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窈精神不济，顶着两个黑眼圈。
兴许昨晚谈惊春来过，她梦里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是做了一晚上噩梦，一大早又被叫醒，接着御剑赶路。
因是第一次御剑，她难免力不从心，适应后，又因漫长的御剑，困得头如捣蒜，甚至差点从飞剑上坠下来，还是被谈惊春一把拎住了后衣领，又放回飞剑上。
谢窈后背都沁出汗珠，惊魂未定下：“多谢……”
抬头正好见是谈惊春那张姝丽的脸庞，雪白的肌肤在晨光的照耀下，能够看到细小的绒毛。
他浅色的眼眸与远处的云岚同色，绯色发带高束着墨发，红带黑发在空中飞舞。
只是眸中盛着的情绪却很嫌弃。
他薄唇微启，刻薄道：“没用。”
谢窈小脸一垮。
她还未被人这般嫌弃过，她知道谈惊春救她是担心和自己一样摔成肉泥，心里那点感激就烟消云散了。
远远的瞧见清河城外，城墙巍峨壮阔，隐没在重重云彩之间，高楼之上，琉璃瓦片闪烁。
白洛川毕竟是第一次下山，惊讶道：“没想到清河城这么大。”
贺淮舟长身玉立，墨色衣摆在晨风间飘荡，面容俊朗飘逸，沉声道：“清河城虽不及当今中洲杜氏一族的留春城幅员辽阔，修者实力也不及其他仙门世家，但就物资与繁荣程度上来说，其实力堪比一个小国。”
大城之中往往有限飞结界，纵使是能够御剑的修士，若想进入其中，也需走正门。
很快，数十道雪白剑光纷纷落地，化作人影。
贺淮舟从腰间取出一个古铜色泽的邀约令，上前递给守城修士。
守城修士查验后，恍然大悟：“原来是万象宗的仙者，我家城主已恭候多时，请随在下这边来。”
宽敞的主城街道两侧，房屋排列井然有序，热闹非凡，人群迎来送往，商贩声叫卖不断。
一行共有十人，剩下五个弟子皆是初次历练的年轻子弟，少年人本就好奇喜动，出门在外，虽然端着万象宗的门面，不能失态，实则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低头交耳，眼珠子乱转。
季如霜见谢窈的头就跟个拨浪鼓一样，恨不得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旋转，不由叮嘱道：“看路，不要跟丢了。”
谢窈仰脸对她一笑：“好，师姐。”
季如霜默默收回目光，收拢手指。
她竟会觉得谢窈可爱。
白洛川感慨：“原来这就是清河城，好热闹啊。”
季如霜沉声道：“如果你知道这热闹是用妖族的血骨堆叠而成，就不觉得有趣了。”
白洛川挠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清河城在五十年前还并非是如此规模宏大的城池，后来能在数十年内发展成如今这样，还得多亏了妖啊。”谈惊春说完，轻轻笑了下。
贺淮舟身为大师兄兼备带队人，接过了话头：“此地盛行豢养妖宠，贩卖到九州各处，要么供给世家寻欢作乐，要么给人为奴为婢，要么扔进斗兽场中，与魔物残杀，供人取乐观赏。”
白洛川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皱眉：“豢养妖宠，这也太过分了。妖通灵智，亦分好坏，怎能随便豢养。”
“那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妖救下？”
这道话音落下，众人都将目光移向谢窈。
白洛川道：“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上山还想带两只妖宠随身伺候不是？”
谢窈郁结，怎么又扯在她身上了。
贺淮舟见两人又要起争执，道：“师妹想法是好的，可惜妖宠之风已久，若想根除，只怕不易。”
这个话题结束后，本来欢快的气氛便有些沉重。
谢窈也抿了唇，不作言语。
谈惊春：“你觉得他们可怜？”
谢窈：“你也觉得？”
谈惊春平静道：“弱小有时也是一种幸运。”
“为何这么说？”
“因为弱小的都会死，死了还不幸运吗？”谈惊春轻轻笑了下。
死了就可以解脱了是吧。
36度的嘴是怎么说出这种冰冷的话的！
谢窈当场决定不跟他说话了。
＊
很快一行人到了城主府，建构堪称是金碧辉煌，黑金色牌匾上写着“清河付氏”三个大字。
带领的修士敲门，很快有人将门打开。
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环视过众人后，开口，道：“在下是该府的管家羊成，你们可以叫我羊管家，想来你们是万象宗的弟子吧，请随我来，城主已恭候多时了。”
府内是仿苏州园林式建筑，亭台楼阁，假山水池，镂空的窗台后可见绿植葱郁，十步一景，小桥流水，池中游鱼。
远远看到正厅，一个着明黄色衣袍的男人在门前徘徊，看到众人打拐角处出现，小眼一亮，扑腾着往众人跟前跑。
跑得太快，脚下绊了一跤，后半截几乎是滑跪到贺淮舟跟前。
黄袍男人爬起来，讪笑几声。
虽然很惨，谢窈忍不住想笑，看左右众人，绷着一张脸严肃极了。
她不由跟系统讲：“这都不笑，他们难道戒过x吗？”
系统：“没事，我替你笑哈哈哈哈。”
耳边爆发出放肆的笑声，谢窈：“别太过分。”
黄袍男人开始嚎了：“等了这么久，你们可算来了。赤命兽已夜闯清河城数次，杀伤城内数十人，前几日撞见它一次，它扬言要踏平我府，好生猖狂，你们一定要帮我抓到它啊！”
贺淮舟将付景明扶起，道：“放心，我今晚会为你们布阵，一旦要妖进来，我们势必帮你们斩除它。”
付景明拱手：“在下专为几位设下筵席，为几位接风洗尘，羊成，你先带几位仙君过去。”
谢窈打量着黄袍男人，想来他就是清河付氏的城主，付景明。
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肿，肌肤苍白，眼下乌青，露出虚胖的胳膊上，肌肤凹凸不平。
听说有修士为了早日突破境界，会以妖的血肉炼制成丹药，导致经脉瘀堵，灵息驳杂，肤表孱弱，更严重者，甚至会走火入魔，成为异类。
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谢窈反倒不着急。
她记得这个情节的最终结果，主角团一行人并没有顺利抓住赤命兽。
赤命兽引来妖族，整个城主府被屠戮一空，遍地横尸，可以说是直接灭门了，庇护城府的宝物被夺走，不断有妖族入侵寻仇，不过数年，清河城便彻底垮了下去。
以妖牟取暴利之人最终被妖灭门，也是因果。
羊管家带着他们穿过长廊，拐角时，一位灰扑扑的小兽冲来，狠狠撞住谢窈的小腿。
小兽只有小狗大小，力气却大得像只小蛮牛，将谢窈撞的一个踉跄后，自己又趴在地上呜咽着吐出一口血水来。
它身上布满伤痕，鲜血将毛发黏在一起。
外表很像小狼，脖颈长了鬃毛，瞳色却很特别，是紫金异瞳。
小兽双色瞳湿漉漉地看着谢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乞求，喉间发出小狗似地哼唧声。
那丝乞求又恰好被谢窈给接受到，她正欲问羊管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灰扑扑的妖兽被一脚踢出去，撞在造景的石头上。
羊管家执着鞭子，又去抽它：“你这小畜生，万象宗的仙士也是你能冲撞的？”
他泄愤似的抽了几下，直把小兽抽得鲜血淋漓。
小兽喉中发出低吼的威胁声，看向羊管家的瞳中饱含着恨意。
贺淮舟上前出声道：“此兽看上去年纪尚小，未能化形，不必如何严苛。”
羊管家眸光又冷又狠，看向贺淮舟时，却又换上一副和善的表情，道：“仙君有所不知，这孽障自从被捕回来后，便从未安分过，屡打不改也便罢了，甚至还趁人不注意咬掉过人的一块肉。”
“更何况仙士们远道而来，这孽畜却丝毫没有眼力见，唐突了姑娘。这种孽畜，直接杀了便是。”
说完，羊管家就开始指挥人，要将这只妖兽拎出去弄死。
谢窈见状，连忙道：“且慢，我能否出灵石将这只妖兽买下？”
忘了说得是，谢窈在书中，虽然一无是处，是个美貌废物，但是她有钱啊！
云川谢氏辖地内，灵脉众多，光是谢凌每月给她的零花钱，就有万计的上品灵石。
“买下？”羊管家道：“我们这边优秀的妖宠成千上万，姑娘若是喜欢称心的妖兽，我们大可以带你去库房挑选一只。这只妖兽骨头硬，不适合被驯服。”
贺淮舟也看向她，有些诧异。
谢窈认真道：“不，我就要这只！”
她作势要取乾坤袋，付灵石。
羊管家连连摆手，道：“灵石就不必了，左右也是不值钱的东西。”
“来人呐，把这只妖拎去洗洗送进姑娘的房间。”羊管家道。
小兽被关进笼子，由人拎走了。
很快到了住了筵席之上，两人一桌，谢窈和谈惊春坐在一起。
正中间是安排的妖兽跳舞，一群身着水红色轻纱的少女在正中跳舞，仔细看便会发现，那些少女要么生有一双毛茸茸的狐耳，要么是长着雪白漂亮的大尾巴。
这场筵席看得季如霜眉头紧锁：“这些都是半妖。”
在修真界中，往往有些人妖通婚生出来的后代，他们灵力驳杂，纵使修炼成人身，也会保留着妖的一部分特征。
这部分特征看起来虽很可爱，却往往会给她们带来灭顶之灾。无数人为了满足虚荣猎奇之心，对他们大加繁育，拍卖，利用，若是死了，也只会丢下轻飘飘地一句“埋了吧”。
谢窈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故意问：“我方才瞧见付城主胳膊上为何是凹凸不平的，他算是魔修吗？”
季如霜看向主座上，左右两边皆由美貌半妖服侍的付景明，攥着茶盏的手逐渐握紧：“算。如今仙不像仙，人不像人。”
直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贺淮舟道：“阿霜，别冲动。”
白洛川也如坐针毡：“早知道这个城是这样的，我们还不如不要接这个邀约，这种无力的感觉实在是不爽。”
谢窈虽然知晓最终这些半妖会被释放，付府毁于大火，对眼前半妖处境，仍是有些同情。
于是她低头开始吃东西。
谈惊春一手支着下巴，阴恻恻地盯着谢窈，阴阳怪气道：“小师姐可真好心啊。一只畜生也要救。”
谢窈早就被桌上的美食给吸引住了眼睛，大吃特吃的空余，点头：“是啊是啊。”
谈惊春压低了声音，满含着恶意开口：“你知道吗？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虚伪的人，表面看来，冠冕堂皇，背地里干尽龌龊肮脏事。”
谢窈往嘴里塞了快糕点，嚼碎咽下：“就是就是，俺也觉得。”
谢窈风卷残云地吃完自己跟前的，又把谈惊春跟前的盘子挪到自己跟前，试探地问：“你不吃的对吧？”
谈惊春眉头越锁越紧：“亏你还是云川谢氏，名门之后，餐桌上何人像你这样，吃成这样的！怪不得是个废物草包！”
谢窈吃完了，跟上菜的人讲话，声音脆灵灵的：“水晶糖糕，香糯凤爪，玲珑蟹黄包，土豆炸排骨再来一份！不对，两份！”
谈惊春又张口：“你最好祈祷千万不要有被我发现如何解开秘术的一天，否则，你会很惨的……”
共命契察觉到谈惊春的杀意，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操作着谈惊春张嘴补充了句：“在床上……”
说完这句话，谈惊春捏碎了杯子，脸肉眼可见黑下去。
系统：“哦豁，这是可以说的吗？”
看来“真爱语录”补全真爱，真的一点都不会联系语境补全。
谢窈将他话听入耳中，吃荔枝的动作一顿，看向谈惊春的双眸竟饱含着泪水。
谈惊春以为终于引得了谢窈的注意，内心竟有点欣喜：“你害怕了？若是你现在解开它，我还能给你留个……”
他很敏感地停住了，担心那股奇怪的力量又让他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不是。”
谢窈剥开一个荔枝塞他口中：“你快尝尝，这个荔枝真的好甜。”
被塞了一嘴荔枝的谈惊春：“……”
荔枝在冰中冷冻过，果肉冰凉清甜。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谢窈，恶狠狠地连肉带核将荔枝嚼碎，咬的嘎吱作响，仿佛那是人的骨头一般。
谢窈不解道：“好吃也要吐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