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见
027
“咻——”
又一只顶端闪着诡异蓝光的暗箭射入黑衣人眉心。
黑衣人应声倒下。
崔珏持着暗器的手臂, 终是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脱力一般倚在树干之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拉开暗器匣,最后一枚毒箭已然用尽。
他的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崔珏闭上眼, 很有些狼狈地想。
尽管自他重生后, 就一直试图强健体魄甚至习得一门武艺, 可早些年替崔琼供血亏空太多, 气力方面实在难以跟上, 幸而他射箭一道上准头不错。于是,他便请了人特意为他造了各类暗器, 今日带出门的暗器便是藏于笔盒之中。
“家主!属下来迟!罪该万死!还请恕罪!”
十一带人接到讯号匆匆赶来, 看到地上尸首之时,眉心狠狠一跳,连忙下跪请罪。
崔珏靠在树上,没有动,等到呼吸平缓之时,方才缓缓睁了眼。
“尸体带回去,查。”
“是!”
十一领了命, 抬眼间见着崔珏面色还是惨白一片,忙上前试图扶住他。
“家主, 您今日心神耗损过多, 属下先送你回去!”
崔珏却挥开了他的手,咬牙站了起来,背挺得更直。
“我……可以。”
若是今日与顾乐欢她们一道的人是她,定不会像他如今这般狼狈!
“顾府二人可有看到?”
“她们已经被国公府的人救出来了, 不过顾挽澜又独自驾马进了林子。”
“她为何——”
崔珏惊诧扭头,只是话未说完, 便意识到了什么,声音瞬间变得极轻。
“她是为了我?”
“是的,她是为了来救您。”
十一点头,猝不及防一抬眼,却看见自家主上眼里居然带了一丝笑意,“家主?”
“此地可疑之人,尽数抓回。”崔珏脚步停了下来,转身便朝着自己来时路而去,“我去寻她。”
十一望着崔珏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只愿顾挽澜日后莫要负了他们家主子的心意。
*
阿隼。
真实姓名不详,是顾挽澜当初被困柔兰草原时,在奴隶堆里结识的柔兰人。
因着他的天生异瞳,他没少受其他奴隶的欺负与毒打,顾挽澜看不过眼,出手帮了他数回,两人那时有过一段算得上是好友的时光,不过最后顾挽澜也是利用了他,在养父死后,逃出了柔兰。
她从未想过会和他再遇,更别说是在这大夏皇城之中。
“崔珏是谁?”
粗哑的男声在身前响起。
顾挽澜猛地回过神,就正对上萧隼看过来黑峻峻的目光。
能辨出自己枪术的黑衣人、来自柔兰的阿隼……
电光火石之间,顾挽澜想清楚了一切!
顾挽澜将横在萧隼脖颈间的长剑再次逼近,她咬着牙,强忍怒意,“这群人本来是来追杀你的!是也不是?!”
萧隼仿若未闻,被压制的上半身猛地向前探去,只盯着顾挽澜的眼睛,又执拗地问了一句,“崔珏是谁?!”
脖颈间瞬间被锐利的剑锋割出一条血线。
顾挽澜垂眼,看着从脖颈上顺延至衣袍上的红,猛地一掌拍开了萧隼,移开了手中长剑,转身就走。
他既不知崔珏为何人,如今便也没工夫和他闲扯。
救人要紧。
不曾想,她刚走半步,竟是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热气瞬间笼了她全身。
“挽澜,我好想你。”
还未等顾挽澜来得及反应,前方传来了一声厉喝。
“放开她!”
顾挽澜猛地抬头看去,是立在远处,让人看不清神色的崔珏。
顾挽澜见崔珏无碍,先是神情一喜,可随即想到如今情景,头皮又一阵阵发麻起来,只盼能晕死过去一了百了。
可她不行,她还需要善后,不然误会可就大了。
顾挽澜当真是发挥出了平生最强演技,她挣开了萧隼的桎梏后,哭着跑向了崔珏,“崔珏,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吓死我了。”
临到头,才发现右手上还拎着一把染血的长剑,连忙像拿了一块烫手山芋一般丢在了一旁,“好可怕呜呜呜。”
崔珏放在袖中的手握紧,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个男人脸上移开。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捏住了顾挽澜的脸,仔细地替她擦拭起来,神情认真,“稍等,你脸上有些脏污。”
萧隼灼热的视线如利刃一般朝他刺来,崔珏却仿若未觉,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专心地替顾挽澜擦去面上的血污,仿佛手中之物是无上珍宝。
当他被亲卫救出,得知顾挽澜为寻他独自入了山林之时,天知道,他有多么欢喜。
而这份欢喜在撞见顾挽澜和那人的拥抱后,却直接让他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摔得他粉身碎骨。
可她挣开了他,走向了自己。
身上的视线消失,崔珏抬起了眼。
只见萧隼一把撕开了他自己身上穿着的外袍,弃在地上,转身走入了密林之中。
而这一切一如他所料,没能分到顾挽澜半点的心神,崔珏悄然勾起唇。
顾挽澜起初没有意识到不对,直到看到崔珏帕子上的血痕,才猛地想到她方才杀人时飞了一脸的血,连忙绞尽脑汁,试图将满脸的血找补回来。
“额、额,正巧碰到黑衣人被路过的壮士给杀了,所以脸上沾了点。”
“嗯。日后遇到这种事避开点。”
闻言,顾挽澜小心翼翼抬眼瞧了瞧崔珏的神色,见他似乎被糊弄了过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待崔珏替自己收拾干净,顾挽澜也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准备和他解释一下方才那一幕。
“哦,对了,刚刚那个人是叫阿隼,他是我……”
下意识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竟已空无一人,顾挽澜惊呼出声,“他人呢?!”
“他走了。”
“走了多久?!他怎么能招呼也不打就走了?”顾挽澜有些急。
崔珏沉默了一会儿,“没走多久,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方才话一说出口,顾挽澜就觉得可能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尤其是在被崔珏目击到那个拥抱之后,无端地显得有些暧昧。
因为阿隼是柔兰人,而追击他的黑衣人分明也是战场中人,这就意味着今日之事必不是小事。之前是事关崔珏的一条人命,所以顾挽澜选择了先去救人。如今人已无碍,她就不能放任阿隼就此离开。可这个中缘由却不该、也不是她一介闺阁女子应该懂、应该管的。
顾挽澜有些急躁地抓了抓脑袋,“额、是他身份特殊,我担心……”
崔珏凝视着林子里萧隼离开的那个方向,目光幽深,“崔琼也来了。方才便是他带人救了我,听他说此事恐与柔兰有关,如今他应是带了人在四处搜寻。”
崔琼竟也来了?!
顾挽澜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崔琼此前虽与她在政见上有诸多不对付,但到底有他的人出马,比她如今单打独斗要好得多,大不了等崔琼抓到人后,她再用飞鸢的身份前去提人审讯。
“哦哦,有崔琼在就好,他至少没什么生命危险了,哈哈。”
崔珏收了帕子,牵起顾挽澜的手,径直带着她向前走去。
“嗯,此地昏暗,我带你回去。”
顾挽澜低头看了眼,两人十指相握的双手。
“崔珏,他……算是我在多年未见,在柔兰的儿时玩伴,当时昏暗,他身上穿了一件你的外袍,我便以为那是你。”
崔珏脚步一顿,“原是如此,我在此遗落了一件外袍,当是被他在逃窜时,捡了去。”
想到什么,崔珏伸手拨开了前方低垂的枝丫,嘴上浮起笑来,“安心,我不会在意。”
顾挽澜撇撇嘴,嘟囔,“那之前是谁吃醋了啊。”
崔珏笑了笑,没有应声。
顾挽澜便也收了玩笑之色,郑重道,“说起来,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若非有你在,乐欢她们很难在那群人手中活下来。”
“乃我……”
“啊啊,打住。”顾挽澜一手扶着额头,一手伸出制止了崔珏还未说完的话,“我都能猜得到你下面要说什么了。”
顾挽澜端了端身形,轻咳两声,摇头晃脑起来,“一切乃我分内之事,顾姑娘无须言谢。”
“倒也不是。”崔珏忍俊不禁。
“啊?还会说什么?”
“我会说——”,昏暗的林间,崔珏朝着顾挽澜,微微俯下了身,“一切乃我分内之事,挽澜无须言谢。”
顾挽澜耳廓陡然爬上了一抹红晕。
崔珏盯了这片红良久,直到它逐渐消散,他才缓缓直起身来。
他没有说假话。
他不在意。
在意与否没有任何用处,他只会去做。
有意思
028
顾挽澜一行人再至秋山之时, 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因着西京城里的宵禁,顾挽澜等崔珏下车后,就准备离开。
只是或许是在密林逃命之时,崔珏这等孱弱画师就已耗尽了心神, 他下马车之时, 身体晃悠趔趄了一下, 顾挽澜连忙眼疾手快伸出手拉住了他, 拧起眉头, “你一个人可以吗?”
崔珏垂眸,“无碍, 回去歇息一番就好了。”
“可你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崔珏抬头, 冲着顾挽澜笑了笑,“老毛病,可能林中之时受了风寒。”
“行,那你回去记得要好好喝药。”
“会的,下次定不会再让姑娘为我涉险。”
夜风中,向来清俊端方的公子此刻有些形容狼狈,衣摆沾了泥, 绾在身后的发髻也是松松垮垮,用来绾发的那截柳树枝都快要掉落了去, 只是眼中却像是揉碎了星子一般, 看向顾挽澜的目光带着光。
顾挽澜轻笑一声,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伸手将那将坠未坠的柳树枝轻轻朝着他发髻里推了推, “小问题,是我愿意。”
不过一瞬, 顾挽澜就松了手,后退了开来,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你发髻要散了,这般就好多了。”
少女温热的气息转瞬即逝,崔珏袖子里的手蜷了蜷,却到底没什么动作,只是在顾挽澜转身离开之际,又叫住了她。
“顾姑娘。”
“嗯?何事?”
恰好此刻月亮升起,崔珏大半身形隐在了院门的阴影中,他抬了眼,在阴影之下,有些肆意地看着眼前之人,“曾听闻过段时日柔兰会送质子入京,虽不知这质子是何心性,但柔兰人恨护国公入骨,顾姑娘还是要小心为上。”
猝不及防从崔珏口中听到柔兰质子一事,顾挽澜差点以为是她哪里露了马脚,可听完才知崔珏是因为她护国公嫡女的身份而担心,便又笑了起来,“也是崔琼和你说得对不对,放心,我们护国公府也收到消息了,到时候都会谨慎行事,不会轻易给这些柔兰人抓到把柄。”
“是吗,那就好。”
崔珏嘴角含着笑,目送了顾挽澜马车的离开。
待到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崔珏转身进了院子,心情却是更加愉悦。
在密林之时,他便隐隐觉得顾挽澜对萧隼的态度有些古怪,不像是知道了萧隼的身份,于是方才他便出言试探了一番。
果然,顾挽澜竟是不知萧隼的真实身份。既不知他便是前柔兰王子,也不知他就是如今即将要上京的柔兰质子。
这就有意思了。
*
顾挽澜赶在宵禁之前回了护国公府,回院子里换了身没有血污的干净衣服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去看顾乐欢和戚容。
顾乐欢见到顾挽澜风尘仆仆地进了屋,连忙站了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泛红的眼眶,“母亲方才已经醒过了,还问了你,不过太累了,才又睡下了,大夫说她无事。崔公子他如何?”
“他没事。”顾挽澜正想再说点什么,“咕咕咕——”腹中传来一阵声响,在静谧的屋内很是明显,顾挽澜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夫人既然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顾乐欢也才回过神,连忙去拿原本放在桌上的食盒,追了上去,“姐姐,我回来时便让府里备了些姐姐爱吃的糕点,姐姐先填点肚子,我去吩咐厨房把灶上的汤再煨一煨。”
直到闻到了食盒中糕点的香气,顾挽澜才后知后觉她今日忙活了一天,此刻当真是有些饿了,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暖烘烘的屋内,一盘糕点下肚后,顾挽澜竟生了些困意,醒来时,才发现已经夜深,身上披着顾乐欢的斗篷,而顾乐欢也是靠在椅背上就睡着了,怀中还抱着一小盅汤。
顾挽澜轻手轻脚起了身,把她怀中抱着的那盅汤给薅了出来,抱起了熟睡的顾乐欢,把她放到了身旁的榻上,盖好了被子。
离开内室时,恰好碰到在外间守夜的丫鬟,丫鬟不知听了她什么谣言,见了她有些怕,诚惶诚恐就要请罪,“大小姐您醒了?是乐欢小姐让奴婢不要扰了您,故而……”
顾挽澜没有在意,只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竖起食指,放低了声音,“嘘。两人都睡熟了,多照看一点。另外也和乐欢院子里的人说一声,她今日歇在主院这边不回去了。”
“奴、奴婢知道了。”
从主院出来的时候,顾挽澜已经没了什么困意,索性就着月色,放慢了回去的脚步。
月色微凉,树影婆娑。
顾挽澜放空思绪走了一会儿,脚步一顿,就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声,“出来吧。”
有一人从树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一双异瞳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之人,正是不久前离去的萧隼!
“顾挽澜,你还是如此敏锐。你的那个情郎知道你这般厉害吗?听闻大夏的男人气量可是小得很。”
顾挽澜颇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身看了过来,“他知不知道我不敢肯定,不过你若想知道,我不介意现在就让你领会一二。”
“你可真无情,我现在可是受了伤虚弱的病人。”
“病人?”顾挽澜轻笑出声,随即神色一肃,猛地朝着萧隼击出一掌!
萧隼一个侧身迅速避开,凌厉的掌风带起了他的额发,他神色有几分错愕,“你玩真的?!”
顾挽澜再出一掌,冷笑出声,“你既是能从崔琼的人手中逃出,可就不是一个普通人,你到底是何人?!混入大夏又有何居心!”
不过数息,两人已经过上百招。
萧隼心惊不已,他自是知道顾挽澜自小就在武学一道上颇有天分,加之又性子坚韧,每每在做完苦活后还要私下练习,所以一早便靠着拳头成了他们当中的孩子王。
可是这些年,他也从未懈怠,便是为了与她再相逢的那一日,能够打赢她,不再重蹈覆辙,可……
萧隼眼眸一暗,眼看顾挽澜紧追不放,而再打下去恐怕就要引来府中人注意,这并非他此番过来的目的……
萧隼手中力道一卸,生生受了顾挽澜一掌,整个人连连后退,直到背部撞上了一株大树,才停了下来,吐出了一口血来。
萧隼随意地抹去了唇边的血,抬眼看向走近的顾挽澜,语调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股讽意,“你对我可真无情。”
顾挽澜走近,一把捏住了萧隼的下巴,还未等萧隼来得及反应,左手一翻,一颗药丸就被她强硬给喂了下去。
“咳咳咳”萧隼被呛到,扶着树干就猛烈咳了起来,咳到眼圈都泛上了一层红,“你给我吃了什么?”
顾挽澜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用来拷问的毒药,所以接下来你最好给我说真话。”
萧隼脸色带了些白,虚弱地倚在树干上笑了,“阿胶、人参……你们大夏人竟是用这些来做毒药么?”
萧隼一个挺身,索性将头埋在了顾挽澜脖侧,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顾挽澜身上,然后偏过头看着她,循循诱道,“顾挽澜,你承认吧,你有愧与我,你放不下我。”
顾挽澜眼睫一颤,随即猛地出手,顺势一把掐住了身侧萧隼的脖子,恶狠狠道,“你到底是谁?!此番入京到底为何?!”
萧隼轻笑了一声,“顾挽澜,你如此聪明,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顾挽澜面色震惊,“你是柔兰质子——”
萧隼将脖子往前送了送,垂下眼睫,“我是跟随柔兰质子而来,只是半途中遭遇了刺杀,我为引开追杀而和他们分散。”
“此等大事,你可愿入宫细说?”
“自然,若非想再见你一面,此刻我应已在宫中。”
顾挽澜拧着眉,迟疑地松了手。
在恰逢质子入京的这个关键时刻,她再遇阿隼,怀疑过阿隼即为质子索布德,毕竟当年她在羊圈里救下阿隼的时候,他身上衣料价格不菲,一看便是贵族子弟,而且他的样貌并非完全的柔兰长相,眼眶深邃,眼睛却是大夏人独有的丹凤眼,一看便知父母亲族中必有大夏人,这又与索布德的出生对上了。
只是……
顾挽澜看着阿隼的那双天生异瞳。
这双异瞳太显眼,太引人注目了,若是索布德有天生异瞳之相,早就该流传出来人尽皆知了。
顾挽澜抿了抿唇,又极为认真地看了萧隼一眼,“你此话当真?”
“我愿入宫还不能代表我心意?”
“好。”
“那我今夜歇在何处?”
“我会让人把你送到崔府。”
“为何是崔府?!”
萧隼愣住,他本以为顾挽澜信了他以后,叩叩峮四弍贰儿吾九仪四七欢迎来玩按照她谨慎的性子,便会让他在府中留宿,明日再派人送他入宫,这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不想去崔府的话,送你去绣衣使也行。眼下两国关键时刻,护国公府暂时不能收留柔兰人,也不会替你作保,即便你曾经是我朋友。”
萧隼停下了脚步,脸色彻底黑沉了下来,“顾挽澜,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
萧隼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都是一样的。
原来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是一群靠着血脉来分辨敌我好坏的货色。
“顾挽澜!”
萧隼又突然出声,叫住了她,脸色有些难看。
顾挽澜回头,面色疑惑,“怎么了?你哪里还在痛吗?”
萧隼面上又恢复了一贯随性的笑意,“你的那个……情郎,人怎么样?会骑马射箭吗?”
顾挽澜笑着摇头,“不会吧,他身体不太好,应该是不怎么会。”
“可有官职?”
“唔,他是个替人作画为生的画师。”
“那……你会嫁给他么?”
“我们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萧隼浑身一震,全身肌肉在一刻绷紧。
看着眼前带着笑的少女,心中却突然横生了一股暴戾之气。
是她曾说她未来的夫君一定要是一个能弯弓骑马的英雄。
是她曾说她未来的夫君一定要是能与她对招的勇士。
她又骗了他彻底。
“你这情郎体魄不行啊,这日后能行吗。”萧隼长臂一伸,朝着顾挽澜又笑嘻嘻勾肩搭背了上去,顾挽澜手肘反手就是一捅,又翻了个白眼,“注意点,人家可是端方公子。”
萧隼摸了摸下巴,隐藏着在浓厚夜色中的笑意,带着一股凉意。
“好,听你的,下次再遇崔珏,定要有礼有节地和他好好认识一番。”
没问题
029
给阿隼稍微拾掇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后, 顾挽澜便遣人把他给带到崔琼府上。
府上的护从猛地在顾挽澜院子里瞧见一个陌生男子吓了一跳,却也知这等事不该自己过问,埋着头不敢多问,领了人便离开。
顾挽澜自是知道此事有些出格, 只是她不能在阿隼面前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便只得用护国公府上的人手, 于是也管不了其他。
可未曾想, 第二天一大早, 她就被刚从病中醒来的戚容给一脸怒色地喊了过去,旁边站着的同样是一脸不赞同神色的顾乐欢。
这仿佛开堂审犯人的氛围, 让顾挽澜情不自禁地端坐了起来, 咽了咽口水。
“大夫人一早唤我是有何事?”
“昨夜的那个男人是谁?”
顾挽澜扶了扶额头,她就知道。
“是之前柔兰时候的一位旧友,因他身份特殊,我不敢让他在府中多留,所以连夜便让人把他送到了崔大人的府上。”
顾乐欢狐疑地看了过来,“崔大人?”
顾挽澜点头,“不错, 是崔琼崔大人,昨日密林之事, 崔大人本就在查, 所以我就让人把他送到了崔大人府上。”
想了想,顾挽澜忙又加了一句,“对了,此事还是崔珏和我提及, 崔琼和他有过私交!”
戚容和顾乐欢互相看了一眼,戚容才轻咳一声, 放缓了表情,“原是如此。此事你做得对,倒是我狭隘了。”
顾挽澜大约猜到了戚容和顾乐欢的心思,得知自己深夜房里有一个男人,她们一方面是担心她的安危,一方面又是担心崔珏还没进门就被绿,恐怕还是担心崔珏被她欺负了比较多。
顾挽澜有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顾乐欢,“不过才一天的工夫,大夫人还好,怎么连你也这么快被崔珏给收买了?”
“才不是被收买,只是觉得未来姐夫人还不错,所以来问问你嘛,要是你心有所属,以后姐夫就太可怜了。”
顾乐欢朝着顾挽澜吐了吐舌。
顾挽澜有些无语,“那若是日后他心有所属——”
“不可能——!”还未等顾挽澜说完,顾乐欢一句话就脱口而出。
“哈?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姐姐你不知道,那时候崔珏他——”
看着顾挽澜明显一无所知的脸,顾乐欢又猛地压住了话头。
昨日密林里,崔珏分明是为了姐姐才以身做饵替她们引开刺客,甚至堵上自己的性命,只是为了不让姐姐伤心。
这等情谊还是让姐姐自己一层层剥开体会才更有意思,自己冒然戳破怕是不美。
顾乐欢眼珠子一转,就换了个话头,“就崔珏毕竟救了我,我当然得替他在姐姐这里美言一两句呀。不过姐姐放心,一事归一事,日后我定是会站在姐姐这边的!”
顾挽澜噗嗤一笑,“行吧。日后我若和他吵架吵输了,就靠你这张巧嘴帮我骂回来了。”
“得令!”
戚容看着屋里和睦的姐妹二人,眼角眉梢便也带了笑意,“我已把崔珏的事情与你父亲说了,你父亲对他也甚是满意,不过到底是婚姻大事,他父母虽然不在身边,你父亲的意思是还是需要见上一见,再谈婚事。”
“他父母啊……”
想及此处,顾挽澜也是有些犯了愁,崔珏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及过他父母,而她因为暗中知道他复杂的身世,便也没主动去问。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刚提了崔珏之事,那边崔珏就递了上门的拜帖。
顾挽澜拧起眉头,就准备和戚容道别,“大夫人,他既是来了,恐怕是有什么事,我去看看。”
“好,你快去。”
只是还未出门,顾挽澜又被传话来的丫鬟给拦下。
丫鬟面色涨红,越过顾挽澜看向身后的戚容,“崔、崔公子此番是来找大夫人,并非小姐。”
“嗯?”
顾挽澜眉梢微微扬起,不过转瞬便想明白了,或许崔珏是为了昨日中断的作画之事,毕竟他可是即便出了山洞那般尴尬之事,第二日也想着要如约交画之人。
“大夫人,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一些事。”
戚容也对崔珏此番来访有诸多猜测,恰好她也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上一问,留着顾挽澜在此也多少有些不方便,便也没有留她。
“那行,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顾挽澜冲着戚容行了礼便先行离开了。
顾乐欢看着顾挽澜的背影,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姐姐问也不问上一句就走了,崔公子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你这个鬼灵精!感情之事自有缘法,你可莫要随意插手。”戚容伸手戳了戳顾乐欢额头,又吩咐人去前面请崔珏入花厅。
顾乐欢揉了揉额头,“自然晓得,我当然一切以姐姐的喜好为重,日后若是姐姐另看中了他人,那崔珏是姓崔还是姓王可就与我无甚关系。”
“又在胡言!”戚容瞪了顾乐欢一眼。
顾乐欢面上却没什么惧色,只嘟囔出声,“母亲您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吗?不然为何听闻姐姐深夜送男人出府,就一早起来拟好了这赔礼单子,连您最喜欢的那座屏风都加进去了。不就想着姐姐若另有所爱,就去和这崔珏赔礼吗。”
“不过如今看起来,虽然姐姐心中无所爱,但至少母亲你那座喜欢的屏风保住了,不用送给崔珏了。这也是好事一桩。”
“你这丫头居然敢打趣起我来了!”戚容笑骂了一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低落了起来,“我只愿你们姐妹俩这一生能过得顺心,这便够了。”
“夫人,崔公子已经侯在花厅了,与他一道的还有一位老夫人,崔公子对她看起来极为敬重。”
“老夫人?”
戚容一愣。
戚容走向花厅的时候,顾挽澜正好接到了萧沉的传信。
她昨夜让人把阿隼送到了崔琼手上,便料到今日萧沉会派人来找她,毕竟若阿隼所述为真,那就是事关柔兰质子的大事。
顾挽澜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和天璇上了府上出行的马车。马车一路行至了皇城大街,天璇便打发了车夫去旁边喝茶,自己陪着顾挽澜进了松烟斋。
来到早就约定好的包厢,顾挽澜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此的萧沉。萧沉看到高门贵女打扮的顾挽澜愣了半晌,随即又看到了天璇肩上的小包裹,明白了什么。
萧沉抿了抿唇,站起身,“我出去让人沏一壶茶过来。”
“劳烦了。”顾挽澜也不废话,径直入了屋,朝着天璇伸出了手,“天璇,包裹给我。”
“好。”天璇急忙将手中包裹递了过去,“主子,我也来帮你。”
就在两扇门即将合拢之前,萧沉忍不住又回头看去,却刚好看见顾挽澜拨开长发后露出的半截白净的脖颈。
萧沉如被烫到一般,连忙收回了视线,只是气息却难以平复下来。
就在方才,顾挽澜一身贵女装束进来的那一刻,隐秘的包厢、支开的侍女、变装的包裹……
他竟差点以为是他那不堪的梦境,白日成真。
萧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在后厨连灌了两壶凉茶后,等心绪平复才折返回去。
两人心知肚明,出去沏茶不过是萧沉不方便留在屋内的借口。
见天璇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萧沉走近,压低声音道,“大人可是已经准备好了?”
“好了,萧大人进去吧。”
萧沉握了握挂在身侧的刀柄,“……好。”
推门而入的瞬间,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萧沉抬眼望去,果然,身前已无高门贵女顾挽澜,有的只是马尾高束,半块面具覆面的绣衣使指挥使——飞鸢!
“见过指挥使!”
萧沉垂首,朝着顾挽澜,面色肃然地行了一礼。
顾挽澜受了萧沉这一礼后,方才开口,“如今我的身份除了陛下外,只有你知道,日后若府里不方便,我恐怕还需要借用你这块地方。”
顾挽澜一开口,萧沉便察觉到,身为飞鸢的她,连声音也变了,较她原声而言,更为尖细,若非他一开始便知屋内人是顾挽澜,恐怕也会被她如今的伪装给骗了去。
“无碍,我会吩咐下去。”
“行。那我们走吧,先带我去见见那位柔兰远道而来的客人。”
*
崔琼昨夜是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
本来得知崔珏遇了危险,他便有些放心不下,一直等到了夜深,等到秋山那边递过来了无事的消息,他才将将睡下,不曾想,刚睡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又被他的贴身小厮匆忙唤醒,说是出了大事。
直到绣衣使登门,崔琼还在头脑昏沉地想,难怪兄长只想隐在幕后,这肱骨大臣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当真也不是人干的。
这是顾挽澜头一回登崔府的门,想到或许这便是崔珏曾经的家,她下意识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能说崔家果然是世家大族,三步一景,五步一画,无一处不精巧。只是进入主院之后,丫鬟婆子们个个神情紧绷,气氛压抑,显然是是不久前曾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之事。
顾挽澜在打量崔家之时,崔琼也在悄然打量这位突然冒头的绣衣使指挥使,据说此人来历不详,但很有手段和心机,所以颇得陛下看重。不过今日一看,只是一名女子,顶多只能做陛下手中一柄见不得光的刀,倒也影响不了太多朝堂大局,崔琼又收回了视线。
很快,在前方领路的小厮打开了一扇门,“各位大人,到了。”
落锁声响起,萧隼放下了手中的银匙,没有抬头,“崔大人,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我们质子如今需要你们大夏的保护,才能顺利入京。”
顾挽澜睨了萧隼几眼,l略有惊讶地抬了抬眉,相比昨日,他明显沐浴清理过了,身上也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倒是显得更为精神,没想到这崔琼倒是待他还不错。
顾挽澜摩挲了下手上的黑铁戒指,“崔大人,此人身份可确认过了?”
崔琼笑了笑,“他身上确有一路通关文书和柔兰信物。不过绣衣使手眼通天,指挥使何不亲自去查个结果?”
意外听到女子的声音,萧隼神情一顿,起身看了过来,“女人?没想到你们大夏竟能女子为官?”
“飞鸢大人乃绣衣使指挥使,是为特例。”
“噢,原是如此。”萧隼略有失望地坐了回去,眼神却仍落在飞鸢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冲着她便是一指,“那就她吧。我谨代表我们柔兰的质子殿下,希望这位大人能尽早护送我们殿下顺利入京,殿下入京还有八日左右的路程。”
顾挽澜对此没有太惊讶,她指挥使一职,本就为监控那位柔兰质子而设,如今萧隼选了她,反而于她而言更有利。
唯一的意外便是,听崔琼的口风,萧隼竟当真是那位质子身边之人,如此一来,她身份曝光的风险会增大许多,不过想来只要她小心应对,应该无事。
“我没问题。”
顾挽澜思忖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万没有想到,不过三个时辰后,顾挽澜便觉此事可能大有问题。
待她处理完绣衣使一应事务回家后,方知白日里崔珏来访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画作之事,而是带了长辈前来正式和戚容定下婚期!
而这婚期好巧不巧,正是八日后!
夜深了
030
烧着银碳的内室里, 迎着戚容的目光,顾挽澜头皮一阵发麻,试探开口,“就这样定下来了?真是八日后?”
戚容起身, 在箱笼里翻找了起来, “嗯, 恰好国公爷方才也醒了, 和崔珏家的长辈也见了一面, 就把日子给定下来了,因为时间比较紧, 一切已经准备起来了。”
在箱笼深处翻找出了几本书, 戚容递了过去,“虽说是崔珏入赘到咱们府上,但这孩子明显是带着诚心的,什么都提前想周全了,所以啊,你近些日子也不要老是往外跑,不说绣嫁衣, 绣个香囊里衣什么的意思一下也是好的。”
顾挽澜硬着头皮接过那几本书,看也没看, 抱在了怀里, “……行吧,我努力,我这就回屋认真研究。”
刚折返到门口,顾挽澜忽又想起一件事, “崔珏的长辈?今日来的是何人?”
戚容叹了声,“是他姨祖母。没想到崔珏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从小父母双亡,自小是被他姨祖母抚养长大的。”
父母双亡?
可她白日从崔府出来时,还曾和老崔大人碰了面,寒暄了几句,莫不是碰到的是老崔大人的亡魂不成?
如此看来,他的诚心倒也平平。
顾挽澜撇了撇嘴。
下一瞬,浑身又是一僵。
她为何要在意崔珏是否有所隐瞒,有所欺骗?
顾挽澜抿紧了唇。
这可不妙。
这场婚约中,她注定从头到尾都要是满口谎言的骗子、是欺骗者。
既如此,她又怎能要求别人诚心以对?倘若旁人真的拿出了真心,那她倒当真成了玩弄他人感情的小人了。
还是现在这样最好,不要改变。
顾挽澜和戚容告辞后,回到了自己院中。
天璇显然也是听到了府里的风声,顾挽澜一进屋,就连忙放下手中刚点好的香炉,面色焦急地迎了上来,“主子,这婚期将近,那您原先的计划……”
“照旧。我明日一早就会离京,若有人来寻我,就说我在闭门刺绣,不能被旁人打扰。”
天璇愣了愣,“那崔公子那边?”
“我会尽量在婚期头一日赶回来。”
天璇叹了声,“也只能如此了。那主子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我去让人上热水——”
“不用。”顾挽澜伸手止住了天璇的动作,利落地拆下了头上的各式簪子,“我今夜要出去一趟,你把准备好的包裹给我,我明日直接走,不回来了。”
天璇一愣,脸上随后带上了些怒气,“这也太急了,陛下就不能让您歇息片刻吗?”
顾挽澜换好了一身夜行衣,从天璇手中接过了包裹,面色微窘,“倒不是陛下旨意,是我想着今日天权被放出来了,我得过去一趟。”
*
避开了巡夜的士兵,顾挽澜一路夜行至秋山。
到了秋山山脚之时,顾挽澜忍不住看向了崔珏院子的方向。
来都来了,不如也顺路过去看看?
若是那日她当真误了婚期,只独留崔珏一人,那……
还未等顾挽澜想个分明,脚下已朝着那处熄了灯、落了锁的院落而去。
只是还未踏进,顾挽澜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股杀气。
顾挽澜连忙提气,身形一闪,躲在了树杈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呼吸间,就有数位黑衣护卫打扮的人落在了她方才落脚处,四处探查着什么。
顾挽澜诧异不已,未曾想到,崔珏这座院子里竟是暗中布置了护卫,而这护卫的实力怕是和宫中相差无几!
白日里清幽的院落,此刻在夜色中竟像是一头蛰伏的兽。
诸多思绪在顾挽澜心头掠过,又被她强自压了下去。
借着护卫四散探查的空档,顾挽澜足尖一点,直奔主院而去。
费了一番功夫,顾挽澜掀开屋上的瓦片,悄然在崔珏房中落地,而床榻之上、帷幔之后的崔珏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
今日一早,他那素来高傲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要入赘的消息,直接带人找上了秋山。他放了她进门,任由她在一旁数落和责骂,来来去去她所说的、她不满的都是那些,他这个人、他的言行不配为崔家子,说到激动处,她还会指责,他的出生是她一生里从未有过的污点。
前世或许他还会为此自惭形秽,恐他的天生六指给家族带来灾祸。如今他再听这些诛心之言,早没了什么波动,只在一旁安静地等她发泄完后,以招待客人的礼节,给她递上了一杯润喉的茶。
也没让他等多久,崔府就来人了,诚惶诚恐地替他请走了这位崔夫人,并向他保证崔府不会出面破坏他的婚事,一切会随他所愿。
崔珏只觉他这位身生父亲倒是个妙人,当真是个如今世道里极为合格的世家子,如此倒显得他母亲有些做派老旧了。
只是崔家人的到来,到底提醒了他一件事,他崔珏可以无父无母如幽魂一般隐在世间,但是在婚事一道上,世人会在意,顾挽澜的家人恐也会在意。
于是,他郑重地请了小时候对他有诸多照拂的姨祖母,让她帮忙操持婚事,他也为此忙到了深夜。只是未曾想,刚睡下不久,就有梁上君子造访,而能避开他院子里守卫的,也定然不是常人。
崔珏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左手摸向了一直被他置于身侧的一只手环。
等了一会儿。
崔珏再度睁开了眼,透过帷幔去看来人投在地上的倒影。
果然,来人进了屋后,一路朝着他书桌而去。
崔珏悄无声息地按开了手环上的搭扣,手环上裂开了一道细缝,而缝中闪着幽蓝的冷光。
他隐在帷幔之中,心中估算着倒影和来人本体的差距,朝着一处抬起了那抹冷光。
却不想,那道身影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没有再去搜寻什么,反而折返到了他的床前,站住不动了。
崔珏拧起眉头,有点看不明白这位不速之客的举动,只得又放下手中暗器,先按兵不动。
近了!
来人思忖了片刻,直接朝着他床榻之处而来!
这是决定先杀了他么?
崔珏被中身体猛地绷紧,闭上眼,只等来人掀开帷幔,他就将其一击必杀。
“哗——”
是轻微的帷幔被掀开的声音。
某种清幽的香气也随之灌入。
崔珏正要动作,手中的动作却是一顿,浑身僵硬了起来,万幸夜色藏住了他不停颤动的眼睫。
怎么会是她?!
她平日里虽不常带香,但是或许是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她的身上若是凑近了,便会闻到一种清淡香气,而这种香气正是来自于她房中的日常熏香。
在认亲宴那日,他恰好去过她的闺房之中,闻一次便记住了。
崔珏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佯作睡中翻身,面向了外间。
顾挽澜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鬼使神差做出如此举动。
她见到此地守卫森严,仍费尽心思混了进来,很是存了几分探究的心思。只是快要触碰到书桌之时,她又停了下来。
如今婚期已定,而她又即将有重要任务去做,若此时有事分心,似乎不是上选。
借着月色,顾挽澜看着睡觉中依然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崔珏,忍不住嘟囔出声。
“你这人怎么睡觉还怎么好看啊。”
越想越有点生气。
顾挽澜索性蹲了下来,伸手戳了戳崔珏的脸。
“你也真厉害啊,一个画师住的地方比皇宫守卫都森严。”
“不过谁没点秘密,咱们就当扯平了,日后相敬如宾就行。”
顾挽澜叹了一声,正要起身,身后却有人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她,顾挽澜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却见崔珏仍旧是紧闭双眼的模样,只是这回儿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锁,口中只低声念着什么。
顾挽澜下意识俯下身,凑了过去。
“快跑……快跑……他们杀来了……”
细碎的声音从崔珏口中溢了出来,顾挽澜凑近了看,才发现崔珏此刻面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顾挽澜这才猛地想起,崔珏他昨日里才经历过一场密林里的生死逃亡。
顾挽澜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心软,她便任由崔珏抱着她的手,在他床前站了许久,直到崔珏气息平稳,松开了她的手后,再次沉沉睡去。
待到床前人身影消失,帷幔后的崔珏睁开了眼睛,眼中无一丝睡意。
“十一,进来。”
他坐起身来,下了床榻,喊了一声,嗓子带了丝哑。
有黑影自窗台外翻身入内。
“主上!方才看到院外有一黑影——”
崔珏摆了摆手,“随她去吧,你不是她的对手。”
十一埋着头,没有做声,心中有了一个猜测的人选。
崔珏踱步至窗前,看向挂在空中的那轮月亮,有些出神,“季凛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之前他的手下卷入淮王世子被刺一事,今日被淮王放出来了,他们二人中间应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只是此事不太能探知。”
崔珏蹙眉。
不该只是这样。
若仅仅只是此事,她不会做出今夜之举,应是还有什么重大之事。
“柔兰那边呢。”
“不久前宫中传来的新消息,柔兰质子入京途中遭遇刺杀,如今选了新任绣衣使指挥使飞鸢前去护送质子入京。”
飞鸢此人,前世并未出现过。
不过较之前世,已有许多事情发生了更改,故而崔珏也并没有太在意。
“是萧隼递的消息?”
“不错,明日他会带着绣衣使众人出发,找到柔兰质子,再将其护送回京。”
“明日?真巧啊。”
崔珏只觉一切似乎可以解释通了。
明日萧隼便要出发,约莫是邀了顾挽澜一起,所以今夜顾挽澜深夜来到他房间之中,便是出于心中有愧,因为她也知道此去归期不定,而他们的婚期就定在八日之后!
“巧?”
十一没太懂,疑惑问出了声。
崔珏冷笑一声,甩袖转身,看向了他,“自然是巧,因为你家主人明日也要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