高山被逼得最后只能啃面前的一盘下酒用的花生米。

    “不是,您这架势,温浅平时不给你饭吃啊?”王高山看得牙痛,这什么饿死鬼上身。

    “别瞎说,就今天在图书馆呆久了,没吃饭。”程斯刻头也没抬,把最后一盘炒土豆丝用手端到自己嘴前,跟喝粥似的将一盘土豆丝扒了个干干净净。

    砰一声放下碗,程斯刻的饱嗝儿才姗姗来迟。

    他拿酒当水使,几口将杯子喝得见了底。王高山贴心地问到:“给你续点儿?”

    “不,饱了,嗝。”程斯刻舒服了。

    “所以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么?白天我见到温浅了,他心情可一点都不好,一看就是心里有事儿。”王高山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饶有趣味地问道。

    程斯刻半杯酒下肚,胆子肥了话也多了,瞅着王高山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刚喝酒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有些酒劲儿上头,他迷迷瞪瞪地撑着手肘诚心问道:“你说,温浅到底有多少小狗?”

    “噗,”王高山一口喝进嘴里的啤酒全喷了出来,程斯刻往后退了退,颇为嫌弃地看着王高山。

    “咳咳咳……”王高山呛得老脸都红了,“看不出来啊,温浅年纪轻轻的,玩这么开呢?“

    说啥呢?程斯刻听不懂,他自顾自郁闷道:“我只有他,可他不是只有我。”

    这回王高山听懂了,合着这孩子闹小脾气呢,害,还以为多大事儿呢,就这么点事儿还值得闹别扭呢。

    王高山单身多少年了,心里那点柔情缱绻的心思早就被岁月磨没了,根本理解不了程斯刻心里的那点伤春悲秋,但幸好他也不是肚子里全无墨水,曾经年少无知的时候还看过几本言情小读物,对感情中的拉扯之道还颇有一番深刻的见解,见程斯刻苦闷,当下揽过程斯刻的肩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这就是你小心眼了不是,哥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这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啊,最忌讳的有两点,这一啊就是互相之间不留距离,二就是太把对方当回事儿。”

    “有一句话你听过吧,距离产生美,你懂啥意思不?”王高山吹了半瓶啤酒,这会儿大马金刀地横跨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拍了拍程斯刻的胸口。

    王高山手劲儿大,程斯刻被这一下两下的差点拍吐出来,他忍了忍附和道:“知道啊,但是这话不对。我离得近温浅也很美,我每天睡觉都能看到,他皮肤细的连毛孔都看不到。”

    “诶呀肤浅!这句话不是你那么不理解的……不是,那什么,你现在还跟温浅睡在一起?!”王高山说着说着回过味来,嗓门都提了一个八度。

    “啊。”程斯刻愣愣点头。

    “你都多大了你们还睡一起?你没断奶啊?”王高山不可置信道。

    “我?”程斯刻很委屈,也不明白,“不是大家都这样的吗?”

    “谁跟你大家啊大家!老子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被我妈扔另一个屋里自己睡了。”王高山算是开了眼界了,难怪程斯刻得纠结什么唯一不唯一的问题,这快被温浅惯成哥宝男了!

    草,王高山生平最厌恶这种生物,责任心在此刻油然而生,他决定替温浅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孩。

    “小弟,大哥跟你说,你如果不想像现在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你就必须要在感情里面占据主动权,这一点不管对于亲情友情爱情什么的都是通用的。”

    “怎么占据主动权?”程斯刻觉着自己越来越晕,但此时正值关键时刻,他还是摇了摇头强打了精神。

    “就我刚才跟你说的两点,你得品,细品。第一,你现在也大了,该试着和温浅保持一定距离了,离得远了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情你就看得清了看得明白了,温浅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

    王高山话没说完被程斯刻大着嘴巴义正言辞地扬声打断:“温浅没有缺点!”

    王高山恨铁不成钢地扇了程斯刻一巴掌:“盲目!你这就是盲目!谁能没有缺点啊,神仙还得睡觉放屁打磕呢。”

    程斯刻揉了揉被扇痛的脑袋,委委屈屈地小声哼唧:“温浅就是没有缺点嘛。”

    “大人说话小孩别打断。”王高山一把捂了程斯刻的嘴,继续道,“第二,就是别把对方太当回事儿,你看你现在满心满眼就温浅一个人,抑郁了吧,今天担心温浅外边有人了,明天担心温浅哪天不要你了,累不累啊。”

    “你听过两句话没,由爱故生怨,由爱故生怖,妈的老子可真有文化。就是说,你一切不好的情绪都是因为你太把温浅当回事儿了。”

    “那我怎么不把他当回事儿啊。”程斯刻在王高山的掌心里闷闷道。

    王高山见状松了手,开始在空气里瞎比划,闻言大声道:“这还不简单,从今天开始,多出去见见世面,多交交朋友,你的生活里又不是只有温浅一个,其他人你都当屁处了吧。”

    程斯刻闻言一怔,尴尬地不吱声,还真给王高山说对了,他真就是拿其他人当屁处的……

    程斯刻从被温浅领回家那一刻开始,就满心满眼的只剩温浅了,其他人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过客,他从未往他们身上放什么心思,也没有任何要结交的欲望。这么些年在学校,他也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没有特别亲近的老师,也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

    他一直以为这没什么,他有温浅就足够了,可现在看来,难道他一直把自己封闭起来反而会失去温浅吗?

    如果他尝试着往心里装更多别的事物,温浅会反而更在意他一点吗?

    其实王高山说的,不无道理啊……程斯刻感到自己有点被说服了,他此时对王高山的观感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好,这人的形象一下在他心里伟岸了起来。

    我高山哥懂得可真多!

    “山哥,”程斯刻晕乎晕乎地没发现自己称呼都改了,“那你有特别当回事儿的人吗?”

    王高山愣了片刻,低头猛灌了一口酒,他抬头看着后院通道处仿佛站着一个人,像他悄悄放在心里很多年的一个人。

    他放下酒杯,目光飘忽却始终离不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呆呆地回了一句。

    “有。”

    第35章 凉亭之吻

    王高山今晚估对了程斯刻的一切心理,却错估了程斯刻的酒量。

    他还在朦胧间遥望那个人影,就听见身旁“砰”的一声,程斯刻的额头砸在了桌上,这小孩被半杯啤酒放倒了……

    王高山回神,嗤笑一声,想了想觉得这小孩太可爱了,于是咯咯咯笑了起来。

    他闭眼狂笑中,那个人影已经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了桌前。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王高山听见那人问道。

    妈的怎么声音都那么熟悉。

    “笑程斯刻哈哈哈哈,小孩太逗了,半杯酒就倒了哈哈哈哈哈。”王高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胡乱抹了一把,睁开眼睛随意向上一抬,半拉笑意卡在了嗓子口。

    林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回忆道:“笑人家呢?你以前半杯啤都喝不了。”

    王高山不笑了,他见到林樾酒一下醒了不少,微微坐直了身子。

    “你怎么来了?”王高山没敢多看林樾,心虚似的先移开了眼。

    林樾看破王高山的一切小动作,也不点破,掏出手机给温浅发了条消息,接着把手机扔进了裤兜里。

    “刚来找温浅说些事儿,看也好久没见你了,就来看看,上次的伤都好了吧。”林樾说的是程斯刻被绑架那次王高山的骨裂。

    “早没事儿了。”王高山摆摆手。

    林樾看着王高山躲避他的眼神,心下不快,刚想再开口时,温浅来了。

    “山哥,小狗是不是在你这……”温浅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大步从中堂过来,瞅见一脸潮红额头磕在桌上的程斯刻和脑袋旁喝的精光的酒杯,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你不会喂他喝酒了吧!?”

    王高山此时有种带坏小孩子结果被人家家长找上门要说法的心虚感,他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地推了一把睡过去的程斯刻,结果没控制好手劲儿差点给小孩推地上去,幸亏林樾在一旁接了 一下。

    两人在交接程斯刻的时候手心与手背贴到一起,一个火热滚烫,一个体寒微凉,双方碰到对方那一刻都是一愣,王高山急忙松回手,温浅上前两步从林樾手里接过程斯刻。

    程斯刻已经睡得找不着北了,温浅又急又气,也顾不上找王高山讨个说法,将程斯刻撑在自己的肩上,一路拖着人往外走。

    “那什么,要……要帮忙吗?”王高山看着温浅那吃力的样儿,有些难得的良心发现。

    温浅背对着他摆摆手:”不用,明天再找你算账。”

    直到温浅扶着程斯刻消失在中堂拐角,林樾才轻声笑了一声:“真行,骗小孩子喝酒。”

    王高山有些脸红,心想这也不怪我啊,我哪知道这小孩酒量那么差。

    “不请我喝一杯吗?”林樾在王高山的头顶问道。

    “啊……请,请坐。”王高山跟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拉开了程斯刻刚才坐过的凳子。“喝点吗,我去拿个新的杯子给你。”说着就要起身,被林樾拉住。

    林樾没那么多讲究,拿过程斯刻的杯子用袖子擦了擦,就自顾自倒上了酒。

    王高山见状一愣,讪讪坐回了位置上,带着些苦涩尴尬道:“你以前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

    王高山还记得,林樾是少爷当兵,一开始到他们队里的时候还娇气得很,嫌他们这些人汗臭,洗澡都不愿跟他们一起洗,别说共用一个杯子这种事情了。

    没想到这些年不见,林樾变了不少。

    “人都是会变的。”林樾笑着瞥了王高山一眼,“你不是变化也很大么?”

    王高山闻言笑了一声,并没有搭话。

    “所以,”林樾往嘴里灌了一口啤酒,“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你之前问过了。”王高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眼神专注仿佛根本看不见身旁的人盯着他的灼灼目光。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林樾这次却没有容许王高山像上次一样打马虎眼,寥寥几笔带过,他今天来是冲动,更是挣扎之后所下的决心,他就不是来跟王高山打马虎眼的。

    王高山几句话在嘴里兜兜转转,说我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说我忘不了在部队里的那些日子?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当着林樾的面说这些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这不能够。

    最终,王高山哑然良久,才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妈去世了。”

    林樾闻言一怔,当下内心闪过了很多猜想,他有些艰难地问出口:“是因为……我们俩的事儿?”

    王高山摆摆手,从兜里掏了根烟,点燃了烟头,火星闪烁在他静默的眼眸里,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椭圆形的烟圈,几点零星的烟沫掉在他的裤子上,被他随手掸去。

    “不是。”王高山没看林樾,盯着远方不知何处开口,“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没撑几个月就走了。”

    林樾哑然,他还记得王高山的母亲,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中年妇女,,跟王高山一样人高马大,体格健硕,性格火爆泼辣,但其实是很勤劳能干的一个女人。王高山从小没有父亲,是王母一个人把王高山拉扯大的。

    老太太其实什么都好,但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接受不了同性恋这回事儿。乍一撞破王高山和林樾的私事儿,也口不择言骂过林樾。

    但其实林樾不怪她,是个人乍一看到那种场景都没法接受,况且其中一个主角还是自己的儿子。

    那么一个看起来身体康健骂起人来三句不用喘一口气的老太太,怎么会得了那么痛的病呢?

    王高山似是感到他心中所想,也低声道:“老太太本来那么强壮一个人,到最后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我一只手就能轻轻抱起她。到最后也没力气骂我了,就抱着我哭,让我别走歪路,好好娶媳妇儿生孩子。”

    林樾听了这话沉默良久,他又一个问题想问出口,但又实在怕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王高山了解林樾,他弹了弹烟灰,自顾自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答应。”

    林樾抬头看向王高山的侧脸,这人老了,但那些线条和纹路依旧是他最熟悉的样子,良久,他才轻笑了一声:“你真不孝。”

    王高山闻言也跟着笑了:“是啊,我真不孝。”

    但如果答案是这个,林樾好像找回了他的底气。

    “王高山,”林樾问道,“你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王高山没什么犹豫,他回头看向林樾,眼神中有释然后残留的淡淡哀伤,他说:“退役。”

    “那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林樾没有停下他的问话。

    王高山深深看着林樾直白的目光良久,垂头轻声笑了一下,道:“退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谁都明白王高山话里的意思,有些事情不用说明,但就是谁都知道。

    良久,林樾开口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你的。”

    王高山闻言抬烟的手一顿,淡淡道:“别这么说,我负担不起一个人的命运。”

    “是么?”林樾直视着王高山,轻笑一声,“我以为从你把我骗上床开始,我的命运就捏在你手里了。”

    王高山承受不住林樾如此具有逼迫性的眼神,他下意识避开了眼神。

    “我为我的年少轻狂道歉。”

    “我不需要道歉,你应该为你的年少轻狂负责。”林樾不吃王高山这一套,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王高山承认他放不下他。

    他从凳子上站起来,从高往低处俯视王高山,这人酒量还是差,这么一会功夫脸已经全红了,呼出的热气差点灼伤他的手。

    王高山低着头,扯着嘴角,想要躲避却发现他早已避无可避:“如你所见,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林樾说:“你曾经说过,你这辈子只做两件事,杀敌和爱我”

    王高山感受得到林樾在一步步将他的后路封死,艰难道:“林樾。”

    林樾俯下身,浓烈在情绪在他瞳孔里翻涌,王高山被迫被林樾的目光灼伤。

    “杀敌的那把枪你是没有了,被兵器库的老高收走了,现在还在当镇馆之宝。”林樾在他身边仿如勾人的鬼,轻轻在他耳边吐了一口气,王高山的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

    “但爱我的那把枪。”林樾手下用力,王高山闷哼一声,瞳色一下变得深不见底,望着林樾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沉。

    “我试过了,你还没丢”

    林樾话毕,笑着吻了上去。

    王高山一愣,他没想到林樾胆子这么大,幕天席地就彻底不管不顾,明明从前的他是最要面子的那个人。

    而从前的他,也确实是他的心上人。

    林樾的吻不再像从前,变得霸道蛮横横冲直撞,他不由分说地撬开了王高山因怔愣而错失防守的牙关,开始长驱直入横扫过王高山嘴里的每一处平坦或起伏的地方。林樾的手扣住了王高山的后脑勺,将王高山压向自己。

    他舔舐、啃咬、拉扯,用王高山一点点教会他的东西反哺给身前这个人。

    后院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就算有林樾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嫌俯身麻烦,于是长腿一跨跨坐在王高山的大腿上。双手环住王高山的身体和脑袋,再一次加深了这个吻。

    王高山的思想正在剧烈的挣扎,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林樾,于是想要狼狈逃离,可林樾像是吃准了他的心思,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热意和酒意就这么一起高速蒸腾,王高山能感受得到自己的每一丝变化,他的呼吸变得灼热,内心无数好的不好的念想在体内横冲直撞急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被撩拨得快疯了。

    林樾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感,轻轻舔了舔他的喉结。

    王高山双眼赤红,那一刻他脑海中的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断了。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手上用劲儿一把将林樾反压向自己。

    他探出舌头,凶猛地回应着林樾的吻,比起林樾来,王高山的霸道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他的凶狠与掠夺一下子就将这场博弈的主动权握回了自己的手上。

    两人的呼吸滚烫,灼烧着残余的岌岌可危的理智,气温在这个小凉亭里迅速爬升。

    粗喘和零星吞咽的声音都在刺激着两人所有的细胞和给感官,林樾忍不住了,他的唇与王高山暂时分离,他们的额头相贴。

    林樾甚至喘不匀一口气,他黏声道:“去你房间。”

    王高山闻言,就着林樾环绕的姿势将人一把抱起,起身往后院通往楼上的楼梯走去。

    王高山不用看路,他太熟悉这里了,他一边走着一边跟林樾接吻,林樾太粘人了,一分一秒都不愿意跟他分离。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一直走到三楼的房门口,王高山一脚踹开了房门,抱着林樾走了进去,用脚勾上了房门。

    他们对彼此的太熟悉了,哪怕多年不见,两个人之间的互动也像印刻在灵魂里的烙印。

    林樾没有忍住闷哼出声,被王高山轻轻掩住了嘴巴。他的热汗沾湿了眼睛,迷糊了眼前的身影。

    他等着王高山来寻他,寻到他,将他高高抛弃再重重落下。

    那是他们最契合的方式,是风,是云,是海浪。

    如若就此沉至海底,他想他愿意跟王高山死在一块儿。

    第36章 兴师问罪

    温浅将程斯刻从“妄高山”带走后,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把程斯刻扔上副驾,一脚油门开回了家。

    到家后温浅下意识想把程斯刻往自己房间扛,结果程斯刻跟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从温浅肩上抬起脑袋来。嘴里念念叨叨。

    温浅凑近了听,程斯刻迷迷糊糊道:“保持距离,不当回事儿,保持距离,不当回事儿。”

    说什么呢,温浅皱眉。

    程斯刻放开了温浅的胳膊,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含糊道:“我去,我房间,睡。”

    此刻的程斯刻精神恍惚,毫无意识,但这小子遇事儿不含糊,他没忘呢,王高山告诉他的两点忠告,他并铭记于心并随时打算实践。

    王高山坑人不浅,还碰上个啥也不懂的二傻子,两人凑在一块的后果就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程斯刻打了个酒嗝,缓缓朝自己的房间飘过去,他记得,得保持距离。

    温浅看见程斯刻的反应,内心很受伤,想着小狗这回是真生气了,以后都不打算跟他睡一起了吗?

    他无奈跟着一头把自己栽到床上的程斯刻进了客卧,将小孩的鞋袜衣裤都脱了,光溜溜的给他滚进了被窝,想着不放心又拿来毛巾打湿了给他浑身擦了一遍身子,最后拿了个枕头给他垫高了,以免他晚上胃里反上来呛着自己。

    做完这一切,温浅打算离开,刚回身却被程斯刻拉住裤腿,程斯刻眼睛都没睁开,嘴巴吧唧了几下,哼唧道:“温浅,就是没有缺点。”

    温浅一脸无语,心想是真醉了,都不跟我睡了,还我没缺点呢。

    他将程斯刻的手放回了被窝里,离开了客房。

    温浅起床的时候,程斯刻已经背着书包去了图书馆,这孩子聪慧也从来不会浪费自己的天赋,在学习这件事情上比谁都自律。

    要温浅说,程斯刻这么一身伤的还是别折腾了,但现在温浅不好开口,程斯刻又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儿,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

    早上起床照常给温浅准备好早餐,刚准备去叫温浅起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得温浅保持距离,皱着张小脸纠结半晌,还是把早餐留在了锅里,自己背着书包先出了门。

    程斯刻坐在图书馆里,双眼放空,神情凝重,面前的第七十三页已经摊开了一个小时愣是没挪过窝。

    他搭着脑袋想,温浅起床了吗?能看到他留的早餐吗?万一冷了他自己知道用微波炉热一下吗?就这么就着冷的吃了他会胃痛吗?早知道还是留下来一起吃了……

    程斯刻心烦意乱,心想保持距离也太难了,王高山能想出这种法子,想必他自己一定是个十分自律恪守己规的人,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十分自律恪守己规的王高山赤着个膀子搂着怀里的林樾在睡梦中打了两个喷嚏,成功把迷迷糊糊的林樾打醒了。

    林樾迷瞪地睁眼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足足缓了一分钟,才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这么一坐牵动了昨晚的一些记忆,不适感让林樾下意识“嘶”了一声。

    “卧槽,几点了?”林樾看着窗外的大太阳惊恐地问道。

    王高山迷瞪着懒散惯了,还醒不过来呢,林樾瞥了他一眼,放弃了跟他沟通,自己拿过手机一看,赫然已经八点半了。

    靠!要迟到了!

    他慌慌张张冲进卫生间洗脸刷牙,换衣服的时候王高山跟只熊似的从背后贴上来了,抱着人磨磨叽叽不放手。

    “诶你松开,我要迟到了。”林樾向后推了一把王高山,但碍于天生的体格差距,王高山分毫不动。

    “警花,睡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啊,你昨晚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王高山跟昨晚判若两人,仿佛这个炮直接把两人多年的隔阂给轰没了,粘着林樾哼哼唧唧。

    林樾都快急死了,嫌弃道:“都睡到手了还珍惜个屁,赶紧给老子松开。”

    王高山不乐意地撇撇嘴,跟小媳妇儿似的委委屈屈缩了手,一脸怨妇地盯着林樾扒拉裤子。

    林樾抽空瞥了王高山一眼,就一眼就把人逗笑了,他上手摸了一把王高山有些粗糙的脸,安抚道:“乖乖独守空闺,等小爷下次再来临幸你哈,乖。”

    说着随意踩进了皮鞋,风纪扣都没扣好,外套拿上就推开门匆匆往楼下走,

    林樾一边走一边还在把衬衫往裤腰里头使劲儿塞,一时没注意前方的路,他匆匆转过楼梯拐角无意瞥了一楼楼梯口一眼,这一眼直接把他定在了原地。

    直接几米开外温浅站在楼梯前跟盯怪物一样盯着突然出现的他。

    林樾:……

    温浅:……

    林樾匆匆几下把自己的衬衫塞好,慌不择路差点一脚踩空扑到温浅身上,他堪堪稳住身形,绞尽脑汁想要解释下当下这个诡异又尴尬的场景。

    他刚硬着头皮开口说了句“要不你听我解释……”就被温浅打断。

    那一瞬间,林樾从温浅的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恍然大悟、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等多种极具表现力的表情。

    温浅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停留在勃然大怒上,只见他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接着用差点把整栋楼都要震塌的音量喊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日你姥姥个王高山,你让我家小狗跟我保持距离,结果自己跟人保持距离保持到床上了,你他妈不是人!”

    半个小时后,王高山唯唯诺诺地坐在了温浅面前的小板凳上,他酒醒了,知道心虚了,此刻正双脚并拢,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温浅依靠在旁边的桌子旁,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说吧,昨晚喝了酒都跟我们家小孩放了些什么屁。”温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情十分不忿。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给了点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王高山越说声音越低。

    温浅气得用手指颤颤巍巍点着王高山:“好个建设性的意见,程斯刻已经开始不理我了。”

    王高山表情有些委屈,他哪知道程斯刻还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连点过渡都没有。

    “不是,这真不怪我,我就是让他也要适当和你保持些距离,距离产生美嘛。你品啊,你细品,你不觉得你们俩的距离太近了吗,程斯刻现在也是半大孩子了,你作为他哥也要给孩子独立成长的空间。你们不可能绑定一辈子吧。“

    温浅闻言一怔,倒没有立刻反驳王高山,反而低下头沉思起来。

    王高山不说,他确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和程斯刻的距离太近了嘛?

    从他领养程斯刻开始,他就没和程斯刻分开过,甚至睡觉都是在同一张床上,他将程斯刻当作他养大的小狗,所以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现在想来,如果把程斯刻当作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十三岁少年来看,再过五年他都要成年了,他们到现在还睡在一张床上真的是正常的吗?

    温浅越想越不对,深怕把程斯刻养歪了,他眉头紧皱问道:“所以,在你看来,我们这样相处其实对程斯刻的成长不好?”

    王高山一见温浅气势削弱,立刻顺竿子就爬,当即挺直了腰板,话里多了三分强装出来的底气,收着劲儿把话给圆了。

    “……也不是说不好吧,就是咱也得培养孩子一些独立性嘛对吧,程斯刻就是有点……有点太依赖你了,这就导致他会钻牛角尖,他想成为你唯一的特殊的那一个。”

    “但哪有可能呢,阿遥……我就不说了,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甚至有可能结婚生子,你不可能一辈子就他一个人。反过来说也一样,他还有漫长的一辈子,也要学着去认识结交其他人,他的世界里也不可能永远就你一个。”

    他的世界里不可能永远就你一个,温浅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脏犹如被尖锐之物重击,仿佛生了锈的图钉狠狠地刺入血肉。

    因为他知道,王高山说的是对的,而这个问题他竟然从前从未想过。

    这么多年来,程斯刻几乎从来不讲学校里发生的事认识的人,他好像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人,他对这个世界所投射的感情几近于无。

    他就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孤魂,将所有的情感反馈都给了温浅,只渴求着在温浅的怀里找到一份安眠。

    温浅表情有些空白,他带着些迷惑和心乱问道:“我是不是把程斯刻教坏了?”

    “啊……那没有吧,现在纠正也来得及啊。”王高山被温浅如此凝重的表情弄的有点心虚,暗想自己是不是说过头把人吓到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说的没啥错,但温浅和程斯刻的情况毕竟特殊,乍一这么灌输新的世界观这两人怕是一个比一个崩塌。

    这话没说服温浅,王高山只见这人一脸兴师问罪地来,一脸行尸走肉地走了。走到后院门口没小心看路,还被抬高的门槛绊了一下。

    王高山内心颇为唏嘘,这打击好像受大了啊。转头又暗自庆幸,幸好温浅顾不上他和林樾这档子事儿了,要不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而想起林樾,除了昨晚的食髓知味之外,王高山的愁绪跟他的酒醒一样姗姗来迟。

    这下可拿林樾怎么办呢?

    温浅说的没错,说好的保持距离,结果给保持到床上了。

    当初他选择退役,一是因为受伤,二是不想再耽误林樾。现在呢,林樾已经不在部队了,甚至看起来铁了心要追回他,那他一直以来的逃避和拒绝还有意义吗?

    早上那会儿人还没清醒,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谈恋爱的时候,黏黏糊糊的不肯分开。可现在酒彻底醒了,理智开始回笼,那些年错失的时光和当中所孕育出的隔阂就再一次横亘在他们中间。

    王高山想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喝酒误人,自己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他太了解林樾了,林樾是打定主意就不会放手的类型,如今他放纵了自己和林樾这一回,林樾就更不可能再放过他。

    可话说回来,难道自己就想放过林樾吗?就算他嘴巴说不想,可身体的反应总是骗不了人的。他还爱林樾。

    那眼下,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第37章 小狗的间谍

    期末考之后,初一就正式结束了,程斯刻暑假里也没放过自己,给自己制定了满满当当的学习计划。

    每天清晨就跑去图书馆,一直到傍晚回来给温浅烧晚饭。他恢复了之前的习惯,每天晚上雷打不动要给温浅送盒饭,为此王高山生气了好久,觉得程斯刻是不放心他“妄高山”的饭菜。

    王高山现在摇身一变在程斯刻眼里那就是人生导师指路明灯,地位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为了哄好王高山,程斯刻还特地花了两个月的零花钱孝敬了王高山一条中华软包,高山老板吃人嘴软,立刻与程斯刻站在了统一战线,每天负责给在图书馆的程斯刻远程同步温浅的情况。

    其实会帮程斯刻主要也是因为高山老板实在是有点忍不了了。

    程斯刻现在说跟温浅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每天白天不见人影,晚上送个饭也不再盯着温浅一口口吃下去,等温浅吃完收拾好转身就走,看似一点留恋没有。

    但其实程斯刻都快把自己拧巴死了,每天给温浅送完晚饭就溜到“妄高山”的吧台前坐在唉声叹气。

    就这么叹了小半个月,成功把王高山叹疯了。

    他诚心发问:“哥,到底怎么个事儿,你再叹下去我这店都要被你叹衰了。”

    程斯刻瞥了王高山一眼,心想还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你知道跟温浅保持距离,对一只小狗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事儿吗?

    程斯刻委屈死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问题是他还是主动出门流浪的!见不到温浅的每一天都没劲,没劲儿透了!

    温浅都在干嘛啊?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吗?有好好工作好好想他吗?

    想他?温浅怎么可能还会想他,他是一只不听话的小狗,温浅不会喜欢不听话的小狗的。

    那要现在就回去求和好求原谅求继续黏黏吗?

    那不行,他要让温浅更在意他,就得跟温浅保持距离。在温浅没有强调他的唯一性之前,他也不要当温浅唯一的小狗了!

    可是小狗还是会想温浅啊……于是程斯刻孝敬了一下他师傅,用一条中华软包换取了他师傅替他当间谍的机会,每天的日常就是监控一下温浅都在干什么。

    监控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温浅每天都见谁了呀,都几点吃饭呀,中午有没有好好睡午觉呀,有没有不三不四的人在诊所门口晃悠啊。

    王高山听了噗一声吐了嘴里的茶,诧异道:“要真有不三不四的人怎么办,你上去揍他们?”

    “就你?”王高山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程斯刻,成功把程斯刻打量毛了。

    这小屁孩秀出自己硬凹出来的肱二头肌,成功把八块腹肌的猛男王高山笑到了桌子底下去。

    不论怎么说,王高山当间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于是温浅纳闷了,他看到王高山第三次晃晃悠悠晃进诊所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诚心问道:“你最近很闲?”

    “啊,没有啊哈哈哈哈,我就看看,就来看看。”王高山摸了摸鼻子尬笑,带头朝温浅办公室走去。

    “今天已经是第三回了,你干脆住这儿得了。”温浅叉着腰,用怀疑的目光盯住了王高山,眯着眼道,“你不对劲。”

    “我哪里不对劲,我对劲得很。”王高山走在温浅前头晃了晃指头。

    “你是不是……”温浅拖长了语调。

    “是不是什么?”王高山一边问一边推开温浅的办公室门。心想他装的挺好的呀,这么快就要被发现了吗,不应该啊。

    “是不是来这里偶遇林警官的?”温浅一脸看透的表情。

    王高山内心松了一口气,手都握在门把手上了,闻言回了个头从容道:“是啊是啊,我想林警官想得茶不思饭不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不就得到你这儿逮人……?”

    王高山一边说话一边推开门,一回头从容的笑意从嘴边光速消失,一个“么”字隔了半晌才姗姗来迟。

    只见几米开外,林樾正坐在温浅的办公桌前,回身面对着他伸出双手带着期待的语气道:“你要逮捕我?来吧!”

    王高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温浅嫌烦地推了一把。

    “不进去杵在门口当门神呢?”

    王高山瞬间像是见了猫的耗子,变得唯唯诺诺战战兢兢,连眼神都不敢多看林樾,只尬尬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樾早就知道王高山这脾性不可能一次炮就解决所有问题,故而看见王高山的反应也不意外,耸耸肩回答道:“温浅找我有事儿,我就来咯。”

    “哦哦有事儿好有事儿好……哦不不不是”王高山下意识附和了一句,附和完才反应过来找警察有事儿好什么好,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感情还,挺好。”

    “嗯,感情是挺好的,可惜撞号了。”林樾悠悠道。

    温浅噗一声笑了出来,王高山反应了半秒才明白过来林樾说的什么意思,当即想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一张粗糙的脸还透出了几分尴尬娇羞的红。

    王高山眼神乱飘,干干地开口转移话题道:“你们,啥事儿啊?”

    温浅和林樾下意识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王高山回过味来了,知道这是不方便说的意思,也识趣的没有再问。

    等到王高山和林樾都走后,温浅才皱着眉头在沙发上坐下。颇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温浅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林樾,第一次找他就是就是程斯刻喝醉那天,那是温浅第一次跟林樾说印之遥的事情。

    印之遥的事情刚出来的时候林樾还不在警队,这件事情他凑头到尾都没有接手过。

    温浅跟林樾说了当年发生的一切,也说出了自己内心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

    他始终认为印之遥不是自杀。

    之前一直没有证据,虽然现在也没有,但是那本少了一页的日记本却给他敲了一记警钟,他总觉得这件事情的背后越发的扑朔迷离。

    他将那本日记本给林樾看了,林樾用手摸了最后一页那个奇怪的接缝处之后,也皱着眉头说道:“摸起来确实有凹凸不平的地方,跟其他页的接缝处摸起来并不一样,不过这点感觉很细微,不仔细摸的话是摸不出来的。”

    “我在想,如果我们觉得有一页内容写的不满意想撕掉这一页,会小心精细到这个份上吗?我自认我不会,遥哥也不是一个有强迫症的人,所以我总觉得这最后一页……”

    “有人故意撕掉了它,并且不想让人发现日记本少了一页。”林樾接道。

    温浅点点头,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厚的怀疑。

    印之遥自杀的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可几年前的案件早就已经结案归档,当时因为是以自杀为结论结的案,也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和证据,这就导致要重新追查起来困难重重。

    林樾旁敲侧击去跟已经负责案件的前辈打听了两三天,但并没有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甚至因为这个举动还引起了南淮市公安局副局周局的注意。

    周局特意问了他怎么突然开始纠结已经结案的案件,被他含糊其辞敷衍过去了,但周局说的一些话却被他记在了心里。

    “你现在是副队,以你的履历很快就能升正职,这个阶段每一步都很关键,不要被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分心,也不要对一些已成定局的事情过于关心,行差踏错你的前程就会受到影响,你自己要有分寸。”

    周局这话说的虽然没有点明,但警告的意思也很明显,印之遥自杀案他关心不得,可为什么?如果真的是一个简单的自杀案?有什么不能追问的?

    今天再次来找温浅,其实就是同步给他这个消息,追查印之遥自杀的案子受到了上头的阻力,以他现在的能力恐怕很难摸到背后的真相。

    温浅也明白,这事儿急不来,只让林樾宽心,先暂缓一阵子,等上头放松警惕了,再做打算。

    除了印之遥的事情,还有就是程斯刻的事情。

    温浅都有点佩服程斯刻的行动力了,真是说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

    他现在每天见到程斯刻的时间都不超过两小时,早上他起床的时候程斯刻早就出门了,傍晚好不容易等来人送饭,结果放下饭就跑去隔壁妄高山坐着,话都不跟他说一句。等温浅差不多吃完了才摸着时间回来,收拾了碗筷就走,一点留恋没有。

    温浅晚上回去的迟一些,从前程斯刻都是会在客厅眼巴巴等他的,如今也不等了,无情无爱地客房门一关,温浅就算回来了也见不着他。

    他不是没想过找程斯刻聊聊,他总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但一想到王高山说的那些话,又深怕是自己想岔了,孩子长大了,想有自己的空间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不能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把程斯刻绑在他身边,程斯刻总是要离开他的。

    以后他会有很多自己的小秘密,会有自己的社交圈,会认识更多的朋友同学同事,甚至最后他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这才是他应该过的一生。

    那现在程斯刻做的其实没错,他努力地削弱对于温浅的依赖。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直到这一刻,温浅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小狗正在长大。

    第38章 小狗的心事儿

    从“闹掰”之后,温浅再也没有叫过程斯刻“小狗”。

    一开始程斯刻觉得这没什么,不就是一个称呼么,不叫就不叫了,还有什么比他一天到晚见不着温浅更令人难过的。

    可三个月后,程斯刻受不了了,这比不让他见温浅更折磨。

    “小狗”对于程斯刻而言,是他和温浅之间最深的羁绊,他也是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个词远远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这背后有太深太深的感情。

    温浅不再叫他“小狗”了,就好像他们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也断了个一干二净。

    他是温浅的谁?他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程斯刻感到害怕,恐慌,有好几次想不开的时候他甚至想重新从柜子把锁链拿出来给自己拷了,以此来缓解自己越发浓厚的焦虑和心慌。

    他不是没想过干脆服个软放弃得了,他就是温浅的小狗,唯一不唯一的也别争了,总比现在啥都不是强。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甘心,好不容易强撑了三个月,他最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温浅落在他身上的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

    这是什么,这是温浅重视他的表现!

    如果这时候说放弃就放弃,他那这段时间的坚持就白费了,温浅也会觉得他反复无常,没个定性。

    程斯刻每天纠结得要死,他想让温浅叫他小狗,又拉不下这个脸来让温浅叫他小狗。

    他为此往“妄高山”跑了好几趟,打算从他师傅那儿讨点人生真理。

    但高山老板肚子里也就那点货,骗小孩骗个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就容易露馅,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句“是男人,就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就这么坚持啊坚持的,程斯刻的初二就在与温浅不尴不尬的距离当中飞快地过去了。

    这一年,程斯刻经过王高山多结交朋友的建议,如今在班里算不上左右逢源男女通吃,但在人缘方面也跟刚进学校的时候不再同日而语。

    程斯刻长得好,个子还高,在一群歪瓜裂枣的初中小男生中显得鹤立鸡群,再加上这张酷帅狂霸拽的冷脸和万年第一的逆天成绩,老早就暗戳戳荣登了最受全校女生欢迎的装逼男榜首,平日里的桃花根本停不下来。

    除开初一的时候冯毅那群好事儿的,其他男生要不就是仰仗程斯刻的作业,要不就是仰仗程斯刻打篮球的技术,十分自觉地跟在程斯刻屁股身后叫了两年的刻哥。

    程斯刻身高高,已经坐了两年的最后一排,这一排除开他一个逆天的存在,全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愣子们。

    这群小屁孩没别的本事,就是一等一地喜欢拉帮结派,两年之间围绕程斯刻已经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联盟,到处打着程斯刻刻哥的名号招猫逗狗。

    程斯刻也从不管他们,甚至这群人被欺负了回来找他告状的时候,他还能帮着亮个相出个头,学校里的人多少都听过程斯刻以前把冯毅打进过医院的英勇事迹,对程斯刻都有点怵,再加上程斯刻这两年除开传承的铁头功之外拳脚功夫也跟着王高山学了几脚,用来吓唬一群半大孩子绰绰有余,这就导致程斯刻在这群少年之间的声望与日俱增。

    如果温浅如今再给程斯刻开一次家长会,估计会怀疑这个班里的程斯刻是个假的,他们家小狗在人际方面从来就没出息过!

    到了初三的时候,程斯刻的班主任在班级里掀起了一阵“棒打鸳鸯”的风潮,一些平日里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小情侣被戴老师的鹰眼一抓一个准,一周之内愣是破坏了三四对地下恋情,班级内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程斯刻的前桌叫于其其,是个小胖子,平日里别的本事没有就好打听人八卦,成绩虽然不太行却是个杂学博士,肚子里一窝与课本无关的知识,此人被称为初三1班活的百晓生。

    于晓生趁着课间挪了挪他肥胖的身躯,探头朝程斯刻看去。

    “干嘛呢刻哥?”于其其撕了包辣条,打算孝敬一下他哥。

    程斯刻闻着味儿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习题本上的大题,嘴里一次性回答加拒绝道:“写作业,不吃。”

    “哥你听说了吗,胖虎和秦露露昨晚被老戴叫去办公室了,老戴肯定发现了。”于其其往嘴里一次性并排塞进去三四根辣条,齐齐咬断,嘴巴里含糊不清道,“诶你说老戴怎么发现的,胖虎谈的可小心了,这都能被看出来。”

    “我哪知道。”程斯刻难得碰上一个能难倒他的题,此时眉头紧皱,没多少心思分给于其其,随口敷衍道。

    “诶刻哥……”于其其跟伸长了脖子的大鹅似的凑近程斯刻,一双小胖手压在了程斯刻的试卷上,刚好挡住了程斯刻的大题。

    “啧……”程斯刻往后捎了捎,跟于其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皱眉道,“干嘛呢?”

    “刻哥,你过来,过来点。”于其其朝程斯刻勾勾手指,压低声音神秘道。

    “有事儿说事儿。”程斯刻被于其其的辣条味熏个够呛,当下十分不爽利。

    “诶呀你过来点,这事儿离远了没法说。”于其其着急道。

    程斯刻瞧着于其其这话今天不撂下是不会走了,掏出自己十二分的耐心朝前勉强探了个头,于其其见状赶紧凑上来扒在程斯刻的耳朵边,用气音说道:“胖虎前几天跟我说,他梦遗了。”

    程斯刻没听懂,他皱眉道:“啥玩意儿?”

    “就梦遗啊,就那个……卧槽刻哥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啊。”于其其快压抑不住自己的音量了。

    程斯刻压根没听懂,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什么好词儿,要不于其其也不会躲着说。

    “你能别说一句留半句不?”程斯刻不想丢了面子,只好强装镇定先发制人。

    于其其又使劲儿往程斯刻的桌子边挤了挤自己肥胖的身躯,手遮着嘴巴小声道:“胖虎说,上周白日里他……摸了摸秦露露的身体,结果晚上做梦的时候就……流了一滩水。”

    “他尿床了?”程斯刻听着于其其今天讲话怎么这么费劲儿呢。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上次学校组织的生理课你没上吗?哦你那次被叫走参加竞赛培训去了。”于其其纳闷,“你家里人也没跟你讲过吗,我妈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就讲过了,让我不要担心,这是进入青春期的表现,男孩都会有的。”

    “这什么梦遗,是家里人会告诉我的吗?”程斯刻听着这话,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儿,他家里人现在还在跟他不尴不尬呢,能告诉他啥啊。

    “对啊,就你早上醒来不会……就内裤里湿湿的,有些白白的黏糊黏糊的东西吗?”于其其问道。

    “没有。”虽然程斯刻不知道梦遗是什么,但他听下来总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并且对一个男生来说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这么一否认吧,就莫名觉着有些丢脸。

    “看来刻哥你还很纯情啊。”于其其跟瞅国宝似的瞅着程斯刻,十分稀罕。

    程斯刻被他的眼神瞅得受不了了,一把将于其其的大脑袋推走,烦人!

    于其其被推走了又凑回来,顶着程斯刻的死亡目光最后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刻哥,你这是还没遇见喜欢的人呢,遇见了……你就懂了。”

    说什么呢,程斯刻懒得搭理于其其,自顾自继续看题。

    程斯刻凝神地看了题干一遍,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的时候他有些郁闷地发现,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喜欢的人……

    他没遇见吗?

    怎么样算喜欢?

    为什么说遇见喜欢的人他就懂了?

    懂什么了?

    以前也没见于其其这么烦人啊,说话不清不楚的,程斯刻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他心里有事儿了!

    晚上八点,“妄高山”的吧台边坐着一大一小,王高山叼着烟翘个二郎腿,程斯刻背个书包表情凝重,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

    “又怎么了我的哥,你把我叫住又什么话都不说,我还忙着呢。”王高山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下去了,催促道。

    程斯刻有点难以启齿,他这么一问必然就说明他还没有梦遗,这件事儿八成会被王高山嘲笑,他想了想,另辟蹊径委婉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王高山抽烟的动作一顿,有些掩饰地弹了弹烟灰,轻轻咳了一声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就说你有没有。”程斯刻有些着急地追问。

    “有……有啊。”王高山不知道想到了谁,又忍不住咳了一声。

    “你咽喉炎?”程斯刻良心大发,抬头关心了一下他师傅。

    “没……这烟……烟不好,有点呛。”王高山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哦。”程斯刻重新收回眼神,纠结了一下又抬头直视着王高山疑惑道,“什么是喜欢?”

    王高山用意味不明的眼神上下扫视了程斯刻两三眼,噗一声笑了出来,程斯刻被笑了个没皮没脸,烦躁道:“你笑什么?”

    王高山咯咯咯笑个不停,老半天才缓了一口气乐道:“你是对哪个小姑娘有想法了?”

    “没,我就问问。”程斯刻觉得自己嗓子也有点痒,跟着清了清嗓子。

    “甭解释,我都懂。”王高山给了程斯刻一个眼神让程斯刻自己体会。

    “既然你诚心发问了,那做师傅的自然也要好好教教你。”王高山一把揽过程斯刻,握着程斯刻的肩膀感觉这孩子这一年结实了不少。

    “这个喜欢啊,很简单,就是你老想着一个人,念着一个人,你见不到他这心里就跟猫挠似的,见到他了哪怕一句话不说,就傻看着,你也觉得开心。他要是对你笑,你那天就干啥都得劲儿,他要是不理你,你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

    程斯刻越听脸越白,听到最后他一脸空白地望向王高山,艰难道:“这就是喜欢?”

    “当然这都是表面,最重要的是……”王高山凑在程斯刻耳朵边,悄声道,“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你必然会对他的身体会有肖想,会有性冲动,你理解吧?”

    “什么是性冲动?”程斯刻皱眉疑惑道,一边心下庆幸地想,幸好幸好,不论这个性冲动是啥,他对温浅肯定没有,要不这一轮对下来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性冲动就是……就是……诶你小子不会还没遗精吧?”王高山说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

    程斯刻被戳中了心事,当下脸就红了,嘴巴张张合合愣是解释不出一句话。

    王高山一看程斯刻这样儿就明白了,当下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合着说了半天还是个青瓜蛋子哈哈哈哈哈哈。”

    程斯刻快气死了!当下拿了杯酒堵住了王高山的嘴。

    等王高山就着酒笑够了,他大力拍了拍程斯刻的肩贱兮兮道:“别急哈,快了,等你有喜欢的人了,那日子自然就来了。”

    第39章 你在干什么?

    遗精的日子什么时候来程斯刻不知道,但他知道温浅最近似乎忙疯了。

    不单单是诊所的事情,王高山还在敬职敬责地给程斯刻当间谍。据他说,温浅白日里诊所并没有遇到什么事儿,反倒是最近不在诊所的时间越来越多。

    程斯刻最近晚自习回家之后还能看到钟宥齐或是林语生坐在他们家沙发上,三个人神情凝重,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程斯刻身份尴尬而且年纪还小,大人们一般讲话都避开他,看到他回来了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刚才的话题,转而关照一下程斯刻。

    当然,这其中关照程斯刻的一般仅限林语生一人,温浅因为还跟程斯刻尴尬着,只会别别扭扭地打个招呼,让他赶紧休息。

    钟宥齐就不用说了,这两人互相看不对眼,见了面能相互点个头就不错了。

    只有林语生,每次程斯刻进家门都会对这小孩表现出莫大的关心,看起来比温浅更像程斯刻的家长。

    这一夜林语生和程斯刻交谈时,温浅和钟宥齐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等程斯刻进了房间,温浅笑着好奇道:“生哥对程斯刻还挺关心的,比我都称职。“

    林语生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日对程斯刻的表现确实有些异乎寻常,照理来说他和程斯刻之间还没有这等情分。

    林语生有些尴尬,掩饰的清咳了一声解释道:“抱歉,我看到小刻……就会想到小语小时候,还挺怀念的,没忍住多问了几句,温少爷别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能替我多问几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温浅往前俯身,压低了嗓子道,“小孩青春期了,跟我关系有点不尴不尬的,我都不敢跟他多说话。”

    钟宥齐闻言挑了挑眉,似乎还有点满意,开口评价道:“挺好的,男孩子就该自己成长,天天黏着你算怎么回事儿。”

    林语生闻言不赞同道:“倒也不能完全不管了,你看小语,青春期的时候事儿就挺多,孩子小,什么都不懂,太单纯了,很多事情还是要好好引导。”

    温浅闻言思考片刻,也点头赞同道:“生哥说的对,是我之前疏忽了,还是得对孩子多点关照。”

    钟宥齐不乐意温浅聊程斯刻,眉头一皱将话题拉回来:“我爸这次看起来像是玩真的,自从温浅提出要将修改章程更改法定代表人之后,他这几天已经见过张叔和齐叔了,这两人手里的股份加起来有21.5%,再加上我爸的20%,其实跟我们这边基本持平。”

    温浅前段时间提出要将公司法定代表人的位置转让给印承恪,他无心于公司经营,不能始终占着这么一个位置,

    至于该把位置让给谁,当初跟着温晏的元老无非就印承恪和钟宥齐的父亲钟厉,也仅有这二人适合这个位置。但温浅知道钟厉性格粗暴,野心颇大,结党营私之举也不在少数。

    因此相比起钟厉,温浅更希望将位置转让给一直忠心耿耿辅佐温晏的印承恪。

    这一点想法他也没有避着钟宥齐,他知道钟宥齐和钟厉关系僵硬,钟厉一直不满钟宥齐占着总经理之位却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处处向着温浅和印承恪。

    “虽然他是我父亲,但说实话我还是不希望将公司交到他的手里,他一直有解散公司的异心,再加上他性格激进,我怕他迟早因利反噬。”钟宥齐皱眉道。

    “老爷子也托我给你们带话了,除开温少爷和老爷子手里各20%的股份,陈邱林钱四家,早年受过老爷子一些恩惠,虽然他们手里的份额不多,加起来也才1%,但我们现在就是一分一毫都要争的地步。”林语生道。

    “修改公司章程的会议通知我已经发下去了,在此之前我们要确保我们手里的份额能超过我爸的,到时候才能万无一失。”钟宥齐道。

    仁泰集团原有公司章程规定由公司董事长担任法定代表人,如今温浅铁了心要从仁泰脱离出去,那么法定代表人担任的规则势必需要更改。

    为了不引起钟厉那边的极端反抗,钟宥齐半个月前下发了通知,召开股东大会重新修改公司章程,由占股比例最高的执行董事担任法定代表人。

    因此这段时间,印承恪一方和钟厉一方都在积极拉拢股份。

    如今印承恪这边总共41%的股权,而钟厉那头由张齐两家的股份转让,手里的股份已经高达41.5%。

    “还差0.5%。”温浅皱眉,“我最近也见了其他的一些小股东,但是他们手里的份额太小了,于总数无济于事。”

    “差这0.5%是对的。”林语生道。

    钟宥齐和温浅抬头望向林语生,只听林语生解释道:“明面上只有我们手里的股份比不上对面的,老钟总才会在股东大会上举手通过新章程。”

    “但……”林语生转头看向钟宥齐,笑道,“钟总,老爷子想和您私下做一笔交易。”

    三日后,仁泰集团曝光财务造假丑闻,证监会一度进驻仁泰进行盘查,虽然最后结果是虚惊一场,但丑闻曝光至澄清之间的五日,大量股民因仁泰信誉危机抛售股份,仁泰的股票连续跌停板。至事件发生后的第三日仁泰集团股票停牌,直至第五日才恢复正常交易,至此仁泰市值凭空蒸发近40亿元。

    仁泰集团。

    “啪”的一声,手里的文件被钟厉重重砸在桌上,老钟总一把年纪气得脸红脖子粗。钟宥齐坐在钟厉对面,不急不慢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新上的九曲红梅。

    钟厉看着钟宥齐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气,斥责道:“仁泰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你是总经理,你难辞其咎。”

    “我知道,我已经着手在找恶意举报的人了。”钟宥齐垂眸用茶杯盖撇了撇茶叶沫子,不甚在意道,“您也放宽心,这种商场里的恶意竞争您也见得不少了。”

    “你倒是看得开。”钟厉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你就是什么都不争不抢,什么都不在意,才会到现在也才坐着个总经理的位置。”

    “总经理有什么不好吗?”钟宥齐轻笑了一声。

    “有什么不好?你说有什么不好?温家那小子什么都不用干拿个董事长的名头就能坐吃分红,你呢?每天累死累活替他们温家打工,换来了什么?”

    “如果没有我手里这些股份,你在仁泰他娘的算个屁。”钟厉忍不住爆了脏话。

    钟宥齐闻言轻皱了眉,微微沉声道:“小浅志不在公司,他这样就挺好。”

    “我看你他娘的是猪油蒙了心了,每天胳膊肘就朝着那个温浅拐,他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你爸都不管了。”

    “其实我也挺想问您的,您又是为什么非要跟小浅和印叔叔对着干,非要这个公司呢?”

    钟厉闻言瞬间熄火,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哑了半晌只狠狠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这次的财务造假丑闻就是个示警,仁泰没有你看上去那么简单。”

    “正是因为管理公司不简单,所以这么麻烦的事儿让给印叔不行么,您就非要趟这趟浑水?”

    “让给印叔?”钟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的印叔简单?我告诉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最该防的就是他。”

    “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了,这次丑闻的事儿就这样了,那个恶意举报的你爱查查不爱查就算,我管不着。但是有一点我要跟你说清楚,下周一的股东大会,我必须要万无一失,你少插手。”

    说罢,钟厉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良久,钟宥齐放下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杯,轻笑着叹了口气。

    “妄高山”门口。

    温浅手撑着头无力地坐在台阶上,这已经是这周第四次应酬了。前几次都还好,温浅掺水耍赖的也不至于喝醉,但今天不行。今天见的邱总是西北人,西北人天生海量,最以酒讲情分,这场酒要是不陪他喝好了,他手里的股份也不会轻易到手。

    众人喝到深夜十一点,邱总被老婆催了电话,才意犹未尽地结束饭局。

    强撑着送走邱总,温浅终于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恍惚间,他感到有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就好像好多年前的那个夏夜,那只小狗别别扭扭地坐在了他身旁,跟他一起在秋千上分享一首英文歌。

    温浅迷迷糊糊出声:”小狗,你来啦。”

    搭上温浅肩的手掌一僵,下一秒该握为拍,钟宥齐轻轻拍了拍温浅,关切地问道:“还能走么?送你回家吧。”

    温浅闻言一顿,抬头看向钟宥齐近在咫尺的脸,傻乐道:“原来是宥齐哥啊,我还以为……还以为……嗝……是小狗呢“

    温浅半眯着眼说着说着,又有些难过地垂头:“也是,怎么可能是小狗……他都……都不理我啦。”

    身旁静了半晌,梧桐巷的路灯斜斜的打在地面上,倒映出其中一人具象的、难以自控的心意,钟宥齐在夜风里有些落寞的声音传来:“我不会不理你的。”

    温浅想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看清身前人的表情,眼前却始终隔了一层,他眨了眨眼,迷蒙的双眼重新变得清晰,他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可能是因为应酬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小狗不理他了,又或者,成年人的崩溃根本不需要讲什么理由,在某一瞬间,想哭便哭了。

    钟宥齐心疼地抹去温浅脸上的眼泪,轻轻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来,温浅实在醉的厉害,头无力地靠在钟宥齐的肩上。

    钟宥齐感受着手掌下温浅的透过衣服传来的体温与触感,酒精翻腾让他的意志力岌岌可危,这是他守了那么多年的人,也是他肖想了那么多年的人。

    而这个人现在,正醉酒着,靠在他的怀里。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却无法克制。

    他想吻温浅。

    他垂眸望着温浅近在咫尺的脖子,他几乎可以透过纤薄的肌肤看到皮下的血管,像他此刻在体内翻涌的血液一样,游走地杂乱而没有章法。

    揽住温浅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钟宥齐无法自控地一步步贴近温浅,他渴望触碰,渴望得快疯了。

    就在带着些凉意的嘴唇即将贴上温浅滚烫的肌肤的那一刻,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愠气,带着几分男生变声期的沙哑,沉声道:“你在干什么?”

    第40章 思想不正常

    程斯刻说不清自己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感受。

    一瞬间,震怒、嫉妒、不甘等诸多情绪灼热地燃烧着他仅存的理智。

    天知道他收到王高山的消息,说温浅在应酬上被灌得烂醉的那一刻有多心焦。他连外套都没有披上就从家里冲了出来。

    他知道他和温浅的关系尴尬,温浅也未必想看见他。

    可他也知道这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自己是怎样在日日的煎熬、渴望与自我麻痹中熬过来的。

    甚至因为远离,他像一个行至沙漠的旅人一样,渴望温浅任何一点情感反馈,无论是一句问候、一个眼神、一丝触碰。

    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是温浅始终在他的可见范围之内,他们的生活不论再疏离也始终只有彼此,这一点会让程斯刻感到安心。

    可温浅喝醉了,并且钟宥齐还在温浅的身边。

    小狗的领域正在被人侵犯,来人居心不轨,他却护不住自己想要护住的人。被灼烤了一年的土地飘缭起浓浓雾霭,让程斯刻在愤怒和不安中几乎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前路。

    他看到钟宥齐将喝醉的温浅揽在怀里,就像温浅从前一次次拥抱他那样。

    那人的嘴唇即将贴上温浅的肌肤,那一刻,被灼烤的土地上雾霭散去,转而裂开一个巨大的地缝,里头翻涌的岩浆肆虐而上,将程斯刻的理智一瞬间焚烧殆尽。

    “你在干什么?”他用尽此生最大的涵养问出了这句话,双手紧握成拳,骨头硬得咔咔作响。

    钟宥齐亲吻的动作一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的程斯刻。

    他稍稍离开了温浅的脖子,无言盯着程斯刻。

    他们在沉默之中对视,双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这种敌意似乎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诞生了,无需言语,无需理由,只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虽然一个尚未意识,一个苦苦压抑,但他们就是能一眼看穿对方,那是你的敌人,他们互相在心中警告自己。

    而此时,他们再一次四目相对,无言的宣战横亘在两人之间,谁也没有想要退让的意思。

    钟宥齐没有回答程斯刻的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想要做什么。

    风都在空气中紧绷成一根根细线,谁也没有轻易拨动这一刻的平衡。

    直到温浅听见小狗的声音,终于从混沌中反应过来。

    他循着声音从钟宥齐的肩上抬起头,下意识寻找着程斯刻的方向,迷糊道:“小狗?”

    程斯刻说不清自己听见温浅再一次叫他小狗时的心情,太复杂了。这久违的陌生的熟悉的称呼,是他和温浅之间最为特殊的联系,是宣之于口的秘密。

    “咚,咚,咚。”

    程斯刻能听见自己的心正在毫无规律的颤动,与钟宥齐争锋相对的愤怒与不甘正在轰然飘去,他能看见温浅就坐在他几米开外的台阶上,醉酒的酡红从脸一路朝下蔓延至白色衬衫的边缘,眼里盛着氤氲的雾气,目光迷离又空茫,仿佛在空气之中寻找着什么。

    而当那双含情目聚焦在程斯刻的脸上时,程斯刻才知道,原来温浅找的就是自己。

    他在找他的小狗,很庆幸自己就是他的小狗。

    突然间程斯刻觉得他想通了一些事情,比如这一年多以来的避之不及究竟有没有必要,又或者他其实更想温浅怎么样对他。

    是敬而远之吗?是小心翼翼吗?是不尴不尬吗?

    都不是,程斯刻想,听到“小狗”那一刻的欣喜和震动骗不了任何人。

    不论是不是唯一,不论是不是最重要,都没关系了。

    他是温浅的小狗,这就够了。

    他是温浅的小狗,这简直太好了。

    许多内心的不安与隔阂轰然倒塌,他想他明白了一点:生命的遗憾尽可永在,但每一刻当下的依偎依旧不可或缺。

    心思轮转之间,王高山听见声响也从店里走了出来,看见门口这场面他下意识一挑眉,心想这他妈什么修罗场。

    他偷瞄了一眼程斯刻的表情心里直道不好,程斯刻怕是要暴起打人了,他眼睁睁看着程斯刻大步走向钟宥齐和温浅,看着他抬起了右手又落下。

    “别动手……”

    随着王高山的震天一吼,程斯刻的抬起的右手轻轻落到了温浅的肩上,他微微用劲儿,将温浅从钟宥齐怀里扶了起来。

    听见王高山的呼喊,他手上动作没停,疑惑回头:“你说啥?”

    “没……没什么。”王高山劝错了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钟宥齐也看了王高山一眼,他听见王高山的话了,嘴角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是个一点也不光明磊落的小偷,能偷得片刻已是不易,当下也不再强行将温浅抢在自己怀里。

    他松手让程斯刻扶走了温浅,手里温热的触感消失,手指在身体两侧紧缩成拳,摩挲感受着残留的温度。

    钟宥齐知道自己对温浅的感情很复杂,他是温浅最可靠的哥哥,可偏偏他不仅仅是温浅最可靠的哥哥,他也是印之遥的哥哥。他知道两个弟弟互相吸引又生死相隔,他旁观了,也参与了,所以很多感情从很多年前就已经无法宣之于口,如今更是。

    他每靠近温浅一点,对印之遥的负罪感就深刻一些。

    他有满腔的爱意,却情愿当个哑巴。

    他想他其实一点都不勇敢。

    以至于他眼睁睁看着程斯刻这个后来出现的小孩从他手里抢过温浅,却还是无法伸手拦下。

    可他又会想,他没有立场,难道程斯刻就有立场了吗?

    他不过是个后来出现的陌生人,不过占着温浅的心软登堂入室了几年,他就有立场带走温浅了吗?

    他对印之遥有亏欠,却不见得对程斯刻也需要忍让。

    他抬头,温浅正斜倚着身体无力地靠在程斯刻的身上,钟宥齐下意识伸手想要阻止什么,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看见温浅半睁着双眼,垂落的双手抬起环住了程斯刻的脖子。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鼻尖相蹭,温浅喜欢小狗的鼻尖,湿漉漉的柔软的地亲昵着。

    钟宥齐听见温浅带着笑意的声音,黏黏糊糊的,是他从来没听过的语调和神态。

    “小狗,我好想你啊。”温浅道。

    程斯刻的手紧紧扶住温浅的腰,他知道温浅醉了,估计说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心。

    温浅讲了他喜欢听的话,小狗久违地感到高兴。

    可长久以来的避让与隔阂不可能一瞬消失殆尽,程斯刻再高兴也不只能放在心里慢慢回味,嘴上还是硬邦邦道:“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

    “嗯。”温浅都快站不住了,还不忘用力点点头,“都听小狗的,嘿嘿。”

    程斯刻努力压着嘴角,将温浅的一条手臂扛到了自己的肩上,回头对王高山道:“山哥,方便开车送我俩回家吗?”

    王高山闻言下意识先看了还坐在台阶上低着头的钟宥齐一眼,他从未在钟宥齐脸上看到过这样不加掩饰的难过。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他就这么孤独地坐在台阶上,路灯下。

    良久,钟宥齐抬头,不再看温浅和程斯刻,只转头对着王高山淡淡道:“山哥,你送他们回家吧,我喝酒了,待会儿叫代驾自己回去就行。”

    王高山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对着程斯刻迅速道:“方便方便,我送你们回家。”

    “小狗,我好热啊。”

    温浅第三次在床上发出了哼哼唧唧的抗议,他闭着眼睛在床上左右翻滚,手不自觉地扯着自己的衣领,漏出一大片白皙的肩膀和锁骨,就这么不加掩饰地进入了程斯刻的双眼。

    程斯刻站在温浅的床边,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脸越来越烫,也不知道心跳为何越来越快,他就是觉得,整个人莫名的臊得慌。

    “小狗,衣服,脱掉。”温浅再一次发出请求。

    很简单的音节,程斯刻却觉得自己快要听不懂了,每一个音节都像溅落的开水,烫的他一激灵。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缓步上前,双手缓缓伸向温浅的衬衣纽扣。可温浅太闹腾了,翻来覆去他根本没有办法解掉温浅的衣服。

    “你别动,不要动。”程斯刻试图跟温浅打商量,但酒精上头的人显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焦急无法之下程斯刻一个大步越过了温浅的身子,跨坐在了温浅的腿上,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压制住温浅的翻滚。

    这下终于可以安心解扣子了,程斯刻抖着手颤颤巍巍地解开一个又一个,随着动作温浅的身子也逐渐展现在程斯刻的眼前。

    这是一具成熟男性的胴体,常年不见阳光的肌肤透着耀眼的白,温浅不喜欢运动,所以肌肉不多,平躺着的时候小腹会自然微微向下凹陷,平坦的土壤上是两颗殷红的小点。

    这可爱圆润的小点就这么一左一右对号入座进程斯刻的双眼,刺得他几乎快要崩溃了。

    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溃退千里,他几乎是从温浅的身上落荒而逃。

    跑到房门口才想起温浅的衣服还没脱完,他内心挣扎半晌,才英勇就义一般扭头僵硬地往回走。

    双眼尽量避开温浅的身子,就这么迅速帮温浅扯掉了衬衫。

    扯完衬衫程斯刻刚想跑,结果悲哀地发现还有裤子。

    这比上衣还难搞……

    程斯刻知道他和温浅都是男人,男人之间互相帮忙脱个衣服裤子这行为很正常。

    可他也知道,他的心跳快地要从胸口里蹦出去了。

    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行为是很正常,是他的思想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