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棋子

    青秞接了翠娘的信一目十行飞快扫了一遍,脸涨得通红,嘴唇颤动几下欲出口的话掩在一声叹息之下。知李氏向来将翠娘的来信收得极好,于是低头将手里的信笺抻平在细细的折好,封在信封里递给李氏,又长长舒了口气才笑道:“娘,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去找叶掌柜,您瞧如今叶掌柜的身份还有什么不能平的,您且安心吧,一两日间定有结果。”

    事情起因是胡知府派了施韫杰巡查堤防,值守的也是知府府的护卫与施韫杰相熟,瞧着天热,递了碗茶与他,日当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官袍又厚实,一头的汗,施韫杰也没客气接了茶碗喝了又闲聊了几句,便是这么件事,便叫胡知府压了个寻防不务正业喝茶聊天的错处,打了二十大板还关了五天黑屋子,等出来时伤口贯脓,将养了一个月才得好,好了去衙门复工,谁知竟是将施韫杰从从八品降到九品派去守了城门。

    这是衙门里议论纷纷,都是胡知府以前也不曾这般行事,樊勇与施韫杰想好,心里不忿便寻了胡知府说情,还讨了一顿没趣,后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多话了。

    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四五级呢,施韫杰也只得认倒霉,谁叫叫捏了错处呢,偏偏坊间传言,说打就是颜青秞的姐夫,这话传得施老娘耳朵里,再看翠娘眼里都淬了火星子,施韫杰趴在床上不得动弹,行动便要人伺候,施老娘气呼呼使了紫燕住施韫杰房里贴身伺候,倒把翠娘移出来别住,说怀了身孕怕歇不安稳。

    施韫杰沐浴更衣,如厕洗漱皆是紫燕一手伺候了,虽辛苦的很,然紫燕却不觉得,眉眼间倒神色飞扬起来,等翠娘得空去看时,紫燕还拦住了劝阻,说大娘子说的,奶奶怀了身子,闻不得药味,还是别处歇息吧,倒把个翠娘当做外人一样。翠娘也知其中情由很是无奈,又无处诉苦,只背了人哭泣。

    青秞回院也不肯进去,只倚着美人靠不做声,等桐花上前时,额头一时一层薄汗,桐花忙使了颜色给环儿,环儿进屋里取了件扶光粉绣水草纹单披风来给青秞披上又低声道:“姑娘这会子才好,若因什么事再病了,一家子可又都不得安静了。”

    “罢了,去取水来,我好洗了换身衣服,今日且歇了,明日再说。”青秞也知事情急不来,今日天晚急匆匆的总是失礼。

    翌日,用过早膳换了衣服便往东大街朱雀门外灰序去,何为灰序,叶婉晴素来tຊ偏爱紫色,紫色与青色同等比例调配便为灰色,万物初始为序章,故青秞给店铺取取名灰序,叶婉晴听了甚是喜欢,叫人写了草书刻了牌匾,四间店铺都叫灰序,使人一看便知是一家的。

    虽说不能像从前一般大大方方坐在店铺看桥头风景,叶婉晴偶尔还去店铺泡茶,隔着窗子看街道人来人往,炉子里的水才烧开,大米进来禀告:“颜姑娘来了。”

    叶婉晴闻之嘴角含笑与徐妈妈道:“咱们颜大掌柜来了。”

    大米打起帘子,青秞含笑而入,正听见叶婉晴系称颜掌柜之语,弯腰施礼笑言:“如此多谢叶夫人了。”

    叶婉晴伸手虚托,打量青秞,乌鸦鸦的头发拿银杏流苏金簪挽成团发,后面插了青玉排梳,兰苕绿交领襦衣,领口处略显空荡,露出一角蜜合色衣襟,下着蜜合色百褶裙边襟绣了万字不断纹,腰间垂青玉葫芦丝绦,不过一月未见五官倒长开了些,仿似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清泠泠的,大有林下之风。

    心中暗叹如此出尘脱俗难怪李佑乔心里只是放不下,长了这么大再没见他如此费过心思,好在有李佐蕉做主,不然又要头疼多少,面上却依然嘴角噙笑让青秞坐了,却不泡茶,只叫徐妈妈去取一盏柚子蜜水来,“你如今定还吃着药,不可喝茶。”

    又抿嘴笑了问青秞道:“你病着,必不曾听过上京的大消息罢。”

    青秞瞧着叶婉晴一付要说八卦的样子笑道:“那么大的事,我又不是聋子自然是听说了的,说临安郡主在金明池戴九翎凤簪,引得太后大怒,夺了封号。”

    叶婉晴眼睛眉梢俱是得意,偏偏还不能与青秞细说,只得忍了,“自然是,你说那临安郡主哪有那么蠢,光天化日下做这样大不敬的事,世人都知道她是被陷害了,可偏偏没有证据,只得认了。”

    青秞好奇,“临安郡主肯认,怎么太后娘娘便不出声吗?”

    若不是太后多事,她长在心尖尖上的女儿怎么就进宫了,人都说皇后尊荣,一家子鸡犬升天,偏她不稀罕,只盼着自己的女儿,平安喜乐一生,如今能叫太后吃暗亏的事,想想都叫她喜欢,听得青秞这一问不由得抚掌大笑:“既没证据,又叫成王拿了个正着,成王是顶迂腐的,想叫他轻轻放过再不能,只得认了,临安郡主身边的奶娘顶了罪,叫掌嘴掌死了。”

    叶婉晴又说了些上京各府间的些家长里短,又说陶相的庶女闹了些什么笑话,青秞俱不认识,不过笑一阵子就忘了,两人说笑了会子,青秞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呢,叶婉晴瞧着青秞眉眼之间尽是官司,便知她有事,便道:“说罢,你都没大好,便跑出来定是有事的。”

    青秞涩然,起身给叶婉晴添了茶笑道:“知道瞒不过叶掌柜的,这次真是有事要求叶掌柜呢。”

    便将翠娘信里说的事有一一细说给叶婉晴知道。

    叶婉晴愕然,胡知府粗糙可想不起这样的事,只能是胡嘉宁的主意了,可胡嘉宁素有贤名,怎么行这等有失体面之事,暗叹一声,如此有失体面只怕真的是喜欢上温家那小子了罢。

    心思一转道:“胡嘉宁行这般失常理之事,只怕是真的喜欢温家那个小子了,你不气她抢亲?”

    就叶婉晴那凡事都要扒出来听个故事的性子,青秞就猜到有这一问叹气道:“这样的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与我何甘?”

    把青秞盯了一眼,知道她说的真话,眼珠子一转又道:“听你这意便是不喜欢温云州了,那你喜欢谁呀,我与你做主。”

    脸庞儿一红哼道:“我喜欢月宫里的吴刚,您瞧着做主罢。”

    噗嗤一笑叶婉晴转了话题,“你姐姐的事,我做主了,把你姐夫调来上京没问题,只是也还只得从八品。”

    话音儿一落,青秞立时起身施礼道谢:“他的官我才懒得管,我只要我姐姐好便是了。”

    “既如此,你回去便与你姐姐写信,一月之期,必将你姐夫调来上京。”叶婉晴笑道。

    新郑门外两俩车次第出城,临安郡主坐了头一辆,头发挽了洛云髻只插一只素银簪子,孔雀蓝葡萄暗纹交领长襦衫,露出底下芝麻色葡萄缠枝纹马面裙,身无饰品,只伸缩间手腕里戴了只白玉镯子,身边伺候着一个穿褐色比甲的青年媳妇子,鬓边簪了白花。

    路边行人渐渐少了,秋风掀起车窗一角,临安郡主探头望去,上京城门远远落在身后,自那日金明池外事发,太后震怒,临安郡主惶恐终日,奶娘齐氏入狱,她苦苦哀求,也不能救回奶娘,成王说为正纲纪,叫她眼睁睁看着奶娘行刑,刽子手戴了皮手套,噼啪作响,打了六百三十二下,奶娘才没了声息,奶娘受刑时还只唠叨着,郡主别怕,郡主别看,郡主闭眼,可临安郡主不敢,甚至连眼都不敢眨,她只是于氏一族一个偏远的旁支之女,只怕一时不慎给父母家族带来灭门之祸。

    等行刑毕,脱簪去太后宫请罪。

    自七八岁进宫便知道要做个有用的棋子,如今成了弃子,只求能周全性命,保得父母家人。

    进殿跪下,额头触地作响,一刻功夫已经见红,太后初始漠然瞧着风雨不动,至此才走下座来,伸手拉起临安郡主,叹气道:“我一手带大了你,怎不心疼,只成王难缠,吾也无奈。”又取锦帕按压眼角,亲手拉了临安郡主在身边坐下:“经此事,上京你再难呆下去了,吾虽万分不舍,为你想还是去得远些才好,吾左右筹谋多日,恰有个好机遇,吴云关守将贾东是原是我们于家家将,如今封了守关偏将,前途甚好,他去年死了发妻,如今你正好去吴云关避避吧,他虽丧妻,年纪着实不大,你如今没了郡主之名,嫁他也不算辱没了你。”

    出城越远路越颠簸,临安郡主身边的媳妇子伸手扶了,临安郡主侧首问:“嫂子,奶娘的骨灰可安置妥当?”

    那褐色衣服的媳妇子正是奶娘齐氏的儿媳妇,原本风光无限,如今一家子都跟了临安郡主远赴吴云关,听说边关黄沙蔽天,一家子满心惶恐,只盼太后心软又能招他们回去,依然的荣华富贵,临安郡主却瞧得清:“嫂子,边关虽苦,好歹总留得性命,若还想入上京一样风光是不能了,但我总能保你们衣食无忧,做个富家翁的。”

    媳妇子跪倒磕头:“娘,最惦记的便是姑娘,能伺候姑娘是尽孝也是尽忠。”

    第八十二章 恩科

    二人互辞了各自回转,叶婉晴既应承了青秞,回府也不去找李泽周,只叫了李泽周身边的长随周达,将事情吩咐他去办,不过是调一个八品从官的小事,周达跟在李泽周身边办事多年再没放在心上,当下拱手应下。

    周达并不私自办理,等李泽周回府便将此时报与李泽周知道,李泽周闻言不语,食指在楠木桌面轻击,婉晴素来居住甜水镇,京陵府并不常去,何时与一个八品从官有了交情,默然半晌吩咐周达:“便要调他,也还要等查过履历册才行,明日早朝后你去吏部调施韫杰履历册与我,查过再做主张。”

    周达应命。

    次日早朝于太后依然高坐听政,陶相再奏关于太后撤帘之事,于太后虽恨,然临安郡主之事影响甚是不好,倒隐忍下来,只示意太后一党之人转奏他事,用以拖延,但陶相一党岂能答应,又再从新奏对,官家不得不问答。

    朝堂熙熙攘攘,各执一词分站两边,唯李泽周和几个从前追随李首辅的老臣居中站立,稍倾官家问话李泽周,李泽周心中暗叹,持笏板躬身请官家亲政,李泽周身后的众位老臣皆附议,至此官家并不答话而是挥手散朝。

    等散朝不论太后党还是相党皆上前拉话,论家中女儿,或书画茶酒,总之不论朝政,李泽周一一周旋,好容易脱身回了吏部,掐了头暗叹官家高明,李皇后入宫,都以为是五大辅政党赢了后党,到今日朝堂众人才悟,无论是太后还是相党都没有赢,赢的是官家,如今大臣大多赞同官家亲政,太后撤帘势在必行,只看早晚,至于撤帘之后官家与相党之争又如何且不说,但是因李皇后之故,原本中立只忠于官家的以李泽周为首的几大老臣如今是稳稳的立在了官家身后,决计不会摇摆,原本无所依靠的官家有了自己的资本,有了与相党相争的资本。

    虽叹官家手段高明,也庆幸官家睿智,只愿官家是个明君,给百姓安定。

    如此一回想起昨日要周达办的事,回头欲问周达已经捧了施韫杰的履历册在一旁恭候,接过细看,愿来是甜水镇升迁去京陵付的,难tຊ怪婉晴识得,再往下瞧一行,写着——妻颜氏,李泽周了然而笑,也懒得细看,合了履历册吩咐周达:“找个正八品的差事,不必太好,只以清闲为主。”

    稍倾,又道:“越快越好,你家二夫人性子急,若没办好,她要罚你,我亦难保。”

    周达素知叶婉晴的性子,苦笑着瞧了李泽周道:“是,大人,小人这就下去找人写公文,往京陵府要人去,绝不敢耽误二夫人的事。”

    青秞回了家也不往自己院子里去换衣府,直接来找李氏,才坐下李氏身边新来伺候的女使桂花上前奉茶。

    “娘,您只管给二姐姐写信,施韫杰的官职虽不得升迁,但是调来京都确实肯定的。”青秞方一落座便急急与李氏说道。

    闻言李氏早把经言念了几句了,欢喜道:“我这就写信告诉翠娘去,也好叫施家赶她的情,缓和些婆媳夫妻之情。”

    青秞听李氏说话,却忙拦住了说:“娘,你写信只将这事告诉翠娘,还叫她千万不要说与施家人听,就连施韫杰也不要说,只等去了调令一起来了上京再做道理。”

    李氏不解:“这是何故,正要借这个事情叫他们加感激了翠娘,也好对翠娘多看重些,这回翠娘说是生了个女儿,叫珊瑚,只怕施家也有些不愉。”

    这里正琢磨着如何说给李氏这其中的缘故,颜二郎带了笠哥儿回来,正听见母女俩说的话,颜二郎瞧着青秞笑了点头,又转头问坐在下首的笠哥儿道:“笠哥儿,你可知你三姐姐为何不叫告诉你二姐姐是我们家助你姐夫调职的?”

    笠哥儿再没想过父亲有此一问,当下蹙眉思忖,半晌转头问青秞:“三姐姐,是不是二姐姐此时与姐夫家有些不和睦了?”

    笠哥儿并不知其中事由,故有此一问,青秞又将事情原委增减些告知笠哥儿,笠哥儿又细推敲一番方转身朝颜二郎一拱手道:“爹,若此时写信告知我家帮忙迁调官职一事,或并不能解姐夫家的怨气,反而让他们觉得这事是我家引起的原该我家解决,不但不能缓解姐姐与夫家的关系或者反而更添麻烦,或许会叫二姐姐回家为姐夫谋求更大利益,那是若不能得反而于二姐姐更不利,若此时隐瞒下此事,只叫姐夫家以为是姐夫自己运气好,那是一家子愉悦,少些埋怨关系自然缓解,等到了上京再叫他们瞧我们家如今的样子,后面若姐夫再得知自己的迁调是我们家做的,且不声张,姐夫便会觉得愧疚,既生愧疚便会弥补,才会对二姐姐更好。”

    虽然啰嗦事情却说得明白,将人性的贪婪,自大,善良都考虑周全,青秞颔首,这小子日后长大只怕也是个腹黑。

    李氏还有些未解,但官人与儿女既说了,便听他们的,回去写信不提。

    又恐娘亲说不明白,青秞又自己写了一页夹在家信里一同寄去,翠娘收了信,果然明白,都听家人安排,将此事瞒得紧紧的,连这封信都烧了一些影都不留,只暗里盼着上京的调令早些来,平日也不去施韫杰跟前晃荡,只安心带着珊瑚,再去厨下做些平日里施韫杰爱吃的菜端上桌,也不表功,自然有人告诉施韫杰,施韫杰并未前去看翠娘,只背地里叹气。

    过不多时上京的调令果然来了,施韫杰升了正八品军铺都司,一家子得了信俱欢喜不尽,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上京任职,

    胡知府胡炳卫却心里嘀咕,自己这边才降了施韫杰的职,上京吏部就给他升职,莫非这小子在京城还有关系,自己明年知府就任满要回京述职,此时深有些后悔不该听了胡嘉宁的话行事孟浪。

    回了府就招胡嘉宁来问,胡嘉宁思忖颜家虽迁移去了上京,却没有关系,再细想莫不是肖夫子还是罗学政,却不后悔反而对胡知府说:“父亲并不曾违律,怕个甚。”

    胡知府咬牙,伸手点点胡嘉宁的,也不去宝哥儿了,扭头转去了欧阳氏房里,与胡明浩母子三人说话吃饭去了。

    这边施韫杰既得了调令。李泽周那里自然也得了信,出了衙门回复换了件家常宽袖长衫背了手施施然去找叶婉晴讨谢礼,求人办事态度自然是要好些,叶婉晴叫徐妈妈去厨房加菜,专挑李泽周喜欢的,泡茶下棋,李泽周半点也没起身的意思。

    至夜间歇了,心满意足了李泽周睨了叶婉晴问:“施韫杰家的那个颜氏与你如今一起开店的颜家小姑娘可是一家?”

    “嗯,”叶婉晴懒懒回一声,迷迷糊糊扭了身便要合眼。

    “是乔哥儿看中的那个小姑娘?”李泽周瞧了叶婉晴的后脑勺问得不紧不慢,叶婉晴顿时没了瞌睡,提高了嗓子道:“怎的,你待不肯,皇后可是应了的。”

    李泽周哼得一声:“皇后娘娘如今很肯宠那小子,只要那小子不要面皮去求,有什么不得的。”

    这事虽说皇后应了,可若是李泽周这个做父亲的不喜欢,中间肯定多波折,叶婉晴暗暗叹气只得扭过头了将胳膊搭过去道:“官人,皇后也说了我们家如今盛极,倒不必再与高门结亲,物极必反。”

    李泽周想起这些日子,不论是太后党还是相党都赶着巴结,心底哪有个不懂的,如今找个没根基的清贵门第结亲才是最稳妥的,又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那个店叫灰序是个什么意思?”

    叶婉晴此时再不想惹了李泽周不高兴自然将青秞说的意思又细细说了一遍,听了这话李泽周嘴角微翘:“又是那颜家小丫头取的名字。”

    “嗯,”叶婉晴嗯的一声轻轻迎了上去。

    “还不错,”李泽周含含糊糊,又道“明日叫乔哥儿去找我,我有事与他说。”

    李佑乔与亲爹自来不甚亲近,回了上京也是能躲便躲,可亲娘说的意思只怕与颜家有关,只得忍耐了去寻李泽周。

    素知这个小儿子性子别扭,如今要扭过来也不是容易的,谁知竟有这个机会,待李佑乔躬身行了礼,指了下首椅子叫他坐下道:“皇后进宫,官家今年特意加了恩科,你下场去考个举人。”

    李佑乔拧眉,虽不爱读书却也读了,考个举人倒不怕甚,只若等中了举又要叫他做官却实在不愿意,等要拒绝又想起进了宫的李佐蕉,思虑是不是做个官就能帮衬些,总不能凡事事都叫李佑榕一个人担了罢,抿了嘴垂头应了。

    倒叫李泽周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肯,原本还准备拿那颜家小姑娘威胁他的呢,如今看来用不着了,可却见不得李佑乔这么乖,到底要戳他一下:“等你中了,我便叫人去颜家提亲。”

    李佑乔抬起眼也不装傻,只拱手道:“多谢爹。”

    李泽周眼睛都要跳出来了,这怎么也不是他想的样子呀,这小子变了,再盯了李佑乔的背影细瞧,到底还是看出来了,李佑乔这小子走路都有些踉跄了,也不遮掩哈哈哈大笑起来,既叫瞧了出来,李佑乔也不装了,回头狠狠瞪了他不着调的老爹一眼,慌忙转身离开。

    第八十三章 灰序

    颜二郎这里也得了信,心思起伏不定,思前想后竟是拿定了主意,此次恩科必得去考,笠哥儿却不忙,一则年龄还小,二则才中了秀才,好歹也要多磨磨性子,积累些底蕴,打定了主意便将家里的事全数交给李氏,至此除了去书院教书,便是在家里用功,倒真的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起来。

    青秞度着颜二郎在考举子这件事上是吃了大苦头的,不说受了多少闲气,最后差点将性命都搭了上去,如今又要取考,怕他心思难平,以致考场失利,再牵发旧疾,于是每每颜二郎出来吃饭或者喝茶,便与笠哥儿插诨打科做个彩衣娱亲的样子,颜二郎多敏锐的性子自然懂得,伸手揉了揉青秞的头道:“且操心你那灰序罢,我还要你担忧了不曾。”说着背了手往书房去。

    颜二郎下场日期定了是十一月间,恰翠娘一家也是这个日子来,只没定具体的日子,李氏越发的忙起来,既要万分精心顾着照料颜二郎起居,又要打理给翠娘的那间院子。

    屋里四处院子,颜二郎夫妻住了最大的正院,另三处小些的院子,自然留给了姐弟三个,连翠娘也有的,如今翠娘要回来,自是要将她那处院子收拾出来。

    见李氏忙不过来,青秞伸手接了打理翠娘那处院子的活计,翠娘的院子与青秞的院子一般大小,原也想在院子里移一颗桃树来,一时又没找到合适的,便罢了,另外寻了些好看的月月红来。

    这日两个才留头的小厮搬了月月红进来,李氏瞧着竟不是海棠便问:“你怎么不选海棠,倒买了这么些月月红了,虽说这颜色翠娘也喜欢,tຊ还是不如海棠。”

    青秞哼了一声,只指着那两个小厮将花盆摆好,搬了这处园子,叶婉晴那边便送了七八个挑选出来的下人来,都是那些坏了事的官家家里原先的下人,那些个犯事的官眷一个没要,如今一家子四个主人,倒有一二十个人前后伺候着。

    听了李氏问话,青秞道:“翠娘本就喜欢桃花,为着施韫杰喜欢送些海棠花来,翠娘才又喜欢海棠花来着,我原以为施韫杰是个好的,却经不得半点子事,对翠娘也翻转了一副脸面,翠娘院子里一片海棠叶子也不要。”

    李氏原先还有些软和,如今养尊处优也养出些脾气来,听得这话想着翠娘怀着身孕受的那些委屈,转身走去屋里,果然东西屋的落地罩俱用的都是缠枝桃花样式,便扯了青秞道:“我还给翠娘做了几件海棠花的衣裳,如今都捡了出来,过些日子叫人送回甜水镇去给佩玉穿去。”

    青秞越发高兴了,开了翠娘屋里的箱子,果然有四五件海棠花样式的衣服都捡了出来,又道:“石楼村那边的田地庄子收成如何?”

    前些日子石楼村的田地庄子,还有甜水镇的颜记收入,颜家成都寄了飞钱过来,又另外寄了账册明细都是清清楚楚的,如今这些都是李氏在打理。

    见着青秞问便道:“虽不能与灰序比着赚钱,但与颜记比也不差什么了。”

    青秞思忖着道:“既如此,咱们还是在上京置办些田地庄子罢,钱总不能放在一处,这里咱们不熟,不如托给卢船家周大娘他们帮忙瞧着些。”

    “正该如此,我与你爹商量了便去办。”李氏便叫桂花打包衣服边与青秞说话。

    桂花开了又落,连菊花也消停了,只有芙蓉在十一月的光里独自傲娇,这日颜家忙乱纷纷,都在打点着颜二郎进考场的吃用。

    特意铺了加厚的棉长袍,棉裤、棉鞋,护膝、青秞还用羊羔皮做了双厚袜子,又做了件加长的羊羔皮的披风,说是白日里披着挡风,夜间也做得被子,颜二郎坐在一边喝茶与笠哥儿说话,任那母女二人絮絮叨叨,又增又减,如今家里离着考场也不过顿饭的功夫,又有肖夫子帮着打点停当,多带几件衣服自是无事,倒不像从前从甜水镇慌慌忙忙去赶考,几件日常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不说,每入考场总揪着心思,生怕不中花了家中的银钱还叫爹娘失望,越是如此越是难得发挥,最后一次写字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不是强提着一口气,只怕连考场都出不来。

    青秞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偷瞧颜二郎,生怕他生了心病,果然见他手里的杯子捏得越紧,眉头也渐渐拧来了起来,知道怕是想起以前赶考的事,遂移步过去添茶笑道:“爹,这次考试只怕只有你最松快,又不图考举做官,不过圆梦罢了。”

    “圆梦?!”一句话倒说到了心底,颜二郎瞧着眼眸清澈掩了几分慧黠又几分担忧的女儿笑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多读书,说话倒有余韵。”说着拍拍青秞的肩头,又瞧天色道:“走吧,早些去,还有几个相熟的一起进场。”

    自昨日送了颜二郎进考场,李氏便有些坐卧不安,青秞今日一大早过来相陪,李氏数着日子疑惑翠娘一家子坐的船该是今日到了,便叫了桂花来问,桂花道:“算着日子二姑奶奶的船正该是今日到,一大早潘管事便带了人去码头守着呢。”

    施老娘再不曾料到活了大半辈子倒叫小儿子带挈她去上京住了,再甜水镇的时候,大伙儿说起上京,倒和说月亮里的嫦娥似的,如今既要去上京定居了,得了准信便买了几盒子点心送去甜水镇散给原先的街坊邻居,又是托付他们帮忙看着老宅,说是个吉居再不肯卖的,又说日后还要落叶归根的,说的意气风发,只恨不能亲自去甜水镇看那些老邻居恭维她的样子。

    忙乱乱的一通等上了船,再看翠娘也不横眉立目了,只没了以前的亲近,心里思忖着,颜家虽早些去了上京但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比起她儿子做官自然差上许多,若说当日结亲的时候,还高攀着些颜家,如今倒是颜家高攀了他们,若是眼前再做亲,怕不是那些官家姑娘也娶得了,暗自得意一回,便想在翠娘面前摆些婆婆款。

    翠娘把李氏的信看过便罢了,倒是青秞与她说的记得十分清楚,任施老娘如何,能躲时便躲,只说珊瑚不能吹风,无事再不出船舱,倒叫施老娘无从下手,只施老娘信是自己儿子的运气,施韫杰却没那么想,心里猜度是不是颜家在上京使了关系,又见翠娘并无话说,背地里偷瞧了翠娘几回,见她面上也无异色,转头又想只怕真是自己的运气来了。

    怀了珊瑚便是一路颠簸,家里总有乱事,还怕珊瑚体弱多病,偏偏生得白胖胖的,也不淘气,只吃饱了便睡,醒着时,翠娘逗她两句就笑得眉眼弯弯,偏施老爹两口子都因着女孩的缘故不甚在意,施韫杰又在床上躺了许多日子也没怎么抱过珊瑚,只翠娘一个贴心贴肺的带着。

    数着日子就要到上京了,翠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再瞧着施老娘又开始下脸,翠娘倒猜不着缘故,只躲了不出。

    这日拿了拨浪鼓在逗珊瑚玩耍,荷花侧身挤进来,荷花早就叫施老娘打发到灶房做事了,身上穿了件蓝色满地印花的粗布袄子,袖口襟前都沾了几点油烟印子,大约船上热水难得多日没洗澡的缘故,离得近了都是油腻酸味,翠娘把珊瑚抱到床上去,自己招呼荷花去窗边说话。

    施家并不曾包船,不过买了两个包房,她与紫燕这些日子都睡在大通铺里,男男女女挤做一堆,烟味、酒味,臭脚酸味,晚上睡觉也不知谁不老实踢一脚,捏一把,以前难熬的日子荷花早不记得了,这些年不管是在颜家还是在施家再没受过这样的腌臜气。

    紫燕倒乖,求了施老娘去了施老娘屋里拉个帘子打地铺去了,只剩她一个越发难捱,便来寻翠娘,翠娘半晌没说话,想着主仆一场,心思有些活动,但还记着青秞信里写的,‘男人与钱概不外借’得话,嘴角一弯,再抬头时心里又转了主意,若荷花一直老实伺候她,此时拉她一把不难,但荷花却不该存了与紫燕一样的念头,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钱递过去:“买些热水洗洗罢。”

    荷花双手乱摆不肯要钱,“姑娘,我不是来要钱的,只是,只是,,,,”眼睛一转咬牙道:“我昨日晚间听紫燕与老娘说话,紫燕说若不是叫咱们家连累了,只怕依着姑爷的运气升个七品都是有的,我看老娘听了这话,当时就沉了脸,又骂了几句晦气的话。”

    翠娘垂目,说道怎么这几日施老娘又下了脸,原来是这个缘故,收了铜钱拿出几粒碎银子递过去道:“你不必做声,找个好些的屋子且歇了,万事等去了上京再做打算。”

    船越近上京天气越冷,南面来的人都不免喊几句冷,唯独紫燕却不觉冷,眼角眉梢还带几分春意,弯腰跪在地上擦地,将施老娘的房间收拾的一尘不染,施老娘端坐了瞧紫燕丰腴的宽臀,心里琢磨这个样子倒是个生儿子的像,现在如今小儿子倒不像从前对紫燕爱答不理了,遇着心情好,还肯说笑几句呢,到上京做了官,房里空空的总不是像样子。

    施老娘这边打着主意,船儿不停,眼见得进了上京,将要靠岸了。

    第八十四章 翠鸣

    这船靠了岸,施老娘脾气也上来了,心里盘算只等着见了李氏要好好说到自己小儿子为颜家受的苦,总要讨个说法。

    怕新来的认不出二姑奶奶,潘进一大早就自己带了小厮驾了两辆车子在码头守着,远远的瞧见翠娘手里抱着娃娃跟着一群人下来,知道是施家到了,整了整身上的缎子长袍堆起笑迎了上去。

    施老娘原以为是颜二郎或者李氏来接的,哪知瞧见个穿了缎子长袄的中年汉子上来躬身作揖,又管翠娘叫二姑奶奶,才知道竟是颜家的下人,下人都穿缎子衣服,这倒叫施老娘开眼界了,心里只道作践好物。

    潘进躬身施礼,又吩咐小厮抬行礼,马叔和新来的车夫郑松忙过来打起帘子,请翠娘一家子上车,及坐到车上施老娘才想起颜家竟没有一个主家来接,便与施老爹嘀咕道:“怎这般不识礼,竟不来接,定是不知道我儿升了官了,等下叫他们好看。”

    施老爹也不出言,只挑了窗子看窗外,思谋着在哪里买处房屋才好,等下是问了颜二郎呢,还是等小儿子去衙门里熟了,自己拿主意呢。

    车子进了梧桐巷,落眼便tຊ是葱葱郁郁的一片竹林,便是十一月里也还是绿意盎然,门楣上草书着两个极标志的大字‘颜府’,施韫杰从车窗子里探头瞧了嘴里说道:“这字不俗,必是高手写的。”

    翠娘笑了不做声,只低头哄了怀里的珊瑚,从下了船抱到门口手也有些酸了。

    大门未开,车子停在东侧们,门口有小厮看着,见着车来忙上前行礼迎客,一行人下车进门,迎面便是福字影壁,影壁下假山石上开着碗口大的牡丹,这个季节还有牡丹,施老爹只道是假的,等走近细瞧竟是真花。

    转过影壁一径青石板路,左右皆是忍冬一类矮子绿植,拐过连廊,进了穿堂,进去是三间小小的屋子,此时无人,平日里是颜二郎待客用的,再往前瞧见垂花门,两侧又有婆子守了,进了垂花门,又往前走了几十步,才见着一座三间正堂,带左右厢房的院子,院子有两个小丫头在扫地,抄手游廊下坐着个穿枣红比甲的女使,瞧见人进来忙起身行礼,又打起帘子朝屋里道:“大娘子,亲家老爷、亲家娘子来了。”

    话音才落,李氏携了青秞、笠哥儿身后跟了仆妇女使,七八个一齐迎了出来,施老娘原本昂首走在最前面,叫这许多人倒吓得退了一步。

    青秞跟在李氏身后出来,一眼瞧见翠娘站在施韫杰身后半步的地方,头发挽了单环曲髻,只插了支素金圆头簪子,耳朵塞了对金丁香,玉白色袄子外面罩来了青山蓝的比甲,怀里报了个穿红色袄子的胖娃娃,翠娘身后站了个身形圆润丰满的十八九岁女娘,圆眼团团脸,肤色微黑,穿了件紫梅色的袄子掩了胸前圆鼓鼓一团,原本略黑的肤色叫紫梅色衬托得越发显得暗沉,青秞见过紫燕的,故而认识,此刻一双眼睛落在紫燕挽做妇人发式的头上,眼底显出几分厉色,微闪即逝,又看翠娘怀里的娃娃一双白玉似的小手扯了翠娘的领子,翠娘歪斜了领口,眼睛只瞧着才出来的娘亲、青秞与笠哥儿,恨不得立时上前说话,到底由得自己,立时稳住了脚步,只面上笑颜越盛。

    李氏眼神在翠娘身上一转儿,便红了眼且忍着,与施老爹施老娘夫妻斯见行礼让进屋里坐了,颜二郎不在家,笠哥儿坐了李氏下手的位置待客。

    施老娘原本气鼓鼓的,等一路走来,这气性倒越走越小了,等到了院子里,越发没了气性,只打起笑脸与李氏说话。

    旁边待翠娘在施韫杰下手坐了,便有个盘头妇人上来接了翠娘手里的珊瑚,翠娘见是娘家人,倒松了手给她抱,随意捏了捏酸疼的胳膊,妇人就在翠娘身后的兀子上坐了,拍哄着珊瑚入睡。

    李氏才坐稳便伸了脖子瞧着珊瑚道:“衡嫂子,抱过来我瞧瞧了,想她多少日子了,这才得见呢。”,衡嫂子抱了珊瑚送到李氏手里,李氏像抱了珍珠宝贝一般,声音也低了下去,柔得像水一样,“养得真好,白胖胖的,长得也好看,瞧着倒像我青秞小时候呢。”

    施老娘没抱过几回,也没怎么细瞧,此时听了李氏的话也只嘿嘿一笑,便罢了,没说什么话。

    青秞顾着礼节并不起身,忙探头瞧李氏手里的胖娃娃,李氏抱在怀里一时也不松手。一边轻拍了哄着,一边与施老爹说:“亲家,我家官人这几日有事不在家里,只我们娘母子充数接待了,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施老爹一向的持重,笑了颔首:“一家子亲戚,不需这般客气呢。”

    李氏又道:“如今你们才来,买屋或者租屋都急不来,我盘算着不如等女婿去了衙门,熟悉些了再做打算,我家还有个小院子,如今不如就在那里胡乱歇息几日罢。”

    施老娘两口子在船上就盘算了叫颜家接待的,得了这话也没客气几句便应了下来,李氏便吩咐笠哥儿引了客人去收拾好的院子里,又叫身边的陈妈妈一路跟了去照应。

    施家几人一路劳顿,也急着去安顿,便辞了李氏出来,穿过几处亭台楼阁,眼前是个花园,园子不大,廊桥架在水上,池水碧绿,荷花谢了,只余些荷叶与杆子在风里摇曳,又有临湖水阁,石桌石椅,处处怡人,倒叫人看住了,施老娘指了问:“笠哥儿,你家还有花园子呢,这要多少钱呢?”

    笠哥儿施礼道:“一个小园子,不值得夸呢。”又指了旁边的两处院子道,“这两处便是我与三姐姐的屋子了,日后尽可来走动。”

    过了花园是一条夹道,穿出夹道便瞧见个月亮门的园子,月亮门上写着翠鸣二字,施韫杰惊讶,“这是翠娘的院子。”

    笠哥儿笑道:“这里自然是我二姐姐的屋子,二姐姐虽嫁了,娘家总有她的屋子的,便是我日后当了家,也不会更改的。”

    施韫杰闻言,脸上有些许不自在,便装作细瞧门上的‘翠鸣’二字,等看了却发现与大门口的字有些想象,施韫杰便问笠哥儿:“这字倒与大门口‘颜府’倒像是一个人写的,甚见功底,不知何人之手笔。”

    笠哥儿笑呵呵拱手道:“二姐夫过奖了,初学之作当不得二姐夫如此夸奖。”

    施韫杰这才知道这些字竟然都是笠哥儿写的,不由得认真去瞧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群青色团花暗纹圆领长袄,系缂丝嵌白玉腰带,腰里垂了如意结鹿鸣芭蕉白玉佩,眼神深邃执着,身量瘦高已是将要成人了,施韫杰暗赞一声,颜家有这个少年日后倒不可小觑了去。

    推门而入,虽不比李氏的院子大,却也样样精致,满院的月月红更显热闹,进了屋子,中间堂屋,左右两侧俱是落地花罩的暖阁,施老娘初见这处院子便爱得不得了,再瞧那摆设又处处精致,两间暖阁,若与老爹一人一间住了倒睡得伸手伸脚。

    陈妈妈引着众人介绍了一番,朝施老娘施礼:“这处原是是我家二姑奶奶的屋子,东边暖阁自然该敬给亲家老爷与亲家娘子住了,二姑奶奶与二姑爷自该住西边暖阁。”

    屋子早就烧得暖烘烘的,坐了一个月船的满身凉气,都叫这暖意烘没了,施老娘满心巴望着独占了正房,这才适意,听了陈妈妈的话,蠕动了嘴角才要说话,想着这里是翠娘的娘家,便忍住了。

    交待一番,笠哥儿便带着人回去了,等人走了,翠娘朝着施老爹两口子施礼道:“这院子有个小厨房,已经烧好了热水,我叫衡嫂子去催了水来,爹娘,洗漱了歇了再做打算。”

    脚才进屋,施老娘鼓了脸道:“真孝顺,就该自己去住厢房,叫我们俩自住了正屋才是。”

    施老爹虽也不喜受颜家连累叫儿子挨了板子,但不糊涂,“这屋子暖和,珊瑚才刚满月,受不得寒气。”

    施老娘犹不服气又道:“一个丫头片子有甚要紧。”

    施老爹累的很了,实在不耐呱噪便加重了声音道:“这里是颜家,是翠娘的屋子,你还当是自己家呢。”

    见施老爹动了气,才歇了声音。

    忙了半天才洗漱沐浴了又换了衣服,施老娘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便有些乏得很了,歪再临窗的炕上叫紫燕捏腿,边与施老爹说话,“你说这颜家才来了不过一年就有这么一份泼天的家业,我们二郎当得正八品官儿,不知如何富贵呢。”

    施老爹深以为然翘着胡子,眯了眼笑,只不说话,就听外面院子就有女使来请晚膳,施老娘起身出来,正瞧见翠娘与施韫杰从屋里出来,翠娘才洗的头发雅黑清亮,挽了如意髻,插了碧玺桃花金簪,穿了件苏梅红缎面刺绣桃花圆领棉褙子,蜜合色绫棉裙,手腕笼了一对青玉镯子,满面笑容,颜色温润,施韫杰眼神不由得流连。

    施老娘瞧翠娘这一身不由得拧了眉道,再看施韫杰也穿了一身新的,知道定是李氏准备的,一时倒也无话。

    这两日,施老娘老两口子是吃了饭有人伺候茶水,歇好了园子里看风景,直觉得这便是神仙日子了,施韫杰去衙门报道的日子还有两日,受了责打也还没全哥养过来,便想着歇息几日最好,来的第二日,就听得前面李氏的院子里闹哄哄的,才是道自家岳父竟然去参加恩科了。

    第八十五章 桂树

    翠娘这两日早有些按捺不得要去与娘亲,妹妹说话,但恐婆母闲话,说自己赶着去娘家诉苦一般,倒生生忍住了,此时听得爹爹这几日不回家原来是去考举了,今日回来,便喜冲冲的向施老娘说了,带着衡嫂子抱了珊瑚就要去前面院子里见爹娘。

    施韫杰虽对岳父赶考倒有些临老入花丛的感觉,甚是不以为然,但礼不可失也跟着翠娘一道往前院去拜见岳父岳母,看着夫妻两tຊ人抱了娃乐融融出门,紫燕站在墙角搓着鞋底,只管瞧着,等走出了门也不见施韫杰回头,眼睛里就不觉有了几分哀怨。

    荷花赶着打灶房里出来瞧热闹倒将紫燕这一出瞧了清楚,暗里啐了一口,瞧着这个样子是把自己当二房姨娘了呗,尽赶着吃起醋来,连通房也不算呢,就自己盘了妇人头发,也是不要面皮了。

    施老娘倒懒得管这些个女使如何使心眼子,只背了人与施老爹说话笑话,“哈哈,我早听说了,咱们这亲家公啊,从前也不知道考了多少次了,生生把个富裕家业考得不值一文了,最后父兄实在忍不得将他赶了出来,还不是罗老爷宽厚,给他一碗饭吃,正当自己是个才子了。”

    施老爹听说得不像话,便蹙眉道:“他做事虽是有些个没谱,但你也不可太不积口德,如今咱们可还在他家里吃住呢。”

    施老娘啐了施老爹一口,抓了把炒瓜子去院子里太阳地坐了嗑瓜子,又叫紫燕泡好茶来润口,一时哼得几句戏腔。

    颜二郎尚未换衣,倚了椅子端了碗小米南瓜粥慢慢啜着,嘴里与李氏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见翠娘夫妻进来,笑着问了几句日常,又逗珊瑚笑了会子。

    叙过家常,颜二郎端整了神色与施韫杰道:“我已听翠儿说起你在京陵府的事了,又查了律令,请教了许多大儒,都说这事虚判,尽可诉得,若你心中不服时,我这里找了诉讼师与你申诉,虽不能罢了胡知府的官,但叫他受一通申斥,留些劣迹在履历里,还是做得到的,你意下如何。”

    施韫杰再不料岳父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再端详岳父,见他虽神色疲惫,眉宇间尽显肃穆端重之气,与从前比越发威严了几分,倒把才来前的轻慢收了起来,只管低头不语,似在思虑。

    见此颜二郎又道:“你尽管放心,这些事情的费用,我这边尽可周旋,原本是我家给你添的麻烦,如今且为你出这口气来,只莫胡乱牵扯了翠儿,她性子软和,万事求全。”

    听得这话施韫杰越发没了话,待要申辩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听岳父又说:“若你一时没主意,便回去与你爹商量了再说,明日里设家宴,两家聚聚。”

    陶相得知李佑乔去考恩科了,越发急着要与李家结亲,这若是等李佑乔得了官。自家这个庶女只怕人家不要了,等碰了李尚书的壁也不生气,转个弯又想起一人,找了身边的长随来问:“李尚书是不是有个继母,听说她生小儿子,你去打听那儿子家是否有与七姑娘年岁相当的。”

    且不说陶相如何打算,李佑乔出了考场饮酒喝茶,全不将结果放在心上,名次不要紧,只要考上了能叫他家老爹去提亲便是,等多木说颜先生也去赴考后反而紧张起来,他是知道颜先生考举的事的,又四处张罗,打听结果,还不到张榜呢,已经打听出了结果,知道颜先生考中了,心里只比自己考中了还高兴,又盘算着如何将这事早些告诉青秞才好。

    李佑乔这一通忙,自以为得意,却不知尽落在官家眼里了,有了于太后的例子官家对后族甚是在意,这一科官家寄予厚望希望选得一两个得用的自己人,更不许有人扰乱科举,等监察的人来回报李佑乔只是打听一个考生的成绩,并没有任何违反制度之举,心底松了口气,要说李皇后可是官家自己下了心力才选来的,无论容貌心性都是满意的。

    心底松快了便偷个懒,早早去往皇后的乾坤殿将事情说与她听,李皇后听了顿时恼怒,眼圈一红眼泪便落了下来:“他打小跟在亲娘身边自是肆意惯了的,却不知我的艰难,只道我如今居了后位,也不知我在宫中有多难为,还只是惹事。”

    说了这句似才觉不该在官家面前抱怨,忙起身请罪,倒不知这句话却说到官家心里,想起在太后手里生活的诸多难为,恰与皇后际遇相同,越发同心了些,遂伸手牵了皇后起身温语道:“我们虽为官家与皇后,却也是夫妻,你只在夫君面前抱怨下自己的弟弟有甚罪过。”

    夫妻携手喁喁低语,一时不知说起了什么,皇后掩嘴而笑。

    施韫杰自前院回来便去施老娘的屋子里与施老爹说起他岳父说的话来,施老爹听得一愣,“竟然这么大的口气,不是撑面子罢。”

    听得此话施韫杰又仔细琢磨了会子笃定道:“不是,我岳父是当真的,还说明日设家宴,若您有什么话,明日当面说得。”

    次日颜家开家宴,拿一扇四季屏风隔了分男女桌,颜二郎面对亲家倒周到的很,推杯换盏又说起施韫杰挨打的事情,父子俩早商量停当了,便由施老爹做主了说:“如今二郎也升了官又来了上京,那些事便就了了罢。”

    见此颜二郎也不再多话,又说起上京风土人情,还道:“院子你们安心住着,若嫌出入不方便的话,那院子还有个后门,出去了有条巷子直同梧桐桥头,那里也热闹着呢。”

    女桌这边自然是李氏做了主家,与施老娘十分客气,只管敬客,施老娘面上笑了奉和,肚里却尽是官司,瞧着李氏满头珠翠,又是缂丝团花纹枣红缎子棉袄,便是青秞与翠娘都穿的俱是锦缎绫罗,手腕里也是叮咚作响,再瞧着自己身上穿的原还是十分体面的做客衣服,在这桌上一比,倒显得灰头土脸,比颜家的伺候的妈妈穿的还不如。

    心里便骂起翠娘来,自己这么手宽裕,怎就不知道拿些来孝敬了公婆,原本还要充个官家家眷的,此时那点威风也使不出来了,只在心里嘀咕,不知又打个甚的主意。

    出得新曹门外,十里沃土尽染金黄色,粮食尽收了,地里都是些草垛子,农民闲了时一把火烧了做了沃肥,趁冬养好了地,只待来年下种,李佑乔与多木一人一马驰得飞快,等出了城几十里才进了个村庄,进了东侧一户人家,土坯墙茅草顶,无甚值钱之物,只院子里一株桂花树养得极好。

    此时多木心里倒有了数,反身下马朝门口走去喊道:“家里有人吗?”

    屋里闻声走出个有黑脸的憨厚汉子瓮声瓮气道:“贵人有甚事吩咐?”

    李佑乔也不多话,将手里的马鞭指了院子里的桂花树道:“这树你可肯卖了,今日若卖时,我出百两银子。”

    前些日子李佑乔遇见这树便问过的,这汉子说甚都不肯卖,想起青秞生日近了,倒没什么新奇的东西做了礼物,便再来试试。

    那汉子有些不舍的看看桂花树一咬牙道:“卖了,贵人,一百两卖了。”立时喊了邻居来帮忙起树出来。

    邻居便问:“马大,你怎么舍得这树了?”

    那汉子叹气道:“我娘病了,要药费呢。”

    李佑乔得了这树,直接将车赶到颜家门口,自己便走了,叫多木去叫门,门上的小厮看多木眼熟,遂笑了作揖招呼,多木拱了手与那小厮说:“这桂花树是我们叶二夫人送你家三姑娘的礼,你只管取了进去。”

    颜二郎考试出来得了闲,今日叫人请了施老爹来下棋,施老娘也闲着便一起过来与李氏说话,正说笑解闷,小厮进来禀道:“外面说有叶二夫人送来一株桂花树,说是给三姑娘的生辰礼。”

    等桂花树搬进院子里时,翠娘与青秞携手而来,衡嫂子抱了珊瑚跟在后面,瞧着这桂花树郁郁葱葱倒像把大伞一样,颜二郎笑着与青秞说:“叶二夫人送你的生辰礼,叫小厮门搬去你院子种了。”

    青秞绕着树转了一圈噗嗤一笑:“爹,您瞧这么大的树,若种到我院子里时,连路也要占了去,还是就种在爹娘这里罢。”

    颜二郎再一瞧也笑了,便喊了小厮挖土种树。

    得了这份厚礼,青秞想着要去见叶婉晴送了回礼去才是,且翠娘来了几日也不曾出得院子,便笑道:“二姐姐,后日我要去见叶二夫人,你和我一同去罢。”

    翠娘笑着不说话,只去看施老娘,施老娘原本不想放了翠娘出去,但此时对着颜二郎夫妻这话再说不出口,只期期艾艾说道:“你去倒是没甚,却珊瑚只肯与你亲近,我们都带不得,可如和是好。”

    “这有甚,我们带了衡嫂子一起抱了珊瑚去,不过是叫叶二夫人多出份见面礼罢了,再没什么要紧的。”青秞笑了说。

    李氏自衡嫂子手里接了珊瑚过来,逗了她笑道:“很不必,你们自去,叫衡嫂子抱了珊瑚到我这里来,我看了便是,你爹早想抱过来玩上一天,偏不得空说,有这个机会,他可不乐着呢。”

    第八十六章 情定

    青秞早盘算着今日要与翠娘好好乐一乐,等用了早膳便绕着李氏打tຊ转叫立时就要接了翠娘与珊瑚过来,李氏抬手戳了一指,又只看账本,好容易挨到巳时,才叫人去接了翠娘娘母子过来,也不待翠娘交待,便扯了出来,只带了桐花跟着,叫马叔驾车往大相国寺那边去。

    桐花戴了短帷帽坐在马叔旁边指路,车帘落下青秞双手扣了翠娘不觉泪盈满眶嘴唇蠕动两下,只喊了句姐姐便再没了话说,翠娘亦红了眼,咬了唇笑了声脱手一把将青秞抱在怀里:“可是这些日子没人说话了,如今好了,我们又在一处了。”

    姐妹俩挨了头倒无话可说了,冷风拍了车帘送了一阵阵货郎的叫卖声,又有路边烹炸煎炒的声,夹杂了各种香气,青秞挑起车帘一角叫翠娘看,指了外面一样一样的说给翠娘听,这个是王家熝肉,撕做条沾了椒盐,再拿薄薄的卷饼卷了,一口下去香死了,又道前面的宋家干脯却不地道,不如大相国寺那边的更好,抿抿嘴还是喊了桐花下去买熝肉,又说要买才出锅的卷饼,马叔知道青秞爱吃,早找了个空闲的停车位置将车靠了过去,自己站在车边左右瞧了,等桐花过来,分了半份送进车里。

    青秞不待桐花来伺候便挥手道:“你与马叔也趁热吃去,我和姐姐自来,这样才香。”翠娘早自己动起手来,卷了一个递到青秞嘴边,青秞爱娇笑了待要咬,翠娘倒将饼送进了自己嘴里,姐妹俩笑闹着吃了两张便罢了。

    再往前过保康桥便有一座三层高的重楼,青秞又指了道:“这里是茶馆,有小食又有说书的,我没进去过,不知道好坏,倒是相国寺那边有一家甚好,等下子我们玩累了就去那里歇歇脚,听会子先生说书,那才好呢。”

    桐花在外面只听得里面青秞小嘴叭叭不停,嘴角微翘,自家姑娘许多日子没这么兴头过了。

    一路又有卖衣服的铺子,青秞指了在翠娘耳边道:“咱家就是开衣服铺子的,这里不看,等空了你去我的灰序,随便挑,没有合意的,我就给你单做。”再一想还没告诉翠娘灰序的事呢,又叽叽喳喳把开灰序的事当故事一样说给翠娘听,听得娘家如今这般富裕,翠娘眼里如同淬了星子一般闪亮,只青秞说甚,便点头应了。

    车子走一路,青秞的嘴就没停过不是说话就是吃,这会子一连声的喊口渴,叫桐花看见哪里有脚店,买一脚蜜酒来解渴,桐花笑了道:“等会子还要见叶掌柜呢,喝醉了再出丑可叫叶掌柜笑话了去。”

    青秞嘿嘿一笑这才住了,又叫桐花买了蜜水来喝,翠娘此时才知叶掌柜便是叶二夫人,虽不明究里,但猜度大约是官家的称呼罢了,也懒于探问,青秞倒思忖了会子,觉得且没必要与翠娘说来。

    过周桥南就看见相国寺了,才看见一角寺院的屋檐,两边已是热闹得很,路边开的满满的店铺,也有零散摆摊的。

    卖羊肠的,芋儿鱼头汤的,辣猪脚儿,酸菜馄饨,再往前是卖腌菜的,姜辣萝卜、酱黄瓜、杏片、梅子姜,李氏爱吃这里的腌菜腌果,青秞点着数买了几样,又买了甘草甜水,砂糖绿豆,这才拽了翠娘的手钻进一家店铺里,喊了掌柜的道:“三娘,二碗鸡丝馄饨,二碗白条鱼馄饨,两份芝麻饼。”

    找个干净些的位置坐了,三娘认得青秞笑了道:“来了,这就上来。”不过一会子,跑堂的小厮拖了馄饨和饼子上来。

    鱼汤上面浮了切的如头发丝一样的姜丝,青秞且不吃馄饨,先将那姜丝挑起来细细吃了,再喝了两口汤,才吃起馄饨来,吃得头都不抬,等吃了再个瞧翠娘这会子也吃得欢实,没空理她呢。

    吃了馄饨还不摆手,这里皆是巷子,车走不得,便叫马叔绕路,去高头街那边的潘元楼等着,三个人绕了巷子走,远远闻到油炸签字肉的香味,找了家顺路的店铺坐了,要了几十根签字肉,又要了几十根素签子,这才拿出开始买的甘草凉水,砂糖绿豆水来,三个人坐了,大快朵颐,瞧着满桌子的竹签子,青秞还要再要,翠娘忙拦住了低声笑道:“吃不得了,再吃腰带且要崩开了。”桐花也使劲摇头。

    此时青秞眼角飞了翠娘道走咱们去潘元楼喝茶听书去,翠娘拦了:“你今日不是要见叶二夫人的嘛,别误事了。”

    青秞笑道“我算着时辰呢,你跟我走罢。”,到潘云楼下,果然看见马叔的车子,青秞又拉翠娘上车,把桐花也拽了进去,等下来时,马叔瞪大了眼睛,三个小娘子都变成了小哥儿,随即笑着摇头,拱拱手:“我就在这处等着。”

    三人着了男装,摇晃着进了潘元楼,装模作样找跑堂的要了一个靠窗的包厢,跑堂的小厮自是见惯的,便是知道是姑娘们,也只拱手喊小哥儿,翻着茶谱点了一壶胭脂翠红柳,也不知道好坏,只觉得有个翠字便点了,待小厮出去了,桐花掩了门,青秞软在椅子上,“我有些累了。”

    翠娘掩嘴而笑,三人喝茶听戏,窗子外面偶尔还要耍百戏的路过,青秞越发淘气隔了窗子叫桐花扔些钱下去打赏,杂耍的人隔着窗子瞧着是几个哥儿,大声喊道:“多些楼上俊俏的哥儿们,咱们再好好翻几个连环跟斗,叫哥儿瞧个热闹。”下面果然翻得热闹,青秞几个欢喜无比。

    又喝茶听说,等歇了好一会子,青秞算着时辰该是要去天一阁正店了,三人上了马车又换回衣服,去往又一阁正店见叶婉晴。

    又一阁五层的小厮们都是特意跳出来的,眼明嘴紧心眼活泛,又有多木的交待早叫他们认过青秞的,今日是派的明兴在下面等着,待瞧见几个戴了帷帽的小娘子们下车,一时做了难,这哪能瞧见是不是颜家姑娘呀,眼珠儿一转,只朝着别处拱手作揖道:“颜姑娘。”果瞧见那几个戴帷帽的往他这边瞧来,明兴麻溜的迎了上去。

    叶婉晴最爱倚窗喝茶,口角带笑,眉眼越发舒展,今儿个没穿紫衣,只一袭宽袖对襟灰色云锦绣花袄子,袖口襟边绣了紫色含羞草,抬手间手腕子上笼了个紫玉镯子,越发显肤白如玉,见青秞几个进来抬手示意让座。

    特意瞧了翠娘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如今都好了,一家子一处,倒再不必牵挂着了。”

    青秞又笑了道:“劳您牵挂,送我一株桂花树,真是难得的极品,除了来仪寺那里,我再没见过那么好的桂花树了。”

    叶婉晴闻言眉梢一挑,心里已知是怎么回事了,肚里暗笑那小子弄鬼,面上不显道“桂花树,嗯,我可费了许都力气,你喜欢才好。”

    青秞自桐花手里接了个盒子过来道:“自然是喜欢极了的,投桃报李,我这大约也有你喜欢的物件。”说着将盒子放在叶婉晴面前。

    香樟木雕牡丹富贵的锦盒,打开时叶婉晴一愣,“这么好的紫色珍珠,”抬眼又瞧了青秞,“你可知这紫色珍珠的贵重。”

    这珍珠是桐花寻来的,桐花回来说,卢船家几个相熟的海客得了些好东西,要在新郑门外开个集市,听说有好物件,便告诉青秞,青秞欢喜拉了桐花便去了,倒没瞧见什么稀罕物儿,只有一盒子珍珠,有好有坏,颜色也杂,船家不许挑,要便一盒子拿了五百两银子,青秞爱里面有几颗莹白的,想与李氏串一串项链,便全数都买了。

    待回家挑选时瞧见有一二十粒紫色珍珠,便挑了好的出来串好了,原也是要送叶婉晴的,此刻得了桂花树便送来还情,倒真不知道紫色珍珠贵重,瞧那些船家也是不知的,听叶婉晴如是说便笑道:“原先是不知道的,此刻却知道了。”

    叶婉晴抬手盖了盒子笑道:“知道也迟了,送了的礼,我便收了,再吧肯还的。”瞧着是极喜欢的。

    屋里几人正说笑热闹,就瞧着外面似竹影儿晃动,叶婉晴不着痕迹撇了眼外面转而叫徐妈妈道:“我前几日叫李福给我寻上好的花茶,好像是得了的,你去拿了来,花茶小姑娘们喝最是好。”

    徐妈妈拿眼瞧了瞧叶婉晴,福了礼称是,挑起门帘去取茶,叶婉晴抬手欲添茶又与青秞道:“我新得了个天青色双鹤公道杯在屋里,你与我取来罢。”边说边指了身边的侧门。

    青秞瞧徐妈妈不在屋里便起身去拿公道杯,出侧门便是四扇水墨山水竹枝落地屏风,穿过屏风又见一人宽的小门,门外竹影摇曳,青秞左转,只见一天青色长衫人影负手而立,侧颜若雕如玉,眉似远山,脸如美玉,长衫阔袖倚于竹林似谪仙不染凡尘。

    青秞立时收了手脚冲口而出道:“李佑乔,”李佑乔转身瞧面前女子tຊ,眉似墨染,眼含秋水,似清风明月,又如泉击山林,嘴角含笑问:“桂树可喜欢?”

    闻言恍然知桂花树是李佑乔寻来的,想起刚才该与叶婉晴说起,一时眼色含羞,只青秞素来大方便道:“甚是喜欢,再没见过这么好的桂树,倒似张的伞盖一般。”

    “原是想留着,日后有用的,”李佑乔说起这话一时鬓边飞红又镇定道:“你生辰要到,一时又没甚好物件送你,便拿它做你生辰礼罢了。”

    “这个礼,我实在喜欢,只叶掌柜却装傻拿它换了我一盒紫珍珠去了。”青秞手里比划着盒子,眉眼娇俏,李佑乔瞧着那双青葱白玉似的手,也不知怎的一下子伸手捏住了,青秞慌乱,欲要拽回,却不知怎么也没拽了回来,李佑乔捏了手温润滑腻只舍不得松了脱口道:“等我中了举,便叫我爹去你家提亲。”说罢又想起什么又道:“我绝不失信,考试不难,我定是中了的。便是不中也去。”

    前世今生青秞也不曾恋爱过,听耳边细语面色飞霞,低了头也不知如何说话,李佑乔等了半晌不见青秞答话,心里从没有过的慌乱又道:“你若不愿,我,,,,,,,”

    话音儿未落,青秞抬起头迎向李佑乔温柔似水的眼神死劲点点头只出了一个音:“嗯。”

    第八十七章 中了

    混了几日施老爹便与施老娘商议,这院子后门出入方便,又有单独的灶屋倒不如自己开火来的便利些,反正荷花造的茶饭也还吃得,不然她闲着倒还淘气,施老娘也觉得日日在颜家吃喝不是正经事,思谋着只省俭些倒花不了许多,商议定了自家开火,又叫翠娘往李氏院子里送信,李氏得了信又送了许多柴米油盐来,说恭喜开灶。

    这日大早,施家老两口也不使唤他人,自己开了后门去梧桐桥头买菜去了,等问了价,施老娘连喊吃不消,这在甜水镇不过几文钱的菜,到了这里倒要好几十文才买得到,施老爹也叹道:“真个是京城与别处不同,若在京陵府也只得十几文罢了。”

    叹归叹总是要嚼用的,老两口便捡些便宜的青菜胡乱买了些,猪肉鱼虾便舍不得掏钱了,俱是青菜也过不得,倒去猪肉铺问屠夫买了些便宜的猪下水,连肠子也舍不得只买了猪心猪肺,荷花接了菜,拿去灶屋淘洗,等看见只有猪心猪肺时便悄悄啐了口,嘴里哼道,“忒小气,便是买些瘦肉都舍不得,姑娘还喂奶呢。”拿了淘米水清洗了猪心猪肺,还好里面有混了些猪肝,便拿来汆了个汤 ,好给翠娘下奶。

    施韫杰去军铺衙门里报到了倒拿了两贯钱安家银子回来,自己只留些应酬用,其余一径都交于施老娘做了家用,施韫杰管了几处巡铺屋,这差事除了冬季,其余三季都是轻省的,只一年六十两的俸禄在上京只好管了嘴,

    当下正逢着冬季里,日日带了人巡查,冬季家家生火取暖,越是火宅频发的时候,越发要精心些,又是初来乍到得了空又还要与同事结交,与一个和他一样也是做了军铺司都司叫李三丁的熟了,等喝了几回酒熟了起来李三丁借了酒意问:“你这位置花了多少?”

    施韫杰一愣不知如何去说便问他:“你花了多少?”

    李三丁举起五个手指头晃晃面上尽是得意:“这样轻省的好位置,没有这个数哪里能得,我却只花了三百两,倒是还搭了个极大的人情。”

    施韫杰愕然,此时心里越发笃定自己这次能调来上京又升职,是岳父家使了银子的,只不知翠娘知不知情,倒要好好问了才是,一边喝酒一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拿手使劲拍了拍脑袋,前些日子是有些混账了。

    日子进了腊月,梅花跃上枝头,这日正是恩科张榜的日子,颜二郎早几日便有些坐卧不安起来,到了这日起了个大早,偏也不更衣看榜,只在暖炕坐了泡茶看书,李氏背后啐了他,叫笠哥儿带了人早些去站个好位置好看榜。

    笠哥儿躲着瞧他爹一页书举在手里就不曾翻过页,背后将与青秞听,姐俩笑了个不停,叫李氏又笑骂了几句,待笠哥儿要出门时,青秞又拉了他在一边咬了耳朵悄悄嘱咐,笠哥儿听了使劲点头,带了春生出门看榜,不叫马叔,只叫了新来的郑松,郑松原是上京人,路比马叔熟些,穿了小路省许多事。

    等笠哥儿要出门时青秞还不放心,又拉着叮嘱,笠哥儿上了马车狐疑:“李佑乔自己也在京里倒不会看了,还要我姐姐帮忙,真是。”

    昨晚珊瑚闹床好不容易哄睡了,施韫杰偏不肯睡了,拉了翠娘缠了一夜,早起他到精精神去衙里了,翠娘就有些打不起精神了,好容易张罗完早膳,得了会子空,知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也不肯补觉,只歪在暖炕上拿个拨浪鼓哄了珊瑚玩,拨浪鼓一下一下晃得,倒把翠娘晃困了,迷迷糊糊打个盹,正迷瞪呢就听得院子里隐隐有些哭声,生怕是自家老爹落榜了,青秞伤心,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珊瑚犹自个抓了拨浪鼓一下一下晃着,见翠娘坐起,以为逗她,咧了嘴直笑。

    翠娘一把抱起珊瑚,探头凑到窗子前往院子里瞧,这个时辰都十分空闲各个都忙自己的,院子里也无人,翠娘纳闷,再仔细瞧去,侧墙边上杏子树下紫燕站在那里手里拉了一人的袖口在低声抽泣,翠娘只当是紫燕又淘气正挨施老娘骂呢,再一瞧,那衣袖眼熟,宝蓝绣折枝桃花纹窄袖,不正是今日施韫杰穿出门的长袄吗,脑子一乱,伸手一把将窗户推了开去,才探出头,珊瑚手里的拨浪鼓一使劲,倒惊到了杏子树下的两人。

    施韫杰往这边瞧,见是翠娘,忙抽了袖口往屋里来,伸手接了翠娘手里的珊瑚,拧了眉叹了口气:“紫燕的契约还有多少日子。”

    翠娘脑子里还乱哄哄的,也不去细思虑只随口道:“记不得很清楚,估摸还有半年,怎地,她要出去吗?”

    施韫杰摇头,正欲说话,就听前院闹哄哄起来。

    笠哥儿带着春生坐车往上京府书院门口去,春生正是潘进了儿子,如今跟在笠哥儿身边办事。

    这会子笠哥儿也不瞧着外面好吃好玩的了,一门心思直惦记着自家老爹到底是考中了不成,一边想着一边还与春生吐槽:“你说别家都是爹爹替儿子看榜,我们家倒好,还要儿子替老子操心,真是,,,,,,,真是奇葩。”

    春生哈哈笑了道:“原来先生这样老道的人也是会怕的,我只当天塌了先生都只皱皱眉的。”

    车子进了上京府门口靠边停了,来得虽早门口也挤了不少的人,有一同书院里同窗的看见笠哥儿便问:“你今科不是没考吗,怎地来了,原来糊弄我们不成。”

    笠哥儿嘿嘿直笑也不敢说是自家老爹考了,万一没中,老爹还是夫子呢,岂不要面子的,便道:“我来凑热闹的,若有同窗师兄们中了,好叫他们请客。”

    那些书院里参试的师兄有认得笠哥儿是颜夫子的儿子的,笠哥儿素日里也多谦逊有礼此时便笑了:“说得师兄们这么小气吗,便是无事就不肯请客了。”

    正说话呢,书院门轰然而开,差役们笑着将手里的喜榜仔细贴了上去,才贴稳就被人挤了开去,人哄拥着都往前走,笠哥儿人小些,还们站稳就听旁边的师兄喊了起来,今科解元是颜学谦,旁边便有人问了,“哪里人氏,怎么没听过。”

    “颜夫子,是颜夫子,今科解元是颜夫子。”

    笠哥儿闻言喜不自禁,忙拉了春生道:“你撑我一把,我要自己看看。”一脚跃上春生撑住的腿上,往榜上一瞧,果然头榜一名,颜学谦,不是自己爹还是谁,到底年纪小没忍住大喊起来:“我爹中解元了,我爹中解元了。”

    说着便掉头往外面挤,要回去报信,才挤了没几步又想起青秞嘱咐的话,这才又回头往榜上瞧去,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头榜第九名便是李佑乔,笠哥儿心里越发欢喜,这回头也不回的挤了出去,上了车便催着郑松往家里去。

    进了门,笠哥儿趔趔趄趄往院子里跑,下人见是自家哥儿奔跑,都立住身站到边上让路,跑到正院门口才想起爹平日里的教导,到底立住身子,喘口气稳了好一会子,才进来。

    自笠哥儿出了门,颜二郎眼神就没离开过院子门口,笠哥儿才一进来,颜二郎就瞧见了,虽步子稳着但脸上的笑却是忍也忍不住的,猜着大约是中了,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还不待笠哥儿开口,颜二郎便自炕上蹦了下来。

    笠哥儿看见颜二郎站在门口便扯了嗓子喊tຊ道:“爹,中了,爹中了解元了。”

    听这一句颜二郎似做梦一般,顿觉有些腿软,忙伸手扶了门框才站稳了,犹自不信:“中了解元,没看错吧?”

    试中若同名者,则会在名字的左下角注明原籍,想到此处忙问:“名字左下处可有注解?”

    一句话叫笠哥儿愣住了,使劲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想得起来的只有颜学谦三个大字在眼前晃,至于甚个左下角,真没仔细瞧,好容易自个办件事,又不能办得妥帖,笠哥儿敛了笑立 在院子里垂了头。

    颜二郎急得一拍大腿,自己也是装什么淡定,自己去看看便妥了,这会子还不是要去看,正懊悔着,青秞却敲出了端倪便笑道:“我带了帷帽去仔细瞧瞧,今儿个那里热闹,没准许多人家的姑娘都去瞧热闹了呢。”

    刚才笠哥儿趁人不注意凑在青秞耳边说了两个字:“中了,”青秞当即明白这是说李佑乔中了,心里一时欢喜一时羞涩,此刻,便想趁机会,再瞧瞧中了甚个名次。

    颜二郎才要说话,闻得院外有人哈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颜谦益,中了解元了,没有错。”

    肖夫子满面笑容匆匆而来,“没有同名的,正是你中了头名解元。”

    听到这话颜二郎心底一酸,眼圈也有些湿润,肖夫子却是知道他心意的,也没劝阻,只拍拍他。

    颜二郎深知这几年若不是得肖夫子指引提点,这次能不能中举且不说,只怕自己能不能来京城立足,能不能有勇气再次入考场都能说,想到此处,撩起衣袍欲行大礼,肖夫子忙拦住了道:“不可,你如今解元加身,除了祖宗,金殿,别处再不必行此大礼了。”

    颜二郎还欲执意行礼,肖夫子又拦住了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都不是图虚礼之人,凡是放在心里即可。”

    见此,颜二郎只得罢了

    第八十八章 官家

    虽未及殿试,然此次是官家亲政以来头一次加恩科,格外重视,便在文华殿召见头榜前三甲。

    文华殿御座左右各立仙鹤金丝香炉,龙涎香袅袅而上,官家高踞御座,庄严肃穆,见今科三甲缓缓而入,居中者年过而立未及不惑,正值壮年,眉目舒缓,温文儒雅,左边年过弱冠,恰意气风发,右者也未及而立,官家见今科皆是风华正茂者,不由得满心欢喜,此时正用人之际,上天垂青。

    三人上前各个具名参拜,官家听闻今科解元叫颜学谦时,顿时想起李佑乔当日打听成绩之人好像正是叫颜学谦,凤目微挑,着意问其家中情况,果然有个未嫁之女,当下了然,再问其对自己日后前程看法,颜学谦奏对:“学生出生乡里,见识浅薄,未敢承百姓福祉,只愿教书育人,愿官家桃李满天下。”

    官家亲政,正踌躇满志,颜二郎的话深得帝心,当即抚掌大笑道:“好,好一句桃李满天下,既你愿意教授,便授你七品太学礼司。”

    又殷殷嘱咐叫三人用功温习,准备殿试,待三人退下,官家喜气洋洋去了皇后的乾坤殿,官家也不与皇后论及朝堂政事,只道:“今日微风正好,不如与皇后窗前手谈一局。”

    李皇后哪有不逢迎的,当下叫宫女安置棋盘,夫妻黑白对弈,微风卷拂起仙米色纱帘,桌角荷花香炉里百合甜香萦绕,清新怡人。

    官家伸手握住李皇后落子之手笑道:“每每政事繁琐,来你这里总能神思舒缓,皇后体贴至深。”

    李皇后抬眉看向官家,眼波如水流转,嘴角含笑,话音微带挑衅道:“官家今日棋兴甚好,那今日这棋便格外添加些彩头如何?”

    官家越发高兴,挑眉瞧了盘中棋局灿然一笑:“莫不是皇后以为自己还能赢这一句不成?”

    “莫非官家不敢?”李皇后落子笑道。

    官家执子截李皇后退路笑道:“有何不可。”

    “输者一子一杯酒,如何。”李皇后在右下角再添一子,刚才被官家堵住的退路旁硬生生再开棋路。

    两人你来我往,官家越发不肯服输道:“好,一子一杯,绝不耍赖。”

    夫妻你来我往,不一会功夫,官家目瞪口呆看着棋盘,不多不少正输三子,李皇后得意一笑,“官家朝堂游刃有余,这棋盘可输给了臣妾,说好的,不许耍赖。”

    官家摇头豪气抬手:“酒来。”宫女奉上酒,李皇后亲自斟酒端给官家,酒才入口顿时惊讶,“皇后,这是什么酒,入口奇香,又温润,佳酿。”

    李皇后闻言再斟一杯自饮,也是讶然,“这是佑乔才送来的,说是他自己才酿造出来的的,叫臣妾品评,只有七壶俱送了进来。”

    官家也不叫宫女,自己又斟一杯道:“这几壶都给我留着,别送了人。”

    李皇后笑着应是。

    颜二郎白衣出门,回来已是正七品礼司,太学礼司是挂名虚职,并无实权,但就算如此却能让颜家在上京站稳脚跟。出了宫颜二郎去太学领了官凭手续才回家。

    李氏闻言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只不停的念佛,一家子家下人等俱奔走相告,也是格外欢喜,毕竟主君的体面与他们休戚相关,潘进如今已是颜府管事了,带着家下人等前来恭贺。

    颜二郎摆手止住了,吩咐备齐祭品,要先祭拜祖先,虽北迁上京自然无法到祖宗牌位前告祭,却也礼数一丝不差,备齐了祭品,带了李氏与子女,青秞、笠哥儿两个遥遥朝着南面恭恭敬敬行跪拜之礼。

    礼毕才至屋内受了家下人等恭贺,又严申府规,再行赏赐,每人多发一个月月钱,多发一套冬季衣裳,众人欢喜。

    又设家宴,请来翠娘一家子,照样的拿屏风隔了分男女桌,施老爹满面笑容,心里欢喜这个亲家结对了,如今颜二郎做了七品官,自家二郎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京总算有些依靠了,故双手托了杯子与颜二郎敬酒,心里又喜颜二郎做了官依然与从前一样,并不倨傲。

    女桌拿边施老娘早笑得春风满面,抓了李氏的手说起从前甜水镇的旧事,李氏虽还记着她对翠娘的不善,到底不好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拂了她的面子,便也陪着说些甜水镇的老人趣事,翠娘与青秞又在一边凑趣,劝着施老娘多喝几杯。

    等散席时,施老娘两颊通红,叫施韫杰搀扶着才回了翠鸣院,叫紫燕上了茶,老两口还不安睡,说起这桩喜事,都额手称庆,施老爹想起一事与施老娘道:“咱们如今在亲家这里也住了一个月了,眼看着要过年,还是出去租个屋子住了罢,总不能在别人家里过年。”

    施老娘是最好闲逛,走在街上就与人搭话的,来得上京这些日子,施老娘越发不提买屋的事了,心里清楚就现在他们家的底子,就是买个一进的小院子都要去外城偏僻的地方,施韫杰的衙门却在内城,一天来回忒辛苦,便有些不买在外城,若要在内城买房,没有个一二百俩,却拿不下带院子的房子,如今好歹也是一大家子,没个两进屋子带院子再住不下的。

    原还打算借着颜家带累自家二郎挨打的事叫他们帮补些,等施韫杰回来说自己这次升迁上京俱是颜家出钱办的事后,便有些开不了口了,入口亲家又中了解元得了官,这个主意再打不得了。

    施老娘还是讲究的人,也知道不能在别人家过年,踌躇会子与施老爹商量道:“不如叫二郎两口子做主租屋罢,咱们上京不熟,他们年轻好歹利索些。”

    施老爹却知施老娘打的个什么主意,不过就是想叫翠娘贴了钱,租个体面些的屋子住了,施老爹笑道:“你既要打儿媳妇的主意,紫燕那事便提不得了。”

    施老娘嘴一撇,心底思忖,女人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屋里不放个人,她儿子岂不是要受委屈,便有些不情愿起来,施老爹瞧着施老娘的样子又劝道:“我瞧着二郎的样子也不是个想收紫燕的,你要硬塞了进去,得罪儿媳,要恼了儿子,何苦呢?”

    听得施老爹的话,施老娘转念一想,也是,自家二郎如今好歹也是京官了,紫燕长得是有些不好看,与翠娘比都差远了,儿子不愿意也是当的,等日后寻个小些又听话又好看的。

    打定主意便鼓了嘴道:“紫燕的契约已经给了翠娘,自是由着她去罢了。”

    李佑乔考中了头榜第九名,李泽周甚是欢喜,倒没大张旗鼓,只设了家宴庆贺,但是外面来贺喜的还是络绎不绝。

    等散了家宴,李泽周与叶大娘子叶婉如商议去颜家提亲的事,叶婉如自己沏了茶捧给李泽周笑道:“如今颜学谦得了官家青眼,手里又握了灰序这样赚钱的铺子,又有钱又有名,只怕打主意的会多了起来,”

    李泽周面色未动只低tຊ了眉眼喝茶,品了茶将手里的茶盏放在身边的案几上才缓声道:“颜家家声是不错,只不知颜家小姑娘品行如何?”

    瞧着李泽住的神情便知李泽周担心的是这件事,便笑道:“我也这么想来着,如今李家有了皇后,可不能折腾了,稍有不慎便有祸事,像西边那样的再要不得。”

    李泽周面色微沉点头道:“正是担心这个,如今咱们李家取儿媳妇不求家世,不求钱财,只选人品。”

    听得李泽周这话,叶婉如微微一叹,又笑了道:“我去天一阁偷偷瞧过了,又与婉晴说了话,这个颜家姑娘,不论相貌,品行与咱们家大姑娘可有得一比呢。”

    叶婉如口里的大姑娘自然就是如今贵为皇后的李佐蕉了,这李佐蕉打小是叶婉如悉心教养的,叶婉如素来端庄雅重,行事严谨,能叫她说出这句话来可见那颜家姑娘品行不差,想到这里李泽周起身道:“你说的不差,如今颜家不同以往,别误了乔哥儿的事,又叫他歪缠了去,忒烦,你这便叫官媒去提亲罢。”

    李泽周正与叶婉如说话,采菲打起枣红棉帘子进来躬身施礼道:“主君,大娘子,西边老太太屋里的史妈妈有事求见。”

    叶婉如放了茶盏,打开案几上香炉的盖子,拿了簪子去拨香灰,只管与采菲道:“请史妈妈进来。”

    听得屋里喊进,一个溜圆身材,细眼八字眉穿棕色比甲的婆子挑了帘子进来,见李泽周坐在屋里,心便有些忐忑,早知道主君在就换日子了,也是老太太催得急,不然也不会才散了家宴就赶着过来,心里七上八下,手上倒没慢,赶着上前朝李泽周与叶婉如行礼。

    拨了香灰又添了两款松竹香饼子,清冷的香气弥散在屋里,李泽周闻着便道:“这个味道在冬日里倒是极好的,若有时往外书房里送些去。”

    得了这话叶婉如立时吩咐崔妈妈取了松竹香饼送出去,这才问那婆子道:“史妈妈,今日天冷,赶着过来,可是老太太有甚吩咐。”

    史妈妈从袖袋里取出张单子道:“老太太得意思趁着今儿个乔哥儿中举的日子,叫家里再添桩喜事,咱们平哥儿要娶亲,叫来支取一应所需之物。”

    原想着这话一出,这夫妻二人只怕都要惊讶,谁知一个品香,一个喝茶,俱没说话,史妈妈忍不得面露得意之色又道:“老太太做主定的亲,是陶相家的姑娘。”

    斯条慢理放了手里的茶盏李泽周起身欲走,走到门口,采菲打起帘子时,又回头道:“是不是才从偏远小镇接回来的那个外室养的女儿?”

    史妈妈瞠目结舌,却也不敢不如实回话,只强笑了道:“好像是的。”李泽周又不置一词,径直走了出去。

    第八十九章 符氏

    叶婉如捏了本黄历正与身后的妈妈说话,小丫头挑起帘子叶婉晴满面笑容进来,叶婉如知道是为着李佑乔的亲事来的,两人在罗汉床上坐了,挨着头看黄历,选了个上上吉的日子,又叫准备然准备八色礼盒,一样一样看了,叶婉如还不趁意赶着叫妈妈开了私库取了个锦盒来,打开与叶婉晴看,小儿巴掌大一块鸡油黄翡翠。

    看得叶婉晴啧啧出声:“黄翡可不常见,何况质地如此莹润的,这可才是头次上门问信呢,你舍得?”

    叶婉如合了盖子加到礼盒里道:“颜家小丫头我见过一次,长得好看自不必说,就她那双眼睛,清澈不染尘,实是难得,能娶她是乔哥儿的福气,也是李家的福气,一女旺三代,我们这样的人家娶儿媳妇是最要紧的事。”

    拧了眉想起西边那一家子人,叶婉晴问道:“听说那边的平哥儿要娶陶相家才接回来的那个姑娘?”

    小张氏嫁过来生了个儿子,排行三,李老首辅也算老年得子,勉强中了举,倒没做官,先皇恩典赏了个虚职,正六品殿前侍卫,只拿干薪不干活,每日在家与女使姨娘们厮混,娶的又是小张氏弟弟的女儿,一家子糊涂在一处,整天鸡争鹅斗,如今生了一子一女都是小张氏弟弟的女儿张大娘子生的,李老三满院子的女人没一个生了儿女的。

    “不过是个外室女,添不了什么麻烦的,你且安心罢,若不是这样,官人哪里就看叫他们娶了进来,只他们还以为官人甚事不知呢。”叶婉如嘴角噙了丝冷意道。转头又与叶婉晴道:“我这里下帖子拜托了卢尚书夫人去提亲娘子。”

    叶婉晴欢喜道:“这自然好得紧,不过这也就是大姐姐,别人只怕请不动呢。”

    户部卢尚书大娘子符氏是叶夫人得闺中密友,叶家与符家也是世交,叶氏与符氏打小一处长大,两人投缘做了闺中好友,又一起嫁入了上京感情越发好起来。

    符氏转了转手腕上的双股扭麻花翡翠镯子,边上伺候的吴妈妈堆起笑奉承道:“这件物件可是个稀罕的,是咱们大人托了珍宝阁老板花大价钱寻来的,就为给大娘子过生辰呢。”

    符氏面有喜色嘴角的笑一些也不加掩饰道:“这个古板的,难得细心一回,我替他们符家生了三个儿子,这个自是应当的。”

    车辙压着青石板路咕噜像前,过了梧桐桥在颜家竹林前面停了下来,符氏才下车,官媒婆摇着大红团扇紧赶着上来作揖问安。

    符氏性子爽朗挥挥手免了礼叫跟车的女使上去扣门,小厮俱穿一色灰色短衣,腰里系同色腰带,见有客来,拱手见礼,低声询问,知道是尚书夫人时忙弯腰让进府内,又另有小厮前去通报。

    李氏正看礼单,自颜二郎中解元,来拜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日便送进来两张拜帖,一张是集英殿修撰杜家的,另一张是著作郎王家的,都说要带了女儿来拜访,这些日子李氏也明白了些,凡要带了子女拜访的,都是有结亲意思的,如今青秞也大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这样的帖子李氏自然是欢喜的,正看着日期,好安排酒水果子呢,垂花门的婆子来报说尚书夫人来了。

    李氏大惊,这些日子总算稍微懂些官员品阶了,自然知道这尚书夫人不是一般官眷,起身带了女使就迎了出去。

    原先以为颜家不过是小地方来的乡下秀才,虽中了解元,到底没甚跟脚,等进了门打眼一瞧,竹影绰绰,曲径通幽处,连廊草舍,清雅怡人,倒不不由得另眼相看。

    垂花门前李氏迎来,见面前的妇人不惑之年,长眉入鬓,容长脸白皙丰润,发挽富贵牡丹髻,红宝石梅花分心,左右插双把红宝石金钗,身穿绛红底子牡丹团花纹圆领出风毛袄子,启唇一笑露出满口玉牙,瞧着像是爽朗之人,李氏这才不由得微微松口气,上前蹲身微微福礼。

    符氏侧身只受半礼,低头打量李氏,虽来得急,然裙角不乱,或者是居家之故穿戴简单,头发挽了团髻只拿支青玉雕花金簪束在脑后,耳朵戴了金嵌青玉耳钉,穿一件玉地黄花对襟长袄姚黄马面裙,见人先笑,唇半启,语温和,瞧着不是个难相处的。

    二人见礼罢说笑往屋里去,李氏又着意落后半步,符氏内心暗自点头,宛如寻的这个亲家倒真真是个规矩的读书人家,心下也替好友高兴,越发愿意做成这门亲事。

    等在屋里分宾主落座,符氏说明来意,李氏自然高兴,不说别的,就是李佑乔这孩子是见过的,人品相貌都是好的,与青秞也堪配,当即也不做作,留下庚帖。

    凡上女家门提亲,没有谁家是当面许亲的,若是不允当面便会退回庚帖,只要留下庚帖,无特殊缘故大多都是肯允亲的,符氏见这件事成了,心里高兴,与李氏闲聊起来,自然也探听些颜家女儿的事。

    到底不熟,不过盏茶功夫便告辞了出来,李氏有送到门前,瞧着符氏上车离开,这嘱咐小厮看好门户,转身回去,心里欢喜,只等颜二郎回家商议,如何作答。

    施老娘既打定主意搬家,便不时催了施韫杰两口子去看房子,这日施韫杰沐休又老娘催得急,便带了翠娘出门找房子搬家,施韫杰这些日子也着意留心过,与翠娘商议去龙金桥附近去,那里偏远些但价格便宜。

    听青秞说过自家才来京城也是住在龙金桥附近的,那里有太学后门邻居和气,也没甚乱事,出门不远又有集市,一应都是方便的,等两人至龙金桥附近寻了个牙人铺子询问时,那牙人拱手作礼问施韫杰:“敢问官人做甚营生?”

    施韫杰皱眉语气便有些不耐起来:“租房还要询问这些个事故吗,我却没见过的。”

    牙人每日里都是与人打交道的,不说一落眼便能瞧出个四五六,等施韫杰说话了,便有些猜度只怕是tຊ个小官,也不说出来只又做礼道:“这个确实是小的多话,却有个缘故,人大多喜欢同行聚集一处,不说结交,便是出入也方便些,也不是最要紧的,如今小的这里有两处屋子适合官人,一处是金龙桥左近的,另一处却在旧南门附近,都离这里不远,咱们看过细说如何。”

    出了牙人铺子,早有车子等着,牙人将位置说与车夫知道,车夫是个熟络的,听了当即点头,扬手一鞭轻轻落在马尾,马扬蹄往前,不过一会子功夫就到了龙金桥那处宅子。

    一座八成新的一进小院子,正房三间,带左右厢房,厢房有些窄小并没有连廊,下雨天却有些不便,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放了几盆矮子绿叶,再往屋里去,家具倒也半新,但多走几步翠娘觉着屋子有些阴凉,便问牙人:“这屋子是什么个朝向?”

    牙人笑着道:“大娘子聪慧,这朝向确实有缺,不过是西北朝向。”

    翠娘便于施韫杰商议道:“北边冬季比南边长,这屋子朝向不好,冬天阳光落布进来,便是有暖炕屋里也阴凉,珊瑚还小,恐经不住。”

    施韫杰也正嫌弃这院子小了,便是如今住的翠鸣院比这里还要打上一半,一家住着也算不得宽敞,日日进出落在爹娘眼里到底是有些不自在的,便与牙人道:“那便去另一处瞧瞧再说。”

    牙人点头迎了夫妻两人上车又道:“那处宅子比起这里却要旧些的。”

    车夫见坐稳了驾车往旧南门去,出了旧南门便是外城了,这屋子离旧南门还有几里地隔着落马桥,倒也还是在内城。

    这座院子比起龙金桥那处要旧上许多,麻黄的围墙都有几处它陷了,施韫杰皱眉本欲责问牙人,牙人却打起笑脸道:“官人且莫急,进去看了再说,我们牙人铺几代经营的,再不会糊弄客人的。”

    听得这话施韫杰耐着性子扶了翠娘进去,院子虽陈旧却收拾的干净,两进的院子,三间正房不带厢房,厨房,耳房,倒座房都有,一家子住着绰绰有余,院墙南边又种了一颗长得极好的石榴树,石榴树下挖了鱼池,此时虽空着里面的青砖倒刷得干净。

    进得屋里,此刻正午阳光落在临床炕上,屋里暖融融的,家具虽旧些倒还结实一般也用得,夫妻俩皆有些意动。

    那牙人最善察言观色见此便又凑了上来笑道:“这条巷子四五处宅子连成片,等到了春夏,桃杏花开,小娃们玩刷才是热闹的很,这屋子开了后门便是新罗巷,那里吃喝尽有极方便的,附近的主家也都是正经人家,有两家也是我介绍的,一家是新任职的翰林医官,一位是中书门下省都事,别的不说那江医官是个最和善的,凡有求总不吝伸手的。”

    听到此处施韫杰也才明白牙人为何问起职业,如今与同僚住一处,日子久了总能有所结交,翠娘早有些心动,与施韫杰商议便定了此处,比起龙金桥又便宜些,等签了约下了定金,那牙人才道:“若官人不弃,舍些银钱,小人便找人来将这里修缮粉刷一番,等住进来时也与新的不差。”

    施韫杰自然肯,翠娘便摸了银子出来递与施韫杰,施韫杰有些踌躇,但来时老娘并不曾给银子,摆明了是想要翠娘出钱的,叹得口气接了银子付与牙人。

    第九十章 桐花

    有李皇后的的肯允李颜两家的亲事异常顺利,等颜家允亲后,李家便张罗一应定亲事宜,十二担定亲礼。锦帛丝绸,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金银首饰,宝石花钿样样精细,果子吃食,只有你没见过的,你见过的一样不却,知道这是风流渝满京城的李佑乔定亲时,还有那不服气的要去颜家门前看青秞呢,满京城未嫁的女儿没有一个不羡慕的,敲锣打鼓过完礼,李颜两家的亲事便做定了,此后青秞便是李家妇了。

    定下亲事青秞犹似在梦里,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发嫁桐花,桐花非说不肯嫁在青秞前面,眼见得满了十九岁,周大娘那边是月月催,青秞铁定了心思非要桐花嫁了。

    桐花这回也知道拗不过青秞,欢欢喜喜的应了,等潘家到卢家允亲时,周大娘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回过头了找了个十日后的日子,说是黄道吉日,不然就得年后,实在等不得了。

    潘大娘抹着泪还有些不愿意,桐花倒干脆,“反正要嫁了,十日和三月也没甚差别。”桐花在青秞身边得用,家里的事也做得主,潘进便定下了日子,两家开始走礼,只等着吉日婚娶。

    婚嫁这档子事,男家自是欢喜,女家自是万分不舍,不说潘不娘捏着针还要滴几滴累,便是桐花那糊涂又吝啬得祖母也揉着眼睛去买桐花小时候爱吃的红糖糕。

    热烘烘才出锅的红糖糕推在桐花面前使劲催道:“你吃,你多吃些,那家若不好,你回来与我说,看我不骂的。”

    日子过得快,转瞬吉日就要到了,青秞拉了桐花说话:“这盒子里有十亩水田的地契,还有一百两银子,你收好了,去了别家,该花就花,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桐花收了盒子,抹了泪跪下恭恭敬敬给青秞磕了头:“姑娘,你等着我回来给你做管事姑姑啊。”

    青秞连哭带笑又把签的契约塞给桐花,这是签的五年还有三年呢,你拿着,记得去衙门里销了,以后要回来再签。

    到了日子,卢二郎头戴官帽腰悬玉带,大红喜袍,看着倒也威武,引了花轿笑得春风满面,到得新郑门外家里,进门磕头拜堂,夫妻礼成。

    等第二日起床拜公婆,见姑嫂,一家子都喜欢桐花其乐融融,桐花瞧着屋子窄小,也不和卢二郎商议,等三日回门后,自箱子里拿了银钱出来找周大娘,说要在后面加一进院落,和大哥一人一半,周大娘原是不肯,不想用儿媳妇的嫁妆,奈何桐花执意,请了工匠,伐木架梁,打井取水,又前后院都砌了崭新的暖炕,原来的老屋子也粉刷一新。

    等新居建成,卢船家夫妻住了头一进,两家兄弟两合住了二进,因砌了暖炕原先进了腊月便冻死人的屋子如今暖烘烘的,一家子日子过得越发起劲,左右邻居听说卢家砌了暖炕都来看热闹,都说卢家好福气,个个见了都要夸桐花一句。

    等桐花嫁了,翠娘家在旧南门外租的房子也修缮好了,施老娘一家子去看了,虽说偏些到底还是在内城,施韫杰上衙门方便许多,回来便收拾着也要准备搬家了。

    施老娘越发的回到甜水镇的样子了,说话还是一样的咋咋呼呼,但人却和善了起来,手头虽紧些,但每每出门都要带些蜜水回来给珊瑚甜甜嘴,如今也肯抱着珊瑚玩耍了。

    施老娘造茶饭虽不成,倒做得一手好腌菜,进了腊月里就腌了几坛子菜,这日难得冬日里的太阳日子,自己抱了珊瑚,叫衡嫂子搬了两坛子腌菜去找李氏说话。

    李氏一向的和软性子,瞧着施老娘如今对翠娘又温和起来,也不甚计较前事,见抱着珊瑚来了,忙喊桂花叫去厨房做了蒸甜乳酪来给珊瑚吃,俩亲家坐子炕上逗珊瑚做耍。

    又一阁送了才出炉的桂花松糕来,软糯糯的,配红茶最好,原是要去找翠娘说话,听施老娘在前院和李氏说话,便带了桂花松糕往前院来。

    太阳落在屋檐下,院子里的芍药开得粉粉的,李氏隔着窗子瞧见青秞进来,喊小丫头打起帘子,青秞才进来,施老娘打起笑脸,伸手去牵了青秞的手细瞧,乌黑的青丝挽了斜月髻,插了珍珠攒花金簪,蔷薇红撒花缎面袄子,琥珀绣花绫棉裙,带的八宝璎珞项圈,系了块莹润黄翡坠子,施老娘看得啧啧出生笑道:“起初瞧着个嫩娃娃如今出脱得这般好看了,真真亲家有福气呢。”

    说了这话眼睛又落在那黄翡坠子上,擒在手里看了又问李氏:“这稀罕物可是李府送来的。”

    一句话倒说得青秞红了脸,欲要转身这坠子还捏在施老娘手里,李氏只得笑了拉过青秞道:“可不正是,我瞧着这翡翠好,舍不得敲了它,只就着整个做了璎珞坠子,倒是正好。”

    施老娘又啧啧几声:“别说我们没见过世面,就这么好的东西,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见识了,真真好物。”

    青秞应酬了施老娘,又逗了珊瑚一会子才笑道:“还有一盒子松糕,我去找了翠娘说话去。”

    施老娘忙道:“去罢,翠娘又在给珊瑚做衣服呢,我就说这小人儿长得快,哪里就做得及,倒别累了自己,她偏不听,你去找她,也叫她松快会子。”

    进了院子果然瞧见翠娘在暖炕上扎花,青秞打起帘子笑道:“你婆婆说叫你别做了tຊ,外面买去。”

    翠娘一撇嘴把手里的衣服扔在炕桌上,伸手拉了青秞在暖炕上坐了,又摸摸手道:“这天瞧着暖和,还是冷的,怎么就不穿件大毛的披风在外头呢。”

    玉儿跟在身后提着食盒,听见翠娘说着话便笑道:“原是要穿了,叫施老娘一顿打岔,我们姑娘慌着跑,就忘记要穿披风了。”

    翠娘是知道自己婆婆那张嘴的,掩了嘴笑道:“那是,你偏要去显什么眼呢。”

    姐妹俩说笑会子,青秞接了玉儿手里的食盒道:“才出炉的松糕,烧水来,我带了上好的红茶。”

    玉儿去灶下找水,荷花在灶房收拾,听得青秞来了忙烧了水也不叫玉儿提,自己巴巴的捧着过来献殷勤。

    进屋子忙不迭欲要拿杯子伸手泡茶,玉儿拦住了接了茶壶过来笑道:“荷花姐姐,我来罢,你不熟姑娘的习惯呢。”

    听这话荷花不得不松了手,待玉儿泡了茶,青秞瞧了她,玉儿省得抓了一把铜子递给荷花:“我们姑娘赏的。”

    荷花双手接了钱又忙着谢了青秞,青秞只笑笑并不与她说话,荷花在地上搓搓脚,欲要说话,又不敢上前,最后还是行了礼退了出来。

    青秞瞧荷花打起着帘子出去,看了翠娘笑道:“还算识时务,是你脾气好,这般心思多的,要是我早打了出去了。”

    紫燕抬脚正要进来,听了青秞的话手一哆嗦,倒进不得退不得,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翠娘听得外面动静道:“谁,进来。”

    听见翠娘叫,紫燕蹭着地板走进去,翠娘瞧了她道:“这里来了客,要热水都不见人,你做什么呢。”

    紫燕只埋了头不接话,翠娘蹙眉正欲问话,紫燕突的上前抱住翠娘的双腿跪下去哭了求道:“好奶奶,你收了我罢,我一辈子伺候你。”

    翠娘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青秞冷笑了瞧着紫燕道:“你这话倒是怪了,你契约本就在你奶奶手里,还要怎么收你呀。”

    紫燕算好了翠娘好性子,又当着她姐妹的面,若要面子时自然允了她的话,果然翠娘说不出话,心里盘算着在求几句,只怕事就成了,再不料青秞竟这么问了出来,这叫人如何说得出口,倒叫紫燕楞在地下。

    翠娘这会子也回过神了,抽出腿抻了抻叫紫燕抱过的裙子道:“你契约还有半年,我原打算到时放了你出去,好叫你自行婚嫁,也不耽误你。”

    “我不嫁,我不嫁,我一辈子跟着奶奶。”紫燕又磕了头哭了道。

    “你是一辈子不想嫁,还是要嫁这屋里的人,你倒是要说清楚了,不然也叫你们奶奶糊涂看。”青秞不咸不谈说道。

    紫燕听得这话眼睛一亮:“我不嫁外面的,其他任奶奶做主。”

    听紫燕这样说,青秞冷冷一笑:“这好办,你们奶奶才说,搬了家要找个看门的小厮,如今就找个模样好些的,将你配了她,这样岂不是遂了你的愿。”

    说了又瞧翠娘,翠娘以知意道:“你别哭了,就按三姑娘的话来,明儿就把这事办了。”

    紫燕再不料翠娘说这样的话,摇了头又苦苦哭求:“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

    帘子一掀,施韫杰打外面进来沉了脸道:“你是什么意思,如你奶奶说的,要不放了你出去嫁人,若你要留下,便嫁了小厮,再没第三条路。”

    紫燕呆呆的看了施韫杰,知道自己满心的打算皆落了空,瘫坐在地上半晌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