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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南叙并不期待长公主听完她的话立刻便有行动,她找长公主的目的,也不过是想在长公主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福宁公主本就与圣人的关系算不上和洽,无需她后面煽风点火,怀疑的种子便必能长成参天大树。

    更何况,她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大行皇帝的死的确有蹊跷。

    大行皇帝虽上了年龄,但宫中御医岂是吃素的?只要供养得当,再活三五年不成问题,可偏偏,大行皇帝死了,死得突然,且在死之前封闭了宫门,福宁公主几次三番求见皆被驳了回去,说是赵家一案已结,不想听福宁公主替赵家儿郎求情。

    可事实真的如此么只怕未必。

    大型皇帝的崩逝真相,只有如今的圣人才知晓。

    不做亏心事,自然是不怕鬼敲门的,可若是圣人做了亏心事呢?

    那他必然会极力掩饰当年的一切,稍稍有风吹草动,他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猜忌不安。

    他是圣明宽厚的天子,恰恰相反,他心眼极小,且睚眦必报,刻薄寡恩又猜忌成性,若他知晓她与长公主见了面,无论她说没说今日的这番话,他都会怀疑长公主从她这里听到了什么。

    ————赵迟暄从不结党,更不与皇室中人往来,而作为大行皇帝独女的福宁公主更是见也不见,怎会突然一改往日作风见了福宁公主

    是不是赵迟暄想借她之口告诉福宁公主一些事又或者说,他们之间在图谋着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过一遍,福宁公主便是如赵迟暄一般危险的人物,到那时,洛京便会分外精彩了。

    想想那一幕的场景,南叙心里便格外畅快,她从来不是温柔和顺的世家贵女,她身体里流着仇恨的血,之前隐而不发,是因为她没能力。

    天家威仪岂是她一个民女便能冒犯的她只能忍着,什么都不能做。

    可现在,既然知道舅舅早早想好了退路,那她又何必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她大可推舅舅一把,让舅舅彻底走上那条路。

    做臣子哪有做人君来得痛快她的舅舅哪里不及位置上的圣人

    她的舅舅就该是万人朝拜的圣人,而不是供人驱使的战将。

    想到此处,南叙心里的愧疚感淡了许多。

    ————她是背着舅舅做这件事的,与福宁公主见面时,她心里是不安的,赵家满门忠烈,她却亲手逼着舅舅走上那条路,她如何不愧对舅舅多年的养育之恩?

    可转念一想,舅舅值得。

    他是那般厉害的一个人,她视为神祇的存在,他就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而不是屈居昏聩天子之下。

    南叙长舒一口气。

    茶楼是赵迟暄麾下的产业,供给贵女的是时下正流行的雀舌茶,颜色好看,入口甘甜,她一向颇为喜欢,茶盏里的茶尚有余温,她捧着茶盏,往嘴里喂了一口茶,熟悉的茶香顺着喉咙沁入五脏六腑,她终于慢慢笑了起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

    “侯爷”

    门外响起秋练的声音,“您不是在户部吗”

    赵迟暄并未说话,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南叙放下茶盏。

    吱呀一声,茶室房门被推开,南叙侧目去瞧,大抵是来得及,赵迟暄身上的官服尚未换,绛紫色的圆领袍以金线绣着团花纹,怎么看怎么威仪贵气。

    “舅舅过来了”

    南叙便笑了一下,她敛袖换了新的茶盏,往里斟了茶,推到对面的位置,笑着对赵迟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舅舅来吃茶。”

    赵迟暄却并未走过来,负手而立站在门口,他的副将显然极有眼色,见他如此,忙伸手关上房门。

    幽静茶室只剩下赵迟暄与南叙两个人。

    ”舅舅生气了”南叙莞尔。

    自从明白自己在赵迟暄心里的位置后,她便甚少与赵迟暄绕圈子,她慢悠悠喝着茶,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舅舅,既然迟早都要走到那一步,又何必遮掩掩呢?”“早些让他明白舅舅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他兴许会收敛几分。”

    南叙的话太直白,门口处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似是在打量,目光一寸一寸在她脸上游走,南叙甚少被赵迟暄这样的目光看着,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回避赵迟暄的审视,抬着下巴仰着脸,直视着赵迟暄的眼睛。

    “我才不想看舅舅被人欺负,连北疆的冬衣都拿不到。”南叙笑眼弯弯。

    “是么”

    沉默着的男人开了口。

    ”当然是了。”

    南叙又笑了一下,“我与舅舅相依为命多年,自是瞧不得舅舅受欺辱的。”

    赵迟暄的身影动了。

    南叙眼皮轻抬,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摆了赵迟暄一道,赵迟暄哪怕心里没有那个想法,只是借银两之事反向试探圣人,可今日之后,却也不得不走上那条路了。

    她是逼着赵迟暄做逆臣的。

    到底心虚,南叙收了视线低头饮茶。

    脚步声越来越近。

    南叙攥着茶盏的手慢慢收紧。

    茶室颇为宽阔,赵迟暄走得并不快,祥云皂靴踩在地板上,像是踏在南叙心间,让她不由自主跟着紧张。

    ——压迫性太强,哪怕她知道赵迟暄极看重自己,心里也是忐忑的。

    “舅舅,你别生气嘛。”

    南叙双手捧着茶盏,声音弱弱说着话,“我是替舅舅不平,舅舅忠心可昭日月,却落得连将士冬衣都要瞧旁人脸色地步————”

    “错了。”

    赵迟暄的声音在南叙头顶响起。

    “什么”

    思绪被打断,南叙下意识出声。

    一只手落在南叙发间。

    紧接着,是熟悉的动作,赵迟暄似乎很喜欢她头发的柔软,掌心在她头顶轻揉着,恰巧她出门时做家常打扮,并未梳高鬓,鬓间的珠钗也不多,少了繁琐的发髻与珠钗,倒是便宜了赵迟暄,他的手肆意在她发间游走,像是抚弄某种皮毛光滑的小动物似的。

    被人这样揉捏着,南叙有些招架不住,心里的忐忑不安随着赵迟暄的动作消失得无影无踪。——赵迟暄还是那个赵迟暄,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宠的赵迟暄。

    小孩子嘛,偶尔做三两件错事也是情有可原。

    南叙再无心理负担。

    只是赵迟暄的抚弄让她有些无奈,感觉自己在赵迟暄手里像极了某种小动物,任由他抚弄揉捏,她便抬了手,去制止赵迟暄的动作,“舅舅。”

    “你把我的发髻弄乱了。”

    赵迟暄的手就在她头顶,她伸手一抬,便碰到了他手指,她便攥着赵迟暄的手指,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拽下来,发髻逃过一劫,几缕松散的发垂在她脸侧,她随手撩起碎发,抬头问赵迟暄,“你方才说什么错了”

    “我哪里说错了”

    赵迟暄眸色深了一分。

    南叙歪了下头。

    ————她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赵迟暄错开视线。

    “将士所需冬衣已备齐,不日便会送往北疆。”赵迟暄道。

    南叙颔首,心里松了一口气,“哦,这样啊。”

    原来是这件事。

    ”看来的确是我说错了,咱们的圣人还是体恤北疆将士的。”南叙松开赵迟暄的手,阴阳怪气得很。

    体恤个鬼

    若是真的体恤,怎会一而再再而三拖北疆将士的冬衣?

    若不是赵迟暄向他施压,他根本不会给足冬衣,什么戍卫边疆的将士,什么忠心耿耿的将军,在上位者看来都是可以随意抹去的棋子。

    南叙心里很是很不屑。

    然而她的声音刚落,便见那只手没了她的牵制变得肆无忌惮,手一伸,便拿起了桌上的茶盏,而后一抬,送到自己嘴边。

    “舅舅——”南叙微微睁大眼。

    手的主人饮了一口茶,此时正在往嘴里送茶,听到南叙的话,他的动作止住了,茶盏停在嘴边,眼睛瞥向南叙。

    临近傍晚,夕阳拖着残红,撩起茶室的竹帘慢慢渡了进来。

    浅浅的红落在男人侧脸,无声柔和着他的五官,眉眼间的凌厉被抹去,眼睑下染着朦胧的红,而那抹红此时正在瞧南叙,映着眸光莫名有种波光潋滟搅弄人心的暧昧。

    尤其是,他送到嘴边的那盏茶是南叙的茶。——他与南叙,同饮了一盏茶。

    南叙的脸烧了起来。

    赵迟暄怎能喝她的茶呢那可是她喝过的残茶

    娇俏少女呆在原地,赵迟暄手指捏着茶盏,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问,“怎么?”

    南叙陡然回神。

    “没,没什么。”南叙慌不择路移开视线。

    大概是男人素来粗心从来意识不到这一点

    必然是的。

    似谢明瑜那般避嫌从不用她器具的人,全天下再寻不到第二个。

    再说了,赵迟暄是征战沙场的武将,领兵在外时,一壶水分着喝是常有的事情,她若为这件事多心,那才是自寻烦恼。

    南叙不再纠结茶水的事情,笑眯眯向赵迟暄道,“恭喜舅舅,将士们有了冬衣,这个冬季便好过了。”

    赵迟暄嘴角抿成一条线。

    “舅舅难道不高兴”

    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南叙有些疑惑。

    赵迟暄放下茶盏。

    “高兴。”

    赵迟暄垂眸看着南叙。

    赵迟暄身材高大,无论往哪一站,都是压迫性十足的,如今他没有坐在南叙面前,而是站在南叙身侧,居高临下看着南叙时,身为武将的威压凌厉便扑面而来,南叙不喜欢这种感觉,想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可他却没有坐下,而是反手一扣,攥住了南叙的手腕。

    手腕被扣住,南叙蹙了下眉,“舅舅”

    回答她的是赵迟暄低沉的声音,“阿叙没有其他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