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餍鬼餐箱庭
梦子知道她还有机会。
不想在这里Game Over的话, 只要对无惨说就好了——
她的未婚夫会变成一千八百块碎片。任何一块逃走后,无惨就可以带着她重新长出身体,在没有人找得到的无限城中,继续什么也不需要害怕的、无尽的生活。
但是梦子已经厌倦【永远】这个词了。
她想要仅存于这一刻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什么都不用在乎的快.感。
*
这短短的几息之间, 梦子的上半身从无惨身体中长出, 腹部以下的半身却还与无惨相连。
明明还维持着这恐怖畸形的形态, 她却不在乎了, 将刺鞭扎进宿傩的口中。
大量的血液被注入他的喉咙。
“「吞下去」, ”梦子红梅色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用咒言强制对方吞咽, “你不是想尝尝看吗?”
【你在做什么, 梦子?】
身后的无惨本以为她要让那些血液爆炸,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一次的存档中,无惨和梦子都没有袭击过彼此以外的人。
所以这是只有两名始祖才会知道的事,即使是正在吞咽的诅咒之王也不知道——
始祖的血液不仅仅是有毒而已,还可以把别的生物变成鬼。
——梦子正在把两面宿傩变成鬼。
【住手,梦子!】
意识到这一点时,无惨甚至来不及开口, 心念急切道:
【即使把这家伙变成鬼,他也会摆脱我们的操控, 只会变得更难杀死——!】
被他握住肩膀的梦子却没有收回手。
‘不对哦。’
她说。
‘无惨不是知道的吗?变成鬼之后, 没有青色彼岸花的话——就和咒灵是一样的。’
‘我要用反转术式。’
【……什么?】
反转术式……将负面的咒力转为正面的能量。
就像阳光一样,对于鬼来说是致命的猛毒。
梦子所说的话,就像是在说要‘去晒太阳’一样。
在他难以理解以至于大脑短暂地空白时,无惨察觉到了梦子体内的咒力运转。
【住手, 梦子!你在做什么啊!!】
鬼舞辻无惨挣扎起来,几乎本能恐惧地想要逃走, 握住梦子肩膀的手不由自主伸长指甲、扎进她的肉里。
对生存的渴求令他无法控制地嚎叫起来:
【住手、住手!】
[无惨无法理解你危险的举动,比起和仇敌一起死亡,他似乎更倾向于逃走。]
游戏选项弹出的瞬间,外界的时间似乎也凝固了,梦子的视野变成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
这里好像是所谓的精神世界。
[面对让你停止使用反转术式的要求,你决定:
A.你在命令我?你也该死!
B.你自己逃走吧。
C.好吧,那我不用了。]
咦。
A的精神状态还好吗?是吃了几个无惨才能变成这样呢?
梦子想了想,还是选了B。
她有点腻了。
“你自己逃走吧。”
梦子对无惨说。
【……】
【…………】
选择的话语说完,精神世界却依然没有消失。
无惨像是死了一样缩在另一头,一声不吭。
梦子看着遍体鳞伤、四肢长满嘴巴,宛如怪物的无惨,感觉到一种长久的恍惚。
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呢。
害怕的话,不要留下来就好了啊。
她划开自己的手臂,将流着血的手伸到了无惨嘴边。
“吃吧,无惨。”
梦子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吃完,然后就从我的身体里逃走吧——”
五条老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处理好一切的。
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红色的血液从手腕滴落,在纯白的空间里漾起一阵涟漪。
……就是这种香气。
那股熟悉的、椿花的气味,好像又和自己身上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药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
无惨看着梦子的血肉,表情僵硬了。
他露出的表情……
怎么说呢,梦子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别人的脸上也看到过。
好像随时都会碎裂般,沉重到喘不过气来的表情。
那不过只是一瞬间,浑身长满嘴巴的未婚夫一把抓住她的手,恶狠狠地、好像想要嚼碎什么憎恨的情感一般咬了下去。
死死地。
连同那股几欲出口的哽咽也吞咽下去。
外部时间停止的这一刻,他吮吸着梦子的血液,却好像吸进了某种咸涩的液体。
翻涌着,将胃部搅得疼痛无比。
梦子总是如此可恨。
“后悔吗?”
无惨抬起沾满鲜血的脸,问。
“你后悔吗?梦子?成为我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话,梦子不会遭遇这一切。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中,梦子却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只想问这个吗。
不过,无惨一直都是这样的。
无惨总是很执着。
“……那个时候,我说谎了。”
梦子:“婚约解除的事……我没有答应哦。”
“…………”无惨:“……是吗。”
已经、无所谓了。
害怕会消失的梦子,被自己憎恨着的梦子,想要吃掉的梦子……那些在胸腔中啃噬折磨着他的东西,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无论如何也无法填满的缝隙,只要与梦子在一起就不会再感到可怕。
只有梦子与自己,不会将对方留在黑暗之中。
像是无法呼吸一般,鬼舞辻无惨的背弯了下来。
用尽所有的力气,紧紧地。
将她紧紧地抱住。
然后,梦子的肩膀渐渐湿润起来。
……
梦子不太明白无惨在想什么。
他的感情总是那么复杂,仿佛无数交错的线头,密密麻麻缠绕着胆怯的心。
就像回到现实的这一刻,身体与自己连接在一起的无惨没有从身后逃走,反而紧紧地贴了上来。
“啊啊——”
他的面部像花朵一般裂开,嘴巴从中间分裂成两半,长出无数排尖利的牙齿,像是异形一样一口咬住了宿傩的半边肩膀。
【不许抢走我唯一的东西】
在最后一刻,无惨完全放弃了人类的外表,放弃了逃走——
只有双手用力地抱住梦子,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血液喷洒。
无惨好像在哭。
梦子没有余裕去思考,在转化宿傩的同时,双手施展了自爆的反转术式。
“下地狱吧,宿傩——”
从她的手臂开始,连接着宿傩腹部、背部、四肢的刺鞭,身后的无惨和自己,全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仿佛被灼烧般扬起火星。
两面宿傩不受控地向后倒去,笑了。
“原来如此,”
他感叹似的,声音低沉而极具性张力。
“自爆吗。你努力到这个地步了啊。”
没错,今天就要自爆。
反正已经爽到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心中却升起一股朦胧的情绪。
那种感觉一闪即逝,很快消散了。
“砰”的一声,伴随着鲜红的血雾,地面龟裂、翻飞的石土再次炸开。
……
[已达成【鬼舞辻无惨】线5种BE结局。
结局1:【被吃掉的未婚妻】
结局2:【箱庭之中】
结局3:【无限城的永夜】
结局4:【椿】
结局5:【破茧】]
月光静静地洒落。
不知过去了多久,尘土之中站起一个身影,向地上血肉模糊的人走去。
“我很愉快。”
他说。
手伸过来,往梦子的嘴里注入了咒力。
[你获得了【两面宿傩】的力量,咒力+100]
诅咒之王踏着月光,像来时一样随心所欲地离开了。
“……”
果然是怪胎。
没死算他好运。
不过,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讨厌的家伙了。
梦子看着渐渐变得黑暗的游戏视野,只能看到慢慢暗淡的月亮。
直到一双手轻轻按在她的发丝上。
从空中落下的五条知少了一只眼睛,脸上和身上都是可怕的伤痕。
缠绕在脸上的绷带不见了,头发上还有着干涸的血渍。
“梦子。”
五条知并不是没有经历过队友的死亡的。这么多年来,生离死别,似乎已经成为了任务记录上,几句轻描淡写的伤亡记录。
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说其他的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掌心贴上梦子的脸颊:“要诅咒我吗?”
在鬼舞辻家的时候,梦子曾经想要对他使用咒言术,却没能成功。
如果是现在的话——濒临死亡的人的怨念,加上她身体中流淌着的诅咒的血液,一定可以做到的。
‘希望你可以这样做’、‘如果那样就好了’……濒死之人因后悔之情产生的遗言,是对生者的诅咒。
五条知已经习惯背负这些东西了。
但地上只有半张脸还完整的梦子只是看着他。
声音沙哑、几近于无:
“老师,为什么觉得我一定做得到呢?”
忍住饥饿也好,保护其他人也好……他总是对她怀有期待。
“……因为,”
五条知的声音很慢。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脸上,是熟悉的、弯弯的笑脸。
“因为梦子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是我的依靠。”
是吗。
好高兴。
梦子心想。
这样的话,她就是这个人值得依靠的同伴了。
不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弟子,或者是互相喜欢的人,而是比这些更加——更加温暖的东西。
“……老师也……”
梦子眼睑微微颤动着,声音像是要睡着一般,
“老师也是……我最相信的人。”
五条知的手顿住了。
“……是这样啊。”
周围只有寂静的风声。
少女苍白的面颊上,黑色的发丝被血渍黏住,眼睛始终望着他。
信任的人。
想要成为自己同伴的人。
到最后的时刻,却没有说任何诅咒的话。
“梦子。”
在那双眼睛里的光亮渐渐黯淡时,他捧着她的脸,用力咬了一下梦子的嘴唇。
“……”
他或许几乎要说出口的,最终并没有说。
……
…………
[已达成【五条知】线1种BE结局。]
[结局(?):【此即孤身之时】]
[相关CG及后日谈将收录在【回忆】界面,您可前往查看。]
第25章 无餍鬼餐箱庭
【平安京后日谈·化蝶】
咒术师不存在没有遗憾的死亡。*
藤原雪鵺曾经并没有将这句传言放在心上。
对于他来说, 所谓的术师、非术师,大家都是一样的。
自己所拥有的能看到咒灵的能力,也只是一种普通的天分而已——就像有人擅长音乐,有人擅长武艺一样。
虽然出生在藤原家, 可是藤原雪鵺却总是觉得自己和血亲们格格不入。
大人们对于家族的地位引以为豪。金钱、名望、权力……其他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 只要作为藤原出生就可以轻易地得到。
【雪鵺君是天生的术师】
【你正应在所有人之上】
【要担起藤原的声名】
从出生起就总是被告知这样的话, 虽然还不懂得心中的感受是什么, 但年少的雪鵺并不想留在那里。
好想变得和梦子一样。
梦子虽然没有办法看到咒灵, 也不懂得诅咒的存在,可是她的心总是很宁静。
春天和冬天, 早晨和夜晚……梦子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有任何犹豫和负担。
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听到梦子的笛声,就可以感到安心。
就像在她的笛声里变成了蝴蝶,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烦恼,只要飞走就好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梦子,也会被家族和他人的欲.望束缚。
得知鬼舞辻家为了梦子笛声中的净化之力而用金钱换来了婚约时,藤原雪鵺没有忍住。
“呕——呃、呜……”
他躲在门后, 不住地反呕。
想要挣扎着摆脱什么,可是连那将自己缠绕得无法呼吸的究竟是什么, 都弄不明白。
‘如果是术师就好了。’
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对于其他人来说, 成为术师的人似乎就摆脱了世俗的约束,即使是女孩子也可以战斗、去平安京之外的地方。
梦子没有术师的才能。
但是他可以为了梦子成为术师。
只要变得强大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强的话,就像五条大人一样……他就可以帮助梦子了。
即使要面对无数恐惧的怪物, 即使被无数次刺穿内脏,即使要亲手割下敌人的头颅……
在躺满尸体和咒灵碎块的土地上, 藤原雪鵺缓缓放下咒具,转过身时,脸上沾着的碎末让幸存的村民倒退了一步。
他停下脚步,微微松手,露出怀里的小孩。
“……这个孩子没事。”
畏缩的人群里冲出一个女人,劈手夺走了小孩。
年少的他看着哭泣的女人,心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感受,只想要早一点离开回去。
可是,他被拽住了。
“等等!”
拽住雪鵺袖子的人,在他回头时还颤抖了一下,然而成为了母亲的人咬着牙,用袖子擦掉了他脸上的碎末。
“谢谢你。”她说,“对不起,谢谢你。”
……啊。
不知道为什么。
在那个瞬间,他明明不懂得心中翻涌的是什么,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曾经只能在梦子身上得到的东西,在被擦干净脸颊的时候,骤然涌入了他的身体。
人如果只为了自己的欲.望而生存,心就会腐坏。
所以,藤原雪鵺决定为了他人而活。
为了梦子,为了五条大人,为了其他的更多人。
微风笼罩着他的身体,太阳、月亮,树叶和梅花的香味。
他穿行在大地上。
看着梦子因为播磨的梅花露出微笑时,藤原雪鵺感觉自己的心也一同融化了。
不再像过去那样不安而迷茫了。
但痛苦却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变得更加刺痛。
梦子最终还是被变成了鬼。
上天所眷顾的、可以用笛声平息鬼怪怨恨的梦子,自己变成了吞食未婚夫的鬼。
造成了这一切的贵族们,又抛弃了梦子。
藤原雪鵺感到很痛苦。
成长的痛苦,就像抽骨剥皮。
“这样就可以看到雪鵺和五条老师的世界了。”
梦子说。
梦子不明白。
藤原雪鵺想。
咒术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比看到的更加残忍。
陷入其中的人,就像被巨大的蛛网捕捉的蝴蝶,无论如何也无法挣断命运的丝线。
要不停地斩杀、不停地战斗,救下更多的人、帮助更多的人,才能从那种沉重的命运中得到一丝喘息。
“不可以逞强哦,雪鵺。”
按在头顶的温暖的手,将他的痛苦分走了。
五条大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面对那么多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五条知却好像总是能够带着悠闲的笑意,游刃有余地挡在前面。
他的背影总是很可靠。
痛苦不会消失。
但五条知说:“至少可以凭借你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的悲伤减少。”
他做到了。
藤原雪鵺一点点成为了会被人敬畏的术师。
血亲和队友并不理解他为别人而活的想法,不过因为他很强,所以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从出生起,就已经习惯了的事。心中空缺的部分总是能在其他地方得到弥补,所以别人怎么认为都没有关系。
直到梦子说:
“雪鵺害怕孤单吧。”
在那个春日的午后,她的双脚拨动着清澈的溪水,声音一如既往。
“所以总是帮助其他人。”
害怕……孤单……?
藤原雪鵺愣愣地看着前方的梦子。
在他的结界中,变成鬼的梦子除了皮肤更加苍白、双眼变成了梅花的红色,一切都与过去没有不同。
……是这样啊。
想要在梦子的笛声中、变成蝴蝶飞走的那种感觉,就是孤独。
即使身处庞大的藤原家,和血亲、同龄的贵族说着话,他也感到孤独。
“……是的。”
双眼变得湿润起来。
藤原雪鵺吞下几欲出口的哽咽,微笑着说:
“我是这样的。”
梦子,真的很坚强。
梦子不是不明白咒术世界的残酷。
她是理解了那一切,依然选择说“可以看到你的世界”的人。
因为这样,藤原雪鵺和五条知就不再是独自一人。
战斗也好、哭泣也好、不知道哪里是归处时也好……无论去到哪里,梦子都会填补心中空缺的部分。
理解他的同伴,一直都在身边。
即使被无数人恐惧忌惮。
即使为此要忍受如此漫长的饥饿和孤独。
即使一个人面对闯入的诅咒之王,她也没有动摇,继续完成了他们的战斗。
藤原雪鵺没有看到梦子的尸体。
他也没有感到悲伤。
就像过去无数次完成任务一样,听完了心友的死讯,然后平静地回到房间,洗澡、吃饭,保养武器。
梦子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亡,也一定是出于自己意志的选择。
他绝不会辜负这份觉悟。
不会因为梦子的死亡而软弱,而是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将宿傩——
“雪鵺,不要执迷不悟了。”
「日月星进队」和「五虚将」被全歼后的藤原北家,族人说:
“安倍和菅原联合的「涅漆镇抚队」也失败了。吾等已与天皇陛下商议,决定在今岁的新尝祭上,将那位大人请入平安京,作为诸位的膜拜对象。”
膜拜,什么?
在族人搭建好的、用于膜拜两面宿傩的高台处,藤原雪鵺恍惚中听到了一个声音。
“嘣——”
啊。
心中的那根线——
断裂了。
*
“鵺”,传闻中,是一种可以判断人的善恶的生物。
被它认为是“善”的人,会得到鵺的保护。而如若不幸被判断为“恶”,鵺会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将其杀掉*。
在咒术的世界里,语言是具有力量的,名字本身即是极为强大的咒。
名为“雪鵺”的人,也许从生下来开始,他的性格与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
藤原北家直属的征伐队被悉数大卸八块后,京中决定邀请两面宿傩入宫,在新尝祭向其祈求五谷丰登。
而反对这一切的藤原雪鵺……犯下了屠戮同族的大罪。
当增援赶到时,地上已经全是鲜血。
在血亲的尸体间,手戮族人的少年轻轻揩掉脸上的血迹。
人一旦为了私欲而活,心就会腐坏。
即使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人也一样。
“我要杀死两面宿傩,”
他平静地说。
“你们要阻止我吗?”
以如此决绝的、惨烈的方式。
……
[记录 ■■■年 8月 平安京]
[案件概要:
藤原嫡流14人死亡。]
[·为■■■■(以上痕迹被划去)。
·补充记录:经由残秽判定,为藤原直属暗杀部队「日月星进队」前队长,乌鹭亨子的术式。]
[·乌鹭亨子逃亡。
·■■■■管理不力,予以除名。■■■■后不知所踪。
根据咒术规定第九条,
将其视为诅咒师,判处死刑。]*
……
…………
咒术师不存在没有遗憾的死亡。
雪鵺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人,也许已经对所有术师进行了诅咒。
能够驱散鬼怪的梦子变成了鬼。
害怕孤单的自己屠戮血亲、被逐出藤原,死亡时也是孤身一人。
渴望出人头地、得到自我的乌鹭,被想要掩盖丑闻的藤原北家用于顶罪,成为了罪人。
“如果不是这个世界被诅咒了的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被他这么询问的五条知没有回答。
微风吹过他们的发丝和衣摆。
在月光下,雪鵺总觉得五条大人绷带下的双眼,似乎并没有注视自己,而是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雪鵺为什么会变成咒灵呢?”
五条知问。
咒术师身死之时,如果没有用咒术给予最后一击,就有可能变为诅咒。
此时的雪鵺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形态,但依然还记得过去的事。
“……因为,”咒灵说,“因为我也想、看看梦子的世界。”
“这样,也许梦子也不会再孤独了。”
“是吗。”
五条大人那时的表情,雪鵺已经不太能够读懂了。
他只知道,五条知将一支有些陈旧的笛子递了过来。
梦子的笛子。
本来以为已经不会再触碰的乐器,又再一次来到了手中。
虽然动作有些生疏了,但笛音响起的那一刻,一切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不是术师,不是藤原也不是咒灵……而是梦子的心友。
巨大的悲伤,在此刻迟钝地袭来。
化作湿润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好像怎么也流淌不尽。
两面宿傩死后的尸体被分为二十根手指,作为咒物封印。
乌鹭答应了羂索的条件,决定在千年后作为受肉的咒物获得重生。
五条知也将有归处。
而藤原雪鵺在绵绵的笛声中,被梅花的香气笼罩着,咒灵的身体渐渐消散。
……最终,他变为一只白色的蝴蝶。
再也没有痛苦和泪水,自由地飞舞着……飞向落下金色光芒的天空。
第26章 人见燃烧奈落
[【平安京·无餍鬼餐箱庭】已完成。]
当后日谈的画面结束, 系统提示慢慢浮现后,梦子关闭了选项,打开面板,按下了【登出游戏】。
[确定要登出吗?]
→【是】
[意识登出中……]
漆黑的场景持续了片刻, 终于加载出成功的字样。
[登出成功。]
视线骤然一变, 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梦子有点踉跄地爬起来, 三两步扑倒在床上。
把脸埋进被子里, 用力吸了一口气。
明明只是玩游戏而已……
精神上的疲倦却非常强烈。
她无意识地盯着黑暗的虚空发了会儿呆。
好久……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了。
积累在身体和心中的情绪全部都被释放出去, 头脑也变得轻飘飘起来。
梦子翻了个身, 把身体埋进被子里,慢慢睡着了。
……
和游戏里相比,现实的清晨似乎更加宁静。
没有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奇怪生物,也没有在脑子里咕叽咕叽说个不停的爱语。
拎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身体和发丝被逐渐温暖的春风笼罩着,可以闻到樱花的香味。
就连被奇怪的人拉住的时候,梦子也没有产生负面的情绪。
“这边的少女~”
打扮奇怪的人递来一张十分可疑的传单:“我们是半个月前成立的新宗教……”
以前的话, 她大概会好好听完吧。
不过现在的话——
【别理这种人。】
梦子:“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哦。”
“不、等等,我明白——你一定在烦恼……”
“现在是上学时间。”
在对方继续说出更多之前, 梦子开口道:
“请您「不要骚扰学生们」了。”
她的声音依然很温和, 但也许是言辞十分冷淡的缘故,对方身体一僵、立刻闭上了嘴。
拉住她的手也松开了。
梦子轻轻碰了下有点痒的嘴角,没有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进入了学校。
一天的日常流水般过去。
告别了部活的朋友, 往商业街走去。
在夕阳和食客们满足的声音中,吃完幸平定食屋的美味晚饭, 并预约了明天想要的便当。
“幸平君,”梦子说:“最近的便当,不太想要甜的。”
毛豆生奶油的味道,已经有点腻了。
简直像是连续吃了两年同一种口味的面包一样。
“不想要甜的?”
红发少年收走盘子时,摸了摸下巴。
“那麻婆豆腐鱿鱼脚怎么样?”
“可以喔。”
“诶,认真的吗,我真的会做哦?”
“嗯……偶尔也想尝试一点新的东西呢。我会期待的。”
梦子轻轻地、慢悠悠地道,拎着书包从座位上站起。
“那么……谢谢招待。”
……
回到家后,梦子重新打开了游戏。
也许是打通了一周目的结局,《梦术回战》的初始界面也变成了一只飞舞的白色蝴蝶。
[欢迎回来。]
黑色的文字浮现。
[现在要继续游戏吗?]
不知为什么,看着那只慢慢落在手指上的蝴蝶,就会感觉到一种温暖的亲切感。
梦子的心情一点点平静,选择了【是】。
[请选择想要进入的地图:
【平安京】
【战国时代】
【明治时代】
【现代】]
→【战国时代】
[……地图载入中……]
[……周目继承中……]
[……loading……]
[继承完成。]
[当前人物数据:
【一周目·无餍鬼餐箱庭】
【二周目·进行中】]
…………
……
从感知到世界的那一刻开始,涌入感官的,就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视野还没有完全清晰,双耳先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嚼碎骨骼的声音。
[你诞生在无人的荒野巢穴,身体极其虚弱。]
呃呃……!难道要开局死亡么。
梦子挣扎着,向上伸出了手。
她发出的那一点轻微的动静,瞬间就被发现了。
下一秒袭来的,是充满腥臭的嘴巴——
‘不是这个呢。’
冲着孩童张嘴咬下的妖怪,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皮肤,就被其呼出的纯净气息瞬间粉碎了。
原本蠢蠢欲动的妖怪顿时为之一静,隐没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是巫女……】
【不,是反转术师。】
【好香啊……】
【这个小鬼很久没有吃东西,坚持不了太久……】
妖怪蛰伏起来,环绕着虚弱的梦子,忍耐着唾液和食欲等待她露出破绽。
时间一点点流逝。
在鬼怪的垂涎和环伺中,黑夜和白日似乎也丧失了概念。梦子耐心地,用稀薄的咒力一只一只杀死想要吃掉自己的妖怪。
她自己肚子饿,其他妖怪也别想吃饱,呵呵。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围似乎已经只剩下死人和妖怪的尸块时,一道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孩子。”
[在满地碎肉和尸块的森林中,“母亲”发现了你。]
伴随着几近无声的脚步,从袗衣中伸出的纤细双手,轻轻捧起躺在尸块间的瘦小的身体。
“啊……我的孩子……梦子。”
美丽的女性珍惜地抱住梦子,手指像是陷进一团云雾般伸入梦子的身体,用妖术“获知”了她的名字。
“我是母亲,梦子。”
梦子转动视野,看到了“母亲”。
那张本该如声音一样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张空白的脸。
没有脸的女人。
梦子知道眼前的存在是什么。
无女。
“母亲”并不是真的“母亲”,而是由战争和饥荒中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怨念产生的、被称作【无女】的妖怪。
[妖怪捡到了你,将你视为自己的女儿。]
[获得家世:山野孤女。]
[获得身份:忌子]
[金钱+0]
啊……
梦子看着游戏画面里被无女妖怪抱在怀里的瘦小女孩,只觉得那种熟悉的空白感再次操控了她的大脑。
对——就是这种不顾玩家死活的风格。
明明好不容易积累了一周目的属性……果然这个黑泥游戏是不会让玩家过得太顺利的。
……算了。
尝试当一下妖怪的小孩,或者野人也挺有趣的。
野人玩家,和恋爱游戏。
呵呵。
自从玩了这个游戏,她的精神状态都变得更癫了。
梦子淡笑着选择了完全潜行模式。
[意识潜行中……]
[潜入成功。]
睁开眼睛,无女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以及森林的绿色,骤然填满了视野。
太阳的光辉从叶子间落下,把树叶映照成深浅不一的绿色。
树叶和草丛特有的清新味道弥漫在鼻端,梦子却敏锐地闻到了血的气味。
低头一看,衣服上、手上,到处都是擦破的伤口,沾着泥土和半凝固的血痂。
有人类的血,也有妖怪的血。
毕竟她是刚从妖怪巢穴里生存下来(杀疯)的小孩嘛……
“睡吧,睡吧梦子……”
无女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化身美丽女性、穿着华丽服饰的妖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贴着她的皮肤变得像水又像是云雾一样,有一种会将人淹没、陷进去般的感觉:
“在母亲的身边,不要害怕。永远在一起吧……”
失去孩子的欲念所集成的妖怪,一旦遇到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内心的欲.望和本能便会驱使无女将孩子吸收,融入自己的身体。
这是战国造就的悲念。
真可怜啊,妈妈。
梦子张开嘴,没有像之前一样吐出凝聚了反转咒力的气息,只是嘴角浮现了黑色的蛇眼:
“我渴了。”
她墨珠般的眼睛凝视着妖怪,“妈妈,要「照顾」好梦子哦。”
“……啊……”
无女的身体僵住了。
随后,妖怪微微颤抖起来,将梦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梦子……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马上给你水。”
妖怪抱着梦子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没有走太远,找到了一条穿过巨大树根流出的清澈河流。
无女在河边俯身,洗净梦子的双手和脸颊,又捧起清水递到她的嘴边。
水湿润了干渴的喉咙,似乎也唤醒了身体的本能,梦子感觉到胃部传来熟悉的、让人发慌的紧缩感。
[你觉得肚子很饿。]
对了……现在的身体和上周目的鬼不一样,只是喝水却不吃东西的话,是不行的。
梦子看向身旁灌木丛上的红色和绿色小果子。
目光落上去的时候,一串文字信息紧跟着浮现出来:
[你使用了【医疗】(Lv6)。]
[这是一种无毒的浆果。]
[这应该是一种无毒的浆果吧。]
梦子:“……”
所以第二种还是有可能有毒的对么?文字上的区别真的好微妙……
如果是医生的话,多少要被人骂一句“庸医”了。
但是作为玩家,就是可以做别人不能做的事。
“妈妈,我要吃那个。”
梦子存了档,让“母亲”把两种浆果一起喂进自己嘴里,嚼碎咽了下去。
如果死掉的话,就读档重来好了。
[你食用了甜味的浆果。心情+0.1]
[你食用了不认识的浆果,感觉头渐渐晕了起来……]
下一秒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耳边传来一声“啊啊……梦子”,似乎是无女慌乱哭泣的声音。
“……”
嗯、没关系,至少没有立刻迎来死亡结局不是么。
等到视线渐渐恢复的时候,天空中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橘红色,四周也变得有些昏暗。
[已发现【绿色浆果】效用:麻痹。]
[你认识了新的药材,【医疗】+2]
咦。
吃掉不认识的食材还有这种好事么……?
梦子转头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植株,没有什么负担地、做出了愉快的决定。
“我要那个。”
“这个也要。”
瘦小的女孩缩在妖怪怀里,指使对方抓起一把植物塞进自己嘴里,手速快出了残影。
[你食用了不认识的杂草,感觉有点酸。]
[你食用了不认识的蘑菇,感觉肚子有点疼痛……]
[你食用了水仙花,感觉一阵目眩……]
[你……]
与无女妖怪的手速能够相比的,是不断积累的一大片负面和正面状态。
【虚弱】【麻痹】【清醒】【中毒】【减缓体力恢复】……
[你食用了剧毒的块茎,在无人知晓的森林中没有人能帮助你……你迎来了死亡,被妖怪无女吸收了。]
[已达成死亡结局:【不要什么都往嘴里塞啊!】]
不。
她就要。
【读档】
[你食用了毒虫的蜂蜜……]
[【医疗】+1……]
……
晕晕乎乎地从负面作用中缓过神来,已经快要天黑,夕阳的光芒几乎快钻不进森林。
让便宜妈妈在寒冷中狼狈地升起火,梦子感觉自己离成为优秀的野人又近了一步。
不过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这个。
游戏里,夜晚的森林里不仅仅有野兽,还有其他更加可怕的妖怪,咒灵,等等。
越不安定的时代,鬼物生灵就越像疯狂繁殖的虫子一样,破卵而出似的涌出来。
瘴气自黑暗中弥漫,瘦小的女孩蜷缩在火堆旁的妖怪怀里,黑色的眼睛淡淡看着那些想要包裹自己的东西。
“小心一点哦,妈妈。”
梦子说,张开嘴、轻轻吹出一口蕴含反转咒力的气息。
“呼……”
纯净的吐息只是微微碰到瘴气,就将一切窥伺的东西溶解了。
【无女的小孩……】
【没有被吃掉。】
【从巢穴里活下来了。】
【鬼的女儿……】
【梦子。】
窃窃私语声在森林中传开。
小妖怪立马安分下来,连逃走都不敢了,只希望对方不要发现自己,对他们也来上一口反转术式。
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清新温暖起来。
梦子点开自己的信息看了看。
[人物名称:梦子
年龄:4岁
声望:附近的弱小妖怪意识到了你的存在。]
[状态:人类
咒力:373
智力:289
魅力:328
体质:86
意志:737
金钱:0(孤女)
快乐:-29(悲伤)(意志加成)
技能:
【言谈】Lv10(言灵)
【音律】Lv10(净化)
【医疗】Lv7
特殊:
【咒术】Lv4(反转术式)
【血鬼术】Lv6(【未觉醒】)
评价:你拥有强大的咒言术,血液中隐藏着鬼的力量,被森林里的小妖怪当作特别的存在。
妖怪无女似乎将你当作女儿。
如果抛弃人类的身份,你将成为以人血为食的强大始祖。]
从鬼变成人类后,附加的咒力魅力和体质属性值也消失了。
不过就算这样,梦子也不打算鬼化。
就算是始祖,只要碰到阳光就会死,不能自由行动的话能做的事也太少了。
先找到青色的彼岸花吧。
有那个的话,哪里都可以去了。
“睡吧,梦子。”
在虫鸣和无女温柔的声音里,她蜷缩在“母亲”臂弯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27章 人见燃烧奈落
对于梦子来说, 和妖怪一起流浪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作为鬼喰姬存在时,她就和无惨流浪过许久。
虽然那个时候,更多是无惨在照顾她——金钱、财宝、珍馐……无论多么精细奢侈的东西,都会被送到梦子面前。
鬼舞辻无惨想要诱惑梦子沉溺在无限城的欲.望之中, 堕落到他的身边去。
在无限城中, 无止境地放纵欲.望的感觉很迷人……不过, 梦子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天空会变黑, 周围会变得安静, 但阳光也会再次到来,绿色会重新涌入视野。
肚子饿的话就摘下树上的果子, 口渴的话就顺着溪流前行。
用咒力温暖身体, 就不会感到寒冷,也不会生病。
梦子在森林里和“母亲”一起生活着,一开始来到这里的衣服很快被划破,她便赤身行走在山野中,没有任何烦恼与忧虑。
妖怪们知道她的存在。
弱小的妖怪,也会听从她的命令。
在森林里与野兽为伴,双眼凝望着夜空和飞鸟, 在无女的怀抱中入睡。
梦子成为了妖怪的孩子。
……
[8岁,你在森林里一点点长大了。]
……
山林总是很安静。
除了来除妖的巫女、还有梦子这样流浪的人以外, 这片森林通常不会有人进入。
武藏国的人都知道, 越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就会有越多妖怪咒灵之类的存在。
可是,还有一种人是会自己靠近危险的。
那就是无法再活下去的人。
在这个到处是战争、疾病、妖怪和饥荒的时代,死亡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
外出后感染了流行病的女人, 在夜晚独自走进了山林。
如果被妖怪吃掉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也不会再给别人带去灾难了。
战争和瘟疫里无数人死亡的惨象, 总是一遍遍在内心和脑海中循环,无论去哪里都无法得到平静。
她靠在树木的根上,凝视着永远不会改变的月亮。
“嗡嗡……嗡……”
在虚弱的高热和疼痛中,翅膀震动的声音传入耳内,女人看着靠近自己的毒虫,连最后的恐惧也无法升起了。
即使是被虫群啃噬,也不会再让内心产生更多的感受。
……可是,毒虫并没有袭击她。
在冰冷的月光中,她看见了随毒虫而来的孩子。
黑色的,长长的发丝在空中飘动着。
毒虫飞翔在女孩的身侧,随她赤.裸的双脚而动,像是某种被饲养的蛊毒。
脆弱美丽的孩子,危险狰狞的毒虫,让人不禁联想到怪谈中冰冷又梦幻的故事。
“你……”
女人一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妖怪,还是人类的孩子。
可是人类的孩子,又怎么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呢?
是妖怪么……
或许是因为有一个相同年纪的女儿,女人心中奇异的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升起了淡淡的悲伤,有一种想要拥抱对方的本能。
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双眼漆黑的女孩,声音也像月光般朦胧:
“「睡吧」。”
“……”
“…………”
对方一下子软倒。
梦子稍微放松了一点,在女人身前蹲下,观察起她的病情。
红发的孩子跟在梦子身后,问道:
“为什么要让她睡着?”
“嗯……这样比较方便吧。”梦子说,轻轻碰了下长出咒纹的嘴角,“有些人看到我的咒术、或者毒虫的时候,会觉得害怕。”
只要睡着的话,就没有关系。
只要当作噩梦,无论多么难过的事,都可以忘记。
缘一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并不是个多话的孩子,相反,继国缘一总是很沉默。
梦子已经习惯了他的安静,只是头也不回地开口:“缘一,给我红色的果子。”
少年的手伸过来,将她需要的东西放进了梦子的手心。
接着、在她开口前,用叶子捧起清水,稳稳地递到她的手边。
缘一总是很敏锐。
梦子遇到他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会来到森林里的人,有武士和术师,也有面前的女人一样活不下去的人。
继国缘一则是和梦子一样逃走的人。
母亲死后,从武士的家里逃走,奔跑了一天一夜,无所顾忌、毫无恐惧地在森林中奔跑。
即使迷路也并不害怕。
直到草鞋坏掉,缘一才慢慢停下。
然后,他被无女发现了。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对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总是如此敏锐。
无女本能地对男孩张开了手。
“……孩子。”
没有五官的妖怪说道:“我的孩子。”
没有脸孔的无女,能依照孩子心里所思念的母亲变化成同样的模样*。
梦子看到的无女,只有一张空白的真面目。
不知道8岁的缘一在那张空白的脸上看到了什么……或许是亲生母亲的面孔。
他牵住了无女的手。
“嗯。”
缘一说:“母亲。”
被这么呼唤的妖怪,手指如水雾般陷进缘一的掌心。
妖怪念出了他的名字:
“缘一。”
被妖怪获知真名是很可怕、很危险的事。
可是无女没有吸收他,而是牵着缘一,把他带到了梦子面前。
红发的男孩站在巨大的树下,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他看见前方空中、巨树的枝干上,正坐着一个被光晕笼罩、未着寸缕的孩子。
黑色的发丝被风吹拂着飘动在一侧,在树木的叶子沙沙声中,像是在发光的女孩静静凝视着他,黑色的眼睛像是被溪水浸泡过的墨珠。
没有被衣物遮掩的身体,在细碎的光斑中显得格外纯净。
就像诞生于自然的森林之子。
[【继国缘一】发现了你。]
他的眼神恬淡而清澈,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梦子在那里。
“……”
第一次,在打算出声之前……梦子被发现了。
误入深山的人,总是会把梦子当成山神或者妖怪之类的存在。
但是缘一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
“你好。”
非常从容。
[陌生的小孩向你问好,你:
A.“你好。”
B.沉默
C.问他的名字]
没有必要乖乖回复问好吧?
梦子低头看着树下牵着妖怪的缘一,轻轻晃了下赤.裸的双脚: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但那种愣神只是一闪即逝,红发的孩子开口:
“缘一。继国缘一。”
“嗯。”
梦子露出了一张笑脸。
“我是梦子。从今天起就是家人了哦,缘一。”
仿佛这句话便是某种首肯一般,没有五官的“母亲”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发。
“太好了……缘一,要保护梦子哦。”
继国缘一看了看抚摸着自己头顶、面孔空白的妖怪,又看向坐在树上的梦子。
梦子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在自己和“母亲”身上看到了什么。
但这个戴着花牌状耳饰的孩子,最终向她伸出双手。
“好。”
缘一说,眼神就像纯净的月光。
“我会接住梦子的。”
…………
……
“沙……”
意识徘徊在漆黑的温暖之中。
“沙……沙沙……”
树叶的声音,风的声音。
女人再次睁开眼睛,身上的疼痛和高热已经消失,皮肤就像从来没有感染溃烂一样光洁。
而那个未着寸缕、像是自天地而生的孩子已经消失了,周围只有无尽的绿色,将树根上的她笼罩着。
“……桔梗大人,传闻是真实存在的吗?”
回到村子里,被问起时,女人脸上依然是恍惚的神色:
“我好像见到了……鬼的女儿。”
闻言,年少的巫女只是停下对她病情的检查,重复道:
“鬼的女儿啊。”
桔梗知道女人所说的是什么。
近几年的传闻里……在森林深处,只要遇到被鬼母养育的女儿梦姬,即使是四肢尽断之人也可以得到新生。
而看到梦姬的人,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孩子……是会迷惑父母的妖怪。
桔梗知道,诅咒和妖怪没有治愈他人的能力。
“或许是精灵或圣人吧。”
“诶?”
“没什么……您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桔梗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轻声陈述着,侧头看向田野的方向。
“真正的女儿也在等您回家吧。”
*
【村子的人走了。】
【走了。】
小小的声音在周围观察着判断着,又好像委婉的提醒。
“你们好吵哦。”
梦子从粗壮的树干后探出头,望着森林远处的田野,随手摘下一旁的果子塞进嘴里。
[你食用了不认识的果子,感觉嘴有点麻。]
[你了解了新的毒素。]
[【医疗】+2]
【梦子在吃毒果。】
【吃下去了。】
【每天都在吃。】
【但是梦子不会死。】
被小妖怪们议论的梦子毫不在意地吞下带毒的果子,像是漂过水面的叶子一样,再次无声无息消失在树木间。
躲在阴影和草丛中的小妖怪,沉默片刻,又偷偷跟在她的脚后。
就像一群毛绒绒的黑团子。
……
[你用医术和反转术式治好了生病的人,【咒术】+2,【医疗】+2]
[【事件】你得到了村民的贡品。]
虽然治疗只是为了属性值,不过慢慢地,有人在森林边缘建起了小小的木质神龛,偶尔也会有人在里面放上贡品。
得到治疗的人、还有不认识的人,也会一起到那个供奉神龛的地方,祈愿后放下一些东西,再次离开。
这就是“诊金”吧。
蜷缩在草丛里的小妖怪动了动。毒虫从叶子和草丛里冒出来,凑在神龛旁观察片刻,合力将贡品拾起。
“嗡……嗡嗡……”
飞过草丛,飞过树林,飞过溪流……带到了梦子面前。
细瘦的手伸出,接住了毒虫和包裹。
“这是什么?”
“嗡嗡……”
梦子看了一眼盘旋在自己身周、头颅般大小的红眼蜂群。
最猛胜。
虽然本体只是攻击力微弱的虫子,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妖怪,可是却能分泌剧毒的毒液。
梦子随手取出一颗果实,剖开表皮后摊在掌心,任由毒虫蜂拥而至、吮吸掌心的果汁。
以前觉得很可怕的东西,现在看来也只是这样而已。
她耐心地等待虫群饱腹,洗净双手,打开了最猛胜带来的东西。
[获得了【衣服】×1]
[获得了【梅子饭团】×10]
[获得了【手工梳子】×1]
“……有皂角的香味。”
将脸埋进久违的衣物里,织物间淡淡的清香好像也渗透到了皮肤里。
梦子穿过溪流和树根,扑到无女的怀中。
“妈妈。”她抬起头,“帮我穿衣服嘛。”
“……啊……”
无女轻轻抱住梦子。
抱着柴火走过来的缘一,看到“母亲”的身体微微僵硬着,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像是一个第一次得到糖的小孩。
无女是妖怪。
即使是从母亲们的欲念中诞生,但她并不是真正的母亲……哪里会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呢。
她当然不懂要怎么给孩子穿衣服。
“母亲”细长的手轻轻揽住梦子,手指却迟疑着,不敢碰那件衣服,“梦子……”
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简直像是害怕怀中的梦子会融化。
直到缘一伸出援手。
“我来帮你。”
8岁的缘一,耐心地教导一个妖怪如何为女儿穿衣梳头。
“把衣襟收紧,然后在这里,这样打结……”
无女帮梦子整理好衣襟后,忍不住一遍一遍地重复道:
“梦子……我的梦子。很适合哦。”
梦子一直安静地蜷缩在妖怪怀中,直到无女终于得到满足,恋恋不舍地松开双臂、不再抚摸她的头发。
妖怪心满意足,归于平静。
梦子则跑到缘一身旁,蹲了下来。
“缘一,这个给你。”
被巫女服包起来的,还有一双合脚的草鞋。
红发的孩子脸上有一丝困惑,看向了梦子踩在树根上的光脚,“梦子不喜欢吗?”
在森林里行走,不保护好双脚是不行的。
脚上的伤口会影响行动,在这样的时代,是最致命的事。
“可是你的鞋子坏掉了。”
梦子黑色的眼睛看着他:“我可以用咒力保护脚,所以鞋子送给缘一。”
“……嗯。”
男孩低头看着那双草鞋,慢慢收紧双手,把草鞋抱在胸前。
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缘一做了一双新的草鞋送给了她。
虽然有点粗糙……不过,躺在男孩磨得有点粗糙红肿的手中的,是一双合脚的鞋子。
“坏掉的话,我也可以做新的送给你,梦子。”
缘一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
在那个笑容中,梦子如有所感。
好像交换了鞋子以后,那只飞在天空中的风筝,就被牵住了线。
“好呀。”
她牵住缘一的手,也露出了笑容。
第28章 人见燃烧奈落
缘一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
明明只是住在一起, 过着简单又普通的生活,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就这样快进了几年,缘一的好感度竟然已经涨得很高了。
[【继国缘一】非常重视你。]
这条提示出现的那天,梦子和他正一起坐在巨树的枝干上, 眺望远处的夕阳和鸟群。
鸟儿缓缓飞过来, 落在他和梦子的肩头。
缘一安静地擦拭着一支粗糙的笛子。
那是他是离开家里时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
“是兄长制作的笛子。”
为了避免和孪生兄长之间继承人的争斗, 在母亲病逝之后, 缘一在深夜独自离开了家, 前往寺庙修行。
不过他最后没有去寺庙,而是漫无目的地跑进了森林里。
在夕阳的笼罩中, 缘一的红发也变得更加炫目。
梦子坐在他身旁, 听着歪歪扭扭的走调笛声,摊开双手,任由雪白的鸟儿啄食掌心的野果。
“缘一,”
将野果全部喂完后,梦子侧过头问:
“可以让我试试看么?”
被缘一带走的笛子,到底只是小孩子制作的东西,粗糙又不好看, 还会走调。
可是缘一很珍惜。
梦子握着那根短短的笛子,简单试了几个音, 绵绵的笛声便从她的唇边响起, 悠悠传开。
有多久没有这样吹笛了呢。
微风吹拂着树叶和面颊,将衣袍和发丝向后吹去。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彩,被夕阳映照成绮丽的橘红色,火烧一般。
在摇动的巨树枝叶间, 白色的鸟从他们身侧和头顶掠过。
梦子的笛声就像黑色的,焚烧过后留下的、温暖的火星。
“……”
从出生以来, 缘一总是被认为是个古怪的孩子。
他对于外界总是很迟钝,像是隔着一层模糊的隔膜。就算在母亲病逝的时候,也没有哭泣。
可是在梦子的笛声里,缘一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东西。
心变得沉甸甸的,重重地落在了身体中。
迟来的潮水一点点涌出,撑破了那一层隔膜。
兄长的笛子,母亲的眼神,花牌状的耳饰……
过去无法理解的东西,在此刻嘈杂地灌入双耳。
梦子的笛声唤醒了他的感知。
当梦子放下笛子时,她看到了眼泪流满了脸颊的缘一。
红发的少年神情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痛苦,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眼中不停涌出透明的液体。
梦子顿了顿,声音放轻:
“缘一?”
“……梦子的笛声,”缘一说,“有着思念的心情。”
“……是这样啊。”
在红色的夕阳里,梦子凝视着流泪的缘一,伸手擦掉他脸上的眼泪。
她露出令人难忘的笑容。
“那,我来教缘一笛子吧。”
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缘一感觉一直空空的手,被谁握住了。
……
在那之后的生活,也十分平静。
[你和缘一无意中闯进了熊的洞穴,【无女】揍了对方一顿。]
[体质+1,快乐+1]
[你和【继国缘一】一起治疗了病人。]
[意志+1,智力+1]
[12岁,你和缘一一起吃了神龛里的贡品。]
[体质+1]
[山下似乎渐渐流传起你的传言。]
[声望轻微上升了。]
[【继国缘一】听你吹笛子。]
[【无女】听你吹笛子。]
[快乐+1]
…………
……
逢魔时刻,森林里总是会有很多危险的存在。
桔梗握着驱魔用的弓箭,穿过夕阳下昏暗的树木时,听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荒野的笛声。
她的脚步顿了顿,改变了方向,顺着笛声的方向前进。
穿过树根、跨过灌木,拨开枝叶后,首先看到的,是一道穿着美丽服饰的女性身影。
……不该出现在森林中的艳丽服饰。
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黑瀑般的长发下,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面孔。
妖怪,无女。
几乎是瞬间,巫女取出箭矢、搭弓瞄准,一气呵成。
强大的灵力聚集在指尖,只要射出箭的话,邪魔就会顷刻间祓除殆尽。
可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令桔梗指尖的破魔之箭悬停着,始终没有射出。
在她瞄准的视线中,没有五官的妖怪静静凝视着前方。
明明应该已经察觉到瞄准自己的洁净灵力,无女却没有回头攻击桔梗,只是和身旁红发的少年一起,凝视着吹笛的孩子。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落在溪水边的少女身上。
黑色的长发被风吹拂着,洁白的指尖握着笛子,从唇边流出的笛音有着安宁的清净之力。
毒虫蛰伏在她的身周。
……梦姬。
被鬼母养育的女儿。
桔梗终于明白了。
梦姬并不是无女那样欲念的集合体。
她并不是从孩子的悲念中诞生的妖怪……而是人类。
这样的孩子,出于同情或者别的什么感情……选择成为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女儿。
而妖怪竟然也从梦子的身上,得到了一丝人性。
无女将梦子当作了自己真正的孩子。
所以梦子就是所有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孩子。
天生就可以治愈他人的梦姬,又被这片土地的村民视为山神或咒胎的化身。
明明只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
作为带着强大灵力出生的巫女,桔梗从生下来就有着守护枫之村村民的使命。
无女必须被祓除,否则妖怪的本能会驱使无女不断吞噬无辜的孩子。
但对于此刻看到的“母亲”和“孩子”,桔梗的心中却升起了尚不能理解的哀伤之情。
桔梗垂下了破魔之箭。
也许她的到来也是命运——
还没有等桔梗决定好要怎么做,无女的身上却渐渐升起了纯白的光芒。
在梦子14岁这一年,“母亲”亲吻了她的额头。
自诞生之后,便始终在寻找孩子的、充满巨大茫然和悲伤的内心,被一点点填满了。
“谢谢,梦子,缘一。”
没有五官的妖怪说,
“谢谢……成为我的孩子。”
[你的音乐驱散了【无女】的悲念,魅力+10,意志+10]
[【无女】的怨恨消失了。]
[【无女】将你视为唯一的孩子。]
[你获得了无女的爱。失去孩子的母亲,都会在你身上看到自己孩子的身影。]
在橘红的暮色中,没有面孔的母亲一点点化作光点,缠绕着梦子和缘一,最终静静淡去,消散在天地之间。
只留下一捧白色的灰烬。
梦子放下手中的笛子,在那捧灰烬前蹲下。
“晚安,妈妈。”
*
离开森林的日子是一个晴天。
梦子和缘一在树下埋下一个小小的、没有面孔的木雕,又带走了神龛里的贡品。
“真的不留下来吗?”到达枫之村的边缘时,桔梗的妹妹枫问道。“这之后,你们要去哪里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呢。”
梦子说。
除了确定这片森林没有青色的彼岸花,她也不知道青色彼岸花生长在哪里。
而且,一周目在平安时代实在是太宅了,宅得可怕。
这周目要去很多很多地方。
缘一理所当然地跟在梦子身边。
“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缘一说。
还是个小孩子的枫露出了费解的神色。
她总是不懂姐姐桔梗的心情,现在不明白的又多了两个人。
枫盯着梦子背在背后的弓箭,忍不住继续劝说:“但是梦子的箭都射不准,咒力也很少,你们遇到妖怪和强盗怎么办?”
啊,被小孩子嘲笑了。
但是【弓箭】lv1就是连弓都拉不开呢。
梦子露出了淡笑,轻描淡写道:“不会死的哦。而且,我也不是好人……会在箭上下毒的……”
式神不够的话就用咒言,咒言术不够的话就加上殴打和下毒,还不够的话,就变成鬼弄死对方……呵呵。
现在【医疗】已经lv9了……想用毒的话,更是要多少都有。
她漆黑的眼睛里浸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在白皙的面颊上几乎令人心神摇曳。
……这就是鬼养育的女儿。
被妖怪所爱的人。
可是枫又觉得梦姬像城主或贵族才能养育出的姬君。
谈吐、举止,还有那种欲.望被无限满足后的厌腻的淡然……有一种复杂矛盾的迷样魅力。
妖怪可以做到这种事、可以养育出这样的孩子吗……?
枫短暂地因为梦姬的微笑陷入了沉迷中,有些迟钝地重复了她的用词。
“……毒……?”
那不是黑巫女才会用的手段么……
还没等迷茫的枫反应过来,缘一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关系。”
即使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枫还是看不懂缘一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只是听到他说:
“我和梦子在一起。”
少年那一头长长的红发被村子里的老人用绳子扎起,左侧额头上有一道天生的、烫伤般的斑纹,看起来并不可怕,反而更加可靠了。
说出这样的话时,他的神情也很平静,红色的眼睛像是无波澜的深潭,总是让人看不懂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们是被妖怪养大的小孩,梦子和缘一身上总是有一种和别人不同的、难以言喻的气质。
浓烈到令人屏息的梦子,还有干净得像空气的缘一。
一定会被当成座敷童子或者地藏转世吧。
梦子也回应着少年的话:“是呢……缘一会保护我哦。”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不经意般摩挲了下缘一的指背。
缘一的表情没有变化,就像是一无所觉,手却回应了她……少年收拢手指,牵住了梦子。
“是吗……”
枫其实并不太相信,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缘一生气或者动粗的样子。
不会生气的缘一,能够保护梦子么?
可是看到梦子和缘一牵着手,两个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的时候,枫又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两个年少的身影一起走在田野边,向着远离村子的方向而去,紧紧牵着对方的手。
已经完全看不出刚从森林里离开时、被妖怪养育长大的样子了。
奇妙的,在那个时候,年幼的枫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感觉到了一种模糊的连接。
缘一和梦子的世界里,彼此的存在感格外强烈。
“不用担心,枫。”
桔梗轻轻搭住枫的肩膀,枫仰起头,看到自己沉稳的姐姐注视着前方,面上是一如既往淡淡的、温柔的神情。
“姐姐。”
“嗯。”
桔梗凝望着远处渐渐走远的妖怪之子,低声道:“修行很漫长啊,枫。”
无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梦子没有害怕的东西,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独自生存下去。
而无论她去了哪里,缘一都会一起去。
第29章 人见燃烧奈落
为了青色的彼岸花, 梦子开始四处游历。
她和缘一一起踏上了修行之路。
没有钱的时候,就靠医术或者驱魔赚路费。
[你治疗了病人,【医疗】+1]
[获得了诊金,金钱+1]
[祓除了咒灵, 【咒术】+1]
[声望轻微上升了。]
……
战国时代, 需要医生的人超乎预料的多,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需要治病的人。
不过还有一些人, 是单凭医术治不好的。
当梦子第一次用出反转术式, 让被妖怪咬断肢体的病人长出新的双腿时,周围的人——望向她的眼神改变了。
……
“让我死吧……为什么不让我死掉……”
咒灵肆虐后的村落, 少了一只胳膊、一条腿的男人崩溃地哭嚎着, 而他身旁的人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这个人)已经废掉了。】
这样的想法自然地出现在脑海,却被舒缓的嗓音打断了。
“死……?”
刚刚杀死了咒灵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旁。
“你想死吗?”
她手里还握着驱魔用的铜铃,说话时却轻声细语,看过来的双眼似是含着朦胧的薄雾。
这就是巫女吗……?
简直……不像是真实的人。
男人愣了片刻,才从那种恍惚中微微回神,喃喃着低下头:
“反正都要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不如现在就死掉还比较好……”
就算作乱的咒灵已经被祓除, 在这样的时代,受了重伤的人也无法活下去。
梦子无法体会这一点。
经历了平安时代动辄撕碎身体的残酷战斗后, 失去肢体这种事有多么可怕——她已经渐渐丧失了概念。
“哦……”
她看着病人断肢的伤口, 那里勉强止住了血,还很“新鲜”。
梦子伸出手,轻轻点了点男人的断肢,白色的光芒从指尖冒出, 钻进他的伤口。
不过短短几秒,洁净的反转咒力催生着细胞, 使他的肩膀和腿部肌肉鼓动起来,冒出一个个肉泡,骨肉粘合、聚集——以一种有些可怕的方式,长出了新生的手脚。
平安时代是咒术的盛世。
京中到处是高超的术师,就连日月星进队也有人能用反转术式治疗自己。
经历了咒术盛世的梦子,还不明白此刻的反转术师的珍贵。
“啊……啊啊……”
一开始还本能想要反抗的人,此刻呆望着自己的身体,从喉咙中发出了近似恐惧的声音。
“手、手和脚……”
他不受控制地、几乎有点颤抖地看向蹲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黑发的梦姬只是淡淡凝视着他,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
好像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明明她穿着无垢的巫女服,也没有佩戴异样的饰品或式神,可是在那个微笑中,他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战栗感。
这样的人是真实的吗?
这样的力量是真实的吗?
连断肢都能再生的,究竟是人类还是鬼神呢?
第一次见识到何为诅咒的人,在遇到超出常理的事件时,便会升起狂热的情绪。
而那样的情绪,迅速地出现在了周围所有人身上。
【梦子。】
【梦子大人,救救我。】
【治疗的灵力……】
缘一骤然出手,将梦子拉到身后。
村民一拥而上,明明是冬天,他们却像一群扑向火焰的飞蛾。
“巫女——不、梦子大人——”
“拜托您、拜托您——”
“也救救我家的孩子啊……!”
手、手、手……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伸向自己的手,伸过来的手一双又一双,像是想要将她拖入雪地,充满了狂热。
那些手又被缘一挡住了。
“退后。”
缘一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的意味。
梦子顿了顿,停下了凝聚在舌尖和嘴部的咒力,转而将目光落在身前的少年身上。
她注视着眼前红色的发丝,轻轻揪住缘一的衣服。
……缘一。
神情总是云淡风轻的少年,有着不符年纪的沉静。可是在有人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想要抱紧梦子时,梦子看到缘一的下颌似乎绷紧了一瞬。
那或许并不是错觉。
只是呼吸之间的一击——扑上来的人群轻而易举地倒在了雪地里。
缘一只挥了一刀。
甚至没有人发现他是何时握住了未出鞘的刀,又是以怎样行云流水的姿态将他人击倒。
那不可思议的剑术,只要看到一次就会明白——这个人有着怎样的才能。
如果枫能看到这一击的话,大概便能理解缘一口中的“保护”意味着什么。
从武士家中离家出走的孩子,被妖怪养育的孩子,拥有着神乎其技的剑技。
挥刀如呼吸般自然。
“好可怕……”
“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为、为什么……”
人群中响起忌惮和质疑的声音,或许还有垂涎的视线想要穿透少年的保护,梦子却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观察着少年绷紧的肌肉。
缘一。
我知道的哦。
很难受吧。
她松开捏紧的缘一的衣角,向下、轻轻牵住他的手。
“「安静」。”
一直没有出声的梦子,嘴角浮现两只蛇眼状的咒文。
蕴含咒力的话语从看似脆弱的身体中发出。
她黑色的眼睛微微睁开,安静地看了过来:“大家,「回去」吧。”
“……”
“…………”
刚刚还面露怒意和狂热的村民神情变得空白,被咒言操控着、迷茫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缘一始终保持着平淡的神情凝视着她。
少年红色的瞳眸总是很难看到情绪的变化,就像清晨稀薄的红日,沉静地存在于那里,照耀着被他注视的人。
梦子轻轻蹭了下他的手背:“不可以对他们太迁就哦。”
缘一没有说话,只是收紧手指,回握住她的手。
可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却像做错了什么一般。
“……你在想什么,缘一?”
少年微微垂下睫毛。
冬日的雪地,草鞋踩在上面时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风刮过面颊时很冷,天刚刚亮时尤其如此。
慢慢落下的白雪粘在少年深红色的发丝上。
“梦子,你害怕吗?”
他的声音很轻。
缘一说话的样子,好像刚才遭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梦子是特别的存在。
对于和梦子在一起的生活,每一天缘一都很珍惜。
……应该保护好的。
可是梦子说:
“我没有害怕。”
她轻轻眨了一下浓墨般的眼睛,将睫毛上的雪花抖落。
“刚才一直在想别的事。”
“别的事……?”
“嗯。”
漆黑的眼睛凝视着缘一的脸,梦子的嘴角微微扬起。
在那样的目光里,不知为何,缘一感觉到胸口轻微地揪紧了。
“‘缘一的肩膀、已经很可靠了’。”
梦子的手轻轻贴上缘一温暖的脸颊,摸了摸他额头上烫伤般的斑纹。
细小的白雪落下,在触碰到发烫的双颊时就被迅速地融化了。
“不喜欢暴力也没关系……”
在那个和往常没有区别的冬日清晨,梦子在晨光中朦胧的笑靥,缘一一直没有忘记。
“……你可以依靠我啊。”
就像她凑近的呼吸。
像是蜻蜓点水、蝴蝶触碰花瓣。
“……”
梦子离开了。
“我们走吧……诊金,已经收到了。”
温柔得像是雪融化的声音。
缘一凝视着梦子的微笑,许久才想起如何呼吸。
然后,如往常般、又或许更加轻地,“嗯”了一声。
……
缘一是个好人。
在他身边时,梦子偶尔也会有种自己变得更加柔和的感觉。
就像对村民使用咒言的时候——如果不是有缘一在的话,梦子大概就不会说“回去”,而是会说出更加严厉的咒言吧。
她总是这样。
在喜欢的、善良的人面前,会藏起内心的幽微之处,让自己也变成温和的样子。
就像惠,就像五条老师……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黑色的癫狂的细芽又在阴影中悄悄生长。
“你今天也来了……梦姬。”
走进森林深处的洞穴,面对瘫痪的男人,梦子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他们数日前在枫之村附近的悬崖下发现了鬼蜘蛛。
当时男人倒在荒野,被大火烧伤又坠落悬崖,面目全非,已经将死。
缘一不知道,这个被救下来的好命的家伙有多么低劣。
梦子在检查他伤口时就发现了。
被烧伤的手指上的茧也好、东拼西凑的盔甲也好,还有怀里揣着的不属于武士的各种财物——这家伙是个山贼,不知道杀过多少人。
连名字也一样——
鬼蜘蛛。
有着这样的名字,竟然也敢告诉救下自己的人……不怕被毒死么?
战国时代的强盗并不只是抢走财物那么简单,烧杀抢掠,比起咒灵和妖怪也许更加残忍。
一般人遇到瘫痪的强盗,都会毫不犹豫先下手为强的吧?
可就算是面目全非、只能被绷带绑得像木乃伊一样躺在不见光的洞穴里,鬼蜘蛛还是活了下来。
他还会用那只绷带里露出的唯一一只眼睛,贪婪地紧紧盯着梦子。
“你在看什么?”
缘一去准备食物时,梦子垂下眼睛,对上鬼蜘蛛令人不适的视线。
她的声音依然柔和而舒缓,就像薄薄的云雾,凝结出一滴水滴,乍然落在脸上……让人从幻梦般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这么不知廉耻的下流眼神……不如把你的眼睛缝起来吧?”
如同温柔私语般说出恶毒的话语。
在男人烧伤的棕色眼皮掀开、露出的惊诧眼神中,梦子的嘴角微微扬起,流露出令人发晕的笑意。
像罂粟般含着毒汁,又甘甜而艳丽。
第30章 人见燃烧奈落
鬼蜘蛛是贪婪卑鄙的野盗。
他之所以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是因为诱骗同伴去抢夺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宝玉,被驱魔师一族交给枫之村的巫女桔梗守护。
然而,前去攻击桔梗的同伴罗刹鬼没有成功,也没有死在桔梗和她的情人半妖手里……反而回来向鬼蜘蛛复仇了。
火焰焚烧了鬼蜘蛛的身体, 骨肉在悬崖下碎裂。
从黑暗和痛苦中睁开眼, 看到巫女的白衣绯袴时, 鬼蜘蛛几乎以为自己被桔梗和半妖找到了, 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被桔梗和那个半妖发现了, 一定会没命的。
妖怪绝不会有怜悯之心——鬼蜘蛛对此深信不疑。
但救下他的不是来复仇的桔梗……而是梦姬和红童子。
梦子,缘一。
这一带一直流传着他们的传闻。
被妖怪养育的孩子……驱使毒虫, 能够治愈也能下毒的黑巫女梦子。
一直跟在梦子身旁, 戴着花牌状耳饰的少年武士。
据说梦姬不需要武器,只要听到她的语言或者笛声,无论是人还是鬼都会被操纵。
鬼蜘蛛原本并不相信这样的传闻,只觉得是愚昧的村民们在吹嘘而已,梦姬也不过只是个过于美丽的女人……
……直到他亲自体验了梦子的咒言术。
“「闭嘴」。”
欲出口的话瞬间止在喉中,连一丝声音都不能发出,嘴巴像是被缝起来一样完全无法张开。
昏暗的山洞中只依靠烛火和洞口的天光照明, 鬼蜘蛛看到黑发的少女用手指接住毒虫,取下不认识的草叶和果子。
“今天就试试这个吧。”
梦子看着他, 微笑着, 柔和的面容在烛光里像是在发光,只有嘴角和舌尖的蛇眼獠牙咒文,充满了难言的诱惑和危险。
住手。
不要让我吃那个。
无论在内心如何呐喊求饶,都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鬼蜘蛛只能死死地睁大眼睛,盯着梦子靠近自己的手指。
梦子的手指捏着毒果凑近, 鬼蜘蛛却死死闭着嘴巴,完全没有要配合的意思。
“为什么不吃呢,病人要好好听医师的话才行……哦,对了,我忘了……我没有解开咒言吧?”
黑色的眼睛里溢出一丝令人战栗的温柔。
“「张嘴」。”
……这次,又无论如何想要合上嘴都无法做到,鬼蜘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被诅咒着张开嘴,塞进了毒果。
他唯一一只完好露在绷带外的眼睛,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而那如梦似幻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对……「吞下去」。”
臭女人——!
梦子根本不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圣人,救下他只是为了试药而已……!
那些村民到底要多么愚蠢,才敢把这种女人当作山神?
梦子可是妖怪养大的怪胎。
明明有着可以让断肢再生的治愈之力,她却根本不肯用在自己身上,不肯让他恢复行动的能力,只是用一些痛苦的手段折磨着他,又不让他死去。
毒妇,伪善,恶劣——这个女人还有人类的心吗?
如果他好起来,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无论内心如何咒骂,鬼蜘蛛都没有办法反抗梦子,只能躺在破破烂烂的草席上,在恐惧中一点点吞下了毒果。
嘴里满溢着酸苦的果浆,身体因为毒性而疼痛发冷,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和昏暗时,鬼蜘蛛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唯一一个在身旁的身影。
……她就在这里。
黑发的少女坐在他身旁,身影被洞口钻进来的光线映照得有些模糊……但鬼蜘蛛能感觉得到。
梦子在看着他。
那双黑色的眼睛……
……救救我。
不想死……
“求……求你……”
梦子,梦子,你可以做到的吧,看看我啊……
咒骂的话语最后又变成了哀求。
对可能会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又因为有梦子在身边而感觉到的扭曲的安心。
鬼蜘蛛死死地盯着梦子,盯着她美丽的黑色眼睛,柔和的眉眼和湿润的双唇,感觉到火焰在胸腔和身体中焚烧着。
他是肮脏的野盗,不会后悔自己的贪婪和欲.望。
渴望、恐惧、憎恨和祈求……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直到在痛苦之中,梦子对他伸出手,温暖的药汤被一点点灌入嘴里,洁净的力量伴随着温暖的白色光芒钻入身体。
得救的那一刻,狂乱的喜悦和解脱几乎变成痴迷。
鬼蜘蛛意识到,自己被梦姬玩弄着。
肉.体是,心也是……都是取悦梦子的东西。
而他无法逃离。
……
[不妙!你的病人【鬼蜘蛛】中毒了。]
[你及时发现了中毒的【鬼蜘蛛】。]
[经过精心治疗,你的病人【鬼蜘蛛】解毒了。]
[你的病人【鬼蜘蛛】恢复了一些。]
[【医疗】+5]
很好。
医疗今天也在进步呢……
梦子刚心情愉快地放下手,就看到鬼蜘蛛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烧伤的眼角还残留着之前流出的屈辱的泪水。
无论鬼蜘蛛过去是什么样子,在大火中毁容的他,此刻外表实在很糟糕。
……不过,这个眼神……很不错。
梦子微微笑着,轻声细语:
“「不许看我」。”
从毒液中恢复过来的鬼蜘蛛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最后恶毒地盯了她几秒,被咒言强行控制着闭上了眼睛。
梦子对这种低级下流的罪犯不怎么感兴趣,也并不在意鬼蜘蛛的心情。
头颅般大小的红眼蜂虫从她肩头飞起,落在鬼蜘蛛的草席边,将他的动向全部收入眼中。
她留下几只毒虫看着鬼蜘蛛,往洞穴外走去,将野盗一个人丢在了山洞里。
……
踏出洞口的时候,温暖的阳光便照耀在身上,将洞窟中挥之不去的阴冷驱散了。
梦子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而柔和。
洞穴外和鬼蜘蛛的身边,就像两个世界一样。
她穿过巨大的树根和溪流,绕开蓊蓊郁郁的灌木,看到了站在大树下的缘一。
这里是枫之村深处的森林……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家”。
“梦子,这里。”
红发的少年对她伸出手。
在外面游历很久后,他们偶尔会一起回到枫之村的森林。
梦子走到缘一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埋着木雕的树前,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小小的桑椹。
“是桑椹啊。”
梦子蹲下,从枝叶间摘下几颗黑色的果子。
“‘母亲’一直认为梦子喜欢这些东西。”缘一说。
“嗯,是呢。”
其实她只是喜欢吃野草来刷技能,不过在妖怪无女看来,也许这就是喜欢吧。
“妈妈还挂念着我们呢……”
梦子慢慢地说,将一枚桑椹喂到蹲在身旁的缘一嘴里。
“甜吗?”
红发少年垂下头,总是平淡的眼睛里像是蕴着柔和的笑意。
“嗯。”
为了治疗枫受伤的眼睛,顺便解决周围泛滥的妖怪,这一次他们会在枫之村周围逗留一段时间。
就算是在外流浪,梦子也听说了枫之村的事。
四魂之玉——
驱魔师一族得到的宝玉,据说是曾经的巫女翠子和无数妖魔战斗时,由翠子的灵魂和妖魔融合成的结晶,有着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力量。
为了不使其落在妖怪和咒灵手中,四魂之玉被托付给了灵力高强的桔梗,希望能够由她来守护净化四魂之玉。
“真好啊……”
梦子趴在缘一的身旁,感叹道。
“我也好想要被人送宝物啊。”感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增加很多属性……真是方便啊。
躺在草席上的鬼蜘蛛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四魂之玉只有在心地纯洁的人手中才能保持纯净;而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玉会被污染成黑色。
……如果四魂之玉被梦子得到的话,一定会变成扭曲的黑玉。
但被称为红童子的继国缘一,总是不会反驳梦子的愿望。
他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右耳,取下一只从未摘下的花牌耳饰,放在手心递给梦子。
“……我的宝物,可以送给梦子。”
缘一说。
“这是我的母亲的祝福。”
作为双子出生的自己,生下来就有着烫伤般诡异的斑纹印记。
父亲厌恶排斥着不祥的他,母亲努力保护着缘一,而缘一总是认为自己不该存在于继国家,自有意识起便从未说过话。
直到母亲为他戴上日轮状的护身符耳饰。
‘愿太阳之神,永远温暖地照耀缘一的双耳。’
因为自己的沉默,母亲以为他是听不到声音的孩子。
从那时起,意识到这一点的缘一才开口说话。
母亲最后在疾病中永远离开了他。
缘一最后也离开了家里。
而此刻。
在离开了继国家近十年后、和梦子一起流浪了十年后,他将其中一只花牌耳饰小心地为梦子戴上。
曾经母亲为他戴上护身符那一刻的复杂心情——在用双手为梦子的右耳戴上耳饰,看见那只日轮花牌在少女的耳垂下微微晃动时——缘一似乎也模糊地体会到了。
……那是毫无所求的思念。
愿太阳之神,永远温暖地照耀梦子。
黑色的发丝垂在少女耳侧,衬得那只日轮状的护身符更加耀眼。
“梦子,”
缘一听见自己说,
“……可以吹笛子给我听吗?”
缘一知道自己从出生起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他对人心懵懵懂懂,像是在大雾中蹒跚。
而梦子总是不会询问他的理由。
成为家人也好、行医也好、流浪也好……梦子只是在随心所欲地活着。
她握着那支旧旧的笛子,在森林和夜空下,在妖怪和战火中,慢慢吹出绵绵的笛音。
让无数痛苦、遗憾、悲伤和无奈……都化作透明的泪水,随干净清澈的笛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