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明明该是众读书人写诗、吟诗的诗会,却成了卖书大会,关键这本书还只是一个十来岁少年郎作的复习笔记,这是谢景行未曾想到的。
好一番热闹后,眼看着书都还没刊印出来,就已经卖了近两百本出去,不只谢景行高兴,祝世维更是心满意足。
效果这么好,本还觉得有些不舍的竹扇,拿出来送人时,他也不心疼了。
从袖中掏出那装着竹扇的长木盒,祝世维却没有直接拿给陆寒松,而是递向了谢景行,低声说:“还不快将这谢礼拿去送给陆先生,他可不只为你这套书做了序,居然还帮你吆喝上了,你该去多谢谢他。”
或许陆寒松是为了他将要教的蒙童而做打算,但谢景行却是实实在在受了益,心怀感激,双手捧着木盒递到了陆寒松的桌案上,语气真诚地说:“多谢陆先生为小子这套随手偶作的书作序,这是我老师从天下商行主事的那里得来的华夏竹扇,宝扇赠德贤,还望先生莫嫌弃。”
“华夏竹扇?”有注意这边的人也听见了谢景行的话,立即站起身走了过来,“真是那题了华夏诗的华夏竹扇?”
这一声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要说最近几月最让大炎朝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就是这横空出世的华夏竹扇。
尤其是每把竹扇上题写的华夏诗人的诗,每首都奥妙绝伦,不似人间之物。
后来传出这诗的来处,居然真不是此间世界之人所著,更是让大炎朝读书人趋之若鹜,无数爱诗之人心慕手追。
可惜的是,数量太少了!不知有多少人捧着银子争相求购,却抢不回一把。
等不及走过来的白面书生催促陆寒松,“陆先生,快打开看看,不知里面是哪位诗人的大作?”
陆寒松心里也生出些渴盼,二话没说撂下手里不时啜饮一口的酒盏,伸手拿过木盒,一把掀开。
玉竹扇骨,精致云纹,将之握在手里,触之温润。
就算其他竹扇世家制出来的竹扇中也有极品,这里所有人家里几乎都有几把精品竹扇用作收藏,陆寒松家里更是有不少,也被其精美细腻的外观而惊艳。
“不愧是天下商行出品的竹扇,如此才能配得上那般精妙绝伦的诗歌。”有人率先回过神来,嘴里连连称赞。
“这可是祝先生送出的礼,没听刚刚谢家小友所说,还是从天下商行主事那里求来的,我看这把竹扇比我家仆从从商行铺子里抢购而来的要好上不少。”
“我看也是,原来天下商行里还有这等极品中的极品,看来我回去后,得去找天下商行掌柜的问问,怎么不将这等好扇往外卖?”
谢景行听到这话,心里默默地对林掌柜道了声歉,看来是又要多一个难缠之人去找他买扇了。
L没管其他人的话语,极轻柔将竹扇缓慢地展开,露出几个字来,他一见这字,心里一跳,再顾不得其他,一下将扇面完全展开,“这居然是曲道成,曲大家所书,曾听闻曲大家和祝先生乃是莫逆之交,这定是祝先生请曲大家动的笔。”
陆寒松语气激动,他极爱曲大家的书法,颤抖着手想抚上扇面上的字,又怕把它弄得脏污了,又收了回来,来回几次,才将手落在了扇骨上。
这下本还端坐一旁的几个书生都忍不住凑了过来,“曲大家?年岁已过古稀,传闻再不为外人动笔,名满大炎朝的书法大家?”
谢景行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也跟着疑惑地看向祝世维。
祝世维优游不迫地坐着,笑着看着众人,坦然自若地说:“曲道成确实与我乃是忘年之交,也确如外界传言,不再为外人动笔,这次能请动他在扇面上题诗,还是我舍了一块珍藏许久的月香墨,他才勉为其难同意的。”
至于这墨本就是曲道成送予他的,就不必说出来了。
不徐不疾地端起酒杯,示意一旁候着的侍从往里掺酒,祝世维说完话就不再理会那边人的惊叹之声。
谢景行被不顾形象的众读书人挤离了人群中心,自己默默挪到了祝世维身旁坐好,看来今天大家是提不起心思写诗了,毕竟,他们被字所吸引,还没来得及关注到上面所写的那首诗。
等他们一会儿读了那首诗,怕还又要再激动一阵,且让他先在这里坐会儿,等他们彻底冷静下来吧。
果然,没过多久,那边就又传来啧啧称赏之声,“居然是陶潜的……”
“若这把竹扇不是祝先生送给陆先生的,我只怕要不顾面子央求割爱于我了。”
“看来不止常兄,到时我也要多跑几趟天下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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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陆寒松挥手将围着的诸人撵开,又将主扇放回木盒中,珍之重之地将其放在袖口藏好,距离午时不过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见了那样好的扇、字、诗,众人哪还有心思作诗、斗诗,剩下时间大家草草写了几首诗,念了诗,诗会便散了。
有的人匆匆辞别众人,行色匆匆地赶回中兴县,谢景行发现是那说要多去天下商行的人,不免为林掌柜鞠了一把同情泪。
还有几人,许是名下都有蒙童在随他们读书,下山时一再拜托祝世维,到时将谢景行的书印出后,一定要通知他们一声,他们能早点派人买回去。
祝世维答应得十分爽快,这本就是他所愿,不用他们多加催促,他自己也极为上心。
陆寒松亲自将祝世维和谢景行三人送出门来,这时,除了谢景行一行三人,客人全已散尽。
陆寒松今日十分开怀,为蒙童馆要到了得用的书,还收到了那么一份他无一处不喜爱的礼,连脸上的纹路都刻上了笑意。
几人走至马车旁,陆寒松慈和地看着谢景行,说:“以你能作出这一套书的本事,此次县试定然是榜上有名,两月后的府试对你应也不算难,你乃祝先生的高徒,按理说,我是没资格对你的学业指手划脚的,可我却有一言,你且随便听听。”
谢景行恭敬地道:“能听得林先生的教诲,该是景行觉得荣幸才对,还请先生指教。”
祝世维在一旁负手而立,没有阻拦。
陆寒松笑着对祝世维说:“我还真有些羡慕祝兄有这么一个好的弟子了,不过,祝兄别嫌我多嘴,我看景行品貌才学样样不缺,就缺能一同探讨、切磋学业,互相激励、互相进步的三二好友了。”
祝世维若有所思,点头说:“实不相瞒,我也有此顾虑,读书科举之路只一人独行,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些。”
两位长辈开始谈话,谢景行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得知祝世维也有此心思,这时陆寒松才明言:“我知祝兄才学深厚,教导景行读书也是得心应手,可三人行必有我师,闭门造车终究不是成功之道,府学每年都会招收各县府试前三名入学读书,不知祝兄和景行意下如何?”
谢景行眼里闪过惊讶,这就是在为府学招生了?可陆寒松怎么就能确定他一定能考进府试前三名?是不是对他太有信心了?
祝世维却不认为陆寒松的话有什么不对,坦言道:“我本是准备让景行考过院试之后,去中兴县书院读书的。”
陆寒松劝道:“既然愿意去书院,何不干脆到府学就读。不论其他,现在府学教官中,有进士两位,举人二十余人,就是教学蒙童的都是廪生,县城书院中莫说进士,连举人都少,可别耽误了这等灵俊之才。”
祝世维沉吟片刻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等景行考完府试,出了名次再行考虑也不迟。”
谢景行在一边跟着点头,去县城书院读书还好,离周家村不过近两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半天就能走一来回。
而据他所知,去府城可以走官道,可花费的时间长,大多数人都是走水路,从中兴县码头乘船去通州府城,会快一些,可也需三个时辰,再算上从周家村到中兴县的路程,单程就要差不多五个时辰,这还不算中途耽误的时间,太远了。
若是去府学就读,说不定他一年也回家不了两次,他能放下家里人吗?家里人又放心他独自一人在外吗?
谢景行胡思乱想着,那边祝世维和陆寒松已经结束谈话,互相道别。
等祝世维上了马车,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忙朝陆寒松一拱手,也跳上了马车。
算了,想这么多做甚,县试都还没出结果,更何况是府试,到时候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出来了这么些时日,该回家了。
三人一路回了宁和镇,先将祝世维送到了祝府,谢景行又得了他几句嘱托,不外乎是些不要懈怠,出书之事由他负责,不要因这些杂事分心之类的话。
谢景行一一应承,祝世维才满意地转身进了府里。
目送他背影消失,大门合上后,谢景行却没直接离开,而是从马车里拿出一根糖葫芦来,一共买了三根,每人一根,他很公平的。
跟谢定安说好让他在此稍等候片刻,谢景行向屿哥儿家大门走去,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意,屿哥儿身体有吴老大夫的看顾,应该早就好了。
叩响大门,门内立刻传出声音,少息,门打开一条缝,里面探出看门侍从熟悉的面孔。
见是谢景行,侍从忙将门全部打开,惊喜地说:“原来是谢小郎君,这是考完县试,才回来?”
谢景行点头,问:“屿哥儿在家吗?我去看看他。”
第082章
他来屿哥儿府里次数太多,同人说话也随意,府里众人待他也亲切,没等回话,他就准备进去门里。
没想到侍从却为难道:“谢小郎君来的不巧,若是上午回来,还能见着小少爷,可今日午时刚过时,黄娘子从商行回来,带小少爷去了府城。”
谢景行脚步一滞,脸上笑意顿收,“怎么突然去府城了?”难道屿哥儿身体还没好,吴老大夫都无能为力,必须得去府城找大夫吗?
侍从看他脸上浮出焦急,赶忙解释道:“谢小郎君可别担心,小少爷的身体早两日前就已是大好了,吴老大夫断言小少爷以后的身体会和其他哥儿一般无二。是京城里的大少爷因故来了通州府,可却不能脱身过来,小少爷想念家里人,才急急忙忙赶过去想见见面。”
谢景行越听眉头挑得越高,这是有了亲哥哥,就不要认的哥哥了?
一天天“谢哥哥”、“谢哥哥”的叫得可甜,结果一遇到真哥哥,谢哥哥就被抛之脑后,居然不顾身体才好,就跑这么远去了通州府。
“呵。”谢景行看着手里艳红的糖葫芦,亏他还特意挑了屿哥儿最喜欢的海棠果糖葫芦。
把糖葫芦往身后一背,谢景行似笑非笑地说:“那我先不进去,家里还有人盼我早些回去,就不多逗留了。”
“行行,等小少爷回来,我定会告知他。”侍从满脸堆笑。
谢定安看着谢景行手里没送出去的糖葫芦,“怎么又拿回来了?”
谢景行将糖葫芦从哪拿的,放回哪去,“有人没这口福吧。”
谢定安失笑,谢景行和屿哥儿关系好,他是看在眼里的,屿哥儿都快成了谢景行另一个亲弟弟,对待他的态度和对家里双胞胎也差不离,没想到谢景行居然会因为屿哥儿未等他回来,连专门带给屿哥儿的东西都不给了,真是孩子气。
“等屿哥儿回来,我再给他重买一份,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放坏了。”谢景行不是真有情绪,见谢定安看他的神情,解释了一句,他可没有那么小心眼。
想念家人是人之常情,谢景行对此毫无意见,他自己也一样放不下家里人。
他心里不舒坦的是,屿哥儿亲哥哥作为年长那个,到了通州府不自己过来看望屿哥儿,却偏偏让一个身体刚好转的孩子,经受路途艰难去找他,也不知他心里怎么舍得?
关键是屿哥儿好不容易被他带得性子活泛、乐观,也习惯不委屈自己,结果一遇到家里亲人就又乐颠颠地凑过去,真是让人省不下心。
唉,算了,谁让人家是亲哥哥呢。
谢定安离家几日,心里也想念,马跑起来的速度比平日要快不少。
马车一路未停,谢景行忽然又见到个眼熟的背影走在前面。
那不是寇准规吗?
这次谢景行一眼就认出来了,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谢景行让谢定安放慢了速度,在寇准规旁边停了下来,“寇兄,这么巧,又撞上了。”
寇准规惊讶转身,仍然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谢兄。”
谢景行看看面前这一条通到周家村的村道,边上尽都是一些分散在路旁的小村落,寇准规一个镇上居民,独自往这边做甚,“寇兄是要往哪里去?”
不会是走错道了吧?
寇准规回答:“去周家村。”
谢景行诧异,“这么巧?我们就是周家村人,正准备回去,快上来,刚好载你一程。”
他本是和谢定安一同坐在车辕上,此时立即往后面挪了位置,好让寇准规能坐下。
寇准规看样子像个小顽固,实际上性子却是大方的,不作推拒,说:“多谢谢兄,多谢谢伯父。”
就上了马车。
谢定安微微点头,就又驾驶着车往前行去。
等寇准规坐稳了,谢景行才问:“寇兄怎么会去周家村?”
寇准规就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身体都坐得笔挺,只时不时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一下,“我去接涵哥儿,他今日一早就去了周家村,教村民们新的竹扇样式,我在家中温书后,得知他还未归,闲着无事,干脆去接他,刚好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疏散疏散身体。”
谢景行更疑惑,“不是天下商行安排人教村民制扇?怎么是涵哥儿?”
寇准规没想到谢景行作为周家村人,却不知这件事,涵哥儿可是一开始就随他师傅去的周家村,这都已经大半年过去了,谢景行居然一无所知。
谢景行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本就进学晚,还要参加今年的县试和府试,家里和村里的人都不想扰我,没给我说这些事,我自己也是一心沉在读书上,没多关注。”
寇准规点头表示明白,“涵哥儿是随他师傅一起去的,师傅是天下商行的人,制扇手艺好,可也忙,听他说,涵哥儿于制扇一道上有些天分,手上功夫不弱,教村民手艺绰绰有余,有时忙不过来时,让涵哥儿自己过来。”
原来在周家村教大家制作竹扇的人居然就是他认识的林涵,真是很巧合。
“原来如此。”谢景行恍然。
“谢兄是今日才从县城回来?”寇准规心里对谢景行感激异常,之前还要考试,没有时间,等考试结束后,他想找到谢景行好好道谢,却没找到人,只能自己独自一人回了宁和镇。
他本想着只能等日后相遇时,再好好表达一番感激之情,没想到今日就遇到了。
谢景行回答说:“是,昨日考完县试后见到了老师,今日上午他领我去参加了一趟诗会,诗会结束后才往回赶。”
不过,距离府试不过只有两月时间,寇准规此时才应该在县城书院才对,谢景行想到就问:“寇兄怎么没有待在书院和同窗一起温习,居然也回了宁和镇?”
被问得一怔,想到书院里发生的事情,寇准规垂下眼,嘴唇绷直,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从书院退学了。”
谢景行闻言诧然,顷刻间联想到县试头一日在考场门前发生的事情,错愕地说:“该不会是因为那几人想要诬陷你作弊的事情,可错的明明是他们,后面几日我也再未曾见他们进场考试,书院该是秉公处理了他们才对?”
寇准规点头,平静地说:“当日就处理了,不过不是院长处理的,而是我们所在课室的易夫子。”
看着往后退去的花草林木,寇准归目光直视前方,言语淡淡,“易夫子为人刚正不阿,听我说完事情经过后,当时只让我回斋舍好好休息,存足精力应对后面几日考试,我知易夫子不会徇私,便也没再将事情记挂在心上。”
话语里渐渐显露了一些歉疚,“我昨日试后回到书院时才知,易夫子在我离开后,直接带着书院杂役去将那几人压去了静室思过,由于天寒,再加上作恶被揭发后心中忧惧,几人都害了病,虽然易夫子得知后立即将他们送去了医馆,病情也不甚严重,可他们家人还是闹上了书院,让院长停了易夫子的课,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院长平时为人还算公正,可偏偏来闹事的家长中,有一人是出资建设书院的人之一,书院每年的开支也有一部分是由他们捐赠而来,另外几人也不是善茬,这事无论如何也善了不能。”寇准规说着,本还算平静的脸上,也带上了一抹苦笑。
谢景行听得蹙眉,不讲理又胡搅蛮缠的人真是哪里都有,若是再添上富贵权势,多数人只能吃下哑巴亏。
“易夫子一怒之下,就要辞去教官一职,可他是书院仅有的几个举人之一,教的学子中每年都能出一两个秀才,不知多少县里的人都想把孩子送到他那里去念书,院长怎么舍得书院少了他这样一个活招牌。”
看来会吃亏也只能吃亏的人就是寇准规了,谢景行已经预料到了后事的发展。
果然,只听寇准规继续说道:“来闹事的家长也不是想赶易夫子出书院,目的是我,我得易夫子看重,挡了别人的路,他们没能在县试上毁了我,却无论如何也想将我撵出书院,等我日后没了易夫子的提携,再无寸进,到时他们就还是能将我踩在脚下。”
谢景行心里不是滋味,没注意到谢定安的眼神也跟着寇准归的话波澜起伏,种种情绪快速闪过。
“错不在我,最后却是我离了书院,易夫子当然不同意,几人僵持不下,最后,我看易夫子面红耳赤,快要气晕过去,主动同易夫子说了要退学一事。毕竟,就算我还能留在书院,可已经同他们撕破脸,等他们回来,我在书院的生活也不平静不下去了,与其闹得书院鸡飞狗跳的,谁都读不进去书,还不如我在自己家里温书效果来得好。”寇准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可谢景行看他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愤懑之色,显然已经接受现实。
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肩,谢景行搜肠刮肚,最后只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知道这话苍白,可谢景行也无力,心里想着聊作安慰也好。
没想到寇准规竟勾起了嘴角,说:“是啊,我收拾东西回家后,家里人本还都担心我,没想到涵哥儿却抱了一袋银子上门,放言说,我就算考不出个什么名堂来也没关系,他现在挣得了钱,可以一辈子养着我,我爱读多久书,想考多少次科举都行。”
谢景行正搜肠刮肚,想再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寇准归,没想到他突然说了这些话。
谢景行死鱼眼看过去,他心里还在为寇准规而不平,没想到这人居然开始突然撒狗粮。
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083章
不过,对寇准规这种被另一半养着,却不避讳,反而大大方方说出来的男子,谢景行不免高看了他一眼。
他原以为就寇准规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肯定是个小古板,真人不露相啊,来来回回打量着寇准规,眼神里满是稀奇之色。
寇准规就算面上看着仍是泰山崩而不改其色的神情,心理却逐渐冒出些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着整洁,出来时家里人向他招呼时也没露出什么异样,说明他脸上也没沾上东西,只能问:“不知谢兄何故如此看着我?我有哪里不对吗?”
谢景行摇摇头,诚恳地说:“我只是第一次看见吃软饭能吃得这般磊落光明,还深以为傲的人,不免为对寇兄心生敬佩罢了。”
寇准规少时进学,在县城书院读书时,身边的人不是官员之子,也是富贵人家孩子,再差家里也是供得起读书花用的。
只有他,家里境况最差,常有锦衣玉食之子,嘲笑他一介贫户却妄想通过科举登上青云之路,他都佯装不闻,从不放在心上,身贫志坚,耐得住讥讽,更守得住清贫,学业更是在书院里独树一帜,不然那几位豪富乡绅之子不会如此嫉妒他,最后甚至想要恶毒地毁了他。
易夫子常拿他做榜样教训座下学生,不止人品,更有才学。
就是如此,寇准规也没听懂谢景行的话,疑惑地问:“何为软饭?”他翻遍记忆,也没能从任何一处典籍里面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谢景行一噎,他又说错说了现代术语,他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吃软饭”本是上海方言,特指那些不干活,靠被富贵女人养着过活的男子,后来又衍生成只要男子不是通过自己奋斗而成功,只要是靠女人获得好处、利益都被称之为“吃软饭”吗?
那到时候是不是又得解释哪里是“上海”?
面前寇准规还一脸严肃,眼神真诚地等着他的答案,谢景行无法,只能解释道:“就是特指被女子或哥儿养着的汉子。”
寇准规了解地点头,“这有何需躲躲藏藏的?”
谢景行挑眉,说:“寇兄该知这世上总归是汉子养家,为家庭负担生计为主流,且多的是以此在妻子、夫郎面前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作威作福的汉子呢。当然,靠妻子、夫郎补贴家用的不知凡几,可在外却总是遮遮挡挡,生怕损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颜面,遭别人看不起。像寇兄这般坦荡,不惧人言的可谓少之又少。”
寇准规微微拢起眉,“若是自身的道德品行高尚,所作所为表里如一,自然可以获得别人的敬佩,得到威望。只能靠在家人面前强撑威风,在外人面前却唯唯诺诺不敢言不的人,不过是因为其本就是虚伪无用之人,又与吃软饭有何关系?”
“寇某虽自认不是大丈夫,却并不认为吃软饭可耻,男子养家也好,女子、哥儿养家也罢,全在于自身乐意与否,缘何要在乎他人如何看待?涵哥儿乃寇某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能得涵哥儿爱重,更是寇某的福分,寇某心中只有高兴的,才不管别人如何说道。”
连“我”都不用了,却用“寇某”自称,看来是说着说着心里起了些怒火,谢景行当然知道这股怒火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刚刚自己话里那些吃着软饭,却看不起给他提供好处的女子、哥儿的那些人。
谢景行并不在意寇准规脸上的怒色,反而惊叹地看着他,明明看着一副老学究模样的古代读书人,却做到了多少现代男子都做不到的开阔胸怀,说:“涵哥儿若是听到寇兄这番话,就算是生活苦些,也该是甘之如饴的。”
真该让现代那些吃软饭却又躲躲闪闪的人来见识见识。
寇准规听到这话,眼里滑过一丝柔情,又涌现出斗志来,“我定不会让涵哥儿吃苦。”
就算谢景行再怎么对男女之间那些情情爱爱敬谢不敏,有寇准规这副神色在眼前晃,也不免觉得寇准规和林涵这一对未来夫夫是极为相配的。
他知道得不多,可有的时候屿哥儿嘟嘟嚷嚷地说林涵的事情时,他也知道个大概,林涵学竹扇手艺前,家境不好,还有个瘫痪在床的父亲做拖累,能坦然地接受寇准规对他家的帮助,而现在反过来寇准规也极为坦然说以后让林涵养着,倒也真是合该做一家子,称得上是金玉良缘了。
一路风景掠过,这一天做的事情太多,快到村口时,太阳已经西落。
谢景行虽急着回家,可寇准规独自一人来周家村,也不知找不找得到涵哥儿所在的位置,太阳都快下山了,这时他和涵哥儿两人如何回宁和镇,路上安不安全,正准备询问,没想到迎面从周家村出来了一辆马车。
还未等他看清,寇准规脸上却突然扬起了一抹笑,冲着驶来的马车喊道:“涵哥儿。”
马车的车夫一扯缰绳,车便停在了谢景行几人面前。
谢定安也喝停下了马车。
那边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庞,正是林涵。
探出头时,他的神情还是高兴中带着些惊疑,真见到寇准规在这里,就全然转变为了欣喜,“准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边车刚停下,寇准规就跳下去,几步走过去,说:“我在家里闲着无事,就干脆出门走走,顺便就往周家村来接你回去,路上恰好遇到谢兄归家,他便载了我一程。”
林涵脸上满是遮不住的笑容,听罢看向谢家父子俩,“多谢。”
谢景行也跳下车,走到距林涵两步之远时停下,说:“也是巧合,不用道谢。”
“反倒是我该谢谢涵哥儿,周家村村民的制扇手艺全由你和你师傅教导,整个周家村能有现在好的好日子过,还要多谢你们出的这份力。”
谢景行看着涵哥儿,心里实在有些惊讶,他在不若初见时那副干瘦的模样,身上衣服虽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也是干净整洁的一身棉衣,收拾打扮地极为利落,唯独不变的是眼神里那股坚韧劲。
林涵神情自若地说:“这就更不用谢了,我来周家村教大家制竹扇也不是做白工,大家每卖一把竹扇给商行,我都能在其中分到一分银子,可比我自己辛辛苦苦,十天半个月才做一把竹扇出来划算得多。”
原来如此,谢景行恍然说:“这可倒是两全其美。”
林涵扬起嘴角说:“正是。”
望了望快要落山的太阳,谢景行对着寇准规两人说:“天色已晚,我便不再多耽误你们二人。”
寇准规便先扶着林涵上了马车,自己要上去时,突然转头看向谢景行,“谢兄。”
谢景行一怔,“怎么?”
怎么突然这幅莫名庄重的神情?
寇准规转身面向他,郑重其事地说:“我知谢兄性情耿直疏朗,为人正派又待人和善,旁侧定然是不缺至交好友。虽你我二人见面不过几次,无论谢兄如何看待,可我却视谢兄为良友,以后谢兄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还请一定记得我。”
谢景行将他眼中的一片至诚看得真切,陆寒松和老师才讨论说,他读书科举路上该要有三五好友,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一个。
再要如平常一般闲笑着回应,未免看低了寇准规的一片赤诚,谢景行也端正了神色,诚心诚意地回道:“寇兄言重了,我自是也将寇兄视为难得的友人。”
寇准规脸上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他在县城书院读书时独来独往,现在被他视为友人的谢景行如此说,即使他平时多少年老成,也不免感到高兴。
目送着载着寇准规两人的马车消失在山道上,谢景行才和谢定安一同往家而去,这两天真是收获良多。
莫名其妙地,自己名下多了一套参考书不说,这个参考书还马上就要被刊印出来,将被送到无数蒙童手里作为开蒙教材。
而他一个才进学不过一年有余的,伪古代读书人,居然在只考了县试,连结果都还没出之前,就被府城府学的教育大佬邀请到府学就读。
现在又多了一个真心诚意的友人,以后科举路上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
谢景行心中无限感慨。
而在见到坡上眺望着这边的一高两矮三个人影时,心里所有的复杂和惊喜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见到家人的喜悦。
周宁正如同这几日一样,一手一个牵着双胞胎本在家门前的斜坡上,双胞胎连续几日见不到自家阿父和大哥,心里想得慌,时不时就要拉着周宁出村去找谢景行。
他们知道谢景行每次都是从村口那条路回来的,无论周宁如何解释,谢景行还得过几日才回来,他们都不听,一直“哥哥”、“阿父”的在他耳边上演着双重奏,周宁实在禁不住他们的软声软语,加上他自己也挂念着,就带着双胞胎出了家门,站在可以看到村口拐弯那处山路的位置等着。
本以为今日又等不到了,周宁都准备劝双胞胎和他一起回去,明日再出来,却没想到双胞胎扯着他的手,指着路口大声说:“阿父…哥哥。”
周宁连忙抬起头,惊喜地看到自己丈夫和大儿子的身影,正在往这边过来。
几日未见,何止是双胞胎想念,他心里的想念也快溢了出来,情不自禁松开双胞胎,双手冲着过来的两个人挥着,喊道:“景行,安哥。”
第084章
谢景行和谢定安听到喊声都抬头朝那边望去,看见周宁正在对着他们挥手,谢景行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阿爹。”
谢定安也勾起嘴角,马鞭一甩,在空中打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马蹄便跑得更加快了些。
双胞胎被放开后,先是惊喜地看着那边,等着谢定安和谢景行过来,小脚在地上一跳一跳的,又跳不太起来,可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奋。
但紧接着他们又看不到谢定安和谢景行了。
这就要说到谢家院子门前这一条路的走势,出院门往右手拐有一个平地,平地往下走就是通往河沟的小路,顺着小路可以到村里人家聚集的村中心,路虽然难走些,可路程却更近。
另外就是一条修得平坦的大路,可以过牛车,当然人也可以行,大路一方可以通往村中心,另一方就通往宁和镇。
通往宁和镇的那条路,是一段斜坡道,谢家在半山坡上,从半山坡下到村底下的平道,是一个半s行。
谢定安和谢景行的马车此时正在拐过s的拐角,等拐出去就能到周宁和双胞胎所在的位置。
周宁身高够,在上面刚好可以看着谢景行他们的靠近,可双胞胎才比成人膝盖高不了多少,谢景行他们一拐进弯道里,双胞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着盼着这么些天的人,刚见了没一会儿又见不着人影了,双胞胎急地跳脚。
谢景君也不知怎么想的,看着面前的平道,眼前一亮,嘴角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刚好周宁现在没有牵着他,迈开小短腿,明明是个平时在平地上走路,一不注意都可能摔个大马趴的孩子,脚步颠颠地就往下跑。
谢若看见他这样,抬头看看正全神贯注又满怀期盼地看着下方的阿爹,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也迈着小短腿跟着往下跑了,他也要去接阿父和哥哥。
就一段不陡的小缓坡,谢景君和谢若刚开始跑得也稳当,可越到后面速度越快,双胞胎除了平时被哥哥抱着飞时,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风迎面扑来的舒畅感,不禁跑得更起劲了。
谢景行一拐过弯,就看到两张小脸带着满脸的兴奋,朝他们扑来。
谢景行脸色一凝,谢定安也是神色一肃,立马喝停还在往前跑的马。
“快停下来!”谢景行和谢定安异口同声地对着双胞胎喊道。
周宁这才注意到双胞胎的动向,脸上高兴的神色一滞,立马转身向下跑去,想要抱住双胞胎。
谢景行和谢定安也立即跳下车,往前跑去,想要接住两个孩子。
谢景君和谢若又看到了谢定安和谢景行,心里更兴奋了,脚步甚至更加快了些,谢景君在前比谢若领先了快一米的距离,离着谢景行他们只有不到十米了,周宁在后面离得更近些,差不多五六米的样子。
眼看着几个大人再多跑几步,就能抓住两个孩子,没想到跑在前面的谢景君脚步一踉跄,他还太小了控制不住,也收不住力道,“啪叽”一下扑在了地上。
谢景行三人脸色陡变,“小筛子!”速度更快。
谢若见跑在前面的谢景君摔在地上,眨了眨眼,脚下速度慢了下来,被后面跟过来的周宁一把提起来抱在怀里。
此时谢景行三人都一脸焦急地看着地上的谢景君,这么快的速度,又是下坡,还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也不知道摔到哪里没?
谢定安更高大,跑在谢景行前面,此时已到了谢景君面前,正欲弯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没想到,面朝下趴在地上的谢景君许是听到了他们靠近的脚步声,趴着的身子不动,脑袋却往上抬,看见到了他面前的谢景行和谢定安,脸上露出一个憨笑,“阿父…哥哥,抱。”
嘴里说完话,双手才开始往前伸。
谢景行见状,心下松了口气,可看着谢景君面上的灰尘,以及被擦破了点皮的鼻头,心疼又哭笑不得地说:“幸亏是个皮实的小汉子。”
谢景君已经被谢定安倒在了臂弯,周宁紧紧地抱着谢若,连忙过来焦急地上下打量他,“小筛子,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谢景君又对着周宁裂开嘴,“阿爹。”
见他没觉出一点不适的样子,三人才总算放下心。
谢景行接过在周宁怀里却一直朝他伸出双手的谢若,“幸亏现在在二月间,衣裳穿得厚,看样子没摔着哪里。”
谢若刚刚跟着谢景君跑,但见到谢景君扑倒在地上后,懵懵懂懂地得了教训,没有摔跤,安稳地被家长抱在了怀里,此时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喊道:“哥哥。”
谢景行低头用脸挨了挨谢若的小脸,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真是得时刻放在眼前,只是稍微离了一眼,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周宁心有余悸,从谢定安怀里接过谢景君,亲了亲他的额头。
谢定安一手轻拍周宁的后背安抚他,另一只手则摸上谢景君的额头,将他额头上的灰尘擦了擦。
鼻头被擦破了点皮,没见血丝,可谢定安还是不敢用手直接抚上去,准备等回家后再用布巾给他擦。
谢景君后知后觉,这时才觉得鼻子上有一点异样感,伸手上去想要摸摸。
谢景行发现他的动作,连忙抓住他蠢蠢欲动的小手,“别摸。”
想着小孩子哪能懂得这些,诱哄道:“哥哥给你带了糖葫芦回来,走,我们回去吃糖葫芦。”
谢景君和谢若听到糖葫芦,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谢景行,其他什么事情都忘了。
谢定安刚刚担心马车跑得快,直冲过去会撞上双胞胎,一时情急将它停下后,自己跑了,将它甩在了后面,幸亏马懂事,也没到处乱晃,拖着后面的车厢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都到了家门口,几人也没再上马车,谢定安牵着马,谢景行和周宁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家门。
将怀里的谢若放下,谢景行先去马车里将糖葫芦拿了出来,谢定安才牵着马到了堂屋门口,开始将马车上的行李收拾好往屋里送。
糖葫芦里面包的是沙果,面甜还无核,倒是不用担心双胞胎吃的时候被卡着,可五个果子挨挨挤挤地串在竹签上,谢景行担心谢景君和谢若吃时一不注意被竹签伤着,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先用筷子将包着糖霜的沙果取下,放在碗里后,才再端起碗放在门廊下的矮凳上。
谢景君和谢若迈着小步子跟前跟后,看碗终于被放在了面前,谢景君蹲下,伸手就要抓。
谢景行一把抓住谢景君,“等着,还没擦手呢。”
谢若乖乖地站在矮凳前,他是记得吃东西前先要被家里人擦擦手才能吃的。
谢景行揉了揉谢若的头,“还是糯糯乖。”
周宁这时端着木盆过来了,臂弯上还挂着有一张帕子,谢景行摁着谢景君在木盆前蹲下,给他洗了洗手又擦干净,才放他过去吃糖葫芦。
周宁也帮谢若洗好了手。
又拧干布巾,轻柔地把谢景君脏兮兮的鼻头和小脸擦干净。
谢景君吃着甜甜的糖葫芦眉开眼笑,完全不记得刚才摔跤的事情了。
谢景行也不管谢景君和谢若直接用两手抓着糖葫芦啃,反正身上穿着罩衫,弄脏了也方便洗。
谢定安这时终于将行李归置好,把马牵过去拴好,周宁又快手快脚地煮好一大锅汤面,谢景行和谢定安都觉得腹中饥饿,没一会儿一大碗面下肚,勉强填饱了肚子。
上面的周家应该是听到了谢家的响动,周广德和陈孝珍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周忠义和廖文慈,一起上了门。
一进门,周广德就笑着说:“猜你们就是今天回来,果然,只是怎么回来这么晚?宁哥儿和双胞胎在家里惦记一整天了。”
谢景行又对着他们解释了一遍。
几人到堂屋坐下,陈笑珍看着桌上,说:“只吃点面够吗?要不要我们再去厨房炒点菜?”
“不用,已经吃饱了,吃点热汤面身体还更舒坦。”谢定安拒绝道。
谢景行点点头说:“刚赶路回来,也吃不下其他东西。”
陈孝珍这才作罢。
那边谢景君和谢若见着周家人下来,嘴里还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叫了人,谢景君只顾着自己吃,谢若却端起碗,迈着小短腿举到周家人面前,示意有好吃的让他们拿。
陈孝珍被他软了心肠,一把抱过他亲了又亲。
周广德几人下来就是想看看谢景行这一路顺不顺利,看他们平安到家也就放心了。
不过,周广德心里犹豫着还想问问谢景行考得如何,可又担心给他压力,又咽了回去。
谢景行知道周广德那副犹豫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主动说道:“这次县试,我已经尽了全力,可是否能榜上有名,还得看阅卷官的批阅,不过,老师却对我甚有信心,让我安心准备四月的府试。”
毕竟祝世维和陆寒松对他都有信心,陆寒松甚至还预言他府试能进前三,好去府学读书,谢景行觉得自己不说前三,最起码应该是能上榜的,可他却是不能直说,毕竟,万事无绝对。
周广德几人听他说尽了全力,就安了心,反正这里所有人都对谢景行有信心,就算到时落了榜,也肯定不是谢景行的问题,而是阅卷官的失误。
周广德笑逐颜开,“好,好,那我们便先上去了,不扰着你们睡觉,好好休息。”
热水早在做饭时就已烧好,一家人洗漱干净后,安安心心地躺上床睡觉。
第085章
这几日,说是轻松,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负担,回家了之后,谢景行的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
清醒后,首先听见的是院子里周宁低声说教双胞胎的声音,“你们先在院子里玩会,哥哥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等他起床再带着你们玩。”
接着便传来双胞胎清脆的应答声,“好。”
不过,还没多等一会儿,谢景行就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明显是双胞胎又趴在门上悄悄往里面看。
有这么一对时刻都想黏着自己,让自己陪他们一起玩乐的弟弟,真是甜蜜的烦恼,谢景行脸上露出一抹舒朗的笑意,立即翻身起床,扎好头发,穿好衣衫,出门陪双胞胎玩,今日可是难得休息一天。
一日又过一日,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时间。
周宁肯定是要在家里照顾双胞胎的,还是谢定安一大早和石天生、秀姐儿一起,将谢景行送到了宁和镇上。
不过,今日谢定安没有跟着石天生和秀姐儿一同去摆摊,而是和谢景行一起,在临街十字路口下了马车。
秀姐儿坐在马车上,背朝着晨曦的光亮,脸上温和柔润,带着点紧张和期待地说:“叔父,景行,你们看完榜后,记得先来跟我们说一声。”
要知道整个周家村,都只有谢景行一个正式的读书人,而且也是头一个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别看村子里人没在谢景行面前谈论,其实心里都可激动和兴奋,虽没有闹到谢景行面前来,却没少拉着周家人和周宁询问。
周家人和周宁的回答都一致,只说不知,可他们心里的激动和期盼一点儿也不少。
要是谢景行真能一举上榜,无论是周家村的哪一个人,从几十岁的老太爷、老太太,到刚能知事的孩童,都得乐疯了不可。
不仅是因为谢景行是周家村的恩人,他们从心底里盼着他好,还因为若他真能考上,从此以后周家村就有了一个依靠。
都快到放榜的时候了,谢景行心里却没有一丝紧张,淡定地对着秀姐儿和石天生说:“行,你们先忙,看完榜后定会来通知你们。”
石天生两人这才放心离去,他们从底下村子里赶过来,就算出发得早,也比不得本就住在镇上动作快。
等谢定安和谢景行一起到放榜之处时,那里早已围满了人。
前朝时,科举之人想要看榜,非得到县城县衙门口不可,可大炎朝却不一样,等阅卷官将试卷批阅好,主监考官,县试时就是县令,会将阅卷官提交上去的,被选中的试卷进行排名,然后立即写榜。
榜却不止一份,而是这一个县城治下有多少个镇子,就会抄多少份,然后让衙役送过去,在不同镇子上的同一天同时揭榜。
就算有哪个镇上没有学子去参加县试,也会如此,其目的是为了向百姓展现朝廷对读书人的重视。
平时张贴告示的地方,此时已经有四个衙役拄着杖立在那里,他们后面就是用一块大的红布遮住的榜。
县试放榜的时间规定在巳时初,即早上九点。
看来,他们还算到的晚的,围着榜的人不只有参加县试的学子的家人或仆役,也有宁和镇上来看热闹的镇民们。
人挤人,谢景行一眼看过去只看得到黑压压一片人头,这该怎么才能挤进去?
正苦恼间,边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兄。”
是寇准规,他旁边站着一脸强作镇定的林涵,不过,谁都能看出他眼睛里呼之欲出的紧张。
双方互相打了招呼,两人对着面前挤挤挨挨的人群,都是一筹莫展,他们这十几岁的小身板子,能挤得进去吗?莫不是得等这里的人散了,他们才能进去看榜?
谢定安却没这许多顾虑,他想要挤进去倒是可以,可若还要带着旁边三个少年人,也为难。
谢定安长得高大,可人群里也不乏身材高大之人,他也只能透过人群隐隐约约看到红榜,却不能将红榜尽收眼底。
他垂眸思考了一下,拍了拍谢景行的肩膀,说:“景行,我将你举起来,你看看能不能看到全榜。”
谢景行听完后呆若木鸡,他都十几岁,都快有谢定安耳垂高,还被父亲举起来,这样合适吗?
可谢定安却定定地看着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对啊,谢定安是自己的父亲,不管现在自己是十几岁,还是以后二十几、三十几,就算到了七老八十,自己都是他的儿子,怎么就不能被他举起来了?
他看现代那些追星的人,朋友之间还能互相骑坐在对方的脖子上,都是二十几岁的大学生甚至已经出入职场的青年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景行一乐,立即点头。
紧接着,他就被谢定安抱着小腿和大腿,举了起来。
谢景行朝前一看,衙役后面的整张红榜,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手扶着谢定安的肩膀,身体笔直,低头说:“阿父,可以看到。”
寇准规见状,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涵。
林涵一愣,看看被举着的谢景行,又看看寇准规,为难地说:“准哥,我可举不起来你。”
寇准规怔了怔,才眼神柔和地看着他说:“是我举你上去。”
忽然,前方传来锣鼓被吹响的声音,更靠近红榜的两个衙役一人扯着红布一角,使力一拉,红布便被掀了开来。
林涵顾不得多想,点点头,“快举我上去,发榜了。”
谢景行凝神看过去,大炎朝所有科举发榜都是长案,榜上姓名根据先后顺序横排,最后一名姓名最后一个字底下被朱笔重重地划了一道,表示榜以他结尾。
谢景行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姓名,第一个,往上一看考号,乙一百七十八,真是自己,他想到过自己会中,没想到居然中了头名案首。
胸腔里的心脏急速跳动了两下,谢景行压抑着激动,一使劲跳下地,看着紧紧盯着他的谢定安,半响,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中了。”
谢定安脸上表情展开,“那就好。”
边上林涵也高兴地叫出声,“准哥,你中了,第二名。”
谢景行和寇准规的名字并排,他当然也看到谢景行的名字,被放下来时,林涵语气仍带着兴奋,又说了句:“谢小郎君也中了,是第一名。”
围观的人群听声望过来,没想到本次县试第一、第二名都出自他们宁和镇,真是出息。
谢景行先拱手对寇准规道贺,“恭喜寇兄。”
寇准规眼里带着笑意,回礼道:“同喜。”
=
同寇准规分开,家里人都等着他们的消息,已经知道结果,没必要在这里久呆。
谢定安先去了汤圆摊,告知秀姐儿和石天生这个好消息,谢景行则去了祝府。
虽然祝世维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不中,可谢景行还是需要去告知一声。
进了祝府,祝世维正坐在大堂里施施然地喝茶,见他进来,直接问道:“第几名?”
还真是对他有信心。
谢景行也学着他,不慌不忙地坐在他的手边,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才竖起一根手指。
祝世维居然一点也不觉意外,“看来这次的监考官和县令都有点眼光,不是那等将鱼木和珍珠混于一谈的瞎眼庸人。”
谢景行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应承下来,那以后谁要是看不上他的文章,难道就是“瞎眼庸人”了?
他就算再自认自己是学霸,是行走的移动硬盘,可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比比皆是,有些聪慧的读书人也有过目不忘之能,最起码他听过的华夏古代读书人中就有不少,他可还不敢认为自己无人能敌。
他只能闭嘴不回应。
祝世维也没再多说,在他眼里谢景行不上榜才不正常,能得第一名也不意外,没什么好奇怪的。
冲着一旁候着的管家挥挥手,祝世维说道:“去将书拿来。”
谢景行疑惑问:“什么书?”
县试和府试要考的书籍他该都已经学完了,院试还要等到明年四月,祝世维不可能现在就让他为院试做准备吧,府试都还没考,这学习进度也太快了些。
“你那套笔记《四书五经注解》已经刊印出来,送了一套到我这里,这是你作出来的,自己总该有一套留作收藏。”
谢景行讶然问:“这么快?”
大炎朝重视读书人,对读书人学习所用的书籍更是看重,刊印书籍用的是谢景行熟知的活字印刷术,可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再这短短几日间就弄出来吧。
“早就开始印了,不然我送去给陆寒松的那套从哪儿来?只是这几日才大量印出来而已,也许府学蒙童馆那些蒙童的桌案上,前两日已经摆上了,你这作者还是后看见的。”祝世维早在几月前就开始为这套书售卖做准备,只是瞒着谢景行,不想让他分心而已。
管家送了书上来,谢景行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手翻开,是《论语·述而篇》。
只见篇名高高居于书页最上,下面第一行是用黑色墨印出的“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注
第二行则是用不知道什么制成的蓝色染料印出的释义。
距离页边距约两厘米处画下一道黑色竖线,留出位置印出了谢景行的旁注,黑红交间,重点明确,看来是祝世维辛苦帮他排的版。
谢景行又连翻了几页,确实和现代看的那些《学霸笔记》、《衡水笔记》差不多。
他以后也是在大炎朝出过书的人了。
虽然不是老本行,可这个时代也没有报纸让他投新闻稿之类的,但也是出版物,谢景行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明显的喜悦。
第086章
祝世维等他高兴完之后才说:“行了,今日我也不多留你,你家里人肯定都等在你的好消息。”
谢景行抱起桌上的一整套书,尊敬地说:“那我先回村,明日再来随老师一起念书。”
摆摆手,祝世维示意他可以走了。
谢景行往门口走去,快要跨出门槛时,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老师,屿哥儿回来了吗?”
祝世维眼里划过一丝担忧,又迅速隐去,“还早,还不知在你府试前能不能回来。不过你别担心,他无事,只是想多陪着他大哥一段时间,你还不知道他,等他回来后,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你。”
谢景行点点头,他总不能专门跑去府城一趟,亲眼目睹看看屿哥儿如何,这个小哥儿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去了这么久,也不来一封信,万一宁和镇上有人担心他呢?
谢景行抱着书去了汤圆摊上,准备同谢定安会合后,再一同回去。
到了地方,客人先纷纷朝他道“恭喜”,石天生和秀姐儿也是笑容满面。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和客人寒暄一场后,在秀姐儿的催促之下,谢景行两人回了周家村。
周家人早在谢家院子里等着,连许久不曾在谢景行面前露面的村长和几位族老也在。
大家看他们轻松愉悦的样子,立即猜到他中了,纷纷喜笑颜开,只有周广德笑着问:“考了第几名?”
书早被谢定安抱在了怀里,谢景行双手空空,站在大家面前,一开始得知的激动早已平复,他淡然自若地说:“第一名,案首。”
院子里攸地一静,谢景行微笑看着众人。
好一会,他们才反应过来,笑地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方村长拍着凳子的扶手,乐得合不拢嘴,好半响才说:“这么大的喜事,村里是不是该摆个流水席热闹热闹?”
这话他现在说得可轻松,自从村里开始卖竹扇,大家伙的日子可是有史以来最好过的,最起码摆几天流水席的耗费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到时候,有钱的出钱,没太多钱的出力,不只为庆贺谢景行考过县试,还能感激他为村里作出的贡献。
院子里诸人都一起看向谢景行,征询他的意思。
谢景行沉吟片刻后,说:“暂时先不办了,只过了县试,还有府试没考呢,等到府试过了,得了童生之名后,再办也不迟,这时就办,未免显得我太张狂。”
谢景行知道村里人都期盼他考中,可只是县试考过了,就如此大办一场,谁家也没有这样的,到时传出去,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看笑话,觉得他们眼皮子浅。
“行,行,都听景行的,你肯定比我们考虑得更周到。”方村长一点不觉得被谢景行拒绝,是驳了他的面子,笑眯眯地说。
其他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毕竟这可是谢景行,是挽救了他们整个村子的谢家神童!
在天下商行的人来教他们制作竹扇之前,曾有护卫专程先过来,找了村里主事的人,对他们言明了利害。
都说怀璧其罪,整个竹扇生意离不了谢景行,万一其他人眼红,不论是生意竞争不过他们的失败者,还是看不上谢景行又嫉妒谢景行的其他读书人,暗地里下黑手,谢景行出了啥事,到时他们周家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门手艺,就再也做不下去了。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要避免谢景行被其他人伤害,干脆就从源头上杜绝,不让其他人知道谢景行的神童之名。
周家村人是牢记在心,不论是因为感激谢景行,还是为了以后家里的来钱路子,所有人都自那以后,都闭口不谈谢景行是神童一事。
不过,虽然现在他们不会在他外人面前说他的神童之名,可在周家村所有人眼里、心里,谢景行就是如假包换,上天赐予他们周家村的神童。
大家当然都听谢景行的。
只是现在不办,等两月后府试考过之后再办也一样。
是的,不止陆寒松和祝世维,就是周家村的人对谢景行也极有信心,从来不担心他考试会落榜。
流水席不让办,谢景行却没理由阻止村里人的道喜,一筐筐的菜、肉、鸡蛋被送到谢家院子里来,知道谢景行疼宠家里两个双胞胎,以严春杰为首的那一帮半大小子,漫山遍野地跑,到处寻摸,摘了好一大筐野果子送来。
方安康和华子混迹其中,他们俩招架不住谢景行的劝说,站在后面,只让严春杰带着几个脸皮厚的人在前面,无论谢景行说什么,他们都不愿将东西带回去,最后无法,谢景行只能承了他们的好意。
边上谢景君早趴着竹筐流口水了,谢若扒着谢景行的腿,也是双眼亮闪闪的,好多红果子,能吃好久好久。
严春杰他们送来的野果子有易存放的,也有需要在几天之内吃完的,肯定不可能只让双胞胎两个人消耗,可就算谢家、周家人一起上,在果子还没吃完前,也到了谢景行出发去县衙报名的时候。
上面体恤读书人赶路不易,府试的考场虽同前朝一样,设置在府城,府试时必须要去府城才能参加考试,可报名却只需要在县衙完成即可,只不过报名时的官员是从府城下派到县衙来的。
府试同样需要五人联保,上次谢景行联保的五人中,有一人没通过县试,联保五人就缺了一人。
恰好寇准规从书院退学,没有易夫子从中牵线,再没人跟他一起联保,正为难间,谢景行得知后,征得了祝世维和互保几人的同意,就让他加入进来,凑足了五人。
先在宁和镇城门口接上寇准规,三人一同去往了县城,联保的其他三人本就住在县城,是祝世维某位好友名下的弟子,早就等在了县衙门口,等他们一到,五人便一同进去报上了名。
同样的流程,谢景行驾轻就熟,五人很快出了县衙大门。
出门后,五人本该就此分别,等府试唱保时,方会再聚到一处。
可联保的另外三人,自他一到县衙门口,一见他就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这时更是频频看向他,欲言又止。
谢景行心里疑惑,可毕竟早有过数面之缘,还是一同考试时联保的学生,不提其他,能被祝世维选出和他一起联保,人品上定然是没什么大毛病的。
谢景行也跟他们打了几次交道,发现这几人确实是中正平和的读书人,能让他们作此表现,定然是有他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且这事情还与他有关。
几人站定在县衙门口,谢景行面朝着另外三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没必要在话语里打机锋,互相猜来猜去,谢景行笑看着他们,直接问:“黄兄、杨兄、丁兄,你们可是有事想要询问与我?”
三个人是同一夫子手下,穿着同样制式的书生袍,里面是米白色的直裾袍,腰上用一条浅蓝色的布腰带系上,外搭一件与腰带同色系的敞襟外衫。
其中年龄最大,身高最高的是一位名为黄向晚的学子,虚岁十六,剩下两个,一名为杨廷武,一名为丁子坤,虚岁同寇准规一样,都是十五。
看来看去,这里几个人中,只有谢景行最小,虚岁十三,可他这两年长得快,身高同杨、丁两人差不多。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最后还是最大的黄向晚站出来,冲着谢景行拱了拱手,“看来谢兄是真的不知,前几日县城各个书肆都到了一套名为《四书五经注解》的书籍,那上面有府学陆寒松教官作的序,刚一运来,便被仰慕陆教官的学子抢购一空,这几天便慢慢传出来,作出这套书的人,是一位名为谢景行的十三岁学子,不知可否是谢兄所著?”
站在黄向晚身后半步,一左一右的杨廷武和丁子坤,也都紧紧地看着他,眼里带着紧张和敬慕。
谢景行心里一惊,他只听祝世维说已经开始售卖,却不知道都到了抢购一空的程度,面上却是维持着刚才的表情,镇定自若地说:“确是谢某。”
丁子坤首先将手中的竹扇一收,敲在手心上,“我就说是谢兄,我同其他熟识的人说,我认识写这本书的人他们还不信,等我哪天把联保文书拿出来给他们看,看他们还说不说我吹牛。”
谢景行眼角微抽,少年,倒也不必如此吧!
黄向晚和杨廷武也是双目炯炯地看着谢景行,他们是同场考生,名字在同一张榜单上,知道谢景行是本次县试的案首,可没想到他居然都能出书了,他们互保的五人里居然能有谢景行这么一号厉害人物,说不定他们此次府试也能得这些气运,得个童生之名。
寇准规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宁和镇上,也是第一次得知此事,诧异地看了谢景行好几眼,原来他这友人居然有这般实力,看来他还得多加努力才行。
还是丁子坤,上前一步凑到谢景行面前,期期艾艾地说:“谢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谢兄可愿听一听?”
谢景行看香他,眼神一言难尽,若是个小孩子,做出这番情态倒还有些可爱,就是一旁站着的杨廷武,一个汉子却胖嘟嘟的,脸上有着婴儿肥,也能接受。
可丁子坤一张国字脸,脸上五官棱角分明,在现代就是典型的东北汉子的模样,居然作出这一副羞羞答答的神情,若不是谢景行忍耐功力强,非得捂眼大呼,好汉有话直说!
连一旁的寇准规都没忍住,侧过脸偷偷勾起了嘴角。
第087章
谢景行抽动了两下嘴角,“丁兄不必如此客气,直说便是。”
丁子坤顿时笑得更狗腿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家里有一小弟,年方十一,自幼聪颖,学东西一点就通,正因为此,读书就不怎么用功,直到前两日得知一十三岁学子编出了一本《四书五经注解》,才惊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且生出了敬佩之心,学习也努力了些许。”
然后呢?不会是想让自己去他家,出面打击一下他的小弟吧,好让他越挫越勇?谢景行在心里胡乱猜测,应该没有这么狠心的长兄吧?
只听丁子坤继续说:“距离县衙这条街不远处就有一家德成书肆,里面也有卖谢兄编著的那套书,我厚着脸皮想请谢兄在书页上写几句赠语,送给我小弟,好激励他学习更用功。”
可千万别坚持不了两天,就又回复原样。
想在科举之路上走得更远,光有天赋可不行,从古至今,不知多少有天赋的人折戬于科举场上,只因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不只有天赋,更有努力。
譬如面前的谢景行,丁子坤听老师曾提起过谢景行,他可才进学一年多,短短时间的功夫,不只跟他们一同参加了县试,还一举夺下县试的头名,这种人,让人连嫉妒之心都升不起来。
原来是为自家小弟求劝学赠言,谢景行吁出口气,这个他擅长,随便一想脑袋里就浮现出一些,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成功是百分之一的天分,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之类的,哪个教室不贴几张这些激励人心的寄语?
德成书肆确实离得不远,他们一行几人走了不到半刻钟,就到了地方。
书肆里有差不多十来个书架,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谢景行进去后,一眼就看见了离得最近的那个书架上,摆放着的《四书五经注解》。
不止如此,在柜台同掌柜结账的五个人里,有三个人手中都抱着这套书。
“陈兄,你也是专程来为你家小儿买这套书的?”
“金兄也是?”
“是啊,我家小儿私塾里的夫子极力推荐的,我周围邻居也有许多人买,回去都说好,那我不得赶快来买回去,不然到时就我家小儿没有,落后了可怎么办?”
“谁不是呢?”另一人也插了嘴,“不过我也看了,确实编得好,你说这人与人之间,是真不能比,我家那小儿连四书五经都还记不全,可别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却能有如此功底,也难怪能在县试考第一名。”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夸赞声。
谢景行就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去到书架那里翻了翻。
丁子坤不知是心大,还是少了根筋,还凑到谢景行面前说:“我也觉得谢兄是极为厉害的。”
偏偏黄向晚和杨廷武也煞有其事地点头,这三人难怪能凑着一堆,一点也看不懂他人脸色。
寇准规细心,发现了谢景行表情下的些微尴尬,虽然他也不懂有何尴尬的,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就,不应该感到骄傲吗?
可他作为谢景行型的友人,当然得为谢景行考虑,上前两步岔开话题说:“我还没见过这本书,还劳烦几位为我介绍介绍。”
黄、杨、丁便丢开谢景行,兴致勃勃地陪着寇准归看书了。
同来的几人去看他著的书了,谢景行总不能跟去凑热闹,只能从面前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翻看打发时间,没想到居然是本话本,谢景行起了些兴趣,古代的话本是怎么样的,他还从没看过。
话本是穷书生遇到大家小姐,小姐芳心暗许,两人两情相悦后,小姐资助进京赶考,没想到考上后,又偶遇座师闺女,对其一见倾心,最后书生一个都不忍伤害,娶了两人做平妻,三人和乐融融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谢景行只大致翻了翻,这又不知是哪位书生的臆想,果然不论哪里的屌丝,都梦想着不劳而获,还要共享齐人之福,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脸?
一把合上书页,谢景行将其放回了书架上,正准备去催促那边看书的几人快点买好书,才好快些回去。
不过刚走一步,门外就有其他几位书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焦虑和忐忑。
一位青衣书生大步走在前面,后面三位书生跟着,几人一起停在了距离谢景行不远的一处书架旁。
谢景行打眼看过去,书架上摆着的净是一些大儒的诗词文章。
青衣书生随手抽出一本,随手翻了翻又放回去,连着几次,最后一甩袖子,心焦火燎地说:“怎么这时闹出事?我们县城离着通州府这么远,又晚了好些时日才得到消息,现在距离府试不过一月不到,这可让我们如何准备?”
一听跟府试相关,谢景行不禁停下了动作,立起耳朵注意听。
“谁能想到知府大人会在这时出事?”另一书生看着面前满满的书架,也是无可奈何。
“还大人,都下狱了,幸亏钦差大人明察秋毫,不然任由他逍遥法外,到时府试还由他主考,我们被蒙在鼓里,对着他尊敬推崇,想想心里就呕得慌。”为首的青衣书生语气义愤填膺,想来是极为愤恨知府所犯的事。
另一稍矮些的白衣书生一脸好奇,问刚刚说话的书生,“袁兄,听你这话,难道你是了解知府下狱的三二原委?”
那名姓袁的书生,许是真有些门道,也不隐瞒,说道:“我族中有一位叔叔在府城开茶楼,前两日他回来后说与我们听的。”
谢景行凝神倾听。
原来,还是跟去年税收翻倍一事有关系。
要知道税收翻倍的除了安平省,还有卫庆省和建隆省,三省离得近,都在大炎朝西南腹地,三个省份都是经济拖后腿的地方。
这次税收翻倍,哪里都不好过,可要说最难熬的是哪里,莫过于卫庆省。
安平省山多水多,百姓再没吃的,也能从山里水里捞些东西出来,可卫庆省虽然有山,水源却没有安平省这么多。
更主要的是,卫庆省山上还有些瘴气、毒物,就是再有经验的猎人进山,稍微不注意都会丢了命去,其他人哪敢进山。
日子本就过得苦,土地也少,就算大炎朝皇帝开恩,普通农家百姓只收田税和少量的火耗银,再也见不到前朝的那些人头税、盐税和其他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日子也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
可突然来了税收翻倍这一出,百姓们是叫苦连天,之前宁和镇有人曾提过的卖儿卖女的地方,主要就集中在卫庆省。
好在天下商行开始收竹子了,卫庆省别的不多,竹倒是漫山遍野都长着有,虽然不一定都合天下商行的要求,多找找总能找出些来,由于山中情况复杂,多是几个村的村民联合在一起进山伐竹。
可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些盼头,没想到卫庆省高高在上的巡抚和布政使又张贴了告示,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晟王虽是为太后修建的庙宇,可到时也能为为天下百姓祈福,虽然现在已经凑足修建庙宇的银钱,可里面还缺佛像,太后和晟王一片诚心,百姓们也要为其多出些钱,以此为名义,又让卫庆省省百姓每人多交些税银。
告示上虽没明说每人要交多少,可底下的官员都得了信,至少三两银子!
卫庆省省可比安平省还要大了一倍,治下有十七个府,一百五十余县,一百好几十万人口。
每人再多交三两银子税银,又是五百多万两银子。
这不就是变相的人头税,甚至比人头税还高了数倍吗?
“这是看天下商行为百姓提供了一条活路,百姓们手里有了几两碎银,就迫不及待想要收割上去。”袁书生不屑地说。
卫庆省巡抚和布政使许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只要将钱收了上去,到时给底下官员分一分,自己得大部分,再随便交些上去,只说是卫庆省省百姓为太后和圣王捐赠的,神不知鬼不觉,吃苦的不过是治下百姓而已。
可他们没想到,卫庆省百姓虽从天下商行赚了些银子,可一家那么些人,每人交三两,又有几家负担得起,这是要逼死他们。
在那些大人物眼中,治下百姓不过是些愚民,他们的命哪值得放在心上,谢景行心里如同堆上了一块儿大石,沉甸甸得慌。
“那又是如何事发的?”
袁姓书生手里折扇呼呼地摇,“有百姓不知如何躲过了各地巡查,上京去告了御状,朝野震惊,立即下派了英护侯世子作为钦差,下来查明此事。”
“英护侯?”那不正是屿哥儿的父亲吗?那这世子不就是屿哥儿的大哥。
谢景行心里一震,倾刻间,袁书生的话、屿哥儿突然离开宁和镇,还久久不归,在他心里连成了一条线。
卫庆省百姓能上京告御状,定然有天下商行的参与,不然平民百姓要躲过卫庆省一手遮天的巡抚和布政使分布在各地的眼线,谈何容易。
而这么恰巧的,钦差居然就是英护侯世子,要说与长公主一派没有关系,谁会相信。
那边几人还在继续交谈。
英护侯世子带着人去了卫庆省,费了多番功夫拿下了证据和脏银,已是人赃并获,只需将犯人运回京城受审即可。
谁知在途经通州府时被刺客刺伤,只能留在通州府养好伤后再回京城。
结果就这不到一月的功夫,通州府里就有人暗中送了一册账簿交给英护侯世子,上面清清楚楚地记明了通州府知府在税银上交过程中,拦截税银,威逼利诱底下官员篡改账簿,通州府上上下下一共贪墨了快二十万两银子。
通州府有安平省最大的码头,以往安平省所有税银,都是集中在通州府后,再一起运往京城。
今年也不例外,没想到通州府知府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要知道整个安平省不过才收上去百万两税银,他一下就昧去了五分之一。
第088章
“居然如此心黑?他也不怕哪日败露了?”耳边传来杨廷武惊讶的声音。
那边袁姓书生几人看过来,没想到他们的谈话居然被这几人听到了,还大大咧咧问出声。
谢景行一拱手,带着歉意说:“还望几位仁兄莫怪,我们是来书肆买书的,刚刚听见你们交谈,实在是惊怒交加,一不小心入了神。”
丁子坤手里还抱着那一套《四书五经集注》,袁书生几人看向他们,没有说什么,哪位心中怀有正义的读书人听到此事,都会同仇敌忾。
袁姓书生心里并不觉得他的话被旁人听见有什么关系,他们声音大,本就没有顾忌,不止谢景行,整个书店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见了几句。
袁书生带着人走近,看着丁子坤怀里的书,“原来你们是来买谢神童的书的。”
“谢神童?”黄、杨、丁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不知道?”袁书生几人诧异地看着他们。
黄、杨、丁齐齐摇头一脸莫名,只用眼角余光悄悄地瞄谢景行。
“能在十三岁不到的年龄,作出这样一本出来,不是神童是什么?”袁书生不疾不徐地摇着扇子,“反正谢景行这位神童之名,因为这套书,整个通州府都快传遍了。”
又是“神童”!难道大炎朝就没有其他称呼了吗?
谢景行无奈扶额,连忙转移话题,“袁兄还请继续说说通州知府贪墨税银一事,大伙心里都好奇着。”
不知何时,跟着围了过来的书肆其他客人纷纷点头。
被整个书肆的人期盼地看着,袁书生也不怯场,声音甚至更高,大大方方地说:“为何这般胆大?全在于他是太后亲妹妹的小舅子。”
“有太后做靠山,到时他再舍出部分银子打点,只需说安平省治下百姓没交全,到时谁又能奈何他?可他运气不好,偏偏撞在了英护侯世子手上。”
“在得知有人秘密送了账簿到英护侯世子手里后,我们的前任知府大人,可是千方百计地阻拦世子上京,嘴里说得好听,想让世子养好伤再走,实为监禁世子,明里暗里不知派了多少人,想找到世子手里的账簿销毁,到时候没有证据,还不是任由他狡辩,到时谁能奈何得了他?”
边上听着的人纷纷蹙眉,虽然刚刚已听袁书生说了知府已下狱,却仍然焦急后事发展,连声问:“后来呢?”
袁书生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亏世子棋高一着,使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他自己以身作饵牵制住知府的注意,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人手,暗地里早就将证据送往了京城英护侯手中,英护侯在朝堂之上将证据原原本本公之于众,这下就算是太后和晟王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徇私。”
“之后,皇上立即下了旨给卫指挥使,让兵士们即刻将他和相关官员抓拿归案,押解进京。”
围观众人纷纷拍手,像这等狂人恶官,就该斩了他的头,他们辛辛苦苦、节衣缩食省出来交上去的税银,居然被那群贪官贪了近五分之一。
虽然他们也不乐意掏这钱出来,那些钱只是为了给太后修行宫和庙宇,好名晟王全得了,他们却什么好处都没有,别说什么可以为天下百姓祈福,我要祈福,怎么就非得要别人帮,天下这么多寺庙,我自己随便找一个进去不就行了,到时候还更真心诚意,也费不着那许多银钱。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都是大炎朝的百姓,上头下了旨,为了活命也只得遵从。
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现在又险被贪官贪去这么多,明明他们如实上交,却还得背锅,到时上面若真认为是他们没有交足税银,明年又让他们补上可怎么办?
听了袁书生声的讲述,在场众人可谓是对前任知府怨气满腹,当然对太后和晟王也是恶感连连,毕竟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幸亏还有世子。”
“天外居士默的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不就是这些人吗?”
“这些人”可谓是指代明确,包括太后、晟王和前任知府以及卫庆省贪赃枉法的那批官员,甚至是京里太后一党。
“虽然皇帝不顶事,可好歹对治下百姓没有任何损害,甚至拥护皇帝的大公主和英护侯还多有爱护百姓之举。”
“我听说天下商行主事人和大公主有些关系,这次天下商行会在安平省等三个省地,到处售卖便宜陈粮,就是出于大公主的示意。”
“唉,我也听说了。还有天下商行这次能为几个省地的百姓花钱花力,也都是大公主私下掏了钱。”
“我还听说天外居士也和大公主一脉有关系呢!”
“唉,就是可惜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个普通人,若也跟晟王一样是个天乾,有大公主和英护侯的帮助,早就能将朝堂控于一手,哪里还用看太后的脸色。”
有人藏在人群中说了一句实话,晟王为何能得那么多人的支持,在税收翻倍前,就连他们,不也是觉得晟王比当今皇帝陛下更适合坐上皇位。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晟王是天乾,而当今陛下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被太后养得懦弱,只顾写诗作文,于治国一道上毫无建树的普通人。
要知道以大炎朝百姓对天乾、地坤的狂热追求,晟王就是什么也不干,只凭他天乾的身份,就能获得诸多拥护。
毕竟皇帝之位是受命于天,而天乾不就是上天赐予大炎朝的吗?
“就算是普通人,我看也比晟王这个收刮民脂民膏的天乾好。”
谢景行听得眸色闪烁,看来黄娘子、祝世维、大公主几人,借助竹扇和华夏诗做了不少事情,甚至将他天外居士的名号都利用进去了。
别的地方他不清楚,但听着这些百姓的谈论,最起码安平省等三个省地的民心,太后和晟王已是彻底失去了,无论是百姓还是读书人。
这些事情到底离他还是太远了,他现在心中担心的是屿哥儿,置身于这种权利斗争的中心,他一个只比他小不了两三月的小哥儿,还和他不一样,没有多一世的经验,也不知道这些时日里,有没有担惊受怕?
为什么谢景行会觉得是权力斗争,这不是非常明显的事情吗?
谁将卫庆省百姓送去京城?英护侯世子又是为什么会在通州府受伤,后又待在通州府养了那么久的伤?偏偏就这么巧合,有人送上了通州府知府贪污的账簿,而在通州府知府紧迫盯人的情况下,世子又是如何将账簿送去京城的?
说不定,通州府时送去世子那里的账簿,根本就是假的,真的账簿早就在京城,只待这边事发后,英护候有了借口,就直接在朝堂上公然拿出来。
还有卫指挥使,怎么就在太后等人想法之前,早早逮捕了前任知府,也许连卫指挥使都是长公主和皇帝的人。
大脑里各种思绪翻腾,可屿哥儿现在到底如何,只能等到屿哥儿或黄娘子回来后,他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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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屿哥儿猛地打了一声喷嚏。
“屿哥儿,怎么突然开始打喷嚏,不会是又伤寒了?”半躺在床上的男子担忧地看着屿哥儿。
男子正是英护侯世子安庭远,他面色苍白,虚弱的模样却掩不住其芝兰玉树的气质,看其面貌,只觉得他是一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可他眉间却坚毅之色,因为待在铺了火道的暖房里,他只着一身薄薄的内衫,隐约可见强健的体魄。
“你身体不好,别一直守着我了,边上这么多伺候的人,难道我还能缺了什么不成?”安庭远都不知是第几次劝自己这个几年未见的哥儿弟弟,屿哥儿一直照顾着他,这么长时间,一直没休息好,他看着实在心疼。
屿哥儿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大哥,我身体都已经完全好了,黄娘子也确认了我的话,我可没骗你,你不用担心,我就待在这里看看书,累不着。”
安庭远仔细瞧着屿哥儿红润的脸色,也确实再说不出他身体不好的话来,可他这个做大哥的,却让年少的弟弟忧心,属实不该。
看着屿哥儿认真看书的侧脸,安庭远总觉得他在这几年间变了许多,可又说不出来哪些地方变了,反正看着屿哥儿现在的模样,他只觉得欣慰。
这个让所有人都亏欠着的小哥儿,终于能健健康康的了。
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想到这儿,安庭远眼里闪过一抹暗光,太后居然还没放弃,仍想要以屿哥儿来限制他们一家人,时不时会在宫里宴会上提起屿哥儿,想让他回去后陪伴在侧。
这么多次,都被长公主以屿哥儿身体不好,还要治病的名义,给驳了回去。
这也就导致,就算现在屿哥儿身体真得好了,他们也不敢将他接回去,本还担心屿哥儿会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他对回京一事丝毫未提,虽然不明原因,安庭远却松了口气,不然,他也根本找不出什么借口应付过去。
安庭远突然沉默,屿哥儿有些奇怪地看过去,看他又是一脸深思的模样,放下书走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说:“大哥,别再想那些费心的事情了,知府不都解决了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需要赶快养好身体,不然你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复命?”
屿哥儿跟谢景行待得久了,黄娘子也不再对他要求良多,很多事情他也就不再如小时那般注意,根本不管大哥是汉子,而他是哥儿,动作轻柔地拉开大哥的衣襟,看着里面被白布缠着,仍然隐约可见血迹的狰狞伤口,心疼地说:“大哥可还疼?”
安庭远回过神,他也是极为纵容屿哥儿的一员,屿哥儿如何做只管受着就是,微笑着说:“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这伤口是他自己设计的,让手下最通晓人体构造的心腹动的手,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伤到任何要害之处。
怎么可能不疼,屿哥儿垂下眼,只看这伤他就能猜到一些事情真相,不过安庭远不想他担心,瞒着他,他也知事,全当不知道。
久病成医,屿哥儿或多或少看得出安庭远的伤势是怎么来的,甚至安庭远的伤口这么久都没愈合,他也知道是大哥趁他不注意故意撕裂的。
而这些不过就是因为安庭远想要麻痹通州府前知府,好让他暗中的那些计划能顺利进行。
屿哥儿跟着祝世维读了这么久的书,他也不是那等榆木脑袋,恰恰相反,他很是聪慧,只看着安庭远这几月间的种种行径,全是为了一举扳倒前知府,除去太后爪牙,他已经能理解“生胎饮”之事了。
他体弱是真,家里人爱护疼爱他也是真,阿娘会印下生胎饮,让他早产,定然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如此。
就像大哥这次一样,那么大一道伤口,怎么可能不疼?不过是因为他要达成的目的,比受疼更重要罢了!
有很多事情,屿哥儿仍然是被家里人瞒在鼓里,可他在黄娘子和祝世维跟前,哪里不知道家里人是在为了天下百姓而与太后一党作斗争。
光凭税收翻倍,屿哥儿也能了解晟王和太后的荒唐,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还是皇舅舅,他们都能如此,要真让晟王登上皇位,到时候大炎朝天下百姓还不知道会被他们祸害成什么样子。
虽然不知那件逼迫阿娘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可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就算是他,也不愿意晟王和太后得逞。
第089章
无论谢景行如何挂念屿哥儿,日子还是得过。
在距离考试还有几个月时,只觉得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可报完名之后,却觉得时光流逝,转眼就到了要去府城考试的日子。
而这次考试,谢景行没有让谢定安跟着去府城,路程太远了,考试的流程他也熟悉,而且他和寇准规一同去,两人之间互相也有个照顾,再多加个谢定安来回奔波,实在不值当。
临去的前一天,祝世维又告知他,有天下商行恰好来宁和镇送货,他和寇准规可以跟随商队一起前去府城,商队里有那许多人,就更不用担心了。
难怪都说,有熟人好办事,天下商行遍布大炎朝各地,送货的商队来来往往,各地的路都走遍了,来往路上哪些地方可以歇息用饭,哪些地方可以住宿,都是门清。
到府城时,太阳西斜,拉的人影子比路边的大树还高。
远远瞧见通州府城高大的城墙,谢景行遥遥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因为是同商队一起赶路,商队里有车有马,还有从宁和镇运往其他地方的竹扇,他们是从陆路走的,没有赶水路。
之前从周家村到宁和镇,甚至是到中兴县那一段路程根本不算什么,一直在车上坐一整天,马车摇摇晃晃的,那滋味才叫难受。
谢景行自从穿越到大炎朝,还是第一次如此怀念现代的那些便利,不用飞机,就是高铁,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这里居然整整花了一整天,要知道他们可是寅时中就从宁和镇出发了。
跟随商队一同进了城门,入眼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街边摊贩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两边的建筑规规整整,街道横平竖直,看着大约可容商队运货的那种一米来宽的马车,三辆并排而过。
不愧是府城,比中兴县繁华热闹许多。
马车一路未停,穿过几条街,抵达了一间名为“迎来送往”的客栈。
这个名字起得倒是有趣,可谢景行现在只想快些吃完晚饭,好好休息一晚,幸亏他年轻,身子骨□□,要是换个上了年龄的旅客,骨头都非得给他摇散架了不可。
商队的汉子们都不如一开始有精神了,连他们这种常在不同地区跑的商队成员都觉得累,更莫说是谢景行和寇准规了。
这间客栈应该与天下商行有些合作关系,商队进来后,有熟悉的小二迎上前,直接将一行人引进了一个院子,里面早备好了洗漱用具。
祝世维肯定是嘱咐过,商队领头的汉子刘百全对谢景行两人非常热络,而且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保持得恰当,谢景行两人一路行来,被他照顾得极为妥帖。
刘百全先让谢景行和寇准规两人选房,知道他不是客气,谢景行也没推脱,在院子里西面靠角落的位置选了个房间,寇准规则选在他隔壁。
趁谢景行放行李的功夫,刘百全也进来,笑容热情地说:“把你们送到地方,我也算是完成了祝先生的交代,明日一早我们就要继续上路,你们两个半大小子,没有问题吧?”
谢景行笑笑说:“刘叔尽管去忙,就是几天考试,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考,哪里还有什么问题。”
“那就行,这个院子是客栈专门为我们商行商队空出来的,你只管住,也安静。明天你再找个时间出去趟趟路,这里离府衙也近,考场就在府衙不远,到时去考场还方便。”刘百全将事情一一交代好。
“多谢刘叔,我记下了。”
谢景行打起精神送走刘百全,用了饭,洗漱好后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等他起床,商队早已离开。
用完早饭,他和寇准规一同出门去看了看考场,确实离他们不远。
他和寇准规慢悠悠地走,也才用了不到半刻钟。
明日就要考试,现在考场已布置完毕,就是距离府衙不远处一块平地上。
平地上早已搭建了一眼看不到头的棚子,边上有衙役值守,他和寇准规没有靠近,只远远看了几眼。
“府试本该是知府做主考官,现在知府已被押送进京,也不知道这次府试的主考官会是哪位大人?”寇准规站在谢景行旁边,双眼望着考场问道。
谢景行摇摇头,他也不知。
来看考场的不止他们二人,边上还有许多由家人或同伴一起陪同而来的学子,嘴里也都在讨论此事。
前任知府在四书五经中,尤其好《尚书》,早已为通州府所有读书人所知,这里的读书人几乎都将复习重点放在了《尚书》上,可现在知府入狱,换的主考官是谁,他们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少人脸上都有焦虑。
不过谢景行和寇准规两人倒是淡定,反正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只看大家真实实力谁强谁弱。
通州府下设八县,以中兴县来说,本次县试录取人数为四十人,其他县有大有小,多的录取八十人左右,少的也有三十几人,平均以每县五十人通过县试,就有四百余人。
府试录取名额按比例取人,十一取一,这么算来,他们只要考在前四十,就能取中童生。
得了童生之名后,就算是明年的院试没考过,也再不用重考县试和府试,可若是府试没考过,明年可就得又从县试开始,这年县试的成绩一律作废。
道阻且长啊!谢景行在心中默默感叹,和寇准规一同回了客栈,为明日的考试做准备。
昨日的估算看来还算是少的,第二日一早,谢景行和寇准规到了考场外时,已排了很长的队。
一共八条长队,分别是按照八个不同的县城排列的,谢景行和寇准规排在队列中间偏后,很快人就到齐了,他看过去,有比他们队长一倍的队列,可比他们少的寥寥无几。
这么看来,八个县聚集到府城一起参加考试的学子,最起码该有五百人以上。
同样的流程,守门的衙役唤名、检查、搜身,互保的五人同去,廪生札志才作保。
府试可比县试查得更严,谢景行连头发都披散下来,一一被扒过之后,再重新扎回去。
幸亏自己在不傻后,着实练了几日,不然就凭周宁不放心他,天天要帮他梳头发的架势,他今日就得成为这里第一个扎低马尾的考生了。
谢景行想想自己扎着低马尾的样子,打了一个寒颤,真是想象不能。
摸了摸头上稳固的发冠,像这种现代古装剧里面常见的书生头,他倒是还能接受。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被衙役间肃穆的气氛所影响,整个考场检查的过程都极为顺畅,只有听到衙役简短的问话声,物品翻动的声音,以及考生们时不时的几句应答。
府试一共三场,不知其他人如何想,谢景行心里正好奇他们的主考官,在前任知府获罪的情况下,谁会来担下这个烂摊子。
不说其他,最起码考题得现出吧?
被带去位置上坐好以后,谢景行看着面前的一排排样式如一的桌子,难怪考棚那么大,五百多号考生每一个考桌前后左右都相隔三尺有余,也就是一米还多。
看来府试管控得极严,生怕考生作弊,不止外间检查更严格,连桌间距都这么宽。
很快考生一一入座,该轮到主考官训话了。
谢景行在第四排,距离主考官所在的位置不远,十米以内,一身青黑色袍服的青年人进来时,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眉眼,谢景行一怔,若是脸再窄一些,眼睛再大些,线条再柔和些,不就和屿哥儿几乎一模一样?
其实安庭远和屿哥儿不在同一处时,只单看一个人后,再去看另外一个人,不会觉得他们俩长得很像。
可谢景行太熟悉屿哥儿了,记者出身的他,在人脸辨认方面又有着独特的敏锐,才能一眼看出两人的相似性。
不用再想,这位主考官大人,定然就是屿哥儿的大哥,英护侯世子安庭远。
应该是通州府下狱了不少官员,京里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出人来,他作为钦差,直接顶了上去。
安庭远面朝着府试的所有考生,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没注意到其中谢景行的视线有何特别,简短几句训话过后,就示意考试开始。
府试和县试有处不同,那就是府试试题不再是用竹筒装好,事先放在桌面上。
为了防止作弊,主考官会当场默出自己事先拟好的题目,写在一张宣纸上,再由衙役贴在一块三尺长两尺宽的贴板上,举着在考场里慢慢走动,让每位考生都能见到考题,并抄写在试卷上。
府试只考三场,首场只有两道题,还都是作八股文。
第一题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出自《中庸》第十三章 ,全句是,子日:“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注)
孔子说:“道并不排斥人。如果有人实行道却排斥他人,那就不可以实行道了。”(注)
道之所以为道,其本意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在上面自由行走,若是为道又远人,这道又有何意义?
引申意义便是要追寻中庸之道,中庸,便是接纳所有人。若是远离人群,便不能称之为道了。
谢景行只在脑里思考了一圈就想出了破题思路,“圣人戒远人之道,以不可为者惕之焉。”(注)
接着,以“夫道自有所以为道也,乃为之而远人焉,道之实不于是掩乎?”(注)承题,笔锋流转,一句一句继续往后写,起讲、入题、起股……谢景行写得顺畅,不多时,一篇蕴含中庸之道的八股文就写好了。
第二题为:“而好犯上,令色”
倒是比第一题难些,居然是截搭题,幸亏是比较简单的“有情搭”,在参加府试学子的能力范围内。
上句全句为: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注)
下句全句为: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注)
两句都出自于《论语。学而》,虽是截搭,可前后两句之间不是全无联系,毕竟只是府试,出题的官员还是要顾虑考生的学力,要真来个“无情搭”,才是让诸多考生叫苦两天。
两句之间的关联是一个“欺”字,以此为基点破题,不难将两句联系起来。
谢景行稍作思考,落笔写上:“士之能不欺乎夫天下者,必其能不欺乎一己者也”(注)
令色后接“仁”,一个“仁”字是孔子和儒家学说的核心,而其中孝与悌最能表现出何为仁,接着以正破破题,正面阐述。
谢景行挥毫落纸,洋洋洒洒地写下第二篇。
第090章
第二场考的是杂文,只一道题,一般是论题或表题,这次府试是论题。
题目为“论君子和而不同”,这一场考试的主要目的是检验考生的书法和习作能力,谢景行先在统一规格的草稿纸上打好稿,又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将其中几个字作了修改。
拿过一旁以红色格线分行,每页十四行,每行大概可以写十八到二十字的答卷(注),一笔一划地誊抄在上面,这一场题目虽少,也简单,可因为要考查写字能力,谢景行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疏忽。
写好后,谢景行拉了悬在桌旁的小铃,两个衙役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将他的试卷糊名后放在了匣子内,草稿纸也一并被回收了上去。
等桌上一张纸也没有时,已经快到申时。
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题目不外乎是大炎朝法律、时政和吏治相关,府试时主考官一般不会太为难,考的都是些常见的,或是学子们较为熟悉的问题。
不出意外,这次安庭远出的题,正是旱灾时如何救治的策问。
他和寇准归在交流时,也曾猜过这道题,两人互相私下都思考过,不止他们,相信在场几乎所有学子,应该都压中了这道题。
就算他们自己没想过来,他们的老师也会提醒。
果不其然,考场里传来几位学子压抑不住地惊喜低呼。
“肃静!”守在考场的衙役怒目望过去,一个个都安静闭嘴,可脸上都是喜意。
第三场是结束的最快的一场,交完卷,已经有人等在了考场门口,等放门,谢景行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终于考完了。
不知道寇兄回去没,两人出门时早已说好,考场外考生太多,接送的亲人更是将考场堵得严严实实,没必要在外场等候,到时回院子里会合即可。
有双亲焦急地看着往外走的考生,也有新妇、新夫守在门口一个个看,谢景行路过旁边明显是爷孙的两人继续往外走。
脚步慢悠悠的,谢景行也不着急,反正要明日才会回去,这还有大半下午呢。
刚集中精力考了三场考试,谢景行现在脑子空空,完全放空思绪,什么也没想,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路,总算走出了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谢哥哥。”
隐约传来了一声耳熟的叫喊声,谢景行甩甩头,难道考个试还考出幻觉来了。
屿哥儿那个小没良心的,现在不知在府城哪个地方待着呢,可能正等着他亲大哥回去,说不定早将他这个谢哥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哥哥。”这次听得更真切些,谢景行停下脚步,犹豫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有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衫的小哥儿,一边往这边望,一边努力往他靠近。
屿哥儿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匆匆向他而来,谢景行望着他带着点焦急,像是生怕他没听到他的喊声而离开的模样,心轻微地动了一下,本还面无表情的脸上情不自禁勾出一抹笑意,站在那儿看着屿哥儿一步步过来。
看来猫没白养,就算自己不是他的“亲主人”,而是他的“外遇”对象,他或多或少还是惦记着自己的。
“事情完了?”谢景行低头看着穿过重重人群,终于到了跟前的屿哥儿。
屿哥儿点点头,精致的脸上白里透红,“来接谢哥哥。”
几个月不见,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疏离感,自然而然地并肩同行。
“谢哥哥还顺利吗?”屿哥儿知道谢景行的住处,到街角时,不等谢景行带,先向右拐过去。
谢景行见状,眼里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笑意,“当然顺利。”
屿哥儿笑意吟吟,“我就知道没问题。”
“前几日怎么不过来找我?”谢景行猝不及防地问。
屿哥儿脸上浮现出一抹心虚,府试主考官是安庭远,他亲大哥,而且他们还一直呆在一块,大哥出题时还以他为基准估计了一下题目难度,他若是在府试结束前去找了谢景行,到时候有人发现,污蔑他们作弊,他们有口都说不清。
他不是杞人忧天,大哥会试时,他就知道会试时主考官若与考生有关系,考生就需要避嫌,只能放弃,参加下次的会试。
那时为了大哥能参加会试,朝廷选主考官时,父亲特意上书过,他不担任那年主考。
虽然他不知道府试如何,可为了谢景行的府试不出一点问题,屿哥儿就算一开始就知道他来了府城,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没去找他,忍到了府试结束才过来。
可是,谢哥哥可不知道安庭远是他大哥,他该怎么说?
直说吗?
瞒着谢哥哥不是他的本意,而且,只凭这次安庭远作为长公主长子,都要以身试险才能除去一批太后和晟王的党羽,若是谢哥哥知道了,将他牵扯进去,谢哥哥能招架得住吗?
屿哥儿在谢景行面前一贯不设防,脸上表情变换,被谢景行瞧得清清楚楚。
无奈地叹了口气,谢景行看了看周围,他们正抄近路走在一处巷子里,四下无人。
“这次府试的主考是安庭远,听其他考生说正是抓了前知府的钦差大人,长公主之子,也是英护侯世子。”谢景行语气波澜不惊。
屿哥儿却听得瞬间顿住脚步,谢哥哥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谢景行也跟着停下脚步,站在屿哥儿身侧,听着旁边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我是从没见过安庭远世子的,可我在府试头一日亲眼看见他时,只觉得他非常、非常眼熟,仿佛是和某个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声音轻浅,两人几乎靠在一起的情况下,屿哥儿才勉强听清,说到“某个人”三字时,声音更低,几不可闻,可仿若实质的眼神却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某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屿哥儿猛地转头看向谢景行,不期然对上一双满是笑意的双眼,眼睛主人正温和地注视着他。
悬起的心瞬间落回去,只要谢哥哥不怪他隐瞒就好。
嗫嚅着嘴唇,就算如此,屿哥儿还是不知道从何解释。
谢景行逗人都够了,伸手过去,一只手盖在屿哥儿毛茸茸的头顶,使力揉了几下。
屿哥儿的头都在跟着他的动作摇晃,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都被摇了出去。
“行了,我早知道了。”谢景行也不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之前他是觉得他一个平民百姓,要和屿哥儿这种金枝玉叶打交道,有着身份之别,而屿哥儿本就是隐藏身份到宁和镇,他就干脆装作不知,免得惹了黄娘子的眼,到时在牵扯进什么他不知道的阴谋里去。
后来他也就习惯性地佯作不知。
可他其实早已牵扯进去了,华夏诗、天外居士、竹扇,哪样他都脱离不了关系,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更何况,他的老师是祝世维,而祝世维明明白白就是长公主一系,他身上的标签早已经贴好了。
而且,屿哥儿是他地盘里的,早已被他纳入保护范围内,他也不想屿哥儿绞尽脑汁撒谎,还心有愧疚,倒不如坦诚以告。
“诶?”屿哥儿惊讶地瞪大一双猫眼,将疑惑表示得一览了然。
有人进巷子了,见着他们一汉子、一哥儿站在那里,看了好几眼。
“自己想。”谢景行却不再说了,大步朝前走去。
怎么这样?
屿哥儿连忙追上去“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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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温度、光度也都适宜,庄稼长势好,又快到一年一度收夏粮的时节,周家村家家户户都做足了准备。
周家村现在虽然能用竹扇赚到不少钱,可到底还是农家人,土地为本,再怎么不缺钱,粮食还是根本。
尤其是今年税收不再多收,一个个都是笑容满面,等着夏收。
谢景行从府试回来后,就无所事事,祝世维让他先休息几天,家里人看他好不容易能歇歇,当然也不会让他帮着忙活家里的事。
谢景行没辙,一天天带着三个跟屁虫在村里山脚、林间、地头乱转。
今日阳光好,谢景行实在闲,拿着跟竹竿、丝线,细针等东西,想法自制了几根钓鱼竿,在自家田坎上挖了几只蚯蚓,慢悠悠地带着双胞胎和屿哥儿去了河边。
河边里的水早已恢复正常的水位,不少地方深的看不见底。
找了处平静的河面,谢景行坐在河岸上,先随意教了屿哥儿,本来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没想能钓上来鱼。
又吓唬双胞胎不能靠近河面,不然再也见不到哥哥、阿爹和阿父。
唬地双胞胎连连往后退,躲在谢景行和屿哥儿背后。
谢景行这才在吊钩上挂上蚯蚓,开始钓鱼。
谢景行和屿哥儿一人带着一个孩子,迎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等着鱼上钩。
满山碧绿,虫鸣鸟叫,流水潺潺的声音回荡在耳间,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很是闲适。
就算鱼半天都不咬钩,谢景行也不着急,姿态轻松地一手倒撑着地面,一手握着鱼竿,懒洋洋地看着水面。
他待着舒服,可双胞胎和屿哥儿却觉得无聊了。
屿哥儿从府城回来后,谢景行又休息,不再每日去宁和镇上,就换了他天天往周家村跑,反正他骑着马,速度快,带着徐护卫,来回也不到两个时辰,就当锻炼骑马的技术了,反正让他自己一人在家里呆着,他是不乐意的。
这么几天下来,他和双胞胎也熟悉了,关系处得好,现在他们三个都是谢景行的跟屁虫,哪哪儿都是他们几人一起。
屿哥儿性子好,又是哥儿,对双胞胎比谢景行还更仔细些,双胞胎也喜欢他。
谢景君是最静不下来的,待在谢景行身后看了半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明显是呆不下去了。
靠近谢景行,挨挨蹭蹭地开始哼哼唧唧,想要去玩其他的,“哥哥……玩虫虫。”
谢景行这几天无事,带着他们三个也不能做危险的事情,又不想动脑筋,就干脆带着他们在山上、地里,帮着给家里的农作物,抓了放在小篮子里,带回去喂鸡鸭。
谢景君虎,谢若可能是天生胆大,谢景行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学,发现虫后,直接一爪抓上去,看抓到后,乐颠颠地凑过来给谢景行看,得到谢景行夸奖的一个摸摸头,就跟得到什么好东西一样,咧着嘴咯咯乐,才放到篮子里。
屿哥儿倒是躲了一会儿,他可是长公主家的小哥儿,被所有人千娇万宠的,长到这么大,一次也没见过这些一拱一拱,在绿叶间爬得飞快的软体小虫子。
侍从们也不敢让这些东西出现在他面前。
可见到谢景行抓得随意,连双胞胎都抓了不少,他躲在一旁,看着谢景行戏谑的模样,壮了壮胆子,走进地里开始扒开绿叶。
有第一只,就有第二只。
刚开始捏着软软的虫子,屿哥儿心里还觉得毛毛的,可不过抓了不到十只,他居然觉出好玩来,就跟捉迷藏一样,只不过是虫躲他抓,抓得多了,心里还生出股成就感来,甚至开始和双胞胎比试。
赌注是糖葫芦。