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是燕徽柔抬首时, 江袭黛身上的味道却远去了。?
燕徽柔莫名地睁开眼睛,女人却退开几步,软红十丈剑慢条斯理地自伞中抽出,抵在燕徽柔的心口:“看好了。你最好比前几个月长记性一些。”
怎么……
怎么又开始教授她剑法了?
那刚才是在干什么?
燕徽柔脸上的热意还不曾退下, 她疑惑地掬起一捧泉水, 扑在自己的脸上。
冷冰冰的水, 让她好歹清醒了些许。
只是江袭黛再舞剑时, 燕徽柔却也很难看得仔细,她的心有些静不下来,活像是某一小处被揪着了似的。
虽说江门主偶尔有些凶,但是她在这一方面却仍然是个好师长。正儿八经教她时鲜少扯别的闲话。
不过初心是怎么来着?
初心好像是为了折腾燕徽柔。
但折腾着折腾着, 却有些上了心。
毕竟燕徽柔天赋不差——废话, 女主角的天赋能差到哪里去, 江袭黛甚至没有教过根骨如此清秀的人。
只是燕徽柔在练剑时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劲,一整个神思缥缈的。
她从前不是如此。无论是修习《焚情决》功法还是拖着米袋爬山, 抑或是站桩还有跳梅花桩, 燕徽柔虽说有点力气不够, 所以折腾了许久。但大部分时候,掌握方法一点就透。尤其是在静下来修道经的时候,这天资已经算得上人中龙凤。
一连错了三次以后。
江袭黛一剑抽上了她的手, 她那软剑横着也可以当成鞭子用,燕徽柔的手臂上骤然生出一道红痕。
她闷哼一声,手上的剑没握紧, 再次掉落下来。
江袭黛自己也痛了一下,她轻轻抚了一下那处, 凉凉道:“第几遍了?别浪费本座的光阴。你练剑不行,不如趁早学点别的去。”
燕徽柔低首道:“……对不起, 门主。”
她弯腰将剑捡起来,继续有学有样地摆起架子,只不过自那双眼睛可以看出来,燕徽柔努力集中精神,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她良久没有等到江袭黛的发话。
心脏处揪着的那一小块,又无力地落了下来。
“无趣。”江袭黛转身就走:“教也教累了,今日先到这儿。”
只是江袭黛才欲离去,负在背后的衣袖却被燕徽柔情急之下猛地拽紧。
“……江门主。”
燕徽柔低声唤了她一声,又抬眸柔声说:“既然您觉得无趣,而今日不练剑了,我能和您出去走走吗?”
“……”
好突兀的邀约。
江袭黛道:“本座不想出门。你自己——”她本来是想说“你自己去难道不成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发现好像不对劲。
燕徽柔一直算是被她下了禁足令的,没有她的准许,不得踏出杀生门半步。毕竟女主是个香饽饽,修仙界谁都想要抢走她。江袭黛只能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那可不是只能和自己出门了吗?
江袭黛挪回眼神,燕徽柔双眸抬起,还泛着些许水光,显得眼角那颗泪痣愈发泫然欲泣了,她轻轻揉着胳膊上抽红的那一处,神情似乎有些期盼,还夹着几分不是很明显的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的?
若不是太不专心,本座能抽你?
江袭黛在内心腹诽着,她瞥了燕徽柔一眼。
她大概明白燕徽柔为什么不专心了?
也许是在杀生门闷久了。
毕竟这几个月来折腾她折腾得很惨,还从未放过假。
哪怕是铜汁子浇筑成的,也多少得裂个纹了。
这个年纪的丫头,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爱玩的心态,倒也正常。
“……去哪?”
燕徽柔却说,您与我一道,去何处都是可以的。她不求多的,只想下山逛一逛就好。
江袭黛还是用着熟悉的手法拎起了燕徽柔。从前燕徽柔总是担心她会不会拎着自己太累,但自从她领教了那把绣花伞的重量以后——
燕徽柔释然了,自个的重量在江门主手下,无异于翱翔天际的鹰捉着一只叽叽叫的小鸡崽子,几乎等于没捉。
江袭黛乘着一阵风脉,没有什么目的,瞧见远处一个集镇便落了下来。
只是在进城之前,在燕徽柔的再三建议之下,她还是把那一身轻薄的纱衣换层厚重点的。
嗯,指点她如何做事,还真有些让人不悦。
她就不该跟着这个小丫头过来的。
再一次入镇瞧见来来往往的人潮时,江袭黛却顿住脚步:“燕徽柔,你自个儿去好了。”
这里只是个小集镇,离各大宗门都很遥远,没有修道之人聚集。燕徽柔也算磨练了一阵子,不至于被凡人掳了去。
她可以稍微离燕徽柔远一些了。
燕徽柔诧异回眸:“为什么?江门主不想逛逛吗?这里人间烟火气息很足,和杀生门半点不一样。”
“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江袭黛对燕徽柔的审美十分不屑,言罢,又牵了一下嘴角:“何况那些人,一个两个都甚是胆小。本座若是真去了,他们都跑了,你可瞧不见什么‘人间烟火’。”
燕徽柔沉默了一下,“没关系的。”
“不会失望?”
“怎么会。”燕徽柔温声应道,又牵起了江袭黛的手:“您陪着我的时候,我从没有失望过。这么看,集镇是没什么好瞧的,不如去野外走走?”
她自然地提出了另外一条路径,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江袭黛似乎还是能感觉到,燕徽柔在十分善解人意地体察自己的心情。
“随你。”
对于这份润物无声的好意,江袭黛并没有什么面上的表示。
但是江门主本人许是忘了,她居然任由这个小丫头牵了起来,本是想要嫌弃地撇开她,但牵着的手,一直到两人漫步到附近一条不知名的河边,才被江袭黛抽了回来。
河边的野花开了,许是天热以后,附近的山川冰雪融化,这一条小河奔得潺潺作响,围绕着城郊欢快地淌过。
“感觉您平日里,很少出来的样子。”
“别说我,你也不算个好动的。”
燕徽柔笑了笑:“那是因为……谁会喜欢拖着两袋沉米爬山?累得根本没空欣赏风景了。您不能因为这个说我不好动,这不公平。”
江袭黛:“嗯,年纪轻轻,嘴倒很硬。”
燕徽柔:“这样散散步就很好。除了那次阴差阳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
江袭黛对于出远门也没什么热衷的,也许曾经她喜欢热闹的地方,只不过经历的事情多了,现在都不喜欢了,时过境迁,倒也没什么更多的感触。
“燕徽柔。”
“嗯?”
“想吃杨梅酥山了。但下山买来总是化了许多,你手艺还不错,回去学学怎么做。”
“好。”
“还有乳糕。”
“好。”
“上次本座还听闻弦音讲,有一种酥里头裹着花瓣,听起来不错,忘了叫什么,你也记上。”
“鲜花酥饼?好的好的……您好爱吃甜食,这样常年累月吃下去,真的不会牙疼吗?”
江袭黛下意识抬起手,指节抵着揉了揉腮边,似乎是在体会有没有痛感,而后瞧见燕徽柔笑着看她,突然一甩袖恼道:“疼什么疼。本座怎会被这种小疾困扰?”
“没有疼自然是好的。”燕徽柔眨眨眼:“只是吃什么都不要过量。”
两人并肩散步,难得无所事事地闲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话起家常。
江袭黛时而忘了眼前这人是需要提防的“女主”,她寻常地与燕徽柔闲谈着,好像这人还真是她从外面随便抢回来的一个小丫头一样。
江袭黛最近,偶尔也会这样想。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杀生门里多这么一个人,她应该也不会把她丢出去。
毕竟燕徽柔光论本人而言,确实还不算讨厌。
这一下子散步到傍晚,临着回杀生门之前,燕徽柔决定去集镇里买点做甜食的原料再回来。
江袭黛还是希望能够尝上的,为了避免那些摊贩都跑了,所以她依旧没进去,只在郊外候着她。
燕徽柔一路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得很快,可能是怕她等久了。
只是来的不单纯是一个燕徽柔,还有另外一只……模样古怪的,瞧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毛躁玩意,尖耳朵,长嘴吻,正被燕徽柔单手抱在怀里,正发出几声低沉的呜咽。
江袭黛瞧了半晌,发现那是一只脏狗,脏得连毛色都看不清楚。
她皱眉:“本座不爱吃狗肉。”
何况这只这么瘦,一看就不好吃。
燕徽柔干净的衣衫已经沾上了泥水,也变得不怎么整齐。
她吃力地把那些大包小包都塞进了纳戒里面,而后双手小心而怜惜地抱着这只狗:
“江门主,这不是买来吃的,我在集市里瞧见它被碾断了腿,只能在地上舔脏菜叶子充饥,但还有几个孩子要养……十分可怜,就……”
“将它抱回来,那剩下的几只狗崽子岂不是更惨。这算什么好事么?”江袭黛淡淡道。
“怎么会?”燕徽柔笑了,将身上的大狗抱低了一点,示意她看。
在江袭黛难以言喻的眼神中,三只黢黑娇小的狗崽子头,齐刷刷地从燕徽柔的外衫领口里钻了出来。
脏兮兮又臭烘烘的,八百年没洗过的几只脏狗,一家四口,全在她身上了。也不知道燕徽柔是怎么忍下来这股味道的。
燕徽柔还摸了摸它们的头,双目柔柔地看向江袭黛:“门主,我能把它们养回杀生门吗?”
“杀生门不收狗东西。”
江袭黛抬起衣袖,嫌弃地掩起了口鼻。
“真的不可以吗。”燕徽柔蹙眉:“可是它瘸了腿,还拖了三只小的,会饿死的。江门主,万物有灵……”
女主的圣光仿佛非要闪瞎她似的,刺得江袭黛眼睛生疼。
她的手往上顺了一点,揉了揉眉心。
【滴!女主好感度-1】
【滴!女主好感度+1】
【滴!女主好感度-1】
“打住。”
脑子里被燕徽柔忽上忽下的心情扰得动荡不堪,江袭黛垂下手,本是想训斥她净整些多余的事回来。
只是话到了嘴旁,却有些不是滋味。虽说江袭黛一直不喜欢那个“金兰之契”的称号,但是……
先前想着法子,与她说着真心话,也没将这丫头的好感度减下去。甚至还往上涨了涨——
偏为了几条狗减她的好感度?
凭什么?
江袭黛瞥了一眼那狗东西,蹙眉思忖片刻:“带回去可以,但养在你的明月轩,不准进本座的琼华殿。”
燕徽柔弯眸一笑:“我就知晓,门主人是极好的。”
【滴!女主好感度+1】
【滴!女主好感度+1】
燕徽柔道谢的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只是相比初见时的知礼懂事,如今却变得更加亲昵,她好像一颗杨梅,随着靠近的时间久了,愈发甘甜可口。
江门主就此满意。
只是在满意过后。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
第42章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睡前。
燕徽柔回去安置了她心爱的狗崽子们, 一时半会儿没了人影。
江袭黛沐浴完后,又换了件轻薄的红纱。
每每天热时,或是自个儿觉得热时,她总要这么穿。
她在自家的地盘上远没有那么地讲究, 毕竟不可能有人胆敢盯着江门主久看。除却闻弦音, 也不会有谁来到她的琼华殿。
刚刚泡过温水, 她衣着轻薄地靠在软榻上, 华贵的织物绵软光滑,仅隔一层之薄,贴在身上很是舒服。
这么蹭着,她又侧过半边身子, 转而趴在了柔软的织物里——脸颊上还带着未曾褪下的潮红, 垂着眼睫毛, 颇有一种餍足的倦怠感。
燕徽柔收拾干净以后,端着一盘小乳糕来了。她才敲开门主大人的房门, 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尊容。
“燕徽柔?”
许是困了, 她的声音也柔媚了些许, 一眼横过来:“让你做个糕点磨磨唧唧的。你该不会真去给狗做窝去了?”
“嗯。”燕徽柔笑了笑:“倒也没有费多少工夫,只是这乳糕我是第一次做,所以研习得久了一点。让您久等了。”
乳酪的淡淡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燕徽柔头一次做,形状凝得还不甚规则,只是那牛乳滑嫩嫩宛若蛋白, 中间嵌了颗青提子,还淋了点桂花蜜。
瞧来倒是不错。
江袭黛并没有太意外, 自打上次尝过了她的酒酿圆子以后,竟然发现做得比外面的店面还要好吃一点。那时江袭黛表面上波澜不起, 实则内心惊为天人。
她想她总算发现了燕徽柔身上有点儿不错的妙用。
既然妙处有,自然是该用上的。
“门主。您瞧着是倦了?”
瞧见她没有半点想要起身的意思,燕徽柔手里执着个小木勺,笑道:“需要我喂您吗。”
“说什么呢,本座的手又没断。”
江袭黛指尖轻点,那碗小点心便飞了过来,直悬到她眼前。
她拿过勺子,浅尝过一口,便被甜得轻抬了下眉尾:“还不错。”
“今日未能好好练剑,惹了您生气,于是多放了点糖。”
燕徽柔无处落脚,而干站着也不是很好,于是她掀起衣摆,安静地坐在了江袭黛的身侧:“算是赔罪,想来您会喜欢的。”
“……你倒是有心了。”江袭黛伸出指尖,轻轻拨弄着那悬浮的盘子,“且比刚来的时候要乖了许多。”
她很爱听燕徽柔这些话,也很喜欢有这样一个人,处处体贴周到,把她的心情记挂到心底。
“以后每日做一份上来,说不定……本座心情一好,饶了你一日的修行?”
燕徽柔有些僭越地坐在了江袭黛的身侧,甚至快要挨着江袭黛的腿。
但是眼下心情尚可的江门主,却没有与她计较这些细节。
她甚至在尝完一半的甜点以后,伸出手,勾起了燕徽柔腰间垂下的一缕绸缎似的乌发,摩挲着绕在指尖。
不愧是女主。
前头营养不良了那么多年,稍微养好一点,头发还是这么柔软漂亮。
“燕徽柔。”江袭黛的目光飘过她微微红着的耳垂,便又想旧事重提,饶有兴致道:“你今日一整天瞧着我,到底在脸红些什么?”
自从和系统认真确认了女主的性取向以后,江袭黛在她面前松弛了许多,也不如先前那么顾忌了。
燕徽柔感觉到了头皮上轻微的拉扯感,她没有回过头看后面的女人。
但纵然不看,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臀部正在抵着门主大人微微屈起的一条玉腿。
燕徽柔晚间的衣裳也轻薄许多,甚至能够感觉到女人刚沐浴完柔软的肌肤,以及水里的花瓣染上的柔香。
“自然是,瞧见门主如此身段。我——”燕徽柔顿了顿,从容道:“有些自惭形秽了。”
只是她藏在秀发下的小巧的耳垂实在地红了些许,不如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和。
“是吗。”
果然,系统所言倒是不假。
江袭黛碰见再多娇的女人,最多想要纳入杀生门下,哪怕是当个花瓶摆着瞧着,而并不会自惭形秽到脸红。
听了燕徽柔这话,只道是直人的见解的确不同,便信以为真了,也不以为一回事。
江袭黛稍微动了动,闭上双眸。她屈着的一条腿碰了燕徽柔一下,使唤她:“会按摩么?”
“我可以学……”
江门主是向来不和她客气的,燕徽柔还没反应过来,那条轻纱掩盖的白腿便横在了她的双膝上。
江袭黛吃完甜点以后又困了,按理来说,她总是喜欢在沐浴完后喊几个侍女过来帮她摁摁,只不过现下懒得等她们过来,而燕徽柔就在眼前,勉强凑合着用用好了。
燕徽柔小心地把手搭在那双腿上,轻缓地揉了揉。
“重一点。”
女人顺滑地躺下,眯起双眸。
燕徽柔手上一紧,便听得她轻轻哼了一声,不悦道:“你掐本座?”
“对不起,门主。”燕徽柔抿唇道:“一时没控制好。”
量她也不敢。江袭黛感觉腿上的力道逐渐适中起来,便也没有再去责怪她。揉了半晌,舒服得偏了下头。
还可以,小丫头。
燕徽柔的手法生疏而拘谨,直到她揉到感觉自己有点手酸的时候,她才扭头看了江袭黛一眼。
女人闭着双眸,但是没有睡着,只是在养神。
“江门主?”
“怎么了。”
“没什么,琼华殿周围很安静。”燕徽柔听见自己的手揉皱她衣裳的声音居然清晰可闻,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垂又有些发烫,嘴上便想说说话,给盖过去。
“那你给本座唱个曲儿听听。”
“……我不会。”燕徽柔:“您会吗?不如门主也教教我好了。”
“你怎的什么事都得人教。”江袭黛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点嫌弃,她眼睫毛动了动,抬起来,却发现燕徽柔正望着自己。
她便说:“不教。”
燕徽柔:“为何?门主的声音这么出色,唱起歌应当是极为不错的了。”
“……”江袭黛目光幽幽的:“放肆。”
“好啦。”燕徽柔笑了一下:“不教就不教。”
晚上风紧天凉,有长风呼啸过山林,自然也不是一直这么安静,“呜——”地从琼华殿的窗沿拂过去。
在这短暂的间隙里,燕徽柔终于听不见如此暧昧的摩挲声了,一时手上的力气也重了些许,专注而认真起来。
而过了很久以后。
却有一阵轻淡婉转的调子自两人之间响起,夹杂在嘈杂的风声里。
野老柴门,深隐水云乡。
林下草堂尘不到,亲枕簟,懒衣裳。
故人重见几星霜……
燕徽柔有些意外地看向江袭黛。
江袭黛闭着目,与其说是在正儿八经地唱,更不如说是随便地轻轻哼了一首。
她靠得更加舒服了一点,字词咬得模糊不清,含在唇齿间,倒是多了几分缱绻之意。
“好听。”
门主大人好不容易开了金口,不适时地送上夸奖,恐怕是会被责怪的。
燕徽柔紧跟上了一句“好听”,倒也不是恭维,确实挺好听的。所以她便顺着问道:“这首是门主从哪里听来的?”
江袭黛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展珂教的。我只会这一首。”
燕徽柔揉着她腿的姿势没有变化,然而她垂下眼睫,没有再说话了。
良久。
燕徽柔道:“好听的。”
“小时候,晚上怕黑睡不着。”江袭黛轻轻一笑:“她总唱这首歌哄着我,听得久了,倒也不自觉学会了。燕徽柔,有时候人真是古怪,能对另一个人那么好,却也能那么坏。本座怎么就从来都做不到这一点?”
但她确实不在真心地笑,只是有些怅惘罢了。江袭黛随口说了几句,没有沉溺很久,言罢揉了揉眉心,“罢了。跟你一个小丫头说这些作甚……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揉,那块地方都快被你戳青了。”
燕徽柔依照她的吩咐,换了个地方,只是她的注意力却没有换到江袭黛的腿上。
“那您当年如此……”
现在亦然吗?
燕徽柔本想问的。
只是江袭黛在说话时,她没有去细看江袭黛的神色。
所以余光只能看见她唇角勾起的弧度,不用穷极想象力,也能想象出她是如何温柔又明媚的笑着的。
在燕徽柔浅浅的心事里,已经描摹出江袭黛提到那个女人时,每次都会有波澜的神情。
话头便就此顿住。
她的感情像是秋山上落下来的一片叶,覆在泥土上了无声息。
微小的情绪百折千回,仔细想想,还是没有必要了。
所以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现在也好。”
燕徽柔低眉温和地笑了笑,把话接上。想起先前说自己是不是早先年见过她的话,实在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江袭黛问,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更早一点认识她。
所以,是“也好”。
燕徽柔如今不愁吃喝,不愁穿,没有被人拳打脚踢,没有再毫无尊严地活着,眼前也再没有深不见光的地牢。
她身子也比从前好了,还能修道,也能登山赶一趟杀生门的日出。平日里和门中的闻师姐、以及那个小姑娘碧落也能说得上话,算是有了朋友。
她想这一辈子,最好的事,一定是遇到了江门主。
但是没有最最好,有人比她先来了。
燕徽柔想着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唱歌给江袭黛听,也没见过她小时候怕黑的样子。
遗憾吗?
不算遗憾的。
这个词太重了,不适合她和江袭黛短得一眼能看到头的光阴。
只是浅淡地来了,又浅淡地释然,不过一句“也好”而已。
还未曾出土的小苗,被她掬起了一捧土,安分守己地盖了回去。
第43章
燕徽柔自那一日以后, 练剑的进程好了许多,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模仿江袭黛。
她兰心蕙质,悟性不低,加上先前体能跟了上来, 愈发知道该怎么调动自己的身体。
这一日接着一日的长势, 已经非常可喜。
江袭黛就是有心想要刁难她, 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燕徽柔向来是嘴甜的, 闻弦音和碧落总是夸她,她一直谦虚地说:都是门主教得好的功劳,与她自己的天赋并非有太大的关系。
这话儿顺着闻弦音这个传话筒,自然地飘进了江袭黛耳中。
被人当面褒奖和背着褒奖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前者总得细细去分辨其中的恭维, 后者么——
那她说的多半是真心话了。
江袭黛闻言笑了笑, 心想着那小丫头不仅嘴上话说得好听,倒还挺知恩图报的。
她喜欢识趣儿的晚辈, 但也瞧不起太懦弱和只会摇尾乞怜的。
但神奇的是燕徽柔却中和得很好, 她能恰好卡在江袭黛喜欢的点上——既懂事知趣, 也不卑不亢。
“那小东西……不枉本座每日花些功夫教导她了。”
江袭黛此时正赏玩着她早先年从死人身上抢来的珠宝,独为欣赏一颗红色熠熠生辉的宝石。
她将其放在手背上,瞧着那血珠子一样剔透的宝石, 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番:“闻弦音,这个好看吗?衬本座如何?”
闻弦音知道门主的脾性,自然说:“门主风采过人, 戴什么都是好看的。只不过弟子倒是不怎么会欣赏珠宝,听闻燕姑娘倒是有些心得……”
“敷衍。本座瞧久了, 倒是觉得一般。”
江袭黛却甚是善变,也许是看出了点瑕疵, 她便漫不经心地任那宝石滚落在手心,顺手又丢给了闻弦音:“喏,赏你了。”
闻弦音伸手忙接住,恭敬道:“谢门主赏。”
“闻弦音,你把燕徽柔叫来,今日给她放假一天,她怎的人都没了影子?”
“燕姑娘清早去了一趟山脚附近,买了几册诗书和些许食材。”
自打燕徽柔逐渐有一些修为自保以后,至少杀生门附近的一些没什么宗门势力渗透的地方,她可以一个人去了。
“是吗?和往日倒也没什么分别。你将她唤来。”
座上的女人打了个呵欠,又自箱子中拈起了一块玉扳指,对着窗外的光线闲闲地看着成色。想来是这绿油油的玩意让她没什么好感,她便又丢了回去,顺便对闻弦音吩咐了一句。
闻弦音眼明心亮:“是。”
她转身走出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燕徽柔不在,门主便要从她口里听到些恭维话了,每天绞尽脑汁地夸这个女人,还实在有点让人头疼。
还好有燕姑娘在。
闻弦音这段时日轻松惯了,便时不时在江袭黛面前提上燕徽柔几句。
门主每次都会若无其事地把燕徽柔唤来。
这以后,至少在哄门主开心这件事上,便没有闻师姐的事了。
只是这一次,她没能成功把燕徽柔提到门主面前——
闻弦音站在明月轩门口,默默地看着一地狼藉的水迹,异常焦灼的碧落,还有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块骨头引狗的憔悴的燕徽柔……
燕徽柔的身上全是水,有点儿狼狈,她拿着衣袖拈了拈鬓发,只是发现越擦越湿,又有些尴尬地放了下来。
她回眸,和闻弦音打着招呼:“闻师姐?你来得有点不巧了。”
碧落则在一旁炸毛:“啊啊啊啊燕姑娘我刚擦的地!你能让这几只狗崽子乖一点吗!”
她们二人天天同住,倒是愈发熟悉了。燕徽柔没什么架子,也比碧落大不了多少,比起说是主仆,倒不如更像是姐妹。
燕徽柔抱歉道:“碧落,你辛苦了,先下去吧。待会儿我来收拾就好。”
床底板下,一只杂毛狗睁着绿幽幽的眼睛,夹着尾巴瑟缩成一团。它把三只小狗护在肚皮下,冲燕徽柔咧牙咆哮,死活不让她靠近一步。
“奇怪。刚回来的时候还挺乖的,也不咬人,怎么一让洗澡就变成这样了……”
闻弦音一时叫不走燕徽柔,连忙返程回了琼华殿,向江袭黛禀告此事。
江门主已是在百无聊赖地盘着一串红珠子,听到燕徽柔今日消失一天,竟是为了——洗狗?
又听到燕徽柔被那几只狗甩了一脸的脏水,她的神情先是难以言喻了一会儿,随后便笑了一声:“真是丢人。”
江袭黛勾着唇,故作老神在在的再玩了会儿珠子,便起身去往殿外。
“本座去瞧瞧,她是怎么个丢人法。”
燕徽柔此时还在拿骨头引狗,只可惜成效甚微。虽然那条大狗已经被勾引得垂涎三尺,但还是寸步不让地蹲守在床底,不迈出半步。
她正思索着别的法子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自窗口飘来。
“燕徽柔,你何不钻进去捉一捉?说不定还能被咬上一口。”
燕徽柔抬头,从窗户瞧见了女人娇丽的身姿。
燕徽柔道:“我不如那只狗瘦,大概是钻不进去的。”
敢情她还真想过。
江袭黛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燕徽柔此刻脸上沾了许多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她低头拧干净了衣摆,又蹲下来对那只狗说:“乖乖,过来,不洗澡的话,你就只能睡到外面了。万一下雨的话——”
“呜……”依旧是低沉的咆哮。
燕徽柔如今有事在身,平日里她碰见江袭黛不是这样的,哪怕被嫌弃了也毫不在意,只应了江袭黛一句话,便又忙起自己的事来。
整个杀生门敢于把几条狗的优先度排在江袭黛之前的——
除了胆大包天的燕徽柔,实在想不出还能有此般魄力的人物。
而被完全无视了的江门主,多少是心中带了点不悦。
她在窗边站了许久,扫过燕徽柔的背影:“燕徽柔?”
燕徽柔还在温柔地对狗讲话:“万一下雨的话,你在外头还好,习惯了,但你的三个孩子可能会淋上风寒的。小狗生病可难挨了。”
“……”
这小丫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一条捡来的野狗能听得懂人话吗?
燕徽柔却浑然不觉,她又问道:“乖乖,这么怕水,是不是因为从前被人用水溺过?我只是想帮你弄干净一点而已……”
那只夹着尾巴的大狗双眸本凶光毕露,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咆哮的声音变得小了一些。
燕徽柔心中一喜,正想要再说些什么——
她的床榻却飞了出去。
大小缩在一起的四只狗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道长绫卷了起来,从腹部几进几出,捆得像个粽子。
燕徽柔愕然回头,只见江袭黛手里拽着不知道从何处掏出来的长绫,那绑法宛如缚住苍龙似的。
女人翻腕再一拽,捆成粽子的四只便甩入燕徽柔在一旁备着的小半桶水中,哗啦一声巨响,挣扎的呜呜声不绝于耳,完美地变成了落水狗。
“这样不就好了么。你瞧瞧,也不叫唤。”
她低下眼睫毛,瞥了那木桶一眼,斥道:“什么野狗,也敢对着人咧牙了。”
江袭黛松开手上缠着的长绫,任其落到地上。
燕徽柔小心地观察了它们片刻,发现它们虽是怕极,不愿意留在水里,但碍于江袭黛的气势磅礴,也没有一只敢再乱动的,变得安分起来。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江袭黛笑道:“还是您有法子。”
燕徽柔挽起衣袖,终于可以凑过去洗她的四条狗了。她摸了摸那三只营养不良的小崽子,没发现什么伤痕,只是毛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
剩下那一只大狗,后腿瘸了一只,半缩在腹下,前些天燕徽柔给它上了药,现在看起来伤口养好多了,长出了一层粉红色的新鲜皮肉。
它的背脊上也是一团乱毛,燕徽柔揪不开,只好给它全部剪掉了。在这个过程中也是要费一些精力的,毕竟是活物,会甩毛挣扎,燕徽柔便这么喊道:“江门主——”
“您站过来一点儿。”
“不要。”
江袭黛不喜那污了一层的水珠子乱溅到她的身上。
燕徽柔却难得会错了她的意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起身给江袭黛搬了把椅子,又将双手搭在她肩上,往下微微一摁,“那您便坐着好了。”
江袭黛莫名地被她摁在了椅子里,秀眉微皱:“……你要作甚?”
“它们瞧见了您,便不敢咬我我。多好。”燕徽柔挽着衣袖,蹲在地上飞快地拿抹布搓着狗毛,她低眉干活时倒是很利落,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命力。
也许是听出了江袭黛的不情愿,燕徽柔摁着狗捏着抹布,胳膊放松地搭在桶边,语气放柔了很多:“帮个忙好吗。门主大人?”
这一声“门主大人”,她温和的声气,拂过室内潮湿的风,透到了江袭黛耳畔。只是显得不那么敬重,反而亲和了许多。
“敢情本座今日来是给你镇狗的呢。”
江袭黛闭上眼,轻讽了一声。
“那么江门主今日来看我,是准备干什么?”
燕徽柔不经意地问,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江袭黛:“您不是说今日放我一天假吗。”
以往燕徽柔很喜欢与她随意聊点什么,但是今天的她却没了下文,只听得水声淋漓作响。又一声哗啦,燕徽柔换了一盆清水。
江袭黛等了片刻,略有点疑惑。
她抬眸打量起燕徽柔来,还是平平常常的燕徽柔,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
第44章
“杀生门是本座的地盘。”
江袭黛靠在椅背上, 理着袖口的牡丹花纹。
这只是一把寻寻常常的桐木椅,但是这女人骄奢淫逸惯了,偏生坐得跟琼华殿里的宝座一般。
“你的明月轩也算是在琼华殿内呢。”
“本座随意在自家后院走一走。又有何不可?”
“门主喜欢,自是可以的。”燕徽柔温和地嗯了一声, 将水盆里的清水倒掉, 寻出了一块干净的布料, 将那几只湿哒哒的小狗裹紧。
她又抬起掌心, 尝试运用着新习得的灵力,去将那只大狗烘干。
江袭黛斜撑着下颌,眼眸略抬,一动不动地盯着燕徽柔瞧。
她总觉得燕徽柔心情有点不太好。
不过瞧见女主不爽, 她理应高兴才是。
江袭黛想, 或许自己只是想知道, 感觉死到临头都不会有丝毫脾气的燕徽柔,怎么会一个人兀自闷着生气。
那丫头总是极为耐心的, 亲和体贴的, 又柔弱得像是一捧白莲花, 连条狗都舍不得凶。
只是思忖未果,再抬起双眸时,却对上了那年轻姑娘温润如玉的神情:“门主?今儿想吃什么?”
她的神色如常, 衣袖挽起搭在手臂间。见江袭黛半晌不答,便建议道:“别吃那么甜可好,偶尔也换换口味, 我还会炒几样小菜呢。”
“不。”江袭黛下意识抗拒:“不爱吃。”
“……”
燕徽柔烘干了狗毛,那群三只小东西还有一只大东西重新变得毛茸茸起来, 只是让人惊奇的是,原来不是太过肮脏, 而是原本的狗毛便是乌黑的。
只是说如果先前黑得灰头土脸,如今却黢黑得甚为蓬松,也有一番美感。
“门主这么挑食,”燕徽柔轻轻叹了口气:“我若是出门了或是走了……您该怎么办?”
这话问得倒是古怪,甚至很是废话。
江袭黛没遇见燕徽柔之前,自然也是这么过来的。活着。
“小丫头。”江袭黛打量她片刻,淡淡道:“你又想出门了?心倒是挺野的。不是上午还去外头买了点物件回来么。”
燕徽柔自衣袖里掏出一封极小的纸,展开来递给了江袭黛。
江袭黛扫了她一眼,才慢腾腾地接过来。她摩挲着将其打开,因着这短短一行上也仅有几字,写道“燕姑娘珍重”,笔迹略有些潦草。
江袭黛眉梢不自觉蹙起。
“谁写给你的?”
燕徽柔道:“我今日下山,便碰见了李星河。”又浅浅一弯唇:“想必不用过多介绍了,您总是在我跟前提起他。”
那个小子?
江袭黛轻慢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睫细细思索。怎么会回来找燕徽柔的?
男主按照剧情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揽月阁努力奋斗么——
哦,江袭黛险些忘了,揽月阁被她烧了,一时半会也重建不起来。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安排的,反正她上次把男主吓晕丢在门口,便没有再做理会。
还以为脏东西都被火烧干净了。
如今看并没有,枉费她还期待了一下。
那想必如今,男主肯定是流落到别处了。
只是详细的剧情走向系统还没有告诉她。这破玩意总是有一种走一步看一步的死气沉沉感。
“出来。”江袭黛对着系统道:“怎么回事?剧情里有这一说么?”
【宿主。滴滴——】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在江袭黛耳畔吱哇乱叫。江袭黛忍过了这一阵子,那边的声音终于回归正常。
【触发对话,监测到任务支线。监测到女主好感度过高,修正以后的支线剧情为%?%9301…】
又是一阵混乱的电流。
正当江袭黛思忖着这玩意儿可算是要寿终正寝了,结果它顽强地挺了过来。
真可惜。
【监测到崭新机缘!修正以后的支线剧情,女主离开杀生门时遇到男主,应男主的邀约于下月前往无垢山取剑,蒙受机缘点化,获得一本新功法。滴滴——】
无垢山?
江袭黛回想了一下,有点陌生,但也并非完全不曾听闻。
这是杀生门附近的一座小荒山,底下的小镇子是离杀生门最近的集镇,平日燕徽柔估计总是去那边采买。
但是从没有谁听说过那座小荒山里,有什么功法或是剑什么的。
“是什么剑?较本座的软红十丈如何?”
【天道气运衍生的一柄宝剑,只有有缘人能够一起拔出来。形态不一,名字未定,根据使用者的心性而定。】
“又是什么功法?”
【宿主,男女主的机缘较为逆天是正常的事,这本功法原文剧情中没有涉及,所以系统无法给出详细解释,依照系统判定为支线任务。】
……总而言之,这东西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滴!请选择——】
【一,接取。二,拒绝。】
【完成奖励:修为点上升1000!】
不愧是支线任务,修为给得少得可怜。
但江袭黛问道:“这一单……不接下的话,他们还会获得机缘么。”
【宿主请确认,男女主的运气,与宿主您没有关系。请注意——本支线是通过女主过高好感度触发的,是她主动选择告诉您,所以才会有任务界面哦。】系统冷冰冰的提示道,还机械地“哦”了一声,似乎觉得这样很有人情味一样。
那也就是说,就算自己不接取这个任务,他们还是有可能获得不是吗。
这破系统压根没给她什么选择的余地。
江袭黛垂眸没思忖多久:“嗯。接了。”
原因没有别的,她对于“机缘”一向很是上心。
毕竟这种东西一向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厉害的甚至还会越级杀人。
所以必须得把男主和女主的机缘防住了。
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留给他们。只要这二人老老实实修道,想要超过她简直是天方夜谭,没什么可惧的。
与其避开,倒不如迎着直上。
【滴!确认成功。恭喜宿主展开新的任务。】
【任务要点如下:一,让女主答应和男主到达无垢山;二,两人顺利一起取剑。】
“他找你说了什么?”
为了避免太突兀,江袭黛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
燕徽柔也没有对她撒谎,而是解释了一通,与系统所说的差不离。
“我只是想,您惯来爱将我与他提到一处,如果有那么一日,我真的如您所希望的那样,喜欢上了他,离开了这里……”燕徽柔:“您就吃不到我做的甜点了,这样好吗。”
江袭黛回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还是平静又温柔的,像是微风不燥的湖面。
只是燕徽柔突然这么说——
江袭黛的内心宛如上好的丝绸被刮蹭起了一些飘飘的蚕丝,让人摸着不大舒服。
这几个月太安逸了,险些都忘了眼前的人名为燕徽柔。
燕-徽-柔,不仅仅是三个字,也是后来注定会和江袭黛敌对的女主。
“你无需说这种话来委婉试探。”江袭黛好整以暇道:“想跟着去,便去瞧瞧好了。本座此次不拦——”
她正表现出难得的宽宏大量时,燕徽柔却笑了一下:“我不想去,已拒绝他了。”?
【滴!女主好感度-1】
这个任务感觉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不成。”江袭黛错愕过后,心想着燕徽柔不去,那便宜机缘说不定会落到李星河手里——谁知道呢?
“你必须去。”
燕徽柔反问:“为什么?”
“本座行事,需要向你解释多余的吗。”
“因为这次是我的事情。”燕徽柔语气温和下来:“纵然我会听门主的话,您的决定,向我解释一下其中的道理,并不是一件很过分的要求。”
……被怼了。
江袭黛怔了一下,目光随到她脸上,双眸微微眯起,又瞪了燕徽柔一眼。
这小丫头实在是愈发叛逆了。
她闭上眼,开始编造理由。
只是江袭黛鲜少干这种事,她想得额间一跳一跳地,勉强道:“本座想图个清静,你也不用日日在跟前晃着。”
“门主躲清静,”燕徽柔道:“今日却已经躲到我的屋子里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
江袭黛揉了揉额角:“也许本座是想派你打探一下,那小子的行踪,他贸然出现在杀生门附近,也不知有什么阴谋?”
“这种事情,交给闻师姐更加妥当。而您一直是这么做的。”
“……”
“不许顶嘴。”江袭黛凉飕飕道:“本座在杀生门躺倦了,偶听你这么一说,便想去那座山瞧瞧。不可以么?就这么定了,休得废话。”
【滴!女主好感度+1】
“好。”
燕徽柔点头道:“那我与您一同去。门主下次想干什么,无需和我兜那么大个圈子。”
江袭黛发觉乖巧懂事的女主又回来了,她勾起唇角,正满意于自己的话术:“得了,那你便收拾收拾去找一下那个小子。”
燕徽柔疑惑道:“江门主,我刚才才说过……我已经回绝了他,与李星河有什么关系?”
“不是您同我一起去吗?”
江袭黛的话僵在嘴边,她怔了一下,撑着腮边半晌没说话。
好奇怪。
女主怎么又找上她了?
第45章
好不容易让燕徽柔松口, 江袭黛自然也不会再出尔反尔。
任务失败了也没关系,她并瞧不上那点子修为,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自己打坐呢。
主要是得去看着。
别让燕徽柔和李星河,燕徽柔还好说, 尤其是李星河——拿到太好的机缘。
依照男主对她那快要突破一片血海深仇的仇恨值来看, 还是把他直接扼杀在地里比较好。
算着日子, 江袭黛与燕徽柔一同来到无垢山。
从俯瞰群峰的杀生门瞧, 这儿充其量是个不入眼的小土坡,能够被江袭黛记下,只是因着这名字倒是取得有点仙意。
燕徽柔走在茂密的山林中,山间环绕的阵阵白雾, 从她的面容上拂去。
她踩上一块石头, 回眸问:“江门主, 要去哪里?”
“你随意走就是。”
江袭黛也不知道要去何处,但是跟着女主走准没有错。说不定她乱晃到某一处, 便能碰见天上掉下来的大机缘了。
燕徽柔一头雾水:“不是您要来的吗?”
“对了。那小子没有说, 邀你去看什么东西?”
燕徽柔皱眉思忖了良久。
瞧见她表情无端凝重, 江袭黛的目光略带一丝深意地注视着她,想要看清燕徽柔细微的神色变化。
“我……”
江袭黛也凝重起来。
结果片刻后。
燕徽柔松开了眉梢,对江袭黛扬起一个抱歉的笑:“门主, 当时他在街上遇到我,甚是一见如故,突然拦着我, 说了好些话,我竟是有些忘了……只记得他给我塞了个字条, 说是还是感谢我救他,又问我愿不愿与他一起去无垢山。”
“您也如此在意, 无垢山是有什么好东西吗?”燕徽柔歪头问。
“……”
江门主心梗了一下。
她素知女主是个无甚志气的,也没想到她在这关要时候还能走神。
“你再好好想想,当时在干什么?”江袭黛自唇间逸出一声轻啧,嫌弃道:“年纪轻轻,怎么记性比老东西还差劲。”
“我在……”燕徽柔抬起衣袖,掩唇轻咳一声:“江门主,我当时在思索晚上要给您做什么点心吃。”
“所以买了半篮梨。”
“而我觉得那梨瞧起来不甚光鲜,正想讨个更公道一些的价格,其后又准备去囤点冰糖和枣子……有点忙,实在没空听李星河说了些什么。”
江袭黛揉了揉眉心,她想着自己算是被燕徽柔给深深折服了。
但一想到她做的冰糖雪梨确实味道不错,却也放不出什么狠话来。
靠燕徽柔恐怕行不太通,还不如去找找另一个的踪迹。正如此作想的时候,江袭黛敏锐地感觉到,有一些生人的气息顺着微风扰来。
她不动声色地合起了绣花伞,目光冲着自己的身后看去。
正巧。
说曹操曹操到。
男主背着行囊,手执佩剑,正低头赶路,从山石之间踏上来。但是还没有发现她们二人。
江袭黛轻轻一笑,靠在燕徽柔耳畔压低声音说:“接下来你套套他的话。莫要让他瞧见本座。晓得了?”
燕徽柔耳根子一绵,而那道红衣影子却已经翩然而起,扶摇而上,足尖悬于树梢之顶,只隐约能瞧见一裙血瀑般的边儿。
燕徽柔皱了眉,那紧随而至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来,正好瞧见自己。
女主和男主面面相觑。
李星河先是一惊,上下打量她片刻,见果真是燕徽柔,随后又欣然道:“你还是来了?”
燕徽柔默默往天上看了一眼,她瞧见那截红裙如有生命力一般缩了回去,在密匝匝的枝丫叶片缝隙中露出了江袭黛的半边脸。
女人嘴唇勾起,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对着燕徽柔似乎有些警告的意味。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底下二人。
燕徽柔收回视线,在心里道,坏女人。
她又冲李星河礼貌颔首,“好巧。”
“巧极了!”李星河道:“燕姑娘,你是专程来等我的?先前为何又拒绝我?”
“我是——”
燕徽柔顿了顿:“想着道友提过此处,闲暇时间便独自来看看。”
“奇怪了。”李星河道:“那个妖女居然肯放你出来?”
燕徽柔:“她不是妖女。”
李星河干笑几声:“哈哈哈。不说这事了。既然我同燕姑娘如此有缘,不如和我一道。”
燕徽柔抬起眼眸,江袭黛似乎在催她说话。她便问道:“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你又冒着在杀生门附近逗留的危险,不远万里跑来无垢山,这是为何?”
“咦,上次不是同你讲了吗?说起这地方。我最近做梦时常梦到,梦里有宝剑,还需要一个有缘的人。这事儿邪门得很,有些梦只做个一次就算了,但偏偏夜夜梦到。”
“想必是苍天庇护我,一定有机缘在此。”男主爬了一路的山,此刻把佩剑取下来,正靠在树干上休息。他自兜里掏出一块烙饼,“这么高,爬累了吧。你吃不?喝酒不?”
燕徽柔缓慢地摇了摇头,“这座山不是很高。我不饿,也不会喝酒。”江袭黛总是让她爬更高的山。
“瞧你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别逞强啦。”李星河便一边咬着饼,一边掏出壶酒来下饼,“燕姑娘,咱俩就很是有缘。想必一定能取出那把宝剑的,我若有了宝剑——”
他顿了顿,沉声道:“定要好生修习,希望有一日能报仇雪恨。”
“你的剑只用来报仇。”燕徽柔道:“但冤冤相报何时了,世事浮沉,仇恨永远是会越杀越多的。”
李星河:“你不懂,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恨。”
燕徽柔笑了笑,她没有辩驳:“我不懂吗。”
眼见气氛有些肃穆,李星河总感觉有点琢磨不透眼前的女子。她虽然说话温温柔柔的,但是对待自己却不怎么热切。
他便奇道:“你也想要神兵宝剑?那你要来干什么,不去报仇,还能干什么?”
燕徽柔:“……凶器不止杀伐,也许还能保护爱的人。”
“哈哈哈哈哈。”
对面那人笑出了声,“谁家的儿郎需得你来护着,那岂不是怂蛋了。自古佳人爱英雄,我见姑娘你长得如此美貌,以后可不能喜欢——”
“我不会的。”燕徽柔打断他的嘲笑,理了理衣摆:“不知你梦中的宝剑在何方?
“这简单。就在山顶西侧的那颗大石头下,啧,我梦到过好多次了。”
“……”燕徽柔狐疑道:“这梦,保真吗?”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只是她的疑惑,李星河怕是难以给出答案。
正当李星河将话脱口而出时,一颗红玛瑙自上方袭来,以咻咻破风之势,正中男主的脑门心,给他一下子敲得不省人事。
顶上那道女声淡淡的:“三两句好话问出来的事儿,你偏生与他耗了这么久。浪费本座的光阴。”
一袭红袍自上面坠了下来,江袭黛重新落回地面。她一道掌风将昏迷的李星河丢入荒草堆。
江袭黛长剑一挑,将李星河手指上的纳戒打落,她在其中仔细搜寻了一番,确认有没有什么诡异的法器,后来她实在懒得挑选,索性一股脑儿拿走了。
江袭黛将空无一物的纳戒又丢了回去,但仔细一思,这纳戒瞧着平平无奇,万一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于是丢到一半又还是收了回来。
燕徽柔交握着双手,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您,最近杀生门的开销很短缺吗?”
需要把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搜刮得如此彻底?
江袭黛:“那倒也不是。”她搜完了以后,拿着个沾了水的柔绢擦了擦自个的手,正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漏过的地方。
目光一瞥,瞧见了地下碎掉的半边饼,还有静静立着的一个酒壶。
机缘什么的总不能是炊饼。
于是那酒壶落入掌心中,她拎着壶口打开来,馥郁的酒香传来,倒是一壶好酒。
燕徽柔以为她这都想要搜刮一下,连忙制止她:“江门主,那是人喝过了的!”
江袭黛一把握住燕徽柔的手,又倾壶,酒液噼里啪啦浇在草尖儿上,石头上深了一大片。
“放心,不喝。”
江袭黛拿着酒浇地,又将酒壶“咚”地一声撇下:“倒不如本座窖藏的西域葡萄酒,色泽红润,口感甘甜。想要试试吗?”
“好。”燕徽柔道。
“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可以学学。”
李星河喊她喝酒,她只道不会喝。然而江袭黛发现自己一开口,燕徽柔却变成了“可以学”。
江袭黛笑了笑,她心想这小丫头,也有点意思。
她走过燕徽柔身侧时,抬起手腕,随意磨蹭了一下燕徽柔的侧脸,约莫是颧骨的位置:“不错,很乖。”
单独给她特殊待遇的女主,还是很让人顺眼的。
燕徽柔觉得脸颊有点痒。
她抬手时,自己余光里忽地多个影子,这让燕徽柔心中突了一下,连忙别开目光去看。
但是什么都没有,一只惊鸟掠过去,只有余风晃在树枝上。
燕徽柔后知后觉,脸颊的那一蹭已经翩然离开。
她不由得有点懊恼。
是她反应过度了。
第46章
她们二人结伴, 打算去会会无垢山西侧下面那块石头。
江袭黛走在前头,燕徽柔不知不觉落在了她身后,步伐衔着她的影子。
从前,江袭黛是惯来不爱把后背交给别人的。
江袭黛稍微缓了一下脚步, 眉梢微皱, 意识到这点以后, 她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打破了自己的习惯。
不过仔细来看, 燕徽柔虽说有了点道行,但是在江袭黛面前无异于蜉蝣撼树——她的剑法还是自己教的呢,又有什么好多想的?
江袭黛便不去想了。
两人越往高处走,白雾如雪一样落下, 这座山出水芙蓉般地清晰起来。
“那里的确有一块巨石。”燕徽柔踮起脚尖, 往前探望了一下。
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两人走近以后, 江袭黛叩了叩石头,里头沉闷闷的, 听着也不是空心。
“你上来瞧瞧, 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燕徽柔才靠近那玩意一步, 脚下却不知道踩中了什么。
身子一偏,向下滑去。
失重感同时袭来。
只听得耳旁轰隆隆一阵子巨响,尘灰四起。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砸得地面一裂一裂的,江袭黛侧身躲开,又见燕徽柔尚反应慢一步, 没有多想,便于剧烈摇晃之中, 一手拽着了那丫头的腰带,两人在转身时抱在了一起。
她们同时相互抱缠着倾倒, 卡入山体突然皲裂的一个缝隙之中。
燕徽柔于自己浅淡的喘息之中,听见外面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动静。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帘前面的最后一线光亮在灰尘里彻底湮灭。
刚才她们是如何进来的?
好像是这山裂了道口子,便张开嘴把她们二人吞了进去。
缝隙也被掉下来的石头堵死了。
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之中,燕徽柔看不清江袭黛的脸。
但是两人压得很紧,几乎严丝合缝地卡在了一起,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姿势。
她伸出一只手,往一片黑暗前探了探,却意外地探到一片温软,燕徽柔有些惊诧于那是什么地方的皮肤,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戳了一下:“……江门主?”
耳畔传来一声收紧的轻声抽气,很快燕徽柔的手腕便被攥住,另一只手攀上了她的侧脸,施加了几分力道捏住。
“放肆。”
“你知道你在戳哪儿吗?”那女人嗓音凉飕飕的:“不想要这只手,不如直接开口。嗯?”
这像话吗?
黑暗的缝隙里,本文女主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还伸出一根指头恰巧戳在她的胸前,又不确定地戳了两个来回才罢休。
这像话吗?
太不像话了。
江袭黛在心里想。
她感觉自己手里捏着的燕徽柔脸颊的肉很是细腻绵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行不畅,竟也微微发起烫来。
“对不住。我看不清楚,不是有意要非礼的。”燕徽柔的声音微弱响起:“对了,您可以……松开我的脸了吗?”
脸颊的肉痛了一痛,似乎被报复性地捏了一下,始才松开。
“这里头是个石腔。”
江袭黛本欲想要瞪她一眼,但想着燕徽柔这点修为,在没有光的地方无异于睁眼瞎。
瞪也白瞪。
于是她又将目光收了起来,不去理会她。
她侧耳听了半晌。
“听里面,有水滴的动静。”
燕徽柔一听,江袭黛说话的声音在这里头悠悠荡荡地回荡着,比平日更加缥缈,空间肯定不止这个狭小的缝隙,里面应该会更宽敞的。
“你先出去。往左边钻。”江袭黛命令她。
这年头山都能张嘴吞人了,鬼知道这洞里还能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或是诡异机关。
江袭黛不愿自个出去受苦,于是她打算先丢一只小女主出去探探路。
燕徽柔气运在身,总不会有坏事的。
燕徽柔稍微动了动,听她的话,挣出这个狭小的石缝。
只是两人压得实在太瓷实。
她本不想用太大的力气的,但是这个缝隙如此之窄——非动点大力气不成。
这往外一挣。
江袭黛还未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身上的衣物在跟着燕徽柔一块儿走,她暗道一声不妙,下意识拽住领口,下一刻,一声微妙的裂帛之音在二人之间响起。
燕徽柔不敢动了:“……”
下一刻,她感觉自个腿上被猛地一顶,几乎是被踹了出去。
好在日夜练习那《焚情决》,也略有一丝修为,燕徽柔在地上打了个滚,不算太疼,且并没有被江门主踹死。
同样的闷哼声先后响起。
把燕徽柔丢出去以后,江袭黛隐忍地摁着自己的腿侧,对着一个点揉了揉。这才勉强平复着心情钻了出来。
她捂着自己的衣裳,领口裂开了,半边香肩锁骨遮不住,但还好没有出更大的纰漏,暂且松散地挂着。
“循着水声走。不要再多耽搁了。”江袭黛皱眉:“……真讨厌这一团黑漆漆的。”
“我也是。”燕徽柔也觉得很不适应,她还是喜欢光线,两个人在这一块儿倒是出奇地统一。
“……嗯……对了,您伸腿踹人,这个举动实在过于有辱斯文。”
听出了话里的埋怨,江袭黛勾唇道:“奇怪。都是天下第一妖女邪魔了,要那么斯文作甚?”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燕徽柔轻声道:“和别人的眼光没有关系。”
“渗毒?”那女人疑惑了一下,又转为不以为意:“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说的亦不是什么好人。”
“……”
燕徽柔对于江袭黛的温柔似水的劝导,还真像水一样,在大江大河里流进去,再也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燕徽柔被她噎了一口,后知后觉地想起,杀生门是有藏经阁,但里面只放一些必要的功法,完全没有藏过旁的书籍。
而从门主大人平日的习性也可以窥得一二,她纵然无聊透顶了,宁愿对着镜子挑珠宝盘手串,也是不愿意看一丁点闲书的。
不知为何,燕徽柔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笑了笑,觉得江门主十分任性,倒也有那么五分可爱。难怪平日总是说不过自己。
只是这句话……
燕徽柔自己从何处看来的,却也有点记不得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事,一闭眼看不见自己的前半生,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影,再者便是看见幽深的洞牢。
这洞内潮湿,越往里面走,脚下的地面越打滑。
燕徽柔怕又踩到什么,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松松挽起了江袭黛的衣袖。
江袭黛难得也没有甩开她,只是为了避免燕徽柔把她的衣裳再拽下去,她便一下子捏住了燕徽柔的手腕。
燕徽柔抬起另一只手,摸着旁边的石壁,凹凸不平,但触感却十分细腻,透着凉意。
两人就这样浅薄地相互扶将着,循着水声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在狭窄的洞里传来隆隆回音。
前方一丝光亮出现了,起初看不真切,像是风中摇晃的火焰。
因浸水的石头很滑,时不时会有跌倒的风险,走路不能分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牵着的手,是湿冷洞内的唯一暖意,因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
过于刺目的光线让江袭黛眯起了双眼,她抬起半边衣袖,待到适应以后撤了下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瀑布悬洞,里头竖着大大小小的钟乳石,如春笋一样长在地面里,上拔街天,甚是宏伟,其中白雾缭绕,蒙蒙地一片看过去,宛若山水画一样婉约。
其中最大的那一颗,身上满是剑的刻痕,它插在悬洞中央一个大的积水池里,水池无风自起浪,十分异常。
“是你——”
水池突兀地分开缝来,形成了一张嘴,浪花猛地窜了一尺高。
什么邪门玩意儿。
电光火石之间,江袭黛的绣花伞已经撑开,挡住了激起来的浪花,她一手握上伞柄,眼眸微垂,自左边慢慢打量到右边,心里警惕放到了最大,随时准备拔剑。
“你来了——”
“天命所归的有缘人——”
那张水流汇聚成的巨口不断蠕动着,看起来笑得很开心,嘴唇张张合合,挤出一些破碎的音节以后,又透过伞窜到江袭黛的面前,伸出一股水流打着招呼:“你的名字——?”
江袭黛淡淡道:“甭管你是何方人,放眼当今世界,连本座都不认识,也无需在这地界混了。”
那水流被她冷傲的语气一个激灵,往后退缩了些许:“啊?”
水流凝聚成一只眼睛的形状,上上下下围绕她打量了一圈儿,又咕噜一声,疑惑地变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
燕徽柔望着那形状,心中忽地浮现出一个久远的词汇。
那是,问号?
“所以你谁?”
“江袭黛。”女人兴许是嫌弃它太蠢,于是不耐地应了一声。
“原来是——”水流又嘻嘻笑了几声,“不认识。”
它化为了一个手状的东西,五指分明,淘气地比出了一个大拇指的手势,又翻转了下来,对那个让整个修仙界闻风丧胆的女人评价道:
“神经。”
第47章
“不能劈——等一下——”
燕徽柔使出吃奶的劲儿, 好歹摁住了她的手,没让江袭黛拔剑把那股水流一口气切成七八段。
这一剑下去,依江袭黛的修为来看,一方悬洞来一百个也不够塌的。
“什么破东西。”江袭黛冷静些许以后, 瞥了一眼燕徽柔, 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倒是一路的货色。”
都相当蹬鼻子上脸, 胆大妄为, 十分放肆。
不过好歹小女主貌美又温柔,恶感还可以忽略不计。
江袭黛都不愿对那诡异的水流再多看一眼,如此恶心,她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水流却浑然感觉不到她的嫌弃, 还在一旁大笑几声, “弄错了弄错了, 天命所归的有缘人不是这个。让我来看看这位——”
燕徽柔沉静答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燕徽柔。”
“耳熟。”
水流围着她顾盼一周,又兜了几个圈子, 只是水柱里仍然忍不住随时冒出一些“问号”。
“你真是燕徽柔?”
燕徽柔莫名抬眸, 嗯了一声:“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是那个燕徽柔。”水流答道:“她应该和另一个男子并肩, 而不是握着你身旁这女人的手。真是奇怪。但是你又确实叫这个名字。你是她吗?你不像她。”
“莫非还有同名同姓的人,前辈你认识?”
那玩意似乎宕机了,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不对。她的眼神没有你这么丰富, 她很空洞,但却收获了世俗意义上的幸福,身上不应该有这么多执念的。而你的执念却很重。她可以是任何人。但是你——你似乎只能是你。我的孩子, 你到底是谁?”
燕徽柔无辜地看着它:“前辈的问题有点过于深奥了。我的确是燕徽柔,这个名字不常见。”
江袭黛见她神色茫然, 甚至还在认真回答,便催道:“燕徽柔, 听这玩意的鬼话有什么必要?你问问该如何取剑就是。”
这股诡异的东西的话,也就一句“燕徽柔是天命所归人”能信罢了。江袭黛丝毫不放下自己的偏见。
燕徽柔紧了一下江袭黛的手,点头问道:“请问该如何取剑?”
那水流兀自思考了很久,也不嘲笑些什么,似乎快要给自己折腾废了。它的身形骤然涨大,又自暴自弃地萎靡下来,叹息一声:“好吧好吧。你说得对,好像也没有第二个燕徽柔了。”
它重新振作起来,欣然道:“有缘人,你终于来了。我不是此世的灵魂,充其量只算一个碎片,镇守于此方瀑布,已经等候你多年。”
水流分散成几朵小小的水花儿,模样异常憨态可掬。
“只是万物需得有舍有得,在取出宝剑之前,想一想,你需要付出一点儿什么代价?”
燕徽柔道:“不谋财害命,不滥杀无辜,仅是我的代价,便可以谈一谈。”
那水花飘过江袭黛的时候,不出意外被那女人冷着眉眼剜过一眼。
它似乎还是有点自己的气性,又冲江袭黛脸上滋水,江袭黛一袖挥出,将那水雾一扬,回敬给它。
“我虽然只是魂魄,却也有过心。在还没有碎成这德性的时候,也有过爱的人呢,亦是因为执念过重,才留守在此处。你——能解我之执吗?”
那水流说着说着,声音平和空蒙下来。
“天命完成,我就要离开此方世界了。对于人世间最后的记忆,依稀记得最好不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本答应一个人要当她的司仪的,结果到底没去成。”
它化为了偌大的一个“囍”字,“这么多年了,好想再证一次婚。”
江袭黛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道是这个要求古怪了些,倒也不难,那就去山下捉一对新婚夫妻好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地方要如何出去。
燕徽柔想了想,这个要求确实也没有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便温声答道:“可以。”
那水花儿一下子激动起来,伸出一根触须,慢慢探过去戳了一下江袭黛,又睁开眼睛围着她打量了一圈。
“咦,你的嫁衣都穿好了。好漂亮。”
“这里只有两个活人,那么事不宜迟,快快开始吧——”
江袭黛闻言怔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手指抚过艳丽的袖口,虽是血色大红,但那只是她的喜好。
和嫁衣能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
毫不相干。
敢情是要她和燕徽柔拜堂?
那怎么可能——
江门主感觉自己一世英名即将毁于一旦。
她怎么能和那个小丫头拜堂?!!
江袭黛蜷了一下手指,发现自己还握着燕徽柔的手,方才分明是捏着她的手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握成了更加放松而且亲密一点的姿势。
如沸水浇手一样,烫得她下意识想缩回来,只是门主大人惯来也爱逞强,为了避免展现出任何一丝忙乱,她偏生是握紧了一下燕徽柔,抬起来再甩开。
想什——
江袭黛秀眉微皱,还没说出口。
与此同时,燕徽柔仰起头,对那水流清淡地答:“我与她不是这样的交情,这恐怕不合适。”
对面问:“不合适?”
池水向上生长,又如烟花一样炸开,弥漫的雾气顿时包裹住了燕徽柔。
每一颗水珠都是它的化身,晶莹地折射出燕徽柔的身影,它——或者说它们的声音重叠着一起袭入燕徽柔的神识,“那她是你的谁呢?”
“为什么在被甩开的时候,你的神情黯然了?”
“燕徽柔。”
“燕徽柔。”
“你没有说谎吗?”
它们的声音有些尖锐,有些低沉,齐齐响在燕徽柔的神识内,如呼啸而上的浪潮。
燕徽柔突然明白了,这可能不是什么夙愿。
眼前的这缕神魂,是在叩问她的心,揪住了这一处弱点,开始穷追猛打。
这是一道关卡。
取剑之人,需得问心无愧。
颅内的声音千言万语,逼得燕徽柔脑中的一根弦险些绷断。最后化为了原先的那一句大声叩问,一同甩到了燕徽柔和江袭黛的面前:“那么,她是你的谁?”
嘀、嗒。
一滴血珠子从燕徽柔唇边落了下来,染在她浅月白的衣裳上,格外瞩目。
“她是……”
燕徽柔满口都是难受的血腥气,两眼发黑之时,却意外对上了江袭黛的双眸。
平日里,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自睫毛底下瞧她,无非是倦怠矜傲地一扫;亦或是有几分薄怒地剜她个几眼。
偶尔心情好时,也会翘起眼尾对她一笑。
只是江袭黛如今的神色却不属于以上的任何一种,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袖手旁观,没有阻止这个玩意的问话。
她注视着燕徽柔的神情,没有错过一分一毫,似乎是想瞧她会怎么回答。
“……是我会记得一辈子的,恩人姐姐罢了。”
燕徽柔将满口血腥艰难地咽下,这句话说出口后,胸口的压迫感如释重负。
没有说谎。
但是也没有全部说真心话。
这是燕徽柔能想到的最温和的、不动声色的反抗了。
江袭黛听罢,目光若无其事地流盼回来,鸦睫略垂,神色却复杂了些许,也许一闪而过的还有几分自己也未觉察到的动容。
其实她此生从未想到过,还能听到这么一句话。
可偏偏是从燕徽柔嘴里说出来的。
四面环绕的雾气又聚上天空,化为一场绵绵的细雨,落在了江袭黛撑起的伞沿。
四周的声音安静下来。那神魂的声音化为空灵:“你道心未被我扰,倒是个罕见的。只是与我许下的约定,有天地大誓之效,必须说到做到,这方秘境宝剑才会为你而敞开。”
“既然做不到的话,那就离开好了。”
燕徽柔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东西没有因为她违约而索取更多。
只是在燕徽柔转身时——
绣花伞略抬,伸出一只素手。
那手屈起食指,蹭了一下燕徽柔嘴边的血。
“罢了。”那女人淡淡道:“来都来了,燕徽柔。不取剑就打道回府,也亏你做得出来。你不想瞧瞧那宝剑,本座也想开开眼界。”
江袭黛将目光放在身后那水池之中:“你想怎么来?逢场作戏未必不可。”
还不待它回答,江袭黛忽地扯下身上披着的那敞开来的红色外衫。
燕徽柔感觉自己被裹进了一个暗香浮动的怀抱。
那红绸落了下来,半边披在了她的身上,剩下的如凤凰尾羽一样展在后面。
正巧刚才燕徽柔给江袭黛把领口的线扯绷了,这一身大红外袍如嫁衣一样,刚好裹住了她们两个人。
地上忽现一个水做的蒲团,其上抽出一根触须来,缠住了两人的脚腕,以一种神奇的力道刚好使得她们二人,板正地跪在了上头。
江袭黛完全没伏下去,叹了一口气,跪得有些敷衍,只半耐不耐地等着那东西开口。
扭头,却见燕徽柔正矜持地拎着身上那“嫁衣”,望着两人上方盈盈浮动的一个“囍”字,眼睛一眨不眨。
那年轻女子跪得端庄,不知在若有所思些什么,比江袭黛要虔诚许多。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其实成亲这种事。
江袭黛收回心神,眉梢微蹙,也恍惚记得自己有过一次。
虽然只是过家家的一次。
她记得自己好不容易把展珂折腾到应了她,彼时又不能下山。江袭黛便裁了几件心爱的衣裳,当做红布,认真地裹了好久的蜡烛。又拈起并不在行的绣花针,一行行一线线学着缝着龙凤。
针尖挑过手指,是精细活儿,不慎扎到了,痛得只往嘴里来含。
她不曾期待过吗。
也许期待过吧。
期待的不是洞房花烛,而是誓词上说的那样“珠联璧合,白头永偕”。
只是那一声“一拜天地”,到底是没有喊出来,就缄默地咽在了喉咙里。
一晃又是好多年。
蜡炬成灰泪始干,如今这心境,江袭黛瞧着眼前大写的“囍”字,打量片刻,一时觉得百感交集。
未曾想到,当年的遗憾续上了。
苍天阴差阳错,还顺道儿给她换了个人。
江袭黛闭上眼,不再去多想,听得耳畔那魂魄一声喜气洋洋地高唱道:
“一拜天地——”
第48章
这一拜下去, 到底奏了效果。
水池的大雾再起。
燕徽柔感觉一股奇怪的引力拽住了她的手,她扑通一声,跪着往前挪了几寸。
池水乱溅,沾湿了她的衣袖。
在燕徽柔几乎被拽下岸边, 江袭黛相当及时地拽住了她的腰带, 往后一提, 整个人又被活生生拔了过来。
她正撞在江袭黛的身上, 嘴里还被呛了一口,咳嗽个没完没了。
燕徽柔捂着嘴闷声咳了半晌,还没抬起头来,又感觉自己手上握着的一个冰凉凉的玩意, 还没捂热乎, 便被江袭黛拿了过去。
“瞧着还行?”
江袭黛对着些微的光线, 仔细打量着这把宝剑。
系统说取出来的是什么货色,到底还是和女主的心境有关系的。
刃剑薄且亮, 泛着一层淡雅的浅金色光芒。
“果然不错。”
江袭黛眼底闪过一抹欣赏之色, 她松开了燕徽柔, 又抬起一只手,拿指腹轻轻擦过剑刃。
有点磨手。
江袭黛仔细看了看剑的花纹,也同样很花哨——她还以为按照燕徽柔的性子, 会抽出一把朴素点的。
总觉得这剑有点眼熟。
她抽出了自己的“软红十丈”剑,与这一把浅金色的剑放在一起比较,款式很是相似, 同样也是软剑。
不比不知道。
江袭黛剑上绣着人间十里繁华场,另一把剑上铭刻的乃是天上云纹宫殿。
江袭黛本心道是巧合, 结果再往剑身留名的位置一看——
在和她的本命佩剑同样的位置,燕徽柔的剑也有自己的名字:“金楼玉阙”。
嗯?这本剑叫做“金楼玉阙”。
甚至连字体都是一样的风格。
敢情这是一对儿?
但她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的佩剑还有另一半。
江袭黛怔了一下, 双眸微眯,颇有些不信邪地将两把剑撞在一起对比。
结果这一撞,两把宝剑卡得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剑身上的花纹看似独立,合起来竟是‘天上人间’四个繁复大字,这设计简直是巧夺天工。
“……”
这下不信邪也得信邪了。
“燕徽柔。”
燕徽柔才捂着唇缓过来些许,看江袭黛的表情难以言喻:“怎么了?这把剑还好吗?”
“本座倒是好奇了。”江袭黛道:“你拔剑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它在问我对您的看法。”
燕徽柔的话有理有据,简直无懈可击:“所以我应该是在想着您的。”
江袭黛被她一口噎住,不自觉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和燕徽柔的缘分还真是莫名地有点长。
只可惜是孽缘。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有好处。
这把“金楼玉阙”与她的本命佩剑是一对,连拿捏在手中的手感都相差无几。
江袭黛也无需提防着,要去拿走燕徽柔的佩剑了。
毕竟么,谁还没个一把了?
她把那把金楼玉阙甩给了燕徽柔,颇有些不忿地想着——凭什么燕徽柔是“天上”,她是“人间”?
天道的偏爱已经到了这么光明正大的地步吗。
真恶心。
燕徽柔接过那剑来瞧了一瞧,神色也一怔,显然是明白了江袭黛刚才为何那般表情。
她将其仔细地插了回去,整理了一下心情,又问道:“江门主,我们现在回去吗。”
江袭黛心中记挂着那本“不知名功法”,并没有轻易地答应燕徽柔回去。
只不过,她在这一方悬洞里探了个底朝天,又磋磨着燕徽柔与她一起找,结果很显然女主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还是没有找到。
江袭黛想起外面还有个李星河,便立马狠下心来,连任何一丝残羹都不给他留。
她索性一剑破出,放空了那水池,砍碎了每一根石笋。
在燕徽柔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江袭黛把这里糟蹋了个遍。
也许是这座山蒙受多年天荫,也有一点灵智,忍受不了这恶毒女人的肆意妄为。
这座山渐渐张开裂缝,把燕徽柔和江袭黛两人吐了出去,跟呸瓜子儿一样——
当然也没有这么不讲究,只是感觉像是请走了什么晦气玩意,硬生生地又将进来时的那道石缝合拢。
合拢得非常迅速。
刚才的景象消失不见,眼前又只立了一块孤零零的大石头,耸立在无垢山西侧。
天光不再晦涩,均匀地洒在她们二人身上。
江袭黛觉得刺目,于是她撑起了伞,歪着头打量这石头少许时候,又转开了伞柄。
一剑震出,巨石碎成了粉末。
看见这里平平坦坦,再也寻不见一点“机缘”的可能以后,她与燕徽柔重返原地,看见男主还在草丛里了无声息地倒着,睡得不知春夏秋冬。
江袭黛收回目光,勾起唇角。
“燕徽柔?走了。”
*
闻弦音于杀生门迎接江袭黛回来时,发现燕姑娘手中多了一把细长的薄金剑。
她再一瞥那款式,顿时心中有了计较。
还用多问吗?
这模样肯定是门主给她打造的。
惯会见风使舵的大师姐,立马对江袭黛提出建言,燕徽柔有了自己的本命佩剑,这在修仙界也算是一等一的大事,要不要庆祝一番?
江袭黛自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倒显得她对那小丫头多好似的,只是她想了想,却吩咐道:“你去把窖藏那些葡萄酒取来。”
燕徽柔一听,心知肚明。
其实她总觉得是江袭黛估计是看别人喝酒有些馋嘴,于是想喝酒了,所以才那么主动。
她扭头看过去,那女人正好也偏过头。
江袭黛反先冲她轻轻一笑:“你闲着作甚?这杀生门手艺最好的便是你。还不快去做点陪酒的小菜来。”
不过她现在的心情似乎不错,也没有为难燕徽柔,去做点什么工序复杂的美味佳肴,毕竟据燕徽柔所说——她的厨艺是刚学的,还在摸索,只是有时候侥幸做得好了些。
于是命燕徽柔切了点牛肉,淋上酱汁,又鲜炒了一盘小笋。
深红的酒液,从酒坛里灌入银色的酒盏中,宛如朱纱遮月光,更是光华朦胧。
那酒盏被托了起来,摇晃一二,与女人手腕间一串儿红玛瑙撞着,发出些微清叮的动静。
“你光瞧着我的手,莫不是真不会喝。”
那只素手拨上腕间,“还是说你看上这玩意了。嗯?”
那串玛瑙珠子被褪了下来,斜斜抛向燕徽柔,正好砸在她的双膝上。
“赏你了。”
“……”燕徽柔回过神来:“我是在想,您今日穿出门的那件衣裳被我扯坏了,但看着还挺华贵的……您不要乱丢了,我有空会把它补好的。”
“不要,有什么好补的。”江袭黛道:“也不是什么精贵东西。”
反正在杀生门门主眼里,除了酒酿圆子杨梅酥山乳糕冰糖雪梨以外,这世界上便没有什么精贵物件——反正又不能让她尝个鲜,都可以像她甩给门下弟子的珠宝和金银一样廉价。
燕徽柔低头拿起那串玛瑙,或者说是赤玉,成色好得惊人。她叹了一声,开了个玩笑:“……真是败家呢。”
果不其然。
那女人双眸一抬,剜她一眼。只是因着饮酒醉醺的意味,恍若剑影撞春水,把凌厉的意味撞得波光粼粼,又柔和了许多。
“今日您瞧着很高兴的样子?”燕徽柔笑道。
“自然高兴。”
那酒盏抵在江袭黛唇边,甚至轻巧滚了个边儿,她拿舌尖勾了下盏沿的残酒,抬眉道:“出门一趟,本座把那小子的机缘全截了。自然是该高兴的。”
“……您似乎总是晓得些未来会发生的事,好像偏生就知道那个地方有宝剑似的。”燕徽柔问道:“这是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那女人若无其事道:“修道之人,会算算命也不足为奇。”
“您能算算自个的命吗。”
江袭黛皱了眉,她认真打量了燕徽柔片刻,总感觉这小丫头在嘲讽自己。但是燕徽柔神情温和,却又看不出任何调侃之意。
江袭黛倒没动怒,可能是带了三分醉意,她只是小酌一杯,垂下眼睫,轻喃道:“多的是负心人,镜花水月……有什么好算的。”
她醉意有些昏沉,难得多回了几句。看着燕徽柔的嘴唇在面前开合,不免意动。
“燕徽柔。”
酒盏往前一送,正压在了燕徽柔的嘴上:“我倒是可以说说你的命。”
“张嘴。”
燕徽柔感觉自己的下颔被抬了起来。
“我……?”
燕徽柔茫然抬头:“会是怎样的命?”
辛辣甘甜的酒从她嘴里灌了下去,她一动不动,顺从地接纳着,兀自呛出了眼泪。
女人的声音响在耳畔:“也许以后会有很多人爱你,燕徽柔。就像李星河一样,明明没见几面,却碰上什么好事都想着来邀你。”
燕徽柔安静地、又艰难地咽下最后一点残酒。她几乎没喝过这些东西,呛得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漫出来。
嘴唇上被一根手指摁住,轻缓地磨蹭着。
太近了。
怎么会……突然这么近?
她有些窒息地思考着,却任由女人靠过来,拿手指捻过她唇瓣上残留的酒液。
“还会有很多人来助你,就像今日的机缘一样。”江袭黛继续慢条斯理地揉过那里,低声道:“可能这个世界也是围绕你转的,只是你从来不知道罢了,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活到今天……”
女人的语气难得温柔了些许,或者不能说是温柔,只是平静——平静地勾勒出了燕徽柔先苦后甜,功成名就,天下归心的一辈子好命。
她的言语像是华而不实的鲜花,一束束扎起来,捧在燕徽柔面前,不甚真心地祝贺着燕徽柔以后会得到的幸福。
对自己而言,不敢奢望的幸福。
“啊,也许还会扬名立万,杀了天下第一魔头呢。”那女人倾头凑近,勾起唇角笑了一声,双目盈盈地瞧着她。
第49章
江袭黛把这句话说出来, 便看见那双眼眸怔了一怔,骤然瞪大。
里头水汽流转,像是什么破碎了一样。
天下第一魔头?
江袭黛是在说自己吗?
燕徽柔咀嚼完这句话的意味,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
“您无需用这种话来骗——”
她难得气息急促起来, 活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似的, 甚至剧烈地打断了江袭黛。
江袭黛姿态慵懒地靠着, 捏着她打量了许久, 目光醉醺醺地,似乎在欣赏这张小脸上的慌乱。
“燕徽柔。”
江袭黛嘘了她一声,指尖转捻为捧,顺着她几乎没有棱角的面部曲线滑下:“你这么紧张作甚?你怕我杀了你以绝后患?”
燕徽柔皱着眉, 连连摇头:“不是的, 门主……”
然而。
“我确实是很想这么做。”
女人望着她一笑。
燕徽柔怔住。
她的手微松, 桌上的一杯酒砸了下来,红色的液体濡湿了桌沿, 像是血一样点点滴落。
燕徽柔从喉咙挤出很轻的问询:“那……您是什么时候算到这件事的?是……”
江袭黛似乎是醉得很了, 淡淡嗯了一声, 把她最后一丝侥幸也全部打碎:“从一开始,本座就想杀了你。”
燕徽柔缩在桌子底下,暗中攥着自己的裙摆的手颇为无力缓缓松开。
“那您……”燕徽柔喉咙干涩, 潜意识还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为什么不这样做了?”
“因为——”
江袭黛却倦了似的,松手放开她,弯了弯眼睛:“不告诉你。”
“来啊。喝酒。”她声音柔下来:“真无趣, 只一个人独饮。你光顾着叨那点儿牛肉,也不给本座留点。”
燕徽柔很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但无奈却被江袭黛抽离。还在沉思中没回过神时,窸窸窣窣的酒液撞杯声又响起, 甚至有许多暗色的酒痕飙到了桌上。
“太安静了。”
江袭黛把着酒盏,唤道:“来人。”
杀生门门主有令,门下弟子胆敢不从,随着门口站着的一个守卫的弟子的传话,那群莺莺燕燕又被喊过来,弹琴的弹琴,唱曲儿的唱曲儿,整个琼华殿倏地热闹起来。
江袭黛站起身来,令底下门人再去搬了几坛美酒,毫不吝啬地丢给了她们喝。
江袭黛藏的酒不是寻常凡酒,乃是正儿八经的琼浆玉液,由灵脉供养的葡萄酿成。哪怕没有修为的人喝了,也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不用拘束,今日本座心情好。”江袭黛依偎在最高处的宝座上,声音轻柔:“你们玩儿你们的就是,怎么乱来也不罚人。谁最高兴,本座便赏她金银法器。晓得了吗?”
底下又是一群欣喜的“谢门主赏”,这份热闹自是火上浇油,轻歌曼舞,女子们的笑声大成一片。
这下江门主满意了,往坐垫上斜斜一靠,顺道儿瞥了一眼燕徽柔,瞧见她面色不虞,十分扫兴,稍微有些费劲地张嘴:“……无非是酒后的几句话,权当是假的。哪怕是真的,本座也得给它变成假的。”
江袭黛从来就是挣扎着活下去的,若是不挣扎个几下,恐怕早就死了。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燕徽柔把握在手心里,已经藏温了的酒挪去嘴边,她的手稍微有些颤抖,最后被她一把攥紧。
“江门主,您说这话的表情,不像是假的。”
江袭黛没搭理燕徽柔,一直接个不停地饮酒,今日气氛很好,她酒上酡颜,难得多醉了三分。
她在一片朦胧的光华中,遥遥望着灯火辉煌的琼华殿中央。
底下几个女子喝高了,琵琶声愈发铿锵,正弹的是十面埋伏。而另一边,画风却有些迥异,正在这大殿之中相互亲吻起来。
衣衫滑落,露出光洁的背脊。
后面发展得似乎有些过火了,但是江袭黛却也不介意。她都天下人人喊打的魔教妖女了,还要在乎门派名声作甚?
这些侍女中有一对——好像记得,是一直关系有点不一般。
江袭黛半阖着眼睛,瞧得饶有兴致,正欲记下这是个什么姿势,只是还没看个清楚,眼帘便被一双手遮住。
“拿开。”
燕徽柔道:“门主。光天化日之下瞧这种东西,不好。”
江袭黛醉醺醺地推她了一把:“少来教训本座。”后来她转念一想,索性将燕徽柔揽过来,一手端起她的下颔:“直怎么了?高贵得很么。”
江袭黛将她的脸掰过去,一动不动:“本座偏要你看着。”
“这……”燕徽柔双颊微红,目光无处落脚,只能尽量虚化,避免看细了那靡靡场面。
但江袭黛离她太近了,几乎靠在了她的肩上。那一块倚了些重量,蹭得酥酥痒痒。
还有那女人身上无处不在的暗香,好像是在月夜下嗅梅一样,风来枝头的花会晃动,所以香味亦然会忽浓忽淡——静谧的,也是浮动的。
她压根没瞧清那些女人们是如何纠缠的,只在这深浅不一的香味中,听到了自己深浅不一的心震声,还有细细密密的滞痛感。
江袭黛掰她久了,就有些困倦,她闭目养神,力度慢慢放松下去。
耳根子旁模糊传来一句轻问,不知道是不是燕徽柔说的,燕徽柔的声音好奇怪。
好像是把每一个字词都仔细斟酌过,然后再认认真真问出来的:“江门主,我想问问您,您是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从第一眼就是这样?假如您那些都是真的,那是不是我误会了……”
江袭黛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想。
当然是讨厌了。
总不能爱你啊。
那天晚上,一片琵琶铿锵声中华,她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
但总之。
之后……
她隐约地记得,后来燕徽柔就没有说话了。
*
一觉无梦,天光大亮。
江袭黛再次醒来时,清晨的一缕光已经爬到琼华殿的窗子上。
殿内自然空无一人。
她翻了个身,蜷住自己,自口中嗳出半个朦胧的呵欠来。只是周围太亮,一时晕晕地却睡不着,江袭黛便索性下了塌,绕回偏殿那一方浴池,将自己衣衫一脱。
昨日回来时便开始喝酒,竟忘了把这件扯了线的换下了,她本赤着脚把这件东西踩过,想着待会把它扔了就是,但脑中却不知不觉浮现出燕徽柔的话来。
她会补的。
江袭黛犹豫了一下,又捡起地上的那件衣衫,将其挂在一旁,而后缓缓没入水汽氤氲的池子,靠在一边歇息。
才在她刚刚披了一件新的衣裳,准备起身时,却听见闻弦音传来的动静。
“怎么了。”
闻弦音:“门主,我今早听了些风声。”
“是关于什么的?”江袭黛漫不经心道:“燕徽柔她又怎么了?”
“不是燕姑娘的事。”闻弦音道:“是您之前比较关注的那个毛头小子,弟子一直帮您留心着,他这一次回去仙盟那边,风声大噪,据说是得了一把举世罕见的宝剑。”
江袭黛双眸一抬,目光骤然凌厉了几分。
闻弦音被她看得低下头去:“门主,您这是……”
“什么宝剑。”江袭黛稳住心神,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想着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
她就差把那地方划成千万段了。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
“剑名为龙泉,弟子也是道听途说,据说是上古神器之一……”闻弦音小心地看了一眼门主的眼色,宽慰道:“门主,这种说法空穴来风,也不一定是真的。依弟子考据来看,极大可能是夸大其词了。”
江袭黛显然不这么认为,那毕竟是男主。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在他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同为主角,也不知比起燕徽柔的金楼玉阙如何。
不,根本不用比——
燕徽柔的金楼玉阙和她的软红十丈是一对佩剑,威力她心中有数,虽是难得的好剑,但是离“上古神器”还有很大的距离。
江袭黛垂下眼睫:“你再去查查,他先前还有没有什么机缘。闻弦音,此事重大,你仔细查清楚了再来禀我。”
一天的好心情,还没有维持到日上正午时,便倏地如一盏小灯似的灭了下来,还顺道儿吐出一股子恼人的烟灰。
江袭黛神色不虞,在琼华殿撑着额头静坐了半晌。
她想要差着闻弦音去把燕徽柔找来,但又想到闻弦音去办差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人。
于是这岌岌可危的心情,便更差了些许。
江袭黛又新挑了库房里存着的一箱珠宝,放在手中仔细挑选着,碰见好的便取来挂在她的琼华殿。
正当她盘到一柄像模像样的和田玉如意时,闻弦音回了信儿。
“门主,自外界的消息来看,没有打探到什么闻名的新功法。”
闻弦音道:“只是有一个名为‘乾坤袋’的法宝与龙泉剑一样重现于世,似乎都归于了那个小子手下,没听说过什么别致的地方,这个很重要吗?”
那一柄价值连城的玉如意,正掌在她手心中。
江袭黛把玩的手微微一顿,呼吸窒住。
下一刻,玉石破碎的声音砸响在殿内。
江袭黛一甩袖,随手摔了那玉如意,她看着一地玉屑四分五裂,冷然骂道:“孽障!”
而正在此时。
琼华殿门口正立着一个女子身影,显然是刚好路过。
燕徽柔停住脚步,脸色苍白,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但听到这边的动静,还是不免担忧。
“门主,您怎么了?”
第50章
燕徽柔清晨路过琼华殿, 照例下山去采买。这一路过,正巧听见琼华殿里似乎摔碎了什么东西。
动静十分惊人。
她一进去,便看见那女人似乎是动了气,才刚消怒容, 皱着眉,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闻弦音则跪了下来, 一动不动。
燕徽柔虽说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但却没有袖手旁观,她走了进去。
殿内寂静,她的步子冷清清地叩在琼华殿上,显得十分空旷。
地上摔碎了玉如意, 四分五裂的, 看起来很是狼藉。
燕徽柔瞧着, 小心地绕过那一堆碎屑:“白玉贵重。您何故要摔了它?”
江袭黛却没对她说话,而是淡声道:“闻弦音, 你下去。记得多调几个人手, 四面八方, 大事小事都不要放过——日后盯紧了他,有可疑的立马禀报于本座。明白吗?”
闻弦音如蒙大赦:“是。”
她麻溜地拍拍灰起了身,走至燕徽柔身旁时, 给了燕徽柔一个“还好有你”的眼神。
靠你了。
燕徽柔似乎明白了闻师姐的意思,颇有些无奈。目光又挪到江袭黛身上:“江门主。”
她迟疑了一下,冲江袭黛走来:“我曾经早就说过了。您有什么烦心事, 都可以信任我,与我讲一讲。我不会往外头说的。”
江袭黛刚才本来是想要把燕徽柔喊过来的。
只是……
不知道为何。
她如今瞧见女主这模样, 不自觉有点心堵。
这个世界已经癫到了这种地步,被她亲脚碾碎的“乾坤袋”居然能够重现于天地间。
这合理吗?不合理。
正是因为毫无理由, 才让江袭黛足够心烦。
也就是说,系统言明的“剧情”并不是按照逻辑发展的,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手牵扯回去。
她没有办法以常理来揣测之后会发生什么。
正如同现在燕徽柔对她的好感高,看起来毫无威胁。
但是……
似乎有什么人的低语在她耳旁响着:
谁知道以后?
死物件都能轻易地变化——
何况本就浮沉的人心呢?
“江门主。”燕徽柔的声音偏生还在继续:“您脸色好苍白。想吃点什么甜点心吗?我正巧儿眼下还闲着……”
“不必了。”江袭黛思绪微乱,不是很想见到她,蹙眉道:“你退下。”
“……”
燕徽柔没有动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监测到宿主情绪波动。】
耳旁的电流声又是这样不合时宜,而又尖锐地响起。
江袭黛迟疑了片刻,心中有一个问题浮现。
其实很久了。她明明随时都可以询问系统,但是这个问题却被她搁置下来,一直没有开口。
本质也是有一点不敢开口。
“这个故事的结局,本座是怎么死的。”她在心底里小声问。
会有善终吗?
只不过,也没抱太多期望。
都是最大反派了,如果顺着剧情走下去,还能期待什么善终?
那边嘈杂的电流音又开始滋滋,只是江袭黛又迅速打断了她,她垂下头来,摁了摁额角:“罢了……你别说了。”
提前知道这种东西,还是有点儿太过于晦气了。
电流声回归于平静。
“燕徽柔。”
江袭黛的声音像是蘸了水,听着有些疲惫的重,她拂袖起身:“今日没心思对付你,练剑的话且放你三日假,莫要凑到本座跟前了。”
江袭黛离去了,转进了平日从不久待的卧房。
那个女人现在一整个状态都很不对劲。
燕徽柔看在眼里,开始比对她曾经心情不悦时的举动。
——好像不是这样的。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于是她跟上一步,试探道:“您真的不打算和我……”
“滚开。”
江袭黛骤然回头,神色冷了几分:“本座瞧见你就心烦。退下。”
她的声音还没扬起来,却又低落下去,半凶不凶的,好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冲燕徽柔哈一口气,又忙着窜到角落里,想要独自舔舔毛。
燕徽柔留了步子,神色怔然,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江袭黛进了卧房,又坐在了窗台边上。
她斜斜地靠在上头,望着明媚华贵的琼华殿后院,只是无瑕欣赏风景,心中仔细地盘算着以后要做的事。
着重监视着且不说,那龙泉宝剑和乾坤袋,她得想法子夺过来。
“需要把那个小子捉回杀生门囚禁着吗……”
只这么一喃喃自语时,心内一阵刺痛,引得她下意识攥紧了手掌——
该死,那是系统的警告。
这个举动违背了新修正的剧情线。男主应该在揽月阁升级,而不是被抢来杀生门。
江袭黛闷哼一声,眼帘模糊了一瞬,她扶着窗沿,听到了木料凹陷的细小声响。
良久,她摊开掌心,掐出了点血。
艳红色顺着她的掌纹蔓延开来,像是寄生在她手心里的菟丝子花。
正如脑中那个不明来源的系统一样,处处牵连着她,给予些微的甜头,然后一步步引诱着她走向结局是吗?
可惜了,她不想死。
江袭黛不想死,那她只有想办法弄死威胁到她的人。
可是这里面偏生也有燕徽柔。
奇怪的是,比起李星河,江袭黛更在意燕徽柔也是“其中之一”,每每想起总是如鲠在喉。
江袭黛念起这个,便又念起那把“金楼玉阙”。
系统虽未对此机缘详解,但是江袭黛隐约地知道,燕徽柔所得宝剑怎么应该和李星河是同一个档次。
可是燕徽柔却选择了、或是说无意选择了“软红十丈”的对剑。
那自然不能与另一个主角相比。
难道是因为,陪她取剑的人是自己吗?
失策了,不该去的。这样至少能有一把剑落在杀生门这边。
江袭黛缓缓闭上眼,任由眼前的景色如帷幕一般垂下。
那日是……燕徽柔巧妙地绕开了话头,用了一种很亲昵的撒娇方式让自己放下了防备。
她认真问“难道不是您陪我去吗”的浅笑,活像是金子一样熠熠发光,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想到这里,心脏猛地一沉。
江袭黛蹙眉,已经无法分清自己对她到底是恨、是恼,是喜欢还是什么别的,就如同那天晚上醉后脑子中浮现的一句话一样。
那总不可能是爱啊。
就算燕徽柔对她好,她也再不该对燕徽柔有任何好感的。
经历了这么一遭,她往最坏处想,也许比起李星河来说,更要警惕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毕竟她和李星河之间是纯粹的死仇,江袭黛可以不择手段,但和燕徽柔……对上燕徽柔那个女孩子,却总掺合着一些不明不白的感情。
她一生腥风血雨地过来,行至半途,对于这种情感,还未尝出什么痛快滋味来,便又血肉淋漓地剜去了心口的一块。
个中酸甜苦辣,满心欢喜,一朝朝倾覆,像是丢进了灰尘中的那块红布。
随着时光蹁跹,早已失去了当年明媚。
没有这种爱人的能力了。
也不该有。
不该有的。
心软只会让她受伤不是吗……那很痛,江袭黛,你痛过好多年还不够吗?
江袭黛靠在窗台上,阖上双眸,垂下掌心,任由那里的血迹自然淌到干涸,凝成铁锈一样的惨淡颜色。
闻弦音再次前来禀报的时候,便瞧见的是这样一副身影。
门主侧身对着她,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曼丽的红裙拖在地上,背影无端有些寂寥。
“怎么了?闻弦音,有什么动静吗。”
闻弦音收回眼光,摇头道:“不是,门主,另有一事。”
江袭黛稍微放松了一点,侧过来一些,只要不涉及到那两个气韵天成的孽障,心想着总不会再糟糕了。
她语气缓和了一点:“什么事?”
闻弦音:“门主,也不是什么大事,杀生门外大约二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只巨大妖兽来去的痕迹,最近越来越逼近杀生门了。门内弟子最近都人心惶惶的。”
江袭黛阖着眼静静调理着自己的内息,闻言轻慢道:“嗯,一只孽畜罢了。”
“是,那孽畜生得像一座小山似的。”闻弦音道:“还处处点火,旁人瞧见是一只巨鸟,金碧辉煌的。门主,若您……”
“知道了。”江袭黛:“听你这形容倒有些熟悉,好像上次本座去端了老巢的那一窝。许是来寻仇的。本座有空会把它收拾掉的。”
闻弦音:“是。门主辛苦了。”
【滴!宿主,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小心处理此情节。】
脑中系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而在之前却从来没有发出这样的声音。
“怎么了。”江袭黛冷笑讽刺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本座若要是死了,你庇佑的那两个孩子不就没有威胁了吗。”
【宿主提早死亡不符合剧情线发展。】
那道声音冰冷地说:【宿主上次去捣毁朱霓雀领地时,妖灵怨气过重,碎掉的魂魄凝聚成了一起,只有大乘期实力,但宿主不要掉以轻心。原文中没有女主修仙的桥段,它是不属于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按照我们的话来说,因为您的扰乱,在剧情自我修正的过程中,出现了bug——也就是漏洞。】
这个世道已经够离谱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那又怎样。
只是在无所事事地顺着往下想时,江袭黛忽地顿住,神情怔忪。
脑中有一句话。
如天外来音般响起。
不知道燕徽柔的反弹体质,遇上这种没有实形的,又被系统提示了的玩意,还会不会有效果?重生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哪怕只有一线可能的希望,也在一盘麻线的思绪中隐约冒尖。
江袭黛的手动了动,捏着的一段衣袖如云雾般坠下。
心脏在胸腔里一时像是快马加鞭了似的,震得她感觉一股子热流窜上。
原来她终于有一天会这样想。
但是这个机会。
得不可失,失不再来。
哪怕是为了自身的性命,她到底是要排除所有威胁的,不是吗?
何况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只是重来一次罢了,还能留给她更多充裕的时间。
要不要试一试?
要不要试一试?
反正按照这个剧情来看,留着她也很可能背叛自己。被对自己好的人背叛,远比被料定的仇人面刺更加来得痛苦。
江袭黛熟悉于后者,但是她一点都不想接受前者。已经有人教过她这种痛苦滋味了,她不想再来一遍了。
这道心声不绝于耳。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她颇有一种想要了结什么的感觉。
但是整个人一想起燕徽柔,又如同孤舟上的浮木,飘摇千里,始终入不得正题。
如此一想,心绪更加不宁。
江袭黛垂着的眼睫毛,脱力般地动了动,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桃花眼里的光辉黯了些许。
她张了嘴,不知道自己以何种心情说道:“闻弦音。让燕徽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