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海水上涨时刻表
在无数种怪诞而又无法清晰地辨认出重点的建筑里, 窗户边的一个风铃形状的招牌“叮叮当当”地摇晃着。
它在风车滚动带起的风中自由自在地舒展着自己的身形，就像是一条积木拼接而成的蠕动的蛇，上面几个字分分合合地变幻着, 最终可以依稀辨认出几个古怪的字符。
“运动神经不协调生物特调旅馆”。
这个还是X小姐之前辨认出来的。她在翻译这个名字的时候还稍微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是应该用“特制”还是什么词汇来翻译这个语言中代表“为某一群体设置的特别功能设施”的词。
最后她选择了“特调”。
原因是她突然想喝鸡尾酒了。
“而且这么翻译比较艺术。”
X小姐说：“很符合这里的基调。”
这几天他们都是待在这个地方休息，虽然还是在细节上渗透着古怪, 但这里应该算是这座城市里面最像是人类所能接受的区域了。
最新的新闻会以报纸的形式从蒸汽管道里面喷出来, 灯光和空间被熨斗烫平过, 整整齐齐地不会让神经系统产生任何的不适，色调是柔和的低饱和度, 室内移除了大量不必要的花哨物品, 平衡与重心被每天仔细地矫正过……
“我知道照顾你们很麻烦，但这个世界上就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很娇气的生物。”
旅馆的工作人员在安排他们入住的时候说：
“不过一般来讲, 只要一周就能适应。加油吧，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以公民的身份在这座城市里面生活了。”
它说这句话的时候, X小姐还在边上很认同地附和着。
“人类确实挺娇气的。”她说。
人类常常会产生这样一种误区：他们觉得自己的身躯是一种精妙无比的结构, 各个部位各司其职地以复杂的秩序保证了智慧生命的各项生命活动，还预留出了冗余空间，让人类拥有了更广泛的选择。
但实际上, 自然界只会真诚地告诉你, 人类其实就是无数年来生命进化过程中诞生的一个小意外。
这个存在历史短暂得可怕的种族既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也没有进化得尽善尽美，更像是程序员手下莫名其妙因为bug而跑起来的一连串屎山代码——只要稍微出现一点问题, 整个摇摇欲坠的庞大“精密”建筑就会倒塌。
“人类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画面吗？”
白猫跳到窗户口, 朝X小姐问道, 似乎对人类眼中的世界有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奇。
他绯红色的眼睛倒映出了外面扭曲的景色，但不以为意：作为一只猫来说, 平时他所能看到的东西同样扭曲。
绝大多数生物都没有人类那样敏锐的眼睛，也没有分辨多重色彩的能力，而是用听觉与嗅觉组成的丰富世界加以取代，刚好能够避开这里异常的景色带给神经系统的压迫感。
“就是没有办法适应啊。人类在几千年的进化中习惯了物体反射光线的低饱和度，以及低饱和度事物带来的更加鲜明的层次感。习惯了在一个物品上面聚焦来方便观察，习惯了运动感受器官之间的协调配合……结果在这里又要开始重新适应了。”
X小姐的声音悠长而又轻盈，其中找不到多少同样作为人类的共鸣感，更像是另一个生物对异族冷淡而又客观的评价。
“只是有点惊讶，也就才那么点时间没有见而已，祂喜欢的风格竟然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江户川乱步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经意间流露的小道消息，好奇地看过去：“所以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说呢？算是生命艺术方向吧。”
少女“啊”了一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暧昧形容，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用很仔细且严肃的声音介绍道：“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腐烂发臭的脓肿细胞，里面还有几颗蛀了虫的牙正在咯嘣咯嘣地嚼着自己的头发，攒动的畸胎瘤在里面蛄蛹着……”
“……”江户川乱步脸上本来好奇的表情逐渐消失了，变得稍微有点懵。
X小姐注意到江户川乱步的表情，连忙咳嗽了一声，很自然地给这段话收了个尾，并且快速地进行了补救：“当然啦，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觉得现在流行的艺术风格还不错。对吧，乱步先生？”
江户川乱步脸上的表情依旧处于消失状态，目光幽幽地盯着虚无处，好像打算把对方从时空管理局拖出来。
白猫在边上似乎笑了一声。
躺在椅子背上的太宰治把费奥多尔随手撇在他脸上的白纸给拿了下来，感觉脸上盖着一块白色多少有点葬礼的意味。
他慢吞吞地开口道：“首先，乱步，你看到X小姐她用这么微妙的语气回答你问题的时候，就要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其次，”
费奥多尔接过话茬：“虽然吃过早饭了，但X小姐，今天我们还要吃午饭的。”
虚空中传来掩饰尴尬的口哨声。
白猫把自己的身体舒展开，从一团白色的毛团变成了一张毛毯子，然后这张毛毯就在窗户口自行卷了起来，滚落到地面上。
“这几天狂欢节的节日庆典你们看了吗？”
涩泽龙彦把用来垫猫窝的报纸从地毯边扒拉出来，随意地询问道：“我刚刚看了一眼，这里的风俗还挺丰富的，包括墓地把里面的尸体都拉出来，然后带着他们去参加节日大游行，还有祈求黄金雨的求雨仪式，焚烧所有的玩偶，然后用西红柿互相攻击彼此……”
“是的。”费奥多尔的声音平静，“而且还特别提醒了这次活动中禁止使用口径超过120mm的大炮来发射西红柿炸弹，以此攻击脆弱生物的关键部位。”
“真热闹。”太宰治附和了一句。他已经想到这条特别提醒诞生的背景了。
“我记得还有白萝卜雕刻大赛，雕刻得最好的白萝卜将会被教堂授予艺术勋章。”
江户川乱步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回忆着这几天报纸里面零零散散公布的小活动，想着想着就提起了兴趣：“还有在城市里面找一根特殊制造的魔法棍子的活动……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参加这个，涩泽！”
白猫红色的眼睛看着边上的年轻人，似乎沉默了那么一会儿。对比起来，X小姐表现得就要直接多了——几乎就是在下一秒，对面就传来了被水呛咳嗽的声音，然后是断断续续的闷笑。
江户川乱步：“？”
但还没有等到他表示什么，“哗啦哗啦”的书页翻动声就从虚空中传了过来，若无其事的口哨声重新响起，好像她之前一直在吹口哨的同时查找相关的资料似的。
“我突然提起这个不是让我们一起去参加比赛然后拿一个名次回来，乱步。”
白猫没好气地纠正道：“还有，那个东西是黄金橡木枝，不是魔法木棍。”
“可是看上去真的很好玩……”
江户川乱步发出了遗憾的声音。
涩泽龙彦没有管江户川乱步，他怀疑对方是故意的，想要把话题扯到这上面，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参加这个活动，然后拿到狂欢节的奖励：赠送一整座工业城。
——这里面其实还有部分X小姐在边上兴高采烈地怂恿的原因：她说如果江户川乱步如果真的把这个东西赢下来，她就努力一下，把这座城市搬到时空管理局去，改造成零食加工城。
这下是真一个人敢说，一个人敢做了。
在有些尴尬的口哨声里，白猫淡定说道：
“每次狂欢节的时候，城邦之间将不会进行任何的战争，也不会阻止城邦人员的流动。各个城邦不管自身的纲领是什么，都会在这些日子里停止对于异族的屠杀。平民也不会因为冒犯贵族获罪，享受与贵族相等的权利，这一切都要一直到狂欢节结束的第三天才会恢复正常。”
“现在还有五天。”
白猫盯着面前的人类，冷静地开口说道：
“我们现在所处的芙丽尔拉城邦对于外族的确很开放，但也有很多城邦大概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允许我们进入的，甚至会成为城邦系统迫害的对象。如果错过了这次狂欢节，我们想要了解那些城邦的内部消息会变得很艰难，甚至很难越过边境进入别的城邦。”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前往别的城市，或者从这些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异邦来访者中获得相关的信息，对7-127的大致位置进行锁定或者排除，以此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这次狂欢节估计会有很多来自种族歧视城邦的异族会选择停留在这里。”
太宰治按了按太阳穴，回忆着自己之前问门房要的城邦法，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故意停留到城邦边境重新封锁后，他们会需要交一笔价值不菲的罚款来获取自己未来一年在这里的暂时居住权……所以先从城邦外部着手。”
他抬起头：“X小姐，我记得你应该可以用第三视角直接观察这个世界的情况吧？你现在可不可以感知到7-127的情况？”
“太宰，我的视角主要是通过采集的信息重新聚合来呈现的，但是能区分7-127与普通事物的东西是能级。在信息层面，7-127与正常的东西没有任何不同。”
“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种看上去像羊，吃起来像羊，声音像羊，从DNA到构成身体的基本粒子分配都和羊一模一样，甚至能和别的羊生下小羊羔，只是体内有恒星级别能量的生物。”
对面书页的翻动声停止了。
少女的声音听上去很认真：“目前为止我大概可以感知到四个城邦的情况。但我也没有办法确定7-127在不在我感知到的范围里。而且这里存在着数量非常庞大的感染者，信息的污染让我的视角出现了空白……”
“感染者。”费奥多尔重复了一遍，“它们的数量很多吗？”
“啊，我都差点忘了，你们在第一次任务里面就遇到过它们。”
X小姐甩了甩脑袋后面的头发，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声音明显变得轻松活泼了起来：
“你们知道的吧？感染者或者污染者就是被诞生于神明影响中的咪姆们污染了自身的信息，成为了这种信息病毒的载体。根据我这几天的调查，这里的感染呈现出一种非常有趣的形式。”
“玩过RPG游戏吗？这里其实比你们上一次用特殊物品转化的世界更像是个游戏。”
少女的声音已经变得兴致勃勃了起来：“这里的感染者已经形成了不同的职业。几个最强大的咪姆正在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扩散自己的群体。信息病毒的传染被包装成了入职仪式，神明影响带来的现实扭曲能力成为了职业的特性……这真的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世界生态之一！”
“是这样的，有趣，但也很危险。咪姆这种东西本身好像越来越有策略性了，很难想象这种自身就代表模因污染的物种在未来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
对面另外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是宵行带着点头疼和困倦的口吻，感觉就像是在提到一群突然学会了《孙子兵法》的老鼠：
“不要碰这里的职业体系，尤其是你们两个——费奥多尔和涩泽，在这种东西面前，收敛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吧。”
“在被咪姆的信息覆盖之后，生命体的原有灵魂将会伴随着自身信息被咪姆的吞噬而走向崩溃，最后诞生的只能是一个相似但截然不同，以壮大自身种族和生存为最终目的的新生物。尤其要远离这个世界的女巫。”
她叹了口气，似乎接下来的这句话她也很头疼该怎么说出去：“让我想想……你们那里的天空是在上面还是下面？X和我说了，你们所在的世界情况很奇特。”
“下面。”江户川乱步说，他刚刚才看了一眼外面的窗户，对这个印象深刻，“但有的时候这里的天空会到处流淌，就算是再上面看到也是有可能的。”
“好吧，本来我想要劝你们没有事情的时候不要随便抬头的。”
炼金术师兼科学家站起身，看着窗外，把自己刚刚按照设计蓝图制成的炼金仪器再次放到眼前，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时空管理局窗外那轮巨大的、肿胀而又发霉的月亮。
距离：786.7行
读数清晰地浮现在上面。
这个她用三四天的时间设计出图纸的仪器在这方面表现得不算太精准，但几次对比起来也只有不到0.2的误差而已。
宵行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低头操作着面板，重新把数据清零，同时很自然地朝着身边伸出一只手。
X小姐熟练地把芯片丢了过去。
这里面是那个世界的部分数据。
这些数据从异世界传递过来，在显示端形成图像前，她就让局长截下了一部分，用作采样，现在正好可以用上。
数据输入。
莫里亚蒂局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里，坐在桌子上面，伸着脑袋看向宵行手中的仪器面板。
时空管理局的数据自动地流转起来，大面积的算力被调动，加入对这段数据的解析中。只花了三秒钟的时间，结果就浮现在了屏幕上。
“450.3行。”
宵行按了按眉心，报出读数，手中涌现出绿色带有金属光泽的火焰，把仪器焚烧殆尽。与此同时，时空管理局也对这段来自异世界的数据进行了彻底的销毁与分解。
“小心。”她开口道，针对的对象很明显就是身处于另外一个时空的太宰治一行人，“你们的世界有可能会看到月亮。”
X小姐短暂地关掉了通讯。她转过头：“数据没有错？”
宵行“嗯”了一声，然后补充道：“不管怎么说，那个世界与月亮的距离比我们离它还近，本身就不正常。”
“这么近吗？”
莫里亚蒂局长从桌子上面跳下来，抬头看着X小姐：“已经低于500行了，这样的话……”
“2-127能做到吗？”
X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向宵行问道。
“我不认为是2-127把月球拉到了离那个世界这么近的距离。”
宵行把东西全部都销毁后，拿出“杀虫喷雾”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喷了几下，这才皱着眉回答道：“2-127的确能够拉动月亮的概念，但是这颗星球上面可是有神的……”
虽然那位神明并没有攻击性，也不会对外界做出什么反应，但神明本身就是一种相当沉重的分量。
“不，我的意思是。”
X小姐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中有着认真的神色：“2-127能不能把月亮彻底拽入那个世界的现实中。”
宵行抬起眼眸。
“我在那个世界看到了很有趣的现象。在你说之前，我一直以为是那个现象是坍缩后的世界特殊的空间扭曲造成的。”
琥珀色眼睛的少女说道：“在那个世界，我目前观察到范围的就在一片大陆的边缘，边上就是大海。”
“而那片海，正在涨潮。”
第132章 一出好剧本的要素
“喂？”
“嗯？怎么了？”
“你们刚刚是不是掉线了？”
太宰治听到X小姐熟悉且轻松的声音, 挑了下眉：“刚刚我喊了好几次，都没有听到来自你们的回应。”
“怎么说呢，因为刚刚去讨论了一下比较复杂的内容机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挂断通讯之前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X小姐打了个响指, 语气轻松地说道：“不要随便抬头，说不定哪天就能看到月亮了。”
“平时在时空管理局里，我们也看过不少月亮吧？而且之前也看过一次。”
江户川乱步趴在桌子上面, 下巴搁在手背上面, 好奇地问道：“所以这里的月亮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月亮本身倒是还好, 就是担心你们会看到月亮上面那些不该看的东西。毕竟你们在这方面的感知能力都不算差。”
X小姐随口说道：“比如说见到那里面腐烂发臭、脓水四溅、残肢断骸、毛发缠结、烂牙碎骨的……”
费奥多尔把手放在唇边：“咳咳。”
“嗯——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有一些你们看到它之后，它就会主动顺着目光或者思想来到你这边的虫子。”
X小姐有些遗憾地停止了自己的四字词语堆砌的模式, 砸吧着嘴说出了另外一条情报：“你们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身上到处被虫子爬吧？这种虫子我记得还能寄生在眼球里来着。”
涩泽龙彦嫌弃地“喵”了声, 往边上靠了靠。
这只白猫刚刚忍不住想起来了自己刚刚进三岛由纪夫家里的时候，那个傻子人类抱着他检查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跳蚤的痛苦时光。
其余的人类也浮现出相当嫌恶的表情：没有睡会希望有一个虫子在自己的眼球里面繁衍、代谢和生活的, 没有人！
“差不多就这样，我也只是提一个醒而已。”
X小姐似乎拍了拍对面某个人的肩膀：“说不定你们这次任务结束都看不到月亮——呃, 这个就算了, 考虑到你们几个折腾出大事的水平，我还是把它当做必然发生事件吧。”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微妙的古怪。
费奥多尔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了, 就让这个暂时的插曲先过去。”
他想了想, 梳理了一下思路, 开口说道：“我们还是应该讨论一下到底该怎么锁定和排除7-127所在的地区。”
“还有几种可能性是我们不能忽视的：我们找的东西也有可能处于流动状态之中，也有可能正在被这个世界的掌权者保管着, 还有可能就在那一群感染者的手上。”
乱步问道：“7-127有一个特点是喜欢热闹和具有好奇心, 能够通过这个入手吗？”
“很难, 现在伴随着这个文明最盛大的节日在各个城邦展开，热闹的地方哪里都是, 我们也无从吸引它来。”太宰治冷静地回答。
涩泽龙彦抖了下尾巴上的毛。他刚刚想到了一个哼关键的问题。
“如果这次2-127的拟态对象是一个智慧生物的话。”他向X小姐问道，“那它也会被咪姆所在的群体感染吗？”
“我很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用有些凝重的语气开口：“但我们从来没有观察到过这类事件，没有办法给出对应的判断……不过如果2-127真的被感染了，那你们的任务大概会换一个。”
“换成什么？”
“等到时候再说吧，主要还是看当时的具体情况。”X小姐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松了起来，“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大不了就是任务失败嘛。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个任务的流程也不是很紧张，而且7-127还有对应的替代品。”
“总的来说，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就当做自己是来这个地方公费旅游的，反正这里正好也是过节嘛。”
少女的语气显得十分轻松，甚至重新怂恿起了江户川乱步去参加这次狂欢节的比赛项目：
“乱步，我们一起去参加比赛怎么样？相信我，只要我们两个配合，肯定能够把这个东西拿到手的！”
她言之凿凿地说道：“这可是侦查挂加上全图挂啊，要是这都赢不了还有什么道理。四舍五入就相当于我们直接白嫖到了参赛奖励，这样我们就可以去政府部门领奖……嗯？”
少女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刚刚好像在她说话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让她短暂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这个世界的另一边。
“发生什么了？”太宰治问。
“没什么。时空刚刚波动了一下，但流逝速度与时空状态都没有出现明显的异常……大概是有来自其他时空的东西掉到了这里。”
X小姐摇了摇头，声音回复了平静：“在这种类型的世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我还是去找一下来源再说吧。”
作为和时间与空间打了那么久交道的人，她对于这种事情可以是轻车熟路：时空中的传导复杂也简单，她只要追随着最初波动传来的方向，一路寻找下去就可以了。
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另外两位在这各方面的专家。
宵行也凑过来看着。她最近研究的主题就是和这个有关系的，急需各种实验素材，对这个导致短暂时空波动的源头也很感兴趣。
莫里亚蒂局长倒是不怎么好奇，从口袋里掏出一页折成星星样子的纸，在嘴里咀嚼着，对着天花板用很严肃的眼神发呆。
“你把他的灵魂从时光长河里捞出来是要干什么？”
“因为这是……主角，这出剧目里的。”
一个柔和的、甚至在人类的审美里算是动听的声音这么回答道。一截半透明的触角柔软地搭上去，轻盈地抚摸着这个世界。
发出声音的存在看上去很像是人。
或者说，像是一个被21世纪初的ai绘画制造出来的人。
脖子上的皮肤蔓延下来的时候变成了灰白长袍，向下笼罩住住关节古怪而又多指的“手”，遮盖住修长到不类似于人类的身躯。
“衣服”的褶皱里似乎有什么正在窸窸窣窣地涌动着，不少细节都充满了空间上的谬误，不少轮廓都以诡异的状态与周围融化成一体。
是的，即使那张足够精美的面孔和微微弯着的动人眼睛让人想到潘多拉——只有神话中神明最为精心的造物才能拥有这样非人的美，美得足够让人心神恍惚——但更多的细节只能唤起人类由内而外的毛骨悚然感。
伊尼转过头看着祂，任由对方苍白长发里垂落的柔软的羽状触角缠在自己的鹿角上。
伊尼的声音平静：“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戏剧这种形式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艺术的形态，很多种呈现美的方式。”
对方柔声说道，触角把融化玻璃球一样的世界推到了自己的展览柜上，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些琳琅满目的艺术品：“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时间线里的地球，还有地球的艺术。”
这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星球，包括它们上面建立起来的文明。地球只是其中最普通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文明中也显得如此平平无奇。
但地球永远是特殊的……
至少对绝大多数的疯神来说都是如此。
出于连祂们自己都不知晓的原因，这些家伙喜欢在这颗星球的边界徘徊。这些失心疯的家伙心甘情愿地被束缚在存在“地球”的世界里，贪婪地守护着自己的“宝藏”。
伊尼的眼睛对上对方残缺的灰白瞳仁，从那对镜子般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此刻的化身：身后的羽翼慵懒地舒展开来，尾羽铺成一条绚烂的扁平河系。
“我们都很喜欢地球……”这位神明扭过头，懒洋洋地说，“尤其是我们两个，还有月亮。”
祂们三个是距离地球最近的神明。从某种程度上说，祂们也是距离彼此最近的神明。
对方轻轻地笑了起来，祂用近似于人类的姿态用近似于人类的表情笑着，试图传达出与人类相似的某种情绪。
伊尼侧过脑袋，站起身，鹿角重新隐没到某个可能性里，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触角。在这片被融化得只剩下玻璃与镜子的宇宙中，和对方一起看着这一幕难得的剧目。
无边无际的光辉在镜面上折射出来，光之海在这个宇宙里面激荡，填满了每一处本该被黑暗笼罩的角落，就像是另一种侵略性极强的虫豸，贪婪而又没有遏制地繁衍。
——开始涨潮了。
紫罗兰色的大海像是一只美丽的巨兽，爬伏在世界的上方，缓慢而又低沉地呼吸。
潮水拍打的声音温柔地舔舐着笼罩着这个世界的黑色虚空，在一片漆黑中留下斑斓的贝壳与柔软的透明水母，以及迟疑着没有仍未消散的乳白泡沫，如同另一种形式的繁星。
这个世界被海水包裹着，大海在地面天空虚幻的光影下涌动着，在隐匿在另一个次元的月亮的吸引下，无声无息地蔓延到上方，以拥抱一个孩子的姿态把整个世界都搂在怀中。
“除此之外，你打算对这个剧本添加什么？”
“不需要别的。”
神明的声音带着慢吞吞的和缓，听上去和祂还没有疯掉之前有着极度的相似：“让一个没有能力改变未来的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就已经足够构成一场戏剧的开端、高潮与结局。”
“我觉得可以更戏剧性一点。”
伊尼摇了摇头，猫一样的竖瞳看着对方，用欢快的语气说道：“把剧本的第一章 送给它们，怎么样？我用‘奇迹’的名义打赌，这绝对是一个漂亮的主意！”
“你继承了祂的权柄？”
“没有——以及，我前几天经过地球的时候，突然觉得‘她’这个代词也许更适合她，你觉得怎么样？”
“确实很适合。”对方说，“否则她也不会那么早就被你吃掉。”
“啊……其实很好吃呢，很甜的。比起别的神干巴巴的味道要好太多了。”
“《终末之夜》，这就是这次参加今年狂欢节的闭幕仪式的剧本吗？”
戴着宽大女巫尖顶帽的女孩声音清脆，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她坐在滴水兽上面晃着腿，在兽齿快要咬到她的时候就敲敲对方的脑袋，手腕上面系着一根延伸向大海深处的、看不到尽头的绳子，乌黑的眼睛倒映出城市上空的海。
瑰丽的紫罗兰色在弯折的空间里折射出苍蓝或者钻蓝的光芒，然后被这座城市自身发散出的更多的光辉冲散。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偷来的，但大概并不是。”
她身边的男人看了看对方递过来的剧本，摇了摇头：“这里面只有一个用来导入的话，甚至连第一幕都没有。”
“诶诶，偷错了！”
娇小的女孩拖长声音，看上去很惊讶，接着脸颊就肉眼可见的因为生气变圆了起来：“什么嘛，我竟然找错地方了，真倒霉。”
“总之肯定是那群变来变去的街道的错！”
“好好好，街道的错。”
对方敷衍地回答道，把剧本放在自己的身边：“我们还是走吧。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多少人类，我们两个在这里太显眼了。”
“严谨一点，是根本——没有见到除我们之外的人类！或者说，我们两个能遇到一起简直是撞了大运才对。”
女孩把手连带着手上的绳子一起揣在口袋里面，喋喋不休地抱怨道：“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适合人类生存。别的不说，光是瞧瞧这些建筑，它们的存在就是对人脆弱的神经系统的大挑战。”
“而且说句实在话，我们这么走下去到底是要干什么啊。明明又找不到什么同类，也找不到回家的方法……”
“说不定就能找到呢？就当做是来到异世界旅游了吧，别的人还没有我们的运气呢。”
对方耸了耸肩：“尤其是对我来说，遇到一个来自几百年后的伦敦人还是挺新奇的经历。”
“说得好像在我们这个时代，还能看到20世纪的老古董不稀奇一样。”女孩扯了扯帽子，抱怨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东边吧。总之，随便走走呗。”
身后有彩色的风卷起。
被丢下来的剧本“哗啦啦”地被吹散，然后落入了这座城市深处，如同单薄的纸片鸽子，辗转着寻找什么。
最后，它落在了一堆由剧本堆成的小山上：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名字，全部都是一摸一样的除了名字和开头一段就什么都没有的苍白。堆积如山。
有一个柔软的透明粘液从“山”下茫然地生长出来。它“咕隆咕隆”着，好像才从一场过于漫长的梦中惊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带有腐蚀性酸液的胃囊从口中吐出，慢吞吞地把这一堆垃圾消化成食物。
“咕隆咕隆。”
吃完这些东西后，它就游走了，看上去匆匆忙忙。
第133章 咕噜咕噜咕咕
“被丢到了狂欢节的时间线之前啊。”
“会打扰你的节目吗？”
“无所谓的。”
象征着艺术的神明说话的声音显得温吞且缓慢, 给人一种出乎意料的柔和感：“如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那就当这是一次彩排好了……把这个世界重置一遍就可以的事情。”
祂的信息交流方式都是模仿人类的，小心翼翼地没有使用任何超出人类词汇与理解范围的词汇, 和伊尼上次见到的另一位“约与律”的神明几乎完全不同。
但祂并不像人，甚至不像任何正常的生物：比所有的神明都不像。
“啊。”
祂侧过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脸上微笑起来, 残缺的瞳孔就像是被子弹穿过的玻璃, 支离破碎：“你觉得他们，或者说它会在我的剧本上看到什么样的开头？”
伊尼抬起头。
即使祂的权柄恰恰喜欢打破预言的清晰, 把一切重新归入最为无序的、律与法尚未诞生时的混沌, 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祂的姿态却如同说出一句把命运框住的预言。
“它会看到昨天, 今天，以及明天。”
祂说。
史莱姆一样的半透明粘液在一个晨昏的休眠后又醒了过来。
它挪动着自己的身躯, 从这个官方接济流浪物种才特别设置的房间里爬出来, 打算去楼下领救济餐。这种方便的流体身躯甚至都不需要它主动开门，只是从门缝里钻出就行了。
然后它就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很沉重的、很高大的、但是摇摇欲坠的东西。
有数不清的事物开始垮塌。
它没有眼睛的身体努力地挪动着，下意识地想要退后, 但还是被严严实实地压在了下面。
是纸, 是数不清的纸与数不清的剧本。
它们苍白如雪地把这个角落淹没。
半透明的生物被埋在下面, 突然恐慌起来。它发出尖尖细细的惊恐喊叫，剧烈地颤抖着, 然后努力地想要挣扎出来, 就像是把自己埋住的不是剧本, 而是什么真正能够杀死它的东西。
过了半个小时才有人找到它，把这个全身都在痉挛与剧烈抽搐着的东西带到了前面, 和别人讨论起了要不要把它丢到精神病院。
“你的名字。”工作人员——我们就当面前这个由一张平面扭曲成的风车脑袋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问道。
“咕，咕……”对方缩成一团，紧张不安地试图表达自己的情绪，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算了，还是直接点吧。”
对方很显然没有听懂这种原始的语言，叹了口气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类似枪.械的东西，放在对方的脑袋上测了测。
“滴滴，梦质子，梦境的最基本构成形式，相当于生物体内的细胞成精。受限于种族，所有的成员最高只有智障水平。生命起点太低，建议重开。该个体名为：穆兹！”
有一瞬间，全大厅的生物都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脸上还都是毫无疑问的混杂了满脸的惊讶与嫌弃。
有的是针对这个特殊物种的，有的是针对这个出声的仪器的。
“我去！”有生物惊呼，“种族歧视！”
员工沉默了一会儿，把仪器收回了身后，全身散发出代表友好的电磁波，浑身都变得热情洋溢到了有点殷切的地步：
“哈哈，不好意思啦，这个仪器的语音程序好像出了点故障，回头我就把它拿去检修一下，抱歉了诸位。”
等到大家的视线都离开后，它才松了口气，继续询问道：“你的信息已经确认完了，需要什么额外的帮助吗？你对之前突兀刷新在你门口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头绪？”
“咕，咕咕咕咕！”
“呃，请缓解一下您过于激动的情绪。好的好的，您先稍微在旁边待一会儿，我到时候会把这个问题反馈过去的。下一位！还有人需要额外的帮助吗！”
后面的一个散发着不友好气息的东西挤了过来，把穆兹推走了。
新过来的对象像是被小孩子怀揣着非凡的想象力与恶意制作的折纸作品，乱七八糟的身体结构让谁也认不出来哪个是“正面”，浑身皱巴巴的样子像是在水里面被捞出来烘干的产物。
毫无疑问，它是一位“种族歧视者”，至少对于梦质子这种愚蠢的种族充满了歧视。
本来想要焦急地尖叫的穆兹下意识地瑟缩起来，生存的本能让它飞快地挪开自己的身子，慌慌忙忙地把自己盖在一个盒子里，顶着盒子逃出了这个地方。
它逃窜了很久，直到感觉一个东西砸到自己的头顶。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它恐惧地蜷缩着，假装自己根本感受不到这一切，就像是它那些真正蠢笨的“同类”那样，躲在这个狭小的箱子里。
“唔？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箱子？看起来好突兀啊，就像是自己跑过来的。”
一个有些疑惑的、它并没有办法听懂的声音响起。
“这些本子也很突兀，没有出现任何痕迹，就像是从天上……哦不，海上掉下来的。”
声音的主人继续说，接着突然就带上了好奇的色彩：“涩泽，你说这个世界会不会像是那些游戏一样，在里面突然刷新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很奇怪，但放在这里似乎也很合理的样子。”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
另一个稍显冷淡的声音开口，接着对方似乎翻动了什么，传来一阵动静。
是什么？是什么？
它瑟缩着，不知道是该害怕对方把自己的盒子掀开，还是要打开那些对它穷追不舍的本子。
“法语？”
最开始那个听上去稍显孩子气的声音似乎有点惊讶：“让我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江户川乱步踮起脚尖，打量了一遍这个上面一点过去的痕迹都没有，干干净净得像是个幽灵的本子，拖着长音抑扬顿挫地朗诵道：
“狂欢节，繁华的夜景。”
“我们在这里觥筹交错，我们在这里饥渴受冻而死，我们在这里抵达神圣，我们在这里谋求阴暗，藏匿自身。”
“光辉之城，今日可有无光之海的潮声把你淹没？”
江户川乱步感觉自己的口腔中似乎带上了潮水苦咸的湿润气息，但他只是眨了眨眼睛，依旧念了下去，并没有停顿：
“它已涨潮，海已涨潮。”
最后一句完整的台词在另一页上。江户川乱步看过去，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个句子：
“你是知晓的，关于此：他早已死于昨日，我正殁于今朝，而你将与明天共亡。”
然后就没有了。这上面的内容并不多，乱步翻了几页都只能看到空白，一直到整个本子翻完都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捡起另外几本，翻开看了看：其余的剧本与刚刚他朗读的那一本没有任何区别。从排版到内容到各种细节上都像是彼此的复制体，一致到让人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本子就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步。
“唔。”江户川乱步把这个疑似是剧本的东西放下，摸着下巴，露出思考的表情。
在这段古怪的题词下面就是“第一幕”这几个字，但所有的内容都在此戛然而止。最重要的内容反而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最开头那几句似乎是开场的话……
“看起来很奇怪啊。”他自言自语道，“就像是……”
因为剧目还没有开场，所以上面才没有出现正式的内容一样。
这种灵感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他，让乱步的目光停留在这上面字母组成的字迹上。
但他没有成功地抓住这种一闪而逝的灵感。
眼镜中透明的薄片似乎微微地蠕动了那么一瞬，把这段思绪悄无声息地吞走，咽下，重新恢复了平静。
江户川乱步皱起眉，用手按住眼镜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地放开手：这个东西他现在没有办法摘下来，否则他可以保证自己会比当初刚刚到达这里的太宰治和费奥多尔还要干脆利落地昏过去。
等回去了，把眼镜摘下来，试试看能不能回想起来自己刚刚想到了什么。
涩泽龙彦低头看着周围：他没有江户川乱步那样对剧本感兴趣，而是走进了盒子——这里面大概有一点纸盒子对猫咪的天然吸引在，总之这个东西难得让他提起了一点兴趣。
白猫朝盒子边上嗅了嗅，鼻尖闻到了一种复杂的味道。
里面有东西。他快速地下达了这个判断，没有贸然打草惊蛇，而是轻盈而又无声地围绕着这个东西转了两圈，利用江户川乱步发出的声音给自己作为掩护。
然后——跳！
白猫后腿一蹬，越到天空上，以跳水般的姿态让前爪首先落在盒子表面上，压得盒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咖嚓”声，四面都倒了下去。
触感很软，但可以按住。
涩泽龙彦蹲在盒子上，前爪死死地按着盒子的表面，感受着有一个柔软的东西正在自己的爪子下面慌乱地乱窜，但是没有办法逃离。
软体生物？但一般的软体生物应该没有这么大的体积才对。不过在这个世界，出现什么样子的物种似乎都很合理。
白猫低头把箱子划拉开，看到里面一团正在蠕动的半透明物，好奇地用爪子揉捏了两下，感觉手感和果冻差不多，只是似乎挤一挤就能够变得更加靠近液体，反而不会变硬。
“叽！”
爪子下的东西发出尖锐的声音，不断地把自己团起来，就像是下一秒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这是什么？”乱步也好奇地看了过来，蹲下身子看着，不过也没有尝试用手指碰，“看起来就像是奇幻故事里面的史莱姆一样。”
“它身上有问题吗？”涩泽龙彦问。
“除了出现在这里，没什么问题。”
江户川乱步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它和这些剧本应该不是一个来源。它身上残留的信息相当丰富，比如它应该是比较担心被别人发现它，顶着这个东西滚了很久才过来的。你看，表面有着一些划痕。再看看盒子底部的痕迹——差不多就是这个盒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说不定它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
涩泽龙彦嗅了嗅：“就是它现在身上的恐惧情绪有点太强烈了……不，也不算，它现在的情绪更准确的说是激动，具体的情感有点复杂。”
“你能感觉出来？”
“这很难给你们这些已经退化的人类解释，但我的确能够感觉出来。”
白猫这么说道，然后盯着面前这个柔软的和水母一样的东西看了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尝试着用嘴把它叼起来。
“你来吧。”
他淡定地转过身：“这个东西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
“好。”
江户川乱步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把糖果换到了同一个地方，顺便往自己的嘴里丢了一颗，伸手戳了戳。
冰冰凉凉，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威胁。
他将这么一团东西从盒子里面扯出来，扯了很久才扯完——很大的一只，不过很奇特地捏一捏就会变小。江户川乱步搓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只比玻璃珠大一圈的小球。
“真的很神奇耶。”
乱步听着对方“咕咕”的急切叫声，毫不在意地晃了两下，把它放在眼睛边，想要从地下透过来的阳光中看到里面细微的纹路：“感觉可以串成一串……”
“小心被别的生物听到，然后被举报说你在策划一场种族大屠杀。”
涩泽龙彦说道，然后喊了一声X小姐：“你那里有相关的资料吗？”
“有的，这不就是梦质子吗？一种构成梦境的基本单元，偶尔几个会诞生基本的生命特征，但傻乎乎得还没进化好，就是个处于进化阶段初期的生物，也算是所有梦境生命的老祖宗吧。”
X小姐的声音不紧不慢：“类比一下，就相当于地球上的单细胞生物？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建议你们问点什么的，现实就摆在这里，这种生物连大脑都没有长出来呢，唯一拥有的也就是那点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但是。”江户川乱步替对方说道，语气相当的笃定。
“但是，”
X小姐在另一边有些轻快地笑了，似乎并不意外江户川乱步提前抢了她的话茬：“在这个世界上，思维依托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灵魂是更加神圣的容器，也是更精妙的标志与锁。”
“我正在解析数据，稍等一下。”
第134章 看上去完全就是一条进化线
“咕。”
名字是穆兹的梦质子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 有些茫然地把体内的感知接触器官从腹内翻了出来，零零碎碎的细微感知构成了它现在的大脑所能够理解的画面。
很……怀念的环境。
它努力建构着对周围的感知，捕捉周围分子的流动, 从蛛丝马迹中感受到了一种让它的灵魂惶惑不安的熟悉感——就像它之前听到的那段“语言”一样，好像从相当遥远的时间里，这些东西就开始陪伴着它。
那是属于人类与人类世界的要素。
“呜。”
果冻般的生物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鸣叫, 几乎是急切地把自己刚刚想到的东西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不断地朝后面逃跑。
就像是被某只来自过去的猎犬追逐着那样, 它飞快地蠕动到了盘子底下的角落里，在一触即分的回忆中瑟瑟发抖。
“有点像是应激性精神障碍。”
费奥多尔看着这个从桌子的一头挪动到了另一头的东西, 酒红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斟酌着说道。
他对于这个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对方看上去既没有杀伤力，也不怎么聪明, 看上去就很适合作为新手了解其他种族的实验……玩具。
“果冻”打了一个寒颤。
“不过怎么看上去有点像是法格斯？”
太宰治从边上把努力蠕动着身子的梦质子举起来，严肃地反复看了好几秒之后, 得出来了这么一个观察结论。
“确实很像吧？”他还特意求证了一下涩泽龙彦, 以确定自己的审美没有出现问题。
作为怎样怎样怎样对美学最为权威的猫，涩泽龙彦古怪地盯着面前的生物几秒后，也点了点头：“至少从外表上看, 很像。”
都是软绵绵的软体生物, 都可以变成液体蠕动来蠕动去, 性格也都时软绵绵的，只是法格斯看上去要更加高级和危险一点。
纯黑色, 多了一堆拟态的眼睛, 拥有吞噬别的物体和能够穿越各个世界交界的能力, 似乎还能够拟态出羽毛耳朵。
最重要的是，对方要聪明多了。
“说不定这就是法格斯的幼崽形态呢。”
路过的江户川乱步用手戳了戳太宰治手中的东西：“之前X小姐说过, 它对于梦境生物，就像是单细胞生物之于我们人类。说不定法格斯就是从这个样子进化过来的。”
“你该不会是想说，亲密值满220之后在夜晚升级吧？”太宰治微微侧过头，用略带无奈的语气说道。*
“但的确很像是月亮伊布嘛——”
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说道。
全身都黑漆漆的，眼睛是红色的，难道这还不够像吗？
太宰治无视了这句话的内容，用一根小木棍戳了戳对方，在试探性地和这个果冻进行了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后，让对方成功地因为惊恐和恐慌把自己的胃囊吐了出来。
“咕！”离远远远远远点！
就像是被逼到墙角、还翻不过墙的兔子，只能龇牙咧嘴地想要咬口对方做最后一搏，但心里也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于是就连最后的那点硬气也显得颤颤巍巍的。
太宰治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良心——感觉这个东西如果有泪腺的话，估计早就哭出来了。
“X小姐，你现在已经研究好了吗？”
于是他只好放弃用木棍子戳东西的行为，转而无聊地询问起另一个时空的人。
“数据已经录入进去了，刚刚消完毒，要出结果还需要等一会儿。”
X小姐在震耳的轰鸣声中说，同时皱着眉把降噪开到了最高，无奈地瞥了眼正站在板凳上，往“嗡嗡”作响的机器里面灌杀毒剂的宵行。
“不过具体的灵魂频道我们已经成功解析出来了。如果你们想要和对方交流，就把手表打开——我是说后面的那个盖子，也是可以掀开的。看到了吗？那两个调频的按钮和一个可以切换字母的按钮？”
少女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失真，太宰治揣测着对方是不是把降噪开得太强了，或者说对面有人在用伪声故意逗人玩。
“字母切换成德尔塔，频道调成41.69——是不怎么精确，但应该足够你们进行日常交流了。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的你们应该也不需要。”
对方在说完这么一长串后，语气也变得轻松了起来：“我刚刚正在看宵行她写检测报告的单子，你们这里的初步观察有结果了吗？”
“嗯……”太宰治沉吟一下，回头看向江户川乱步，直截了当地开口，“感觉特别像是法格斯算不算？”
对面似乎传来什么古怪的声音。
“哦，你说这个啊。”
X小姐努力地忍住了脸上的笑容，手掌按住边上大惊失色的法格斯——这位是顶着装满的咖啡来送餐的，把脸颊埋在对方的触手堆里面，憋着笑说道：“确实是有一点像。”
“咕！”
“不过就像是绿毛虫进化不成裂空座，大嘴雀没有办法超进化成凤王一样，尽管它们一个像伊布，一个像是月亮伊布，也不能说明他们之间存在着进化链关系。”
听到了来自身边朋友的抗议声，X小姐满脸笑意地改口：“嗯……就是有点巧合而已，很多懒得给自己想一个长相的生物在这方面都长得差不多嘛。而且法格斯多可爱。”
在这里，某人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骄傲了起来：“它身体里面还藏着好多触手呢！”
从看着说明书的宵行到“电话”另一头的太宰治都沉默了。
宵行摇了摇头，从垫脚的凳子上下来，听到法格斯“所以我的种族怎么越来越奇怪了啊？”之类的郁闷抱怨，脸上的同情和笑意都飞快地一闪而逝。
“已经检查好了？”
X小姐任由郁闷的立香用触手戳自己的脸，抬起眼眸笑着问道。
“嗯，数据的确存在异常。”
宵行拿出自己刚刚快速填好、与说明书互相比对好的表格，指给对方看：“你看，这里的重复数据明显偏高了，而且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度有点微妙，正好卡在原身躯体的最低契合度上，很可能是通过后天条件转换了自己的种族。”
“通过后天转换成这种种族啊。”
X小姐发出一声微妙的声音，看样子不太能够理解这种做法：“一般来讲，这么原始的生命形态只有近乎于不死的寿命比较让高等智慧生物羡慕吧？特意转化自己的种族是何苦呢？”
宵行也跟着点了点头，看着自己亲手填出来的数据：“这个世界里可没有什么越古老越强大的说法，物种的进化肯定是越到后面越趋向于复杂和完善，符合自身的需要……”
她其实也没有办法理解这些人类的想法，更不明白为什么有智慧生物想要回到单细胞生物的状态，但世界上的智慧生物那么多，出现几个谁都没有办法理解的奇葩似乎也很正常。
“不过这里大量的重复数据时什么情况？”
简单的吐槽完后，X小姐把注意放到了一个一般很少出问题的地方：“意思是它的记忆当中有好几个人的人生？”
这个一般是来判定那些“穿越者”，“重生者”和“没有来得及喝孟婆汤就活了”的家伙的，采用的原理类似于“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不会有两个十一岁”，在这方面检定的效率相当之高。
“有几个可能。”
宵行的目光也在那几个显得格外古怪的数据上面停留了一下，说出来的话相当平静：“穿越者，重生者，集体意识生命体，文明聚合物，多元宇宙奇点生命，多意识生命，没有被洗掉记忆的，被植入虚假记忆的，吞噬他人灵魂的：这几个里面挑选一个吧。”
给出的范围稍微有点宽泛。
她倒也不是不能给出更详细一点的解答，只要直接去搜索对方的记忆内容就可以，但这么做就要触及到组织的底线了。
“听上去就很折磨一个选择困难症。”
X小姐叹了口气，对时空另一端的人和动物说道：“听到了宵行说的了吗？里面的那些专有名词有没有听不懂的？”
江户川乱步举起手：“多元宇宙奇点生命是什么？”
“太宰治那样的，拥有不同平行时空的自己的记忆的家伙。”
“文明聚合物……？”
“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一个文明成精了。”
“多意识生命是不是人格分裂症那样，一个身体里面有很多个意识在自我对话？”
“很有悟性嘛，太宰你猜对了。”X小姐打了一个响指，轻快地回答，“具体的你们还是问当事人……所以这个家伙本来到底是什么种族？”
“费奥多尔刚刚把频道调过去了。”
太宰治很自然地说道，然后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露出狐疑的眼神：“所以你怎么不说话了？”
坐在位置上面的费奥多尔正在喝水，脸上满满都是心平气和，不用看就知道他已经把手表的频道重新拨回了正常值。
“哦，您试一下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后，他抬眸礼貌地说道，接着继续抱着杯子喝热水，悠然的态度就像他是到这里来养老的一样。
太宰治看了看自己的怀表，最后一个调频的按钮还没有挪动，然后他谨慎地合上了表盖，看向涩泽龙彦。
涩泽龙彦绯红色的眼睛对上那只鸢色眼睛，一切的情绪都在不言之中。
“每当我觉得在别人的对比下，你还像是个正常人类的时候，我都会发现你根本不想要当一个正常人类。”
白猫冷漠地说道。
让猫来趟这种雷你忍心吗！
“谢谢夸奖。”太宰治面不改色，坦然接受了对方的评价和目光，“之前能产生这种错觉都是同行衬托。”
毕竟总不能让乱步先上吧。
X小姐的笑声作为背景音，在虚空中轻轻地响起来。
涩泽龙彦低下头，用毛茸茸的爪子旋转最后一个按钮。
德尔塔，41.69。咔嚓一下。
涩泽龙彦动了动耳朵，感觉周围的很多声音似乎一下子都变的模糊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里面的另外一个声音。
或者说是许许多多的声音。
它们一开始的声音很小，只是像一大团蚊子那样，重复着或者彼此讲述着什么，声调里全部都是颤颤巍巍的惶恐。但后面却逐渐增大起来，变得更加嘈杂，某些音调也变得更加断断续续，呈现出尖锐的变形形态。
涩泽龙彦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瑟缩着、或者正在剧烈颤抖着的生物。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原地不动，感受着对方身体里传来的大量几乎快要崩溃的情绪，其中尤为多的是惊恐与紧张。
“你……”他试图传达交流的想法。
回答他的是尖锐的声音，不知道是哭泣还是抗拒的凶狠尖鸣，混乱的信息具有攻击性地一股脑儿地顺着链接的通道涌过来，汹涌的程度就像是在滚筒洗衣机里面翻滚的水流。
“不要靠近我不要不要不要我讨厌你们快点给我滚啊离我远一点我不喜欢人类你们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就不能让我走吗你们为什么要追着我我只是一个低等生物而已那些东西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已经彻底放弃了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不想我是一个混蛋快点救救我喘不过气来了能不能饶了我啊求求饶过我不要再让我碰到速度故给水机刚是给哦雾……”
一大串没有任何间隔的信息涌过来，加上里面强烈的几乎要崩溃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儿撞过来的感觉只让人眼前一黑。后面的内容更是只剩下了没有任何思维组织能力的胡言乱语，甚至可以说只是精神崩溃下单纯的呓语。
涩泽龙彦毫不犹豫地把怀表上的频道打乱，晃了晃发昏的脑袋，眼睛幽幽地看向了喝水的费奥多尔：他算是知道对方为什么调整完怀表之后都不怎么说话了。
因为一开口就想吐，还要喝水压一压这种感觉。
“交流很愉快。”他于是也一脸平静地对太宰治飞快地说道，“你想和对方说话就快点。”
接着他也跳下去找水去了。
第135章 诈骗集团，堂堂成立（）
涩泽龙彦的心思很好, 但很可惜，太宰治看到涩泽龙彦转过头的样子，就知道了这只猫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和谐友爱的话。
“还是算了吧。”他说, “是什么情况？对方不想进行交流吗？”
“真遗憾，如果亲身体验一遍的话，你肯定有更多实感的, 太宰。”
白猫拉长身子伸了一个懒腰, 跳到地板上蜷缩成一团。
他倒是对此表示了真情实感的遗憾, 至于到底在遗憾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准确的说，它现在的心理状况不太好。如果想立刻得到有用的消息, 我们最好用镇定剂让它稍微冷静一下。”
本来还想要尝试着把频道调到对应位置的江户川乱步低下头去看着涩泽龙彦：“它现在的精神状况不怎么稳定？”
“是啊, 不过我很好奇一般意义上的镇定剂对这个连神经系统都没有的生物有没有作用。”
涩泽龙彦舔了舔自己尾巴尖上面的毛，又舔了遍爪子, 声音听上去相当的漫不经心：“实在不行就把它晾在这里一会儿，习惯就好。”
“这么闹腾也很累的, 毕竟强烈的情绪也需要能量维持。”
费奥多尔短暂地压下了因为遭到垃圾信息打击而产生的反胃感, 开口说道，看起来对处理这种东西要更加有经验一点：“先饿着别管它，它累得只剩下半口气后应该就能够进行交流了。”
“涩泽还好, 费奥多尔, 你刚刚是不是在无意中说出了什么刑讯审问相关的知识？”
太宰治在边上幽幽说道：“虽然我不怎么想要提醒你, 但现在乱步他还在这里呢。”
乱步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 抬头用略带不屑与嫌弃的眼神看过去。
他的脸颊被咸味的小点心塞得鼓鼓的, 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啊, 这种东西我早就知道了啊”的表情，像是一只很不耐烦的仓鼠。
装得还挺像的。
如果不是之前他还在一脸好奇地听着, 估计太宰治都能被瞒过去。
“听上去这个生物如果有前额叶的话，你们绝对不会介意把它的前额叶切下来。”
X小姐在边上耸了耸肩，说道：“这下可真是圣伊丽莎□□神病院复兴了。”
“这个不重要。”
太宰治说道，从边上拿起那个写着短短开头的空白剧本，用力地抖了抖：“这个东西你们能分析出来什么吗？这上面的痕迹太干净了，我们只能判断这是突然在那里出现或者生成的。”
“没有必要把每件事情都弄得那么清楚。”
X小姐在说话的时候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太宰治知道，这里面的潜台词是他们也没有弄清楚这个东西的来历，但这种情况往往就能够说明什么了。
“你们对里面的内容是怎么看的？”
“狂欢节会发生一些大事情。”太宰治快速地说道，“所以真的不给我们换一个来找东西的时间吗？怎么和上次一样都发生在某件大事的时间点附近？”
“好问题。”
X小姐象征性地鼓了下掌，然后小声说道：
“可在这种混乱的时间线上，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能把你们丢到哪个时间节点，你们能遇到这个真的是自己的运气。”
“或者说——说不定有神明很想要看你们的乐子？”
这句话有点晦气，就连费奥多尔脸上都浮现出了“要不您还是别说话了吧”的表情。江户川乱步看了看周围，拿起那本空白的剧本，举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打量了起来。
上面还是没有出现新的字迹。
“为什么是法语？”他问。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
这个世界的官方语言并不是法语，写在载体上的是一种奇异的立体图像文字。发现这些剧本的他们也不是法国人，没有一个人把法语当做自己的第一语言。
所以它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是根据他们的认知形成的。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遇到他们这几个来到这里的人类，剧本的内容甚至没有几个生物能够读懂。
但文字被写下就是为了给自己或者他者看的——否则根本没有记录的必要。这个只存在一个开头、用法语写成的剧本一定是为某个人、某些人而准备的。
所以，它预想的“读者”肯定懂得这种语言，或者能找到懂得这种语言的人。
“这个世界还有别的人类……或者。”
江户川乱步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个叫做梦质子的生物本来的形态就是人类，或者与人类有关？”
这样也能够理解对方为什么一直保持着一种应激状态：它很有可能是被这些过于“人类”的要素刺激到了。
“确实存在着这个可能。”
费奥多尔微微点头，没有否认，只是用温吞水一样不紧不慢的嗓音说道：“但这也需要它冷静下来再说——说不定它和之前出现的那次时间上的波动也有关，但在正式交流之前这些都只是猜想。”
他看起来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东西不是非常在乎。事实上也的确不是，他现在正在思考自己这一群人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个看起来就很麻烦的东西留下来，以及如果非要留下来，到底该怎么利用这个东西来达成目的。
太宰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表现得甚至还要更加明显一点，已经从边上抽出报纸，开始研究到底把面前的东西卖给哪个买家比较好了。
他们对这个东西的体内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物种，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都不关注。
两个相当没有好奇心的家伙。
涩泽龙彦半眯着眼睛看他们，窝在自己柔软的毛里打了个嗝，于是赶紧闭上嘴，努力压制起还没有褪去的反胃感带来的影响。
说句实在话，一想到那个东西对他传递过来的大片杂乱的信息，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又疼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和费奥多尔。
“你对此有什么额外的看法吗？”
江户川乱步倒是依旧对它很感兴趣。
他对于自己要完成的任务其实没有太大的危机感：这也许和X小姐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个任务和之前的不一样，失败了也没有问题有关。所以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在完成主线任务的过程中被突然的支线任务勾.引走的侦探，对这个未知的事件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
X小姐摇了摇头：“之前和你们聊天，我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城市的小细节上，否则就可以判断这些剧本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了。”
“我记得你们之前跑出去是想要参加活动？”
费奥多尔看了眼桌子上依旧呈现出明显的排斥与拒绝态度的生物，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报名成功了吗？”
“成功了，我们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现它的。”
江户川乱步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这件事情，把身上一枚灿金色树枝模样的徽章拿了出来：“有了这个之后，我找到树枝就可以直接宣布胜利了。”
白猫抖了一下耳朵。
“其实这个习俗有点像是德鲁伊……或者说是金枝的传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在边上提起了一句，“传说中折下金枝的人会成为王。”
“所以赢了的生物能够分封一座工业城？”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说道。
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涩泽龙彦转过头，沉默不语。
你觉得合理那就合理吧。
“不过今天还是需要出去一趟，这里的城市会发生地理位置上的变化。再加上各种生物的来往特别多，很容易把原来的痕迹覆盖掉，所以我们得快点找到和金橡树枝的线索才可以。”
江户川乱步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急匆匆地拉着涩泽龙彦出了门：“先顺着线索把那个生物来玩特别多的路口排查完再说，涩泽，我们走！”
涩泽龙彦被拖着尾巴，很不情愿地转身假装自己要咬对方一口，重新获得自由之后加速跑到了对方的前面。
“那我也来帮忙！”找到了新的事情可以做的X小姐也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显然注意力已经跟着江户川乱步一起跑走了。
现在只剩下费奥多尔和太宰治两个人了。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像是一个空巢老人。”
太宰治头也不抬地说道，在报纸上照着自己想要的内容，最后视线终于在某个位置满意地停留了下来。
“我倒是觉得一个人安静待着也挺好，身边多了一个人才是问题。”费奥多尔习惯性地回答了一句，接着问道，“你找到谁了？”
“隔壁城邦的领袖，还是个僭主。”
太宰治没有在这方面藏着掖着：“从他成为领袖之后颁布的政策来看，这位先生野心勃勃，而且富有执行力，一点没有被城邦内复杂的种族派别与理念派别与信仰派别拖累。他现在正在大力推动他们国家的潜水艇计划。”
哦，那就是航天计划。
费奥多尔在脑海里根据两个世界的不同，把这两个相似的概念画上了“约等于”的符号。
太宰治翻到下一页：“如果这位想要飞向世界之外的僭主知道了这个生物代表的末日预言，大概会很乐意和我们聊聊。毕竟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还是很有市场的。”
费奥多尔脸上默契的微笑一闪而逝。
“末日预言？”他说。
“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个。”
虽然还在看自己手中的东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但太宰治的声音里已经带上那种嫌弃的口吻了。
“剧本上面的内容就算不是末日预言，我们也可以把它包装成一个末世预言，不是吗？”
费奥多尔脸上的笑容变得明显了起来。
“看样子这次我们难得想的一样了。”他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编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来解释一下这篇末日预言的内容和为什么用这种文字写成的。”
“那得稍微赶一点时间了。预言里的狂欢节虽然没有说属于哪一年，但最好还是早一点把它传播出去。”
太宰治缩在沙发里面，这么说。
“想要达成目的，我们首先得配合着剧本，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演出。”
“首演一定要漂亮，你记得吗？”
“嗯，知道啦，你好啰嗦！”
在这座城市薄薄如一张纸的钟塔上，魔女压低了自己的帽檐，曲腿蹲下来，那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天空，那些会飞翔的贝壳在风中发出遥远的呜咽，就像是呼唤着远方将它遗落的大海。
今日退潮。
上方的穹顶展示出它沉默的黑色。喷泉里涌出的天空同样是一般无二的黑，只有几颗依稀的光彩将液体点亮。
“诶，你说——”她突发奇想地说道，“这个世界我们好像还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太阳吧？虽然白天能够感觉到有太阳的光线从下面射出来。”
“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想，这些城市是不是依靠地面下那个太阳的能源运转的。你看，这么灯火辉煌的城市！如果是建立在太阳上面得就更有趣了！”
来自未来的魔女小姐拽了下自己的手腕上的丝线，笑着开口说道。
那根线轻盈地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命运上的琴弦。
男人微微叹了口气。
“你还不如说是天王星在给他们当能源。”
他没好气地说。
对方也不在意，只是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俏皮，轻快地这么说道：“那我去参加活动喽。相信我啦，肯定会赢得第一名的！”
“不就是用番茄打架么。你看，我给这个番茄增加了追踪附魔，而且给我添加了气流感知的魔法，还喝了提高反应速度的药剂。就算我只是人类也不会输的！”
是是是，你是魔女，你很了不起。
普通人类双手抱胸，这么想到。
“挺怀念的。”她嘟哝道，“以前很久都没有这么玩过了。上次还是把那群人关在稻草人里面烧的时候……”
“虽然已经确认了这一点，但我还是很想真心问一句，你真的是德鲁伊吗？”
“魔女德鲁伊怎么了，你不知道女巫的形象就是从德鲁伊这里脱胎的吗！而且我们内部的活人祭祀又不犯法！”
她甩了甩头发，语气相当理直气壮：“毕竟对我们来说，躯体只是衣服一样的东西，失去之后我们的灵魂可以住在树上或者别的东西上，一样很快活啊。所以，把身体烧了来祈祷一下来年丰收不是很合理么？”
第136章 诗歌与女巫
最后在女孩的据理力争下, 关于魔女和德鲁伊的问题不得不告一段落。
被判定为“对德鲁伊一无所知”的美国外乡人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很想告诉她，在他们那个年代, 德鲁伊差不多就相当于环保组织，但他最后还是很有风度地放弃了和小孩子吵架。
“加油吧。”
他说：“第一名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想要回家的话, 肯定需要那个传说中可以解答任何心中疑问的机会……”
在这个世界的狂欢节, 由于活动各自迥异的起源, 不同的比赛胜利后得到的奖励也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金橡树枝代表着一片领域的“王权”，那么象征着反叛的番茄大战则是代表着可以向神明提出疑问的机会——任何疑问, 甚至包括对神明本身的质疑。
相似的还有隔壁城邦最著名的狂欢节活动“萝卜之夜”, 生物们在雕刻成神像的萝卜上面载歌载舞，最受欢迎的舞者将会被授予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舞蹈家的头衔, 可以随时在任何场合开始舞蹈。
以及远方城邦名为“荨麻人偶”的活动：狂欢节的前一天里，他们必须不说任何话, 直到用荨麻编完代表自己的木偶, 在凌晨的广场上烧掉为止。面前火焰最高的那个家伙会被赦免去年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得到所有生物的尊敬。
他们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也参加了两年的狂欢节, 对这些都并不陌生, 也得到过第一名的奖励, 但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这里：传说中对异类最为友好、最为发达的城邦。
同时也是最不自由、等级差距最大也最难以逾越的城邦。
“呼。”
德鲁伊教团出身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往钟楼下面看了一眼, 从那扭曲得只能看到影子的晃动图案中分辨出时间, 开口询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没有问题。”
对方斩钉截铁地说道：“去做就可以, 不要想太多。”
他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如果对方告诉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回去的方法怎么办？如果那个回去的方法困难到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达成怎么办？如果对方和他们玩了一点恶意的文字游戏该怎么办？
这个方法看起来简单，但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但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方法解决问题。
女孩歪了下脑袋, 她似乎有点愣神，然后脸上浮现出很符合那个年龄的灿烂笑容：“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在边上为我演奏啦！”
“演奏？”
对方挑了一下眉，接着用一点也不感到抱歉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到现在都没有学会这里该死的乐器到底该怎么演奏呢。但……”
“我努力写一首诗给你。”
他把双手揣在口袋，脸上的笑容浅淡，注视着这座城市荒谬而又动人的风景，如是说。
女孩仰起脸很明亮地笑起来，然后展开双臂——有气流簇拥而来，让她的衣裙涌起，如同飞鸟的羽毛鼓动，朝着下方翱翔而去。
她真的很像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鹦鹉。
男人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下楼梯：这里的行走方式有点像是某些利用视觉错觉，或者将二维与三维转换，以此来达成目的的解密游戏。
利用视角，空间的错位对路线进行重构，让本来隐藏着的道路出现在空间中，用更高维的视角来解决遇到的难题。
这个世界的生物感觉像是生活在三维和四维之间里的，所以才能够对这么混乱的空间结构做到熟视无睹。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视角，面前的钟塔变得重新立体起来，然后走向向下延伸的楼梯。
当然，这些理论和比喻女孩告诉他的。他那个年代还没有民用电脑这种东西，更没有游戏。
“果然，这边还有一条隐藏的道路。”
江户川乱步在生物流量相当大的番茄树大道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有什么东西从这里离开了，但并不是地图上已知的任何一条道路，而是这座城市中随着建筑的越来越多，不可避免出现的“未登记道路”。
这些道路在某些特定的视角下才会出现，往往有着相当严苛的角度限制，而且如果没有经过刻意改造，路线也会很短。
就像是传说中的“黑网”“黑市”一样，如果愿意的话，大概也可以把这种道路称之为”黑路”：每到寻找黄金橡枝的时候，这些“黑路”就会发挥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站在原地换了好几个视角，都没有发现这个视角到底是怎么调整对齐的江户川乱步沉思了几秒，伸出手进行了一下比对，眼睛眯起。
“会不会是那种看事物的时候视角会发生扭曲的物种才能看到的道路？或者只有特别高、特别矮、通过特别的器官接收信息的生物才能感知到这里还有一条路？”他询问道。
“要不要直接开钥匙？”
涩泽龙彦在边上打了个哈欠，看着似乎还打算认真研究下去的江户川乱步，并没有回答对方话的意思，只是懒洋洋地这么询问道。
他说的钥匙是指一种特殊的钥匙魔法，作用很简单：打开面前一扇隐藏的门，让隐藏的通道显现出来。
“可这样的解密还挺有意思的。而且，说不定我们要找的东西就躲在像这样的地方……”
江户川乱步没有什么作弊的念头，表情看上去反而更加专注和认真了，那对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有机会的话，我也要让他们做一做这个谜题。”
涩泽龙彦知道对方口中说的是他们那个世界的费奥多尔和太宰治，于是从喉咙里面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重新打起了精神，在边上看着。
乱步又绕着周围转了几圈，把这些东西都记忆下来，在大脑里面重新建模，像是旋转一个模型一样不断调整着各种各样的角度。
模拟了一会儿，他突然眼睛一亮。
“是不是这样？”他把自己的脑袋倒过来，看着面前的场景，飞快地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问题，就是有点不够高……”
他看向涩泽龙彦，确定这只猫就算是踩在自己的头上也找不到那个视角。反过来也同理，更何况对方看上去并不能载人。
“需要一个梯子。”
他嘟囔道，开始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起到类似作用的垫脚的东西。
然后他看到一位穿着女巫服装，正急匆匆地推着一门小炮跑过去的……人？
是人类吧？脸没有看清。
江户川乱步一开始都下意识地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判断，怀疑自己看到的也许是个外表像人，但实际上和比目鱼一样，将两只眼睛长到了同一侧面的生物。
毕竟这个世界本土并不生产人，基本上人类都来源于其他的世界：他们因为各种极其罕见的意外，偶然地流落到了这里，并且无法离开。
——而且那门炮的炮管看上去也很适合垫脚的样子。
“喂喂！”
江户川乱步想到这里，用眼神示意涩泽龙彦先待在这里，接着连忙跟着追了上去，用这个世界的官方语言喊道：“停一下停一下！”
“等等，乱步你给我冷静一点。”
本来正在看这座城市的人口流动的X小姐听到江户川乱步的声音，连忙把画面放大，结果就看到了这幅场景，感觉眼角跳了跳，赶紧喊了一声：“你追的是个女巫啊！”
被追着的女巫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喊她，转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的脸上被糊满了番茄酱汁，几乎看不清具体的五官，乍一看甚至还有一点掉san。
她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就跑走了——就像是身影正在被橡皮擦擦掉一样，连带着她推着的小炮，很快就消失在了现实之中。
江户川乱步停下脚步，用力地喘了几口气，遗憾地看着那个身影。
“可看起来也很像是个人类啊。”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说。
X小姐没有说话，而是在专注地看着那个有着人类模样的女巫。
虽然要江户川乱步别追，但她在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就投以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并且决定要把视角锁定在上面观察。
人类。
她皱了下眉，联想到不久之前发生的时空波动——是那次时空波动把新的人类送到这个世界的吗？不太有可能，一般的人类没有办法适应这个世界诡谲的情况。
“别急，我会盯着她的。”她说，“你先去找找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当梯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对方应该是要参加这次的番茄战争。”
“这个我知道啦……她的目的是得到第一之后搞清楚回自己世界的方法吗？”
江户川乱步想了一会儿：“我们时空管理局能不能把遗留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带到她本来所属于的世界里面？”
“这得让那位拥有这条时间线的神明同意才可以。虽然我们拥有能够在时间和世界之间穿梭的能力，但把这个世界的生物直接带走其实算不太礼貌的行为。”
X小姐的声音平稳：“没关系，有时间我让我的上司去和祂聊聊。”
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
——从各种意义上说，就算他都能感觉到，X小姐和她的神明之间的关系很古怪，充满着一种理直气壮的颐指气使态度，比起追随自己神明的神眷者，更像是神明欠了她的钱。
但这种事情只要当时人开心就好了吧？
曾经短暂地和那位神明见过面的江户川乱步觉得对方还是很开心的，所以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情，走回去开始思考到底从哪里可以搬来一个高度刚好的梯子……
X小姐继续注视着自己的目标。
对方在视觉上面消失了，但她的信息并没有全部隐匿。依靠信息形成的画面中依然存在着她的轮廓。在这一段信息上面进行了特别关注。
对方很快就重新显现了样子，拿着已经被装填好炸弹的小炮，气势十足地进行了瞄准。
然后——发射！
番茄精准地把一团烂泥样子的生物打成了更加彻底的烂泥。
女孩抹了抹脸上面的番茄汁，嘴角咧开：这就是她的策略，把自己身上涂满番茄汁，假装自己是一个已经被淘汰的失败者，然后以猎物的身份出现在那些自以为自己是猎人的家伙面前。
这就是智慧啊！
想到这里，她得意一笑，快速地一个转身带着小炮消失，也不管周围那些不明所以的笨蛋，脱离战斗去找别的受害者去了。
“看上去呆呆的。”
X小姐拖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感觉这种计划……她是还有一位场外认识的朋友吗？”
需要搜索一下这座城手机里面的人类了。
她把界面扩大，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找出了一些人类共有的信息：比如说有着四肢，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之类的，然后开始查找有没有这样的存在。
因为太模糊了，量稍微有点多。
“局长——”
X小姐盯了一会儿，最后理直气壮地决定摸鱼，向后一靠贴在椅子背上，大声地喊道。
“东边的那座彩色的小教堂。”
女孩的稚气又无奈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为什么，给了人一种仿佛正在压榨童工的负罪感。
“OK。”
少女轻快地回答，找到了相对的地点，然后很快就在这个空荡荡没有什么生物的“废弃教堂”里面找到了那个人类。
男性人类，身上穿的衣服看上去比较老气。
她摸着下巴，在心里这么评价道，注意到了对方正在写着什么东西，于是把画面放大，很自然地偷看了起来。
是一首诗：
“每一个温暖的灯光，
一个裹挟濡湿的亲吻的巢穴。
在大海下，我们闭上眼睛，
蜡笔画的黑夜与猎犬于是只能在窗户外面
它们彼此低语，不能留下任何的伤痕
唯有一只小小的火烈鸟走过来
于是我感觉面庞被烧伤，
——那大熊星的客栈在烈火中窸窣作响
在维纳斯的胴体上燃烧出孔洞，里面倾泻出狂欢的辉煌，一根梦想的中指
鞋带被拉紧，竖琴的声音响起来了
燃烧的感觉是一只小虫
小小的吻，小小的飞蛾在脖子上战栗。
“你还在吗？”它问你。
但当你去找的时候——亲爱的
你需要注意：
它的灵魂轻于一个矿泉水的瓶盖，
一个塑料袋的旗帜，
一枚在夜色中随大海涨潮的眼睛。”
第137章 尤克里里与贝斯
X小姐琥珀色的眼睛轻盈地眨了眨。
轻盈。我知道这是个很古怪的形容, 但她在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真的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就像是那微微颤动的不是眼睫，而是鸟雀的羽毛，清澈而又恍惚。
好像有什么像是氢气一样透明的东西充盈在里面, 让这种眼神能够在空气中安然地上浮，浮到天空上的阳光之海中。
“看起来像是一个诗人呢。”
她这么说道。
宵行抬起头。
这位总是喜欢笑的少女的目光似乎在某一瞬间看向了比遥远还要更加遥远的地方，好像这首诗歌短暂地唤起了她某个已经被遗忘的回忆。
“你在活着的时候认识一个诗人？”
她也不避讳, 直接问道。
法格斯蛄蛹着凑上去贴了贴她的面颊, 把少女的脸抱住, 冰凉柔和的触感让她回过神，脸上露出有些怔然的神色。
她似乎想要点头, 但在最后止住了, 只是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我们都不记得在地球上的生活, 你知道的……”
她把这句话说得慢吞吞的，艰难得如同正在尝试把深陷在沼泽里的身躯拽出来。
一根缓缓从声带间生长出来的藤蔓, 枝叶以隐秘而又保守的姿态弯曲着, 然后在缓缓地在口腔中开了一朵花——这句话被慢悠悠地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其实局长那里应该保存着备份。”
宵行随口说道，继续拿着笔开始对自己之前在设计中放置的魔法阵进行进行集约化，好留出多余的空间增添新的功能。
“没有必要。”X小姐侧过头, “反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看这个吧, 这些人类会是从不久前的那次时空波动里来的吗？”
“不, 那次我们感受到的时空波动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非常近。”
宵行用肯定的语气：“就算发生的时间点不是在当下, 那也不会超过两天。但两天……你也看到了, 除非这两个并不是人类, 否则他们绝对适应不过来这个世界的环境。”
X小姐点了点头，抱着还在担心地用红色眼睛张望着的法格斯, 没有质疑对方在这方面的专业性。
她很快就说出了另外一种可能：“那你觉得他们会是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时间点来到这里的吗？世界内的时空跳跃而已，这就不需要考虑他们本身的适应力了。”
“难说。”
宵行浅金色的眼睛严肃地看着这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X，你能直接骇入任何信息储存系统的吧？你要不要找一找这几年以来，这个世界接待外来人员的宾馆有没有人类的居住记录？”
“没用的，你别看这个世界外表很正常，但实际上它整个的底层逻辑都是混乱的，就是一个搭在鸡蛋壳上的积木。”
早就尝试过的X小姐撇了撇嘴，表情变得不爽和郁闷起来：“如果我的动作稍微大一点，那么得到的估计就是一堆崩溃的乱码了。”
可这个世界的外表看上去也不怎么正常。
宵行托着下巴，这么想到。
在X小姐略微有点复杂的视线下，另一个世界的诗人没有把诗歌写完，他只是写了一半，然后就开始走神，坐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教堂里，对里面燃烧着金色光芒的空气长久地注视着，似乎正在注视着什么。
但在那个方向上似乎并没有别的值得关注的东西。
只有那些零散信息与情绪的残留波动纠缠形成的幽灵，它们在教堂里面恍恍惚惚地徘徊着，成群结队地走过弯曲成玫瑰样子的空间。
属于这种生物的朦胧目光抚摸过这里古老而又新鲜的事物，有如一颗在行星引力轨道上无力挣扎的卫星。
“您……”
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轻声地开口，目光朝上方看去，比幽灵还要更加轻，轻到是空气可以托付的重量：“这个故事，应该已经快要正是开始了吧？”
上方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旋转的光线，周围一切事物都因为扭曲的光线而跟着旋转，螺旋着将视线引导向高处——那教堂顶端天花板处描绘出的神的象征。
无数的镜子，无数的镜像，无数扭曲与荒诞感的源头。
它们从印象派、从立体主义、从彭罗斯阶梯里倾泻出来，从意识流、从解构主义和达达主义式的荒谬里面涌现出来，最后变成一面倒映出百面千象的完整镜子。
有什么回应了他。他听到笑声——异常拟人化的笑。
“三二一，中嘞！”
女孩举着自己刚刚收缴过来的便携手炮，眯眼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影子模样的生物开了一炮，成功地把对方染成了红色，兴奋地喊了声，用力地挥舞自己的拳头。
然后转身就跑。
一击得逞，立刻跑路。不跑难道是要等着被那群专门盯着“番茄”发射方向的那群黑心家伙给捉了吗？
女孩按了按自己的帽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方向丢了出去，试图通过这种方向吸引那个正在盯着自己的对手的注意力。
但对方很显然没有被关注那个高速移动的物品：一个番茄精准地朝着她发射过来。
感谢药水。
她想，在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流动出现异常的那一刻瞬间蹲下来滚了一圈，将将避开了对方的攻击，接着跳到旋转到面前的墙壁上跑了几步，翻身掐着视角跳到了另一堵墙的对面。
哼哼，这下找不到了吧？
这几天她和那家伙天天到这里来进行“劫富济贫，打抱不平”的罗宾汉行为，可就是为了能够在这个地方尽可能地找到更多的隐藏道路，能够让自己躲起来的。
少女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但在下一秒，一种危机感就涌上了心头。
什么东西？
虽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身体的本能还是拉扯着她立刻跳到了墙边的杂物中间，转头就看到了一个鲜红的事物在自己的面前击穿了好几个杂物，最后把面前的一个木板撞得生生裂开才硬生生地停住，变成了一滩液体。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没有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而是继续缩了缩身子。
自从参加比赛以来，女孩第一次有了“欲言又止”的感觉：
这番茄里面特么是塞了石头吗？砸到比较脆弱的种族身上能把它们砸死的吧！
至少作为一个人类，她不保证自己在没有守护药剂与祝福的情况下能硬接这一下。
现在怎么办？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手指用力攥住，思考着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暂时把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转移一下，这样她才可以从这个角落里面抽出身来。
不过，对方好像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
“喵。”
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听上去有点像是猫。
女孩胡思乱想着，这种声音真的很能让人想到那些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并不存在的毛茸茸的生物。
天呐，谁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想要养一只猫，尤其是燕尾服猫或者黑猫，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适合一个女巫了，而且也很适合一个德鲁伊。
可惜她的家长说，她并没有拥有一个动物伙伴的缘分。真让人生气。
“走。”一个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来。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外表和她很相像的生物……“相像”的意思是，比起在这个世界遇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来说，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物种的。
不，这就是一个物种吧！
女孩突然反应过来，联想到自己之前所听到的猫叫声，睁大眼睛，毫不犹豫地拽住了对方的手掌。
他们一起朝着外面跑过去。
“一条隐藏道路。”
对方看样子像是一个年轻的少年，比她要大一点，但是比那个家伙要年轻得多，表现看上去相当的靠谱：“闭上眼睛，我带着你进去。”
一般情况下，如果两个智慧生物想要进入同一条道路，那么他们都得意识到并且观察到这条因为视觉与空间错位而出现的道路。
但也有不是那么一般的情况：如果实在理解不了这种思维，那把眼睛一闭，不去干扰对方，让对方把自己直接带入道路中也是可以的。
女孩乖巧地闭眼。
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跟着对方跑。这种情况她已经相当熟练了。有的时候跟她同行的那个男人也会这么拽着她。
一边跑，她一边思考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人类是怎么回事。然后很快就想到今天似乎听到了一个同样音色的声音在喊她，但那个时候街道上面的人太多了，她回头也没有看见到底是谁在叽叽喳喳。
“啊。”想到这里，女孩都有点想要敲自己的脑袋了。怎么之前就这么错过了啊！
“好，现在可以睁眼了。”
似乎已经到了比较安全的地方，对方的语气变得有些活泼：“涩泽——”
白猫懒洋洋地叫起来。
作为一个德鲁伊女巫，女孩发誓这声音里面绝对有不屑的成分。
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类和猫，还有头顶上完全正常的蓝天白云，这让她短暂地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
“这条隐藏的通道是倒着的吗？”她问。
“实际上，我们现在在一个游戏机里面。”
江户川乱步伸了一个懒腰，用他特有的跳跃幅度非常大的思路解释道：
“简单来讲，我们来到了游戏机的平面上，但从另一个视角上看，游戏机里的事物可以被视作三维化，于是我们自然就从二维的平面接入了游戏机内部的三维世界。”
“听不懂。”女孩很诚恳地回答道。
江户川乱步虚起眼睛，似乎有点无奈，但更多是早有预料的遗憾表情：“那我还是回去和太宰他们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可是很少遇到人类的。”
“尤克里里，叫我这个就行。”
女孩歪过脑袋，同时很好奇地提问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因为要找东西。”
江户川乱步也不瞒着：“我记得尤克里里是乐器的名字。”
“嗯，但是德鲁伊女巫真正的名字是不可以随便告诉给别人的。”
尤克里里背过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金棕色的双马尾在脑袋后面晃了晃：“所以——才不会说呢！”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那你认识别的人类吗？”
虽然很想要问问“德鲁伊女巫”到底是什么新物种，但在耳边X小姐的提示下，江户川乱步快速地换了一个话题：“在这种陌生的世界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其实很难生活下去吧？”
“确实有。”
女孩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还有自己不怎么干净的手炮，重新填充满“弹药”，语气相当的理直气壮：“他是贝斯啦。”
同样是乐器的取名方式。这两个人默契地都用乐器的名字来互相称呼着彼此。
“哦，贝斯。”
时空管理局的主唱宵行把笔放下来，脸上的笑容淡淡：“无内鬼，来点贝斯笑话：今天的贝斯手没有来，但是演唱相当成功，包括所有人在内，谁都没有发现贝斯手没来。”
“呃，所以怎么还有人给自己取名叫这个？难道是想要发掘一下贝斯的低存在感，开展暗杀业务？”
负责在时空管理局流行乐团里面弹贝斯的法格斯探出脑袋，发出了一种情绪复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作为时空管理局流行乐团的鼓手，X小姐也眉毛一皱，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完全想不到，而且这家伙写的诗歌竟然还是那种偏向于绚烂的句子——跟贝斯一点都不符合。确定这真的不是吉他？”
法格斯悲伤地“咕”了一声。
“可这样子听上去更贝斯笑话了。”它说。
第138章 穿越迷宫的丝线
“所以, 为什么是贝斯？”
“不知道，可能是那家伙喜欢贝斯吧。”
“贝斯出现在20世纪20年代。”
X小姐在边上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喜欢贝斯的人还挺少见的。”
江户川乱步心领神会，抱起跳到他身上的涩泽龙彦, 随便找了一个用来当做闯关设置的悬浮平台坐下：“说起来，既然都有尤克里里与贝斯了，你们至少也应该是从20世纪初来的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 他感觉有点微妙。
他们那次在西伯利亚进行的任务就是在二十世纪初, 贝斯被发明的前几年发生的。
“昂, 贝斯差不多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你是哪个时代的？”
尤克里里垫了下脚尖, 脑袋微微偏了下, 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江户川乱步怀里的猫：“肯定要比贝斯晚……嗯，二十一或者二十二世纪的？”
“二十一世纪初。”
“哦, 那也比我早。”女孩的声音变得有些得意，愉快地上扬, “你想要回家吗？我们已经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江户川乱步知道对方口中的方法是什么。
在狂欢节里, 番茄战争的获胜者会得到什么样奖励并不是秘密。正相反，它就被光明正大地粘贴在新闻上，占据了头条至少一半的位置。
“我们有办法回去。”
江户川乱步发现X小姐好像没有什么意见, 提醒道：“你还记得吗, 之前我就说了, 我们是来找东西的。”
女孩眨了眨眼睛。
“你们有自己离开和来到这里的方法？”
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随之而生的是相当程度的怀疑：“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或者神秘学有这么发达吗？”
“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户川乱步感觉到对方大概是有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的能力的, 于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会儿, 说出了实话：“但我们在完成任务后, 说不定能带着你们一起离开。”
女孩不做声地看着他，那对眼睛圆溜溜的, 透着一种不太信任的怀疑，但又做不到把这句话完全地当成耳旁风。
“有可能？”她问。
“我也不清楚具体的细节。”
江户川乱步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忍不住看向了尤克里里手腕上面的丝线：“你手腕上面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东西看上去太特殊了，不仅末端消失在了空气中，而且也不会带来任何束缚感——最重要的是，这种好像把什么“系住”的形式让他想到了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嗯？这个？”
尤克里里抬起自己的手腕，手指抚摸过那根线，但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我甚至都触碰不到它。我和贝斯也尝试去寻找过线的尽头，但也同样没有办法找到。”
“本来我还以为它会是带着我们走出米诺陶诺斯迷宫的那根线呢，不过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对现实没有什么影响的奇怪幻觉。”
她之前也考虑过这个东西会不会有特殊的意义，是不是指向了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和回家的方向。但两年都没有研究出来这个到底有什么用的现实让她彻底摆烂了。
还不如自己想想该怎么回去呢。
想到这里，尤克里里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像小大人一样地说道：“我还是先回去吧。只是可能带我们回去还是太不保险了。如果我能够得到第一名，我们也会知道回去的方法的。”
稍微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恢复成了活泼的样子，抬眸看着江户川乱步：“所以能带我出去吗？谢谢你！”
“喵。”白猫走过来，他红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德鲁伊女巫，耳朵微微晃动了一下。
女孩好奇地歪头看去。
德鲁伊天生能够与自然沟通的能力让她可以听得懂这个世界上自然诞生的物种的语言，理解它们的情绪。不过绝大多数的动物思维都是浑浑噩噩的，只是被本能驱使着。
但这只猫的思想就像是那样清晰。
“喵。”你能看懂法语吗？
白猫这么询问道。
尤克里里愣了一下。
“不会哦……德语倒是因为读各种资料，稍微了解过一点点。”她回答，“你们想要找一个能够听懂法语的人吗？说不定贝斯会，虽然他好像是一个美国人，但我可以去问问他。”
涩泽龙彦点了点头，趴在江户川乱步的怀里闭上眼睛。
他们两个今天晚上也算是够忙了。在看到过这个女巫从大街上匆匆跑过之后，江户川乱步通过隐藏通道来到了一个像是还没有完成作画的草稿房间，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像是用粉笔勾勒出来的平面游戏机。
在找到可以让它们进入游戏机的视角后，他们——尤其是他，硬生生打穿了整个横版闯关游戏，最后在隐藏关卡的门后面找到了金橡枝。
涩泽龙彦想到那可以称得上反人类与反猫类的高难度关卡，以及如果不是江户川乱步的思维能力，绝对找不到隐藏关的彩蛋设计，感觉自己的犬牙都忍不住互相磨了磨。
今年的评委组可真是个天才啊。
到底是哪个家伙想出来把今年的金橡枝送到游戏里面，变成一个游戏彩蛋道具的操作的？而且还把游戏机藏在了这么隐蔽的地方……
在一阵轻微的晃动后，他们就被江户川乱步带着离开了游戏机的内部。
那个游戏机顺便也被江户川乱步留了下来。
“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么。”
“没事的，我记住你了。下次有问题会直接来找你的——毕竟我可是女巫哦。”
女孩大大方方地晃了晃手，连带着手腕的丝线都晃动起来，表示不用在意这种细节，然后就像是之前那样，身影从面前如同被橡皮擦拭一般地消失了。
涩泽龙彦挪动了一下身子，继续闭目养神。
他知道这是女巫的一些小技巧，不过可能是当初针对女巫的大面积屠杀，她们往往都不太乐意把这些东西给流传出来。
他也不是特别在意：如果只是想要达成这种效果的话，只要有材料熬几杯药剂，他也能够还原出来。
“对了，那个游戏机你怎么还拿着？”涩泽龙彦突然想起来了游戏机，随口询问道，尾巴尖在身后缓缓地绕了一圈。
“我们那个世界的太宰很喜欢这个东西。说不定这个太宰也一样。而且感觉对于他来说，整天都只能和费佳待一起也太……嗯。”
太可怜了。
江户川乱步没有说后半段话，但脸上的情绪已经完美地把想说的内容表达了出来。X小姐在他的耳边有些促狭地笑着——她好像特别乐意于看到这种热闹。
“其实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X小姐笑着说：“你们要是回去得早一点说不定还能看到那里和谐友爱的场面呢。”
和谐有爱的场面，这里特指费奥多尔突发奇想地想要说服太宰治换一个新发型。
“我觉得您在别的世界的同位体的发型看上去比您现在这个要顺眼多了。”
费奥多尔格外认真地说道：“所以真的不打算给自己换一个造型，用新面貌来迎接这次的新任务吗？把左侧的头发梳上去给人的感觉可是相当有精气神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太宰治虚起眼睛，盯着费奥多尔看：“你就是想要看看我的发际线和平行世界的太宰治比起来哪一个比较高吧？”
“怎么会，这不是还有您的绷带挡着吗？”
俄罗斯人脸上的笑容真诚得无懈可击：“不过您这倒是提醒我了，其实把右边的头发别上去也挺不错的。”
“不，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太宰治依旧是警惕地看着对方，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被绷带包裹住的左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的葫芦里面到底卖什么药，但别让对方得逞就行了。
费奥多尔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气。
“所以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在边上围观的X小姐都有点好奇，忍不住询问了一句：“总不能是真的想要给太宰换一个新发型吧？”
费奥多尔沉吟了两秒。
“嗯，为什么不能呢？”
“……”X小姐露出了怀疑的眼神，但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啊对对对，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业余爱好。”
俄罗斯人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我觉得把别人的头发弄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行为。我觉得在这方面你们可以把我看得更单纯一点。”
“我完全理解这一点。”
X小姐十分真诚地说道：“毕竟我上次看你的时候，你看上去一副很想把涩泽龙彦胸口的长毛围脖编成麻花辫的样子。不过还是聊聊别的吧，比如我们已经找到这里别的人类了。”
费奥多尔收拾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侧过头问道；“他们中有法国人或者法语母语者吗？”
“大概率没有。”
X小姐说道：“值得一提的是，那两个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类当中，一个小女孩是来自未来的德鲁伊女巫。”
“哦？我以为你们这种位于时空之外的组织不会使用未来这个词汇。”
“可我们又并非出生就在时空之外，虽然脑海里没有相关的记忆，但我还是能够肯定我生活的年代大概是在21世纪。”
少女大概是在时空的另一端耸了耸肩：“她来自的时空对我来说的确算是未来了。不过你关注的对象不应该是德鲁伊吗？这可是相当罕见的团体。”
“更罕见的团体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费奥多尔语气平静：“只要是人，应对起来都不会有什么差别。不过……既然她是女巫，会不会已经被这个世界里大面积繁殖的咪姆给感染了？”
“一开始我也担心这一点，所以没有让乱步和她进行接触。不过后来我确定了，她身上的女巫特性应该是脱胎于神秘学的。简单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准确的说，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后来通过他们间的即时通话措施提醒江户川乱步去帮那个女孩一把，最后及时地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不管别的人类怎么样，他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队员的安全。
费奥多尔点了点头，接着询问道：“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来找我们的吗？”
“她没有意识到你们的存在，来到这里大概只是为了狂欢节里授予出去的那个可以向神明提问的名额。但她的同行者……我之前切换视角看了一眼，感觉说不准。”
“很复杂？”
“这不是复杂不复杂的问题……主要他是一个艺术家，这个世界的神明所拥有的权柄内容包括了艺术。而且他们之间好像的确存在着某种神秘学上联系。”
X小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是不太看好他们最后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去的。”
“什么方面的艺术，戏剧吗？”
“我突然发现了一点。”
“嗯？”
“发现你对乱步捡到的剧本还是很好奇的。”
少女嘟囔了一句，然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好奇心：“当然喽，我其实也很想知道那个剧本代表着什么。说不定剧本的开头就是他写的呢？虽然他看上去是个诗人，但诗人想要转行加入戏剧行业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还是说回那个女孩吧。”
X小姐的表情变得稍微认真了一点：“她的手腕上有一截丝线，很特殊，但我没有办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我们正在找的东西。”
费奥多尔想起她之前所说的能够辨别7-127的方法：“你是要我们去勘测一下那个东西内部的能量等级？”
怎么判断能量等级的方法，其实之前X小姐就和他们提起过：简单地说，就是把自己的意志与以太层沟通。
作为距离现实世界第二近的世界层次，那里是能量所存在的世界，不同的能量在以太层会有自己的形态与表达，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嗯，说不定涩泽已经看过一遍了，不过他看起来很困，还是明天再问吧。”
X小姐回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重新笑了起来：“所以仔细思考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的样子。那么，晚安！”
“换算成地球时间，现在大概是凌晨一点，所以早点睡，我也要去睡觉了。”
费奥多尔抬眸，听着对方叽叽喳喳的告别。
“晚安。”他说。
第139章 这就是险恶的成年人世界
今天的天气有些意外的暖和, 但天空上却下着雪——或者是某种类似于雪花的东西。同样苍白而又轻盈，在建筑上面一点点地覆盖，把世界重新还原成没有上色的简单线稿。
吃了一半早饭的江户川乱步对着窗户看着, 嘴里叼着一截很长的面包，那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与探索欲的绿眼睛倒映出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
——姑且把这个世界的柔软的长条形状主食叫做面包吧。好像我们也不能用别的说法来称呼这种食物了。
“这是这个世界的特色天气吗？”
他看着一个走过去的八个爪子的生物上面落满了白色，最后几乎变成一个正在移动的雪堆, 忍不住问道。
“你可以去楼下问问, 但我猜这大概是这个世界的日常气候。”
正在和涩泽龙彦说着什么的太宰治抬起头, 看着几乎快要把脸贴在窗户上的江户川乱步，似乎有一点微笑的意味：
“说不定这里发生这种天气的概率比九州南部下雪的概率还要大。”
“九州也是会下雪的。以前我们全家旅游的时候一起去过熊本县, 当时就是下雪天。”
年轻人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在那里还遇到了一场案件——不过没有过多久就解决了。”
“能够遇到你们一家子的案件还真是倒霉。”
太宰治评价道, 同时把面包切成一片一片的样子，露出里面的酱料和不知名的肉类：“这下可一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都没有了。”
乱步打了个哈欠, 看上去兴致缺缺，把剩下来的面包嚼吧嚼吧吃掉了。
“本来凶手的水平就不怎么样嘛。”他说。
虽然那应该算是亲眼目睹的第一起案件, 但江户川乱步还是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主要是犯罪的凶手实在是太没水平了, 就算是那种小地方没有什么监控，根据犯罪现场的痕迹，只要半分钟不到就能够得出答案。
“一看就知道又是一个被侦探小说荼毒了的傻子。”这是他妈的评价。
江户川乱步对此感到深以为然, 并且决定不在这个笨蛋大人身上操太多的心。
他现在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类现在怎么样了。对了, 涩泽, 你觉得她会用什么方式来找我们？”
“办法太多了。”
之前还在和太宰治、费奥多尔他们一起聊天的白猫随口回答道：“占卜术，通过身体的一部分进行施咒, 与自然与灵魂沟通……对于部落祭祀出身的德鲁伊团体来说, 想要找人从来都不是一件麻烦事。”
原始部落中的分工制度还很粗糙, 作为祭祀的德鲁伊往往身兼多职，从丢了东西的小事, 治疗与祈祷，到对危险与安全的占卜，这些都是他们职责的一部分。
现代很难找出比他们还更加全能的巫师了。
江户川乱步“哦”了一声，在心里回忆了一下今天上午在新闻上面公布的本次狂欢节中的番茄战争的第一名：一位有着“尤克里里”这样古怪发音的人类。
那个女孩最后还是赢了。不过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如果德鲁伊真的像涩泽龙彦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相当全能的职业的话。
“所以如果颁奖后她还不来找我们，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找到了回去的方法，并且有把握实现了？”
“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
太宰治把几片看上去有点让人胃部不适的肉类剔除出去：“不过我们说不定要去找找他们，涩泽说他感觉那个女孩身上不太对劲。”
江户川乱步想了想：“是那根线？它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并不是。”
涩泽龙彦看着被太宰治挑出来，嫌弃地铺在另一边的肉，尾巴尖在自己的身边绕了一圈，转头又看到费奥多尔正对着一个看上去像是生的、形状非常完整的六足袖珍生物的罐头皱眉。
“……”
白猫神态自若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感觉今天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但还是继续说道：
“我从以太层看过去的时候，那根线上根本没有任何能量的痕迹。能量几乎全部汇聚在那位德鲁伊女巫的身上。大量的能量围绕着她经过，在脉轮的位置已经形成了亮蓝色的漩涡。”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根没有任何能量流经的丝线就是一个纯粹无比的幻觉。”
白猫回忆着昨日对那个德鲁伊女巫的匆匆一瞥，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保险，于是又加上了一个前提：“除非它真正的形态存在于世界更高的层面上。”
就像是神明这种生物一样。
祂们端居在普通生物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世界上，不可名状无法想象，只会在人类所处的现实界中落下扭曲的影子与身躯的一部分。
“那有没有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不是她手腕上系着的那根线，而就是她本人？”
太宰治提出了另外一个可能性：“她身上的能量层级其实已经比普通人要大很多了吧？”
同样考虑过这种方向的涩泽龙彦摇了摇头。他并不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但这种可能性是没有办法从外表上证实的。
“德鲁伊比普通人身上汇聚了更多的能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说，“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德鲁伊，也没有办法判断她在这个群体里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不过如果能找到机会，把她在密闭的房间里关上24小时，那应该就能知道了。
费奥多尔和太宰治对视了一眼，同时知道了对方脑海里面冒出来的危险想法。
“有办法对付这种德鲁伊吗？”
俄罗斯人问道。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尝试一下。”
涩泽龙彦想了想脑海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神秘学知识，很自信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的队友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很巧的是，他对人类的死活也不是那么关心，更不用说只是关在一个地方24小时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德鲁伊教团的理念相当奇怪。他们的教义认为现实中的身体只不过是灵魂暂时的居所，生命的灵魂是不朽的，它们离开身躯之后会重新找到自己新生的躯——”
白猫自言自语的声音戛然而止，毛茸茸的猫脸上浮现出思考的表情。
“看上去真像，不是吗？”他突然说道。
“确实很像。”
时空另一头的少女也跟着说道，她微微皱起了眉：“虽然给自己的灵魂更换躯壳并不是罕见的神秘术，但的确和7-127之间能够改变自己形态的现象相当相似……”
“你们有没有在更高的世界层次上看过那个东西的灵魂？也是和它的形态相匹配的吗？”白猫问道，似乎这种现象涉及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一般不同的神秘学派系都有自己对世界的划分方法，但一般来讲，都是从形而下到形而上地不断攀升：
人类所处的现实，能够直接影响现实但不在现实之中的等离子层，能量在其中流动着的以太层，情绪与情感所在的星光层，更上方则分别是精神与灵魂所在的地方。
在传说中，还有一个极度完美的理想维度，不过涩泽龙彦对此表示怀疑：尤其是在他知道这个世界的神明基本上都已经疯掉了的时候。
“星光层往上的世界都太混乱了。”
X小姐摇了摇头，表示现在往更往上的层次追溯已经变成了一种极度危险的事情：“越往上方上浮，距离他们就越近……以前我倒是尝试过这条路，但事实证明，谁去星光层的更上方谁就是傻逼。”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让人忍不住好奇到底在上浮的旅途中，X小杰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我听说过。”
宵行在边上似乎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开口说道：“局长好像以前聊天的时候说过，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成为……”
“咳咳咳。”
X小姐发出了欲盖弥彰的巨大咳嗽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聊一下别的吧。我现在能观察到对方在哪，如果你们想要找她的话现在就可以。”
“能找到位置就不用急，先暂时作为一个备选项吧。我们继续聊聊昨天商量好的事情。关于怎么把一个流言先在民间预热与传播起来。”
太宰治两只手交握，抵住下巴，没有绷带遮盖住的一只鸢色眼睛看着对面的费奥多尔：“我觉得依托这次狂欢节的形式就很好，你呢？”
“方便操作，而且作为和神明有关的最为盛大的节日，全民都能参加的一年一度的狂欢，狂欢节在民间的影响很大。”
费奥多尔这次认同了对方的话。事实上，作为队友时，他还是相当认可太宰治的判断的，只是偶尔会觉得对方的决策稍微有点保守：“而且这一次的形式也很方便。”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缓缓转移到了江户川乱步的身上，看得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们想要把游戏的形式重新设计一遍？”
乱步问道。
“准确的说，是想要把隐藏关卡的内容进行一些适当的修改。我想想，改成之前那个空白的剧本怎么样？最好在拿到剧本之后，把那个横版通关游戏的画风也稍微修改一下。”
太宰治饶有兴趣地说道，看样子对这种游戏设计很感兴趣的样子。大概和他年轻时候喜欢抱着游戏机玩有点关系。
“那位今天就不能去宣布我拿到金橡枝了，否则就没有人会去继续找通关之后隐藏奖励可能是金橡枝的游戏机。”
江户川乱步皱着眉，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金橡枝仅有一个，但用任何一个游戏机完成最先通关的获胜者都能拿到它。说明不同游戏机的世界实际上是互通的，通过这个可以抵达别的游戏机的内部……通过我们手中的这个游戏机就能够完成全程的操作。听上去的确有着一定的可行性。”
“那就这么做吧。”费奥多尔做出了决定，接着向X小姐询问道，“我们那位新来的客人现在还好吗？是不是稍微缓过来一点了？”
“那个家伙？实际上它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比在沙滩上面暴晒的水母还要蔫。”
X小姐朝着那个地方望了一眼，用十分恳切的语气说道：“恕我直言，如果不给它点食物的话，说不定它就要自动进入休眠状态了。”
“听上去可真惨。”
太宰治毫无同情地说道：“我现在去看看，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是还没有来得及发生。这得看情况。”
X小姐用手指戳了戳正在台子上面挪动着身子，把几条半透明的阴影触手一般地垂落下来的法格斯，开口说道：“不过它现在应该已经一点大喊大叫的能量都没有了。”
太宰治从一个柜子里面提出来这已经似乎快要干涸的果冻状生物，确定对方看上去真的像是已经昏死了，于是以一种投喂垃圾桶的态度把自己那看着就很反胃的几片肉递了过去。
费奥多尔把那个六足袖珍生物的罐头也给它递了过去：说句实在话，这个罐头和福尔马林罐头之间最大的区别大概也就是一个外壁是不透明的，一个是透明的。
一片死寂的干涸果冻终于动弹了一下，想要把面前的东西包裹进身体里，但太宰治伸出手又把它飞快地拿走了。
他敲了敲罐头，发出清脆的响声，又用手指戳了戳对方，最后指了指他们自己。
因为没有办法通过语言交流，所以他使用了最通用的方法：肢体语言。作为和人类接触过的生物，它应该能够理解这种动作的含义。
“咕……”对方发出虚弱的哀求声音，一边颤抖着晃动身子，一边努力朝食物的方向挪动。
见到对方接受了这个条件，太宰治也把罐头推了过去，看着它一点点地黏上去，把胃囊从半透明的身体中吐出，腐蚀外壳，把里面的内容物慢吞吞地压缩和包裹住，最后把胃囊重新收缩回自己的腹中。
半透明的身躯里面多出了一个正在被消化的六足生物，看上去就像是一枚柔软的浅色琥珀，只是里面的标本正在被一点点地消化着，露出皮肤和肌肉下面的骨骼。
这种动作似乎耗费了它不少的力气。它像是死了一样安静不动了好一会儿，这才发出哀哀的可怜叫唤声。
“我觉得这是在催促我们快点交流。”太宰治面不改色地说道。
涩泽龙彦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他敢保证，如果那位德鲁伊小姐还在的话，绝对会觉得他们正在虐待生物。
“你最好真的这么觉得。”
X小姐在边上没有什么真情实感地唏嘘了一下，这么说。
第140章 你是来郊游的吧
“这个世界上又太多太多的物种, 太多太多的文明，太多太多信息传输的载体，太多太多交流的方式。”
X小姐的声音轻盈而又悠扬：“当截然不同的两个种族相遇时, 它们往往会陷入无法互相理解的困境。矛盾与争端往往也因此发生。”
“但幸运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依旧能通过灵魂诞生时铭刻在身上的频率交换信息, 通过星光体的感知理解情绪, 因为贯穿所有生命的感性之基而产生共情。正是这些东西, 让我们的这个世界远远没有科幻故事里的想象那样冷漠、疏离、黑暗而充满敌意。”
“——至少在神明疯掉之前并非如此。”
X小姐合上手中的参考书籍：“不过就算是神明已经逐渐走向了疯狂，不同物种之间的沟通也没有受到阻碍。甚至可以这么说, 两个不同的灵魂联系起来更轻松了。”
“但我猜, 肯定也更危险了。”
“确实如此。虽然操作的难度大大降低，但与之相对的, 现在把自己的灵魂与灵魂的频道对接成为了一种异常危险的行为。两个灵魂很容易发生排斥反应，或者彻底融合成一体, 或者在这种过程中感知到别的什么东西……不过有我在, 出不了什么问题。”
少女说出口的声音有一种内敛的自信，好像只要有她在，这些危险都可以得到有效的控制：
“我会在这个过程中作为辅助控制, 让你们的灵魂交流保持在一个安全的限度上, 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你们, 放心啦。”
“我倒是很放心，毕竟去交流的又不是我。”
太宰治拖着下巴, 一脸无聊地看着面前的游戏机：“进去的是费奥多尔那个家伙, 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游戏机里面, Q版小人样子的江户川乱步正指挥着一个拦路的怪物NPC带着他走路，自己正在很好奇地比对着蓝药水和红药水不同的外观, 看起来很想把两个兑到一起尝尝味道。
那只四足兽类样子的怪物看上去很郁闷地闷着头往前面冲，遇到水就跳进去游。白猫涩泽龙彦站在对方的头顶上，一到水里就会把自己的尾巴提起来，一副很不乐意沾水的样子。
“他现在交流得怎么样了？”
太宰治看了一会儿江户川乱步，确认对方现在没有什么问题，换了个姿势询问道。
这几天不能出去，也没有什么事情干，他感觉自己在这里好像都要发霉了。之前准备的计划他都已经写了第六稿了，但还是没能成功地打发时间。
“他们啊。”
X小姐把大早上起来给自己泡的枸杞喝了一口，声音相当的淡定：“现在已经聊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了。”
太宰治好奇地抬了下眼睛。
“这个梦质子的名字叫做穆兹。它说自己是诞生于人类梦境的特殊突变体，所以有着比同类更高的智慧，也对人类有一点了解。”
“那两个人的梦境？”太宰治问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可不是原生物种，数量可是相当稀少的。
“它说它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是从别的世界意外来到这里的。”X小姐在通话的另一端摇了摇头，更详细地解说道。
“而且它也不怎么喜欢这里。虽然在这个世界里，它们这种低等生物也能光明正大地和别的种族一起出现，但过于夸张的管控与物种歧视还是让它更怀念自己诞生的那个梦境。”
太宰治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开口询问道：“能不能确认它哪句话是真的？”
“我们只知道那句自己是原生的梦质子的话肯定是假的，那家伙的灵魂……嗯。不过不想谈论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继续看吧。”
“之前我不是说了吗，这次的交流我会保证在一个限度内，正因如此，双方传递出的信息都是可以自主选择的。”
X小姐耸了耸肩，声音听上去依旧轻松，似乎对那个生物口中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不以为意。
“如果想要知道没有一丝谎言的内容，那就只有毫无限制的灵魂交流才能做到了。但经过我的科普，你也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了吧？”
“啊……”
太宰治从口中发出一个带着几分遗憾意味的语气词，很难不怀疑他其实是故意要看某只俄罗斯老鼠的乐子，只是最后还是口是心非地说道：“那还是算了吧。还有别的信息吗？”
“我听听……嗯，还有就是关于那些在它边发生的剧本喽。”
X小姐一边听，一边把那只叫做“穆兹”的生物传达出的信息整理出来，同时熟练地剔除了里面大面积的情绪表达与废话：“按照他的说法，那些剧本是突然出现的。它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它自称很确定一点……”
说到这里，少女的话语迎来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停顿。
太宰治知道对方这是在故意吊着自己，于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低下头看着Q版的江户川乱步在背包里面掏来掏去，最后拿出来一个点心盒，拆开来津津有味地吃着，时不时环顾一下四周。
看起来就像是郊游。
过了一会儿，Q版人物的头顶上还冒出了一个气泡。
“后面的跳跃平台想要靠这家伙跳上去太难了，实在不行就让涩泽龙彦捉一只大鸟，把我们给带上去吧？”
白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显眼的气泡，慢悠悠地走过去，无情地把气泡戳破了，然后重新躺平了下来。
这下看上去更像是在郊游了。
太宰治默默调低了游戏的音量，成功地让江户川乱步的脑袋上面冒出了一个问号，朝着屏幕外面看了过去。
“不愧是前黑手党首领，好坏啊你。”
X小姐在边上吐槽道。但太宰治感觉她还挺乐在其中的。
不过他也懒得和对方在这东西上面纠结，如果对面是费奥多尔，他可能还会拿着这个由头嘲讽一下，但对她还是算了吧，否则他都不敢想回去之后对方能给出什么“惊喜”。
“接下来呢？费奥多尔总不至于接下来就不问了吧？”他问道，顺便把声音重新拨回来了。
“其实我对后面的内容有点怀疑。”
X小姐想了想，开口说道：“所以接下来我只做复述，剩下来的你自己判断。”
“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这些突兀出现的剧本是这个世界的末日到来之前的预兆？”
费奥多尔整理出了对方想要向自己表达的内容，有点略微的惊讶，但不多。
毕竟剧本上面的内容确实很像是在讲末日，否则他们也不会尝试从这个方面入手。面前的这个家伙虽然看上去不太聪明，但疑似能够理解这上面的文字，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会死会死会死……”
对方传递过来的信息没有第一次那样具备攻击性，但依旧显得混乱而又缺乏逻辑，偶尔的清晰词汇中夹杂着大量恐惧的呓语与抽泣，看上去像是某个神经质的疯子的倾诉。
“一定要相信我，会死的。好痛好痛，我真的好痛，被淹死的感觉好痛。”
说着说着，那个看不清轮廓的蜷缩着的灵魂好像忘记了自己是来交流的，完全陷入了情绪的漩涡里，崩溃般地呜咽着：“我不想死。救救他们……我做不到……没有人相信，海水，海水会把我们淹死的。他们正在让海水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
费奥多尔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像是烂泥一样的生物，微微皱起了眉。
“你预见过这次灾难？你还知道有什么详细的信息吗？”他问道，试图理清这种支离破碎的逻辑中透露出的些许信息。
对方发出一声凄厉到有些可怜的尖叫，开始拿自己的脑袋撞击四周，不断重复着对不起，重新开始神经质地折磨起自己来。
看样子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交流下去了。
费奥多尔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这个正在疯狂扭动着试图自残的东西提起来，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它。
不管是它自己坦白的“这些空白的剧本会在它身边突然出现”的情况，还是表现出的对这些未来场景的强烈恐惧，对其中细节的模糊认知，以及对人类这种生物应激一般的反应，都能看出来这个东西的身份并不简单。
至少在它背后的确存在着什么秘密。
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知道的内容已经足够有用了，等到到时候的社会舆论发酵起来，再把这个东西丢到大街上，等着那些剧本再一次从天而降地出现——这样就最后营造出一种末日将至的氛围了。
这个世界的生物与人类不同，但在劣根性上却有着极其的相似。越滚越大的舆论雪球只要一天没有被发掘出可靠的真相，就会把更多的人滚进去。这样，他们就可以以“知道解决方法的人”的身份登场，利用这个，让官方力量替他们寻找想要的东西。
虽然其中还有不少需要填充的细节，但按照他们之前的想法，这个过程中至少能够和一位僭主达成同盟。对方会帮忙说服更多的城邦领袖面对这一次的“末日”。
至于这个世界要是有真的末日怎么办？
那更无所谓了。反正这个世界是有神明的，末日肯定是对方默认的产物，他们也爱莫能助。
但费奥多尔还是随口诈了一下对方口中的话——这种行为完全是出于这些年培养的审讯的本能：“你在害怕，在畏惧，你想要阻止，但没有生物会相信一个低等生物的胡话。”
“但这些不断围绕着你出现的剧本好像在逼着你走上戏剧的舞台上。好像认定了你注定要承担这种责任。可你已经被逼疯了，你根本承担不起这一切。让我想一想，到底是什么逼疯了你呢？”
费奥多尔语气温柔地说道：
“能把一个生物逼疯的只有两种：一种是内心的自我折磨，一个是现实的惨烈打击。而从你的表现来看，我大胆地猜测一下，大概是和人类或者你口中的末日有关。”
对方发出惊恐又痛苦的呜咽声，最后逐渐变成了尖锐的哀鸣，就像是本来还流着血的伤口被毫不犹豫地撕开，被迫再一次开裂，甚至还被往里面插入了一把新的匕首。
“你和人类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怎么在乎。但末日？一个还没有发生的、细节都不清楚的末日你却这么相信，甚至提到的时候快要精神崩溃，这本来就很有问题。甚至那些剧本都是在追逐着你的”
“让我猜一猜吧。”
俄罗斯人歪了歪头，特别温柔地笑了起来：
“也许，它们本来就发生过，你就是这个末日的亲历者？但是你怎么都没法挽回，只能亲眼看着全世界和自己一起死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像是信号接触不良那样的尖锐爆鸣声滋滋啦啦地响起，最后是一声沉闷的轰鸣。
“呃哦。”
X小姐咽下了一口茶，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至于吗？这是直接把对方搞到精神不稳定，强行退出通话了啊。”
还好她反应及时，虽然临时建立的交流渠道轰塌了，但双方都没有收到什么伤害。
法格斯看了看屏幕里的费奥多尔，又抬起触手看了看自己，陷入了沉思，然后相当果断地往着X小姐怀里缩了缩。
这种人类还是太可怕了。
太宰治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继续一脸淡定地试图研究这个游戏机还有什么功能。他正在津津有味地调整亮度。
已经到达了隐藏关卡，正在尝试着把金橡枝的位置上塞上一本书，给介绍页修改简介、数据重新联通到别的游戏机里的涩泽龙彦：“……”
那对绯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外面，就差把“你是不是多动症”说出口了。
江户川乱步躺在草地上面看天，悠哉悠哉地举着从路过的巨龙巢穴里搜刮过来的红宝石，在不断变化的光线下打量着，但很快，他就失去了这方面的兴趣，翻身去看涩泽干活了。
太宰治盯着看了一会儿。
可以肯定了，果然就是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